79. 临行前

作品:《拨云不见日[九零]

    录取通知来的那天,天还没完全亮。


    淼淼是第一个醒的,她揉着眼睛晃进厨房,瘦小的身影倚在门框上,声音软糯地喊了声“姐”。


    阮云琛正蹲在地上清洗水槽,抬头时,袖子上沾了些水渍。


    “去洗脸刷牙。”阮云琛说。


    淼淼是前两周接回来的,医院那边说病情稳定了,可以回家观察,估摸着九月可以正常上课。只是平时还是需要多注意休息,避免熬夜。


    阮云琛那会儿瞅着淼淼,淼淼嘟着嘴瞅着窗外,小声嘟囔:“我就是晚上一个人睡,容易睡不着嘛。”


    “睡不着你就熬夜偷偷画画?”阮秋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度。


    淼淼扭过了头去。


    阮云琛叹了口气。


    淼淼拖着步子转身离开,门口的报纸早被阮秋带进来,摊在了桌上。他拿起报纸时,没注意到那封不起眼的信封滑落在桌边。


    阮云琛擦干手,一边叮嘱淼淼早饭别喝太烫的粥,一边把信封拿了起来。上面的红色印章让她的动作停了一瞬。


    她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站在原地,指尖摸着封口的边缘。


    阮秋从一旁探了个头,嘴角扬了扬:“还愣着干嘛?拆啊。”


    封口被撕开时,纸张的裂缝声很轻,似乎怕惊动了整个家。字迹工整的录取通知书躺在信封里,抬头时,正好撞上了淼淼跑出来的脚步。


    “姐,是不是那个‘警察学校’?”淼淼瞪大了眼睛,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满脸兴奋,“你要去当警察了?”


    阮云琛没说话,只是把通知放回了桌上。她低头抹了抹袖子上的水痕,像是要把沾上的灰尘一并擦掉。


    阮秋靠在椅子上,手里随意地转着铅笔,看了一眼通知书,又看了眼阮云琛,最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不庆贺一下吗?”


    “过几天吧。”阮云琛的回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这么费心。”


    虽说如此,阮秋还是早早地开始准备了。


    早晨的太阳像是被厚重的湿气滤过,明明白白地照在地上,却没什么暖意。


    阮秋拎着菜篮子站在街角,伸手遮了遮眼睛,远远看着对面市场里的喧闹人群。他皱了皱眉,低头看看手里的菜谱,上面的字迹清清楚楚:“糖醋排骨,小鸡炖蘑菇,凉拌黄瓜。”


    “鸡要一整只。”他站在肉摊前,非常笃定地开了口。


    肉铺的老板手脚麻利地剁好递过来,低头瞥了眼那菜篮子,忍不住问:“小伙子,这些菜够你们家吃几顿啊?”


    “今晚吃完就没了。”阮秋接过包装好的肉,提了提肩膀上的布袋,又回头挑了几根青菜。他付完钱,穿过拥挤的人群朝家走去,步伐快得像是在赶什么看不见的路程。


    阮云琛赶巧从拳馆出来,那五大三粗的老板从后头追了出来,给她塞了俩拳套,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跑了回去。


    阮云琛愣了半晌,直到阮秋走到了身边,才反应过来。


    “辞职了?”阮秋问。


    “嗯。”


    拳套大概是老板送的临别礼物,新的,大红色的,胖子看了直眼馋:“我在他门口卖了这么久的鸡柳,怎么也没见他送我一副。”


    阮秋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目光落在了他面前的小车上,那车里放着八口铁锅,旁边还有好几摞塑料杯。


    胖子赶忙解释:“我这不是给油锅烫怕了吗,现在改做八宝粥生意了,也不用怕秤坏了,一杯就是一杯。”


    阮秋笑了笑,没说话。


    胖子被盯得越来越怂,最后舀了两大杯八宝粥出来,非得让他们俩尝尝味道,说自己这次的八宝粥生意绝对能做得下去。


    阮云琛本来还想给钱,被胖子硬是给推了回去,支吾了半晌,才说那是临别礼物。


    “我听拳馆老板说你要去上大学了。”他说,“祝贺啊。”


    阮云琛愣了愣,好半晌,才缓缓说了声“谢谢”。


    胖子夸张地挤了个哭丧的表情,大力地拍了拍阮云琛,给她拍得退出了好几步远。阮秋还没来得及上前指责,胖子就先一步装作认怂了的模样,盖上锅盖,蹬着三轮就溜了:“城北那间辅导机构该下课了,我先走一步!”


