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病！你谁啊你，敢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


    孟春雅盯着这条对话，脸上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点进对方头像。


    她倒要瞧瞧，这人什么货色。


    干净的个人主页，不像众多年轻人那样把自己的博客装饰得花里胡哨。


    只有一张头像，貌似是用的他自己。


    不过那照片里的人实在太小了，而且还只有一个背影，哪怕她将图片放大好几倍，也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背影的轮廓。


    大概率不是她认识的人。


    她心说。


    那这就好办了，直接开骂。


    嘴角咧起一个弧度，手指开始以残影般的速度在小键盘上敲击起来。


    十多分钟后，孟春雅望着自己的输出战绩，满意地吹了声口哨。


    “笑死，敢在网上教我做人，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


    嘲讽完，便把对方拉黑掉，省得对方再跑自己眼前刷存在感。


    网线另一头，徐成万仔细看着对面头像发来的一系列脏话。


    说真的，有些脏话他甚至都要反应几秒，才知道对方是在变着方地骂自己。


    摇了摇头，轻叹口气。


    算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不值得他继续费口舌。


    这件事就这么轻飘飘在徐成万的人生里飘过，往后数月，甚至数年，他都没再记起这件小事。


    直到此时此刻，徐成万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来。


    他停下追击脚步，掏出老得不能再老的手机，眯起眼，在手机屏幕上翻了又翻，直到翻找出想要的内容，他这才松开眉头。


    双胞胎姐姐、三岁那年、带姐姐进城，还有那同城IP。


    如此明显的细节，他当年竟没想到会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人。


    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对姐姐带着恶意。


    这个恶意无关乎你接受到的教育，也无关乎你母亲在你身上付出了多少，只要不顺你心，你心里的妒忌便会像毒药一般肆虐。


    为什么你要仇视自己最亲近的家人呢？


    明明你的母亲，陈琴，公平地爱着你们每一个人啊！


    不，应该说还略偏爱你一点。


    那是你半岁左右，因为受凉突然开始腹泻，陈琴在隆冬天抱着你，顶着刺骨的风去敲赵医生家门。


    后来2岁的时候，你对城里小孩儿穿的毛毛鞋爱不释手，陈琴为了你，一咬牙把那一周的伙食费都交出去了，只为给你买你看中的鞋。


    而那双鞋，只有你有。


    这样的细节徐成万还能想起来很多，可就算一一细数给眼前人听，似乎已没有意义了。


    徐成万在回想，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妹妹性格变得如此偏激？


    忽然，一张脸猝不及防出现在他脑中！


    徐成万浑身一个激灵，暗暗告诉自己不会吧？


    可大脑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越不愿意去想，那些个碎片就越是往脑子里钻。


    与回忆拉扯间，目标人物突然从角落缓缓挪出。


    徐成万思绪回到当下。


    “……娣娣……”


    对方冷着脸：“我讨厌这个名字。”


    徐成万于是改口：“春雅，孟春雅，你终于肯跟我见面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没有任何问候，也没有倾诉过去，有的只有一句冷冰冰的反问。


    徐成万心如刀割。


    但还是一字一句回答：“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孟春雅瞬间皱眉：“你跟踪我？”


    “不，是陪伴，不是跟踪。”徐成万轻摇头。


    “谁特么要你陪伴了？嗯？我要求你了？少在那儿自作多情！”孟春雅瞪起眼，怒吼。


    她原本长着清秀的脸颊，可是在喊叫时，一张脸却扭曲成魔鬼模样。


    这是徐成万第一次看到她这个表情。


    他很是难受：“我是代替你的母亲关照你。”


    “别跟我提那个死女人！”孟春雅继续喊叫，“她要是真关心我，当年就不会偷偷带着我姐姐上城里过好日子！”


    “过好日子？”徐成万蹙了下眉心，“你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那不然呢！她俩去城里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面对眼前人的咆哮，徐成万继续保持冷静：“谁告诉你的？”


    孟春雅：“关你屁事！”


    徐成万静静看着她，忽然，他嘲讽地笑出声：“是孟德义跟你说的吧？”


    孟春雅愣了愣，下意识移开眼神：“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妈就是要抛弃我！”