    阮秋摇了摇头。


    “走吧。”阮云琛拍了拍他的胳膊,抿着嘴,露出了点微薄的笑意,“回家吧,淼淼该饿了。”


    阮秋撇了撇嘴:“她是饿死鬼投胎吧,三分钟不喂食就该叫了。”


    虽说如此,他还是一进家就钻去了厨房,站在案板前,手上动作迅速,一边把剁好的鸡块放进碗里,一边用余光瞥向窗台上的电子表。


    时间一分一秒地跳动,他却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


    锅里翻腾着浓郁的汤汁,香气透过厨房门钻进客厅,惹得淼淼探头探脑地跑来:“哥,今天是不是又有小鸡蘑菇啊?”


    阮秋没回头,只是用手背把汗水抹开,头也不抬地应了声:“去写作业,别添乱。”


    阮云琛进了房间,捏了捏那副大红的拳套,小心地把它们挂在了书桌旁的挂钩上。


    拳套遮住了倒计时上的一个个红圈,恍惚间,似乎融为了一体。她盯着那片红色,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厨房飘来了油烟味。


    阮秋在忙活,一锅热汤正冒着白烟。他背对着门,低头翻动了下锅里的鸡块,又去一边熟练地切起了案板上的胡萝卜。


    阮云琛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的动作不急不缓,锅铲和瓷碗碰撞时发出的声音像某种奇异的节奏。


    她忽然有些恍神。


    以前那个缠着她要糖吃的小尾巴,如今站在灶台边,手腕翻转间流露出的熟练劲儿,俨然一副掌厨的架势。


    这一刻的宁静让她心里微微发酸,却又带着点轻松。她没出声,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像是在刻意拖延这片刻的温馨。


    阮秋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等她开口就拒绝了:“别想着帮忙,去桌上等着吧,我可不想再吃糖放成了味精的菜了。”


    阮云琛哽了下,剜了他一眼,想了会儿,又觉得气不过:“你之前可不这样。”


    “那时候小,心地善良。”阮秋说。


    阮云琛止不住心里想骂点什么,但话到嘴边,也就变成了:“你现在也小啊。”


    阮秋笑了笑,没说话。


    桌上的茶几上摆了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画纸,阮云琛伸手拿起来,认出是淼淼前几天的画,四个人被画得鲜亮生动,连背景都涂满了阳光的颜色。


    她盯着画面,指尖用力得有些发白。良久,她把画重新放好,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睛。


    饭菜摆上桌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阮秋一边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来,一边叫住淼淼:“别涂了,快出来吃饭。”


    淼淼捧着画笔跑出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满满一桌菜,抬头问阮云琛:“姐,今晚有什么好事吗?”


    “没什么。”阮云琛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她随手递过去一双筷子,“赶紧吃吧。”


    饭桌上的气氛静得出奇。阮秋默默给每个人碗里夹了些菜,淼淼却咬着筷子不肯吃,等着某个“仪式感”的开场。


    门突然响了一声。


    几个人都停下动作,看向了门口。廖致远推门进来的时候,手上还提着一个公文包,鬓角的头发乱成一团。


    他把外套脱下来随手挂在椅子上,抬眼扫了一圈饭桌,神色间有些茫然,却又好像柔和了许多。


    “都在呢......?”


    他问完这话,忽然又觉得自己好像说了句废话。明明这几个都是小孩子,不在的人总是自己,却问得好像是他们不乐意聚在一起似的。


    廖致远抿了抿嘴,挂警服的动作都比平时慢了半拍。


    “廖叔叔!”淼淼倒是先开了口。


    她站了起来,像个挽回主持人似的把勺子放在了嘴巴前面,大声宣读:“既然廖叔叔回来了,那今天就是庆祝姐姐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晚宴,欢迎廖叔叔回家!”


    廖致远的神色微微有些怔忪,他站在那里,看了阮云琛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菜,最后轻轻“嗯”了一声,坐了下来。


    饭桌上的气氛温吞而柔和。淼淼叽叽喳喳地讲着学校里的趣事,阮秋偶尔插几句,语气里带着点调侃的意味。阮云琛则安静得有些出奇,偶尔应和两句,但更多时候只是低头吃饭。


    廖致远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夹了口菜。空气里似乎有某种压抑的情绪,像一根绷得太紧的琴弦,随时可能断掉。


    “什么时候走?”廖致远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天气。


    “后天。”阮云琛回答得很快,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警校不在淮龙,在距离这儿十来个小时大巴车程的田家庄市。


    大巴车程并不算长得多离谱,但警校是封闭式的,最多也就是学期末才能回家,淼淼听了之后,泪水瞬间就冲上了眼睛。


    “那……寒假呢?暑假呢?”淼淼追问。


    阮秋轻轻咳了一声,把她碗里的鸡块推了推:“还没走呢,就开始算日子了?”


    “可我想让姐姐回来嘛!”淼淼撅起嘴,低头吸了一口汤,又忽然抬起头,眼神一亮,“那姐姐能不能给我写信?像电视里那种,信封上画个邮票,贴个印章,寄到我们家来!”


    阮云琛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后才低声应了句:“可以。”


    “真的啊!”淼淼的脸上瞬间绽放了笑容,放下筷子就跑去翻抽屉,“那我也要写!我要写好多信给姐姐!”


    阮秋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淡淡的:“你写了,谁寄?”


    淼淼愣了一下,随后皱起眉头:“哦……对哦,得去邮局。”


    她转身去抽屉里的信纸抱了出来,一脸严肃地说:“我就每天存起来,等你放假回来,一封封给你!”


    窗外的风卷起窗帘,灯光在屋里荡开淡淡的影子。


    阮云琛看着淼淼在地板上铺开信纸,挥着彩笔涂涂画画,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透过门缝,看向自己房间里打开的行李袋,还有那一叠没收拾完的衣服上放着的,保存完好的录取通知书。


    说实话,阮云琛的行李其实没什么好收的,就几件换洗衣服,一只从以前的家里找出来的手表,还有廖致远特意给她买的新背包。


    “别用旧的了。”他说,“你是去警校,不是去出差。”


    阮云琛没有反驳,只是沉默着把东西往新包里塞。


    虽然东西很少,但依旧装得满满当当。廖致远皱着眉看了两眼,忍不住提醒:“到了学校,东西该扔的就扔。别像个打游击的,能轻便就轻便点。”


    “好。”阮云琛说。


    她走之前,还是去了一趟以前的家。


    天阴着,云层堆得厚,街角风一吹,夹着点潮味儿,落在身上没个响动,倒像是顺着毛孔钻进骨缝里。


    淼淼去上画画辅导班了,阮云琛拿拳馆结的钱给她报的名。她本来想叫阮秋送,正好叫隔壁单元的胖子瞧见,他说自己正好也要去卖八宝粥,非要顺路给淼淼送去。


    “你还怕我拐了淼淼丫头不成?”胖子鼓着嘴,学着淼淼的样子嘟囔着。


    阮秋皱起了眉头:“你别这样......你这样怪恶心的。”


    阮云琛给了他一巴掌。


    阮秋有点委屈,但看着阮云琛拿模样,也不太敢再说什么。胖子拦在半路,坚持要送淼淼上课,阮云琛推脱不过,只好说:“我从田家庄给你带特产回来。”


    胖子赶忙摆手:“别了,真就是顺路,而且我不爱吃豆干。”


    阮云琛没办法,只能道了谢,先让他走了。


    淼淼头一回坐三轮车,开心得跟个小鸟似的,叽叽喳喳地乐,声音渐渐远去。


    渐渐地,四周安静了下来。


    阮秋跟在阮云琛身后,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穿过熟悉的巷子。


    脚下的青石板早已斑驳,边角被磨得发滑,偶尔一踩还会有些水渍冒出来。楼道里的窗户斜斜开着,挂着几件褪了色的衣服,风一吹,摇摇晃晃,像是半睁着眼看人的影子。


    巷子尽头原本该有点烟火气,可这会儿空荡荡的,只有墙边的阴影里散落着几块破木板,还残留着些黑色的焦痕。


    阮云琛的目光在那片地面上停了片刻,没有多看,脚下却不自觉地慢了几分。


    ——程一冉家里的炒面摊子已经不在那儿了。


    “前阵子还在这儿吧,这回连影子都没了。”


    “早就没了,听说......家里出事了。”


    “什么事啊?”