    这下徐成万知道一切矛盾的源头从何而来了。


    孟德义。


    这个烂人，这个烂到骨子里都没得救的人，背后竟然偷偷教唆自己的女儿仇视母亲和姐姐。


    “你怎么敢相信孟德义那个人渣嘴里吐出的话？”


    他看着本该在这个年纪散发出青春洋溢之光的女孩儿，心痛如刀绞。


    女孩儿却不领情，在他说完的瞬间直瞪眼反驳：“不准这么说我爸！我爸是好人！”


    好人？呵呵。


    徐成万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告知：“好到在你姐妹俩出生时嫌弃你俩是女生，连看都不看你俩一眼，当晚只留你们母女三人在家中，没有一个人照料？好到你和姐姐生病时，他在家不闻不问，依旧喝烂酒？还是好到听说你姐姐有先天性疾病，转手就联系人贩子要把你姐姐卖掉换钱？”


    徐成万从来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他以为，知道孟德义面具下的真实嘴脸后，孟春雅会如梦初醒。


    然而，他误判了。


    不仅误判她的反应，更小瞧了“耳濡目染”对一个人成长的重要性。


    被孟德义教唆长大的妹妹，好像已经没法再走回正轨。


    “卖掉换钱？哈哈，那我爹还真是有头脑！”


    听完徐成万的讲述，孟春雅不仅没反思，脸上反而露出得意神情。


    “反正都是个治不好的，留着养大也是霍霍家里钱财，还不如早点卖掉，换个好价格，然后把这些钱投在我身上，这分明就是一本万利的交易！”


    孟春雅边说边摇头，眼中竟渐渐流露出期待和畅享。


    然而下一秒，愉悦的面容转瞬化为阴冷，像是淬了毒，叫人看着心底一阵寒凉。


    “只可惜！我妈那个没脑子的，居然不想接受这门交易！都怪她，害得我那么小就失去了父亲，她才是祸害！”


    看着这一幕，徐成万忽然万分庆幸陈琴早早离开了。


    要不然让她看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最后竟然成为捅向自己心窝的刀，她的心，该多疼啊！


    他苦涩地闭上眼。


    随后，又睁开。


    这一次，从他眸子里迸射出来的光，比那太阳还要刺眼。


    “你以为，孟德义那畜生拿到钱会用在你身上？”


    “别做梦了，他连你们妈妈生产时给产婆的鸡蛋都舍不得，怎么可能把钱从自己腰包里掏出去！”


    “你家这么穷，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不下地，也不出去务工，家里上下所有开销，全指着陈琴365天种的那几亩田。”


    “陈琴带着你和姐姐两个人，在地里从早忙到晚，累得天天腰都直不起来。你那所谓的好爹呢？不是偷陈琴的钱去隔壁村买酒喝，就是往床上一躺，让陈琴过去伺候。”


    “当年我们村有政策，只要每年上交一定量粮食，就能从政府那儿领到一笔钱，当年小河村多少人家因为这个政策攒到资金，之后搬去了城里。只有你们孟家，因为那个好吃懒做的孟德义拖后腿，导致陈琴和你姐妹俩吃尽了苦头！”


    “孟德义就是个丧尽天良的，他当年敢卖你姐，明年就敢继续卖你！”


    “他对你姐妹压根没有感情，如果不是陈琴上心，把你俩照料得无微不至，说句难听的，你都活不过3岁！”


    学术大楼陷入安静。


    许久，徐成万才听孟春雅张嘴。


    然而这一张，并没有为自己十几年的言行悔过，反而扬起头大笑。


    “哈哈哈哈，活不过3岁？要真是这样，那可太好了！”


    “早点死，也总比早早失去父母被强制送进孤儿院要好！”


    “我讨厌孤儿院！那里是没爹妈的人去的地方，我有爹，还有个最爱我的好爹，要不是陈琴发疯砍人，我根本不会成为孤儿！”


    没救了。


    陈琴，我已经尽力了。


    徐成万沉默看着眼前人，终归是放弃了所有念想。


    他不再说话。


    片刻后，他抬起手机，在按键上面按下1、1、0三个数字。


    孟春雅的笑瞬间收住：“报警？劝你别费心思了，孟春雅在5年前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叫虞荷。哦不对。”


    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住。


    随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徐成万：“虞荷，在半小时前，也宣布死亡。死在阶梯上，死因为硫酸腐蚀以及……火灾。”