    “不清楚,好像是有人趁着那家孩子出去上学期间过来闹事,把油锅掀煤气罐上了还是怎么的,反正那会儿把摊子都烧了,摊主住院了很久呢。”


    “我的妈啊,这得上新闻了吧?”


    “上什么新闻,警察又不管。”


    就跟应了阮云琛心中的疑问似的,旁边两个路人一边聊着一边骑着自行车溜了过去。


    那声音飘得远了些,夹在空气里一时真真假假地回荡着。阮云琛听了,却没转头,手指无意识地攥了攥。


    程一冉家确实空了。


    阮云琛没敢上楼,只是站在自己家门口往上看了去。


    那边安静得出奇,原本堆在门边的那些厚厚的习题册不见了踪影。那绿色的铁门外是厚厚的灰尘,好像已经很久都未曾有人经过了似的。


    风吹拂过去,卷起几片小广告纸,掠过楼道口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飘远了。


    阮秋终于找出了钥匙,打开了家里的门。


    屋中有一股微弱的灰味。


    屋子里很暗,窗帘拉得严实,只有门口的一点光晕沿着地板漫了进来。角落里堆着几个旧纸箱,表面已经泛了黄,像是被时间慢慢浸透了一层灰。


    桌上还有一只茶杯,杯口边缘隐约能看见水垢的痕迹。旁边的墙上,旧挂钟停在了一个未知的时刻,指针僵硬地指向空无意义的数字。


    阮云琛站在门口,没有往里多走一步。空气里弥漫着那种积灰太久才会有的微弱霉味,像一种无声的提醒: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阮秋随手拉开了窗帘,阳光猛地涌了进来,把那些陈旧的细节照得分外清晰。他把手上的小包放在桌上,又回头看了看阮云琛,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拍了拍椅背。


    阮云琛没有动,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停滞的钟表上,眼神沉沉的,像是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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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涌着什么,却又像什么都没有。


    风从敞开的门吹了进来,带起地板上的一小撮灰尘,打着旋,消失在阳光的尽头。


    ——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没有什么。


    九岁前,十四岁后,记忆里所有不好的画面仿佛都被定格在了这间屋子里。狭小的空间里似乎藏着无数隐形的倒影,叠加着过往的怒吼、压抑的哭声,还有沉默得让人窒息的夜晚。


    可是现在,那些声音,那些影像,早已被时间堆叠的灰尘掩盖住了。细腻的颗粒落在窗台上,地板上,甚至落在每一件未曾移动过的物件上,将一切笼罩成了静止的模样。


    阮云琛站在原地,目光低垂着扫过地面,脚步轻轻往前挪了一步。灰尘在脚尖散开,像是一层无形的屏障被刺破了。


    她忽然觉得轻了些,像是一根线断开了,又像是某个死结被松动了。


    再往前走,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得往前走。


    ——得往前走啊。


    大巴车站的候车大厅闹哄哄的,人声混杂着广播里机械的女声,一遍遍催促着旅客检票上车。


    阮云琛站在检票口附近,手里拎着装得鼓鼓囊囊的背包,垂着眼盯着地面。


    她的脚边,是淼淼那双小小的鞋子,鞋尖上还有未干透的水迹。淼淼刚才在卫生间洗了手,回来时边擦手边吸着鼻子,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淼淼抽了抽鼻子,声音闷闷的:“姐,你一定要走吗?”


    阮云琛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回答,只是将背包换到另一只手上,肩膀轻轻晃了下。


    阮秋站在一旁,手插在裤兜里,看起来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阮云琛的侧脸上。


    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开口。


    “还有十分钟。”广播再一次响起,催促的语调让人心里有些发紧。


    “淼淼。”阮云琛低声叫了一句,转头看向她,“我走了之后,听你秋哥的话,好好学习,别惹事。”


    淼淼的眼圈红得像刚熟透的樱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后还是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可是,我想你啊……”


    阮云琛蹲下身,手指轻轻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语气很轻:“我也会想你。等放假了,我就回来。”


    阮秋一直站在原地,鞋底踩在地面上的水渍里,偶尔挪动一下,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他的手插在裤兜里,像是无意间放进去的,却又攥得过紧,裤子的布料被挤出几道不明显的褶皱。


    阮云琛刚从淼淼脸上拭去泪水,转身站起来,余光间瞥见了阮秋那边的影子。他的肩膀微微垮着,像是承受了什么难以言说的重量,又仿佛怕被人看透似的,刻意低着头。


    “小秋?”她叫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点疑惑。


    阮秋动了动嘴唇,像是有话想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脚下踩着那一片水渍,鞋底几乎嵌进了地砖的纹路里,迟迟没有挪开。


    候车大厅的广播声又响了一遍,机械的女声在说着“最后一批乘客请尽快检票”,语速一如既往的平稳,带着某种公式化的从容,和他此刻的神色格格不入。


    他像是憋了很久,终于抬起头,目光却不敢直接落到她的脸上。他看着旁边的行李包,又看向淼淼的方向,喉结上下动了动,终究是垂下了眼:“姐……”


    他的脸红得厉害,连耳根都被染上了一层热气。他的嘴唇微微抿着,似乎在犹豫,几秒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兀地开了口:“姐,我能抱抱你吗?”


    这句话轻得像风,几乎要被人声和广播掩盖掉。可阮云琛听清了。


    空气顿时静了下来。


    阮云琛的目光缓缓移到他的脸上,像是没听明白他到底在纠结什么。她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里带着点诧异,却也没有露出任何拒绝的迹象。


    阮秋显得更加不安,他的手从裤兜里抽了出来,垂在身侧,指尖蜷了蜷,又松开,掌心的弧度微微有些僵硬。他抬眼看她的瞬间,目光里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期待和一点点紧张。


    站台外的大巴车缓缓靠近,车窗反射的阳光刺进眼底,晃得人有些发晕。广播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他的耳朵里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布,听不清那些机械的语调。


    他的耳根有些发红,他别开视线,声音却放得更低:“……就一次。”


    阮云琛这会儿才回过了神,她没有多说,只是微微张开了手臂。


    阮秋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他的脚步向前挪了挪,动作稍显笨拙地将她抱住。


    那力道不深也不浅,像是怕力气用大了会让她不舒服,又像是怕太轻会显得不够真诚。


    少年的肩膀已经变得宽了,几乎和阮云琛齐平。他的手臂环住她时,力气带着些试探,却不再是小时候那种单纯依赖的姿态,而是一种微妙的守护——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地贴近了她的肩胛。


    阮云琛没说话,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一些。


    她的手落在他的后背上,感受到那衣料之下的热度,心里某个地方像被轻轻撩动了一下,却又迅速地掩了过去。


    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鼻息,是阮秋放慢了呼吸。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稍稍收紧了手臂,像是想把这一刻刻进骨子里。


    “你都不抱抱我。”淼淼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带着一股不满的天真,她撅着嘴,小手攥着自己的书包带,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阮秋松开了手,退了一步,偏过头去看她:“你又不走。”


    他的声音平静,可眉梢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像是被什么突如其来的情绪刺了一下。


    淼淼皱起了眉头,嘴撅得更高了。


    阮云琛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她抬头朝车站的玻璃门扫了一圈,视线在那些穿梭的人群中停了片刻,却没看到什么熟悉的身影。


    玻璃门外阳光刺眼,反射出一片晃动的白光,像是将所有的影子都吞噬了似的。


    “姐姐——!”淼淼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小女孩的手抓住她的袖子,晃了晃。


    阮云琛低下头,目光掠过淼淼那张带着些许委屈的小脸,重新弯了弯嘴角。


    她走过去蹲下了身,把淼淼一把揽进怀里。


    小女孩软软的头发贴在她的肩膀上,带着一股洗发水的香气,像是阳光底下的暖风。


    女孩的手臂绕过她的脖子,紧紧搂着不肯放开,嘴里还念叨着:“姐姐不在的话,谁给我梳辫子啊……”


    “你哥会。”阮云琛轻声应了一句,目光穿过站台的玻璃,落在远处开来的大巴车上。


    广播里最后一次响起了检票通知,阮云琛松开了淼淼,转身走向检票口,登上了车。


    忽地,她瞧见那站台外边的路边,停着辆警车。


    警车的窗半开着,烟雾从里面悠悠地飘出来,被风一卷,散成模糊的影子。


    副驾驶座上的人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但那拿着烟举起又放下的动作,还有车窗里隐约的灰白烟圈,甚至不用仔细辨认,只瞥一眼,阮云琛便知道了那人是谁。


    她没有再动。


    大巴缓缓使出了站台,一点点汇入了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