    火灾？等等！


    看见对方手里突然掏出打火机，而在她的脚下，一桶柴油被她踢了出来。


    徐成万瞬间睁大眼：“你要毁尸灭迹！”


    孟春雅笑：“是的，毁掉这里的所有，包括，你。”


    说着踢倒油桶，油桶顺着台阶滚到一楼。


    同一时间，更多藏在暗处的油桶显露出来。


    打火机旋转着扔了下去。


    “再见了徐叔叔，你是好人，但我不能留你，因为每当在孤儿院看到你来探望时，我总是想起自己失去父母的事。”


    大火铺天盖地燃起！


    纵火者却狂妄地笑着退出。


    徐成万想也没想，纵身飞扑过去，阻止了对方从窗户逃出的企图！


    孟春雅被他按在地上，气得龇牙咧嘴。


    她掏出腰间小刀，准备直接捅出去。


    谁知徐成万动作比她更快，不，应该说对方早就预判到这一点，就等着她做出这个动作的瞬间将她制服！


    “你……！”


    孟春雅不无惊讶。


    徐成万却是冷眼盯着她：“以为我只是个糟老头子？不，这些年我为了保护你，不是在孤儿院附近打零工，就是在学校当安保队长，我的身手早就练起来了。”


    更别说他年轻时还在田里干体力活，他的体能、速度，绝对不输常人。


    在他的设想里，他要暗中保护陈琴的女儿一辈子。


    可是万万没料到，他这一身本事，最终竟然用在了他想要保护的人身上。


    大火熊熊燃烧，大楼里的老旧设施因为高温炙烤而啪啪作响。


    与此同时，天花板开始脱落，楼梯栏杆也逐渐烧成黑色。


    市六中外的居民楼，住在高层的住户看见冲天大火，立马拨通119。


    “喂是消防吗？A市市六中旧址起火了，呃不知道具体哪栋楼，看起来像是中间，对，火特别大，你们快点来啊！”


    消防车一辆接着一辆冲进六中旧址。


    废弃的市六中校园，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大火烧得极其猛烈，据周围居民称，消防人员来了一批又一批，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天空都还飘着火星子。


    火终是扑灭了。


    起火的源头也很容易被找出——油桶。


    顺着这个线索，警方快速摸出购油者信息——虞荷。


    可虞荷本人，早已死在大楼的阶梯上。


    一名女警小心翼翼踩着地上灰烬，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尸体旁。


    拿出仪器，检测，取样，随后转身。


    几天后，检测结果出来。


    “台阶上的尸体成分不对，是人造的，不是真人。”她跟队里汇报。


    “那找侦查科的追下人，估计没跑远。”


    “好，我这就去办，呃等一下队长！她人好像就在大门口！”她惊讶。


    “什么？赶紧去抓人！别让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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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办公室的人出动。


    嫌疑人立刻被抓捕。


    审讯室里，女警看着电脑里同事记录的第一版内容，慢慢皱起眉。


    “这就是你的杀人理由？”她问。


    “虞荷”，不，此时应该叫孟春雅的女生笑得坦然：“对啊。”


    “为什么？”


    “谁让他们在5年后又发现了当年的秘密呢，那就只好跟他们玩儿个游戏，慢慢处理掉他们啦。”


    女警：“我是指为什么要骗你的亲姐姐，让她惨死在博学湖。”


    孟春雅：“哦你问这个啊，其实我一开始没想让她死，就只是想让她尝尝生活的苦头罢了。谁让当年被领养的是她，不是我？”


    “可是据我们调查，你俩长得并不像，当年你是怎么把两人身份进行的对调？”


    “我俩是不像，但总归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刻意装扮一下，装个神似不成问题吧。”


    “所以你才故意挑选的夜晚？”


    “对呢，而且那天我还故意约洪冬出来喝了点酒，他那人酒力不行，几杯下去就晕乎乎的了，然后我就给寝室里的虞荷发短信，让她出来接我。”


    女警：“那虞荷到博学湖以后呢，发生了什么？你又在干什么？”


    孟春雅狡黠地笑了笑：“就男女那点事儿嘛，警察姐姐你比我懂啦！”


    女警面容冷峻几分：“好好回答！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我！”


    孟春雅：“嗷，当时我就在旁边躲着的。”


    “你确定只是躲着吗？虞荷那么大个人，被□□了能不大喊大叫！”


    孟春雅盯着女警，随后吐了吐舌头：“好吧好吧，果然瞒不住你们这些专业的。那晚我约她出来后，偷偷在她脖子背后洒了点迷药，然后我就溜到旁边躲起来。洪冬误以为虞荷是我，且看到虞荷没怎么反抗，就发生那事了。”


    听到这儿，女警感觉胸口有股气在窜，但她忍住了，继续往下问。


    “那犯罪行为结束后，为什么不把人带回到寝室？冬天气温那么低，会冻死人的知道吗？”


    孟春雅：“姐姐，带回寝室我不就露馅了？我傻呀我！”


    呵呵。女警在心中冷笑。


    “行，下一个问题。第二天你是怎么骗过其他人的，比如你的同班同学、班主任，还有虞荷的父母，别油嘴，一个一个说清楚。”


    孟春雅开始认真回忆：“这个不难，我刚才说了，我跟她还是有点神似的，尤其是背影。第二天我没出现在教室里，而是拿头天晚上偷的虞荷的手机给她爸妈发了消息，说自己想转学。本来虞荷就有转学的念头，这个是我在她日记本里看到的，正好咯，那我顺水推舟，她爸妈就痛快答应了。”


    “啧，这领养人还真是宠虞荷啊，说出国就出国，一点犹豫都不带的。”


    阐述事实间，孟春雅没忍住小小酸了一下。


    发觉女警用眼神警告她，她咂咂嘴，回归正题。


    “我让虞荷爸妈联系班主任，转告虞荷要转学的事，我这头就假扮成虞荷，去虞荷寝室把她的个人证件、证书全部拿走。”


    “说起来，我偷回寝室的时候还撞见我自己的室友了，田恬，哦就是你们检验出来被蛇毒死的那位。还好我听力好，听见她推门，赶紧背过身蒙混过去。”


    “说重点！”


    注意到她说着说着话题又偏了，女警严肃警告。


    “嗷好，”孟春雅继续，“总之事发之后，我再也没以孟春雅的身份出现，反正我是孤儿，没人替我收尸，大家就顺理成章地以为我死咯。”


    听到这儿，女警打断她。


    “有人替‘你’收尸，孤儿院的李院长、你的生活老师，还有一名叫徐成万的外部人士。”


    孟春雅忽然愣住。


    末了，她哈哈大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女警疑惑问她。


    孟春雅却没回答，只是笑，仰头大笑，知道泪水从眼角滑落，她才收回笑声，努力抬起肩膀，借肩膀的衣服擦掉脸上泪水。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有趣而已。”


    没有一个人跟她有血缘关系，但死的那天，却都来了。


    这是不是说明……她在他们心里，其实挺重要的？


    啊不过也无从考证了。


    李院长在3年前因病去世，去世那天，她还在国外念书，因为怕自己假扮虞荷被发现，最后连视频都没给孤儿院拨去。


    她的生活老师，4年前辞职离开了孤儿院，后面去了哪儿，她也不清楚。


    至于徐成万……


    坦白来说，孟春雅不知道该用什么标签来评价这个中年男人。


    她儿时的邻居？热情的同乡大叔？一直关注她成长的妈妈的朋友？还是试图引导她走上所谓正路的正义使者？


    大概都有吧。


    孟春雅越发觉得好笑。


    怎么这世上还有这么有意思的人呢？


    “哦对了，”忽然想起来什么，她自发往下道，“我猜你肯定要问，假扮成虞荷，虞荷的家人为什么一直没发现，是不？”


    不等女警接话，她抬起戴着镣铐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因为，我出国后没多久就整容啦！”


    照着虞荷的模样，一点一点变成她，最后以全新的面貌回归，彻底顶替掉本人。


    审讯室陷入沉默。


    好久，才听到女警重新说话。


    “最后一个问题，与本次审讯无关，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饶有兴致地偏过脑袋，孟春雅看着眼前女警。


    “嗷，你说。”


    “你到现在还觉得，你的母亲不爱你吗？”


    孟春雅愣住。


    低头，许久都没说话。


    大概见她没回答的意思，女警收拾资料，准备起身。


    却在这时，不大的房间内响起回应。


    “这个问题，得等判决下来以后，我跟她见面时再确认吧~”孟春雅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