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檀和孟渔一起忙碌的时候，中间小张跑过来找她。


    “寿檀姐，一会儿刘哥他们说结束了一起吃晚饭呢，大家一起呗？”小张单独将寿檀拉到一旁，又看看她们身后跟泥浆打交道却仍玉树临风的孟渔，确保他听不到后这才小声道，“刘哥想拉拉赞助。帮帮忙呗，寿檀姐。”


    寿檀沉吟片刻，和小张两个人咬了一会儿耳朵。两分钟后，小张跟她挥手拜拜，寿檀则背着手笑眯眯地凑到孟渔身边。


    “两个人刚才嘀咕什么呢？”孟渔撇她，脸上写满了无可奈何，“那丫头找你总没好事，你还乐呵呵的呢。”


    “你猜对了。”寿檀弯着腰探到孟渔胸前仰起脸看他，脸上笑意更盛，“小张拜托我游说你晚上一起吃饭，大刘想拉点赞助。”


    “你答应了？”孟渔从鼻子里挤出一丝冷笑来，下巴微抬，“她倒是会请神，知道这群人里头谁最有用。”


    “没有哦，我拒绝了。”


    寿檀脸上写满了“快夸我”三个字，要是她现在屁股后面有尾巴，简直就要摇成螺旋桨了。


    面前的孟渔看起来倒没有多开心，他目光飘向一边，很有跟李寿檀赌气的味道：“怎么？因为怕我不高兴，不敢做我的主，这回倒是连拒绝别人的话都能说了。”


    孟渔实在是拿李寿檀一点办法也没有：恨她对自己始终无法做到坦诚，也恨她总是对自己惧多于爱。


    可每当对上寿檀这双湿漉漉的眼睛，他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算了，孟渔在心里安慰自己慢慢来。


    “不是啊，是我自己想拒绝的。”


    寿檀摇了摇他的手臂。


    “我不想你跟大家一起吃饭，今天晚上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我们两个人，吃饭，散步，在稀树草原上漫无目的的闲逛。”


    寿檀脸红了，声音也有些颤抖，但她还是勇敢地仰起头来望着孟渔。


    “因为太想太想了，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有对哪件事这样期待过，期待到我没法违背自己的心情，期待到哪怕拒绝对我来说并不擅长，但我也必须要去做。”


    广袤无垠的草原上，猎猎信风和成群白鹮从遥远的东南方位吹来，连绵成片狼尾草被吹到伏倒，三两成群的斑马、长颈鹿、狞猫、猎豹、大象、狮子.......无数动物就这样显现出来，它们物种不同、喜恶不同却共存在这片自由宽阔的天地间，享受着生命特有的公平时刻。


    而眼前，寿檀蓬松卷曲的海藻长发也被信风吹散，光影在她脸上时明时灭。


    像是深夜漫长海岸线上的长久注视着孤舟的灯塔，她的眼睛明亮沉静。


    比如雷心跳率先响起的是寿檀含笑的声音——


    “所以......”


    “孟渔同学，你今晚愿意跟我一起共进晚餐吗？”


    沉默半分钟。孟渔站着迟迟没有动作。


    寿檀撅着嘴，饶是好脾气都不住催促道：“喂，这位同学，是死是活给句话呀。”


    孟渔又瞥她，一脸不满：“这才多久你就等不及了。我可得好好想想。”


    孟渔人高马大的，撒起娇来像只忘记自己已经长大了的成年伯恩山犬。寿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悄悄戳戳孟渔，示意他往旁边看去。


    “喂喂，可不是我催你。你看，大刘往这边来了。”


    孟渔顺势望去，果见不远处大刘笑嘻嘻地朝她们走了过来，那个摩拳擦掌的架势显然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们了。


    “不好......”孟渔一把反扣住寿檀的手，“我数到三，我们一起跑。”


    “1......2......快跑啊李寿檀！”没等她反应过来孟渔就带着她撒腿就跑。


    耳边呼啸而过的不光是风声，还有孟渔雀跃快意的声音，他低声对她说，“让我们跑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去，永远不被他们找到。”


    *


    二手陆巡飞驰而过。


    车上前排的窗户被全部摇下，顶篷也被打开。热烈的风从四面八方吹了进来，寿檀单手握着方向看，随手又解开了前襟一颗扣子。


    而她的那头秀发跟随在脑后，被夕阳勾勒成火焰的形状。


    孟渔坐在副驾驶上，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正在勾唇微笑。


    “我现在似乎明白了一点，你为什么想要待在这里了。”


    寿檀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有何高见？”


    “虽然对于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来说自由只是伪命题，但这里，的确是离自由更近的地方。”


    寿檀微笑，孟渔说的正是她第一次踏足非洲大陆时的感受。


    “这回该我问你了。”孟渔道，“咱们去哪儿？”


    寿檀这回彻底笑出声了，显然她们两个都想到了很久之前她病急乱投医只身闯入私人酒会去祈求孟渔，是孟渔拒绝了她，但最后也是孟渔拉着她逃离令她感到窘迫的环境。


    那时候寿檀讨厌孟渔，讨厌到对于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要提出反问。而很后来，寿檀也终于承认：这股来势汹汹的偏见其实也蒙蔽了她的眼睛。


    然而谁曾想不过半年的时间，她们已经可以平静地坐在一辆车上，共享马赛马拉草原上那轮鸭蛋黄似的落日。


    “这次听我的，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寿檀如是说。


    实际上她带孟渔去的无非是另一个快餐店，稍微与K记不同的是这家店是以烤鸡闻名的。但也不怪寿檀，毕竟这里稍微好一些的环境就是快餐店。


    快餐店里门洞打开，尽管年久失修的风扇和嗡嗡作响的空调一起努力工作，但室内仍旧显得有些闷热。


    她们照旧是点了东西外带。孟渔结账时，寿檀自行走到屋外去等待。


    隔着玻璃门，孟渔看到女人垂着头掏出手机拨通了什么之后放到耳侧等待。显然通话并不顺利，寿檀的眉头紧锁，脸上难掩焦急神情。


    她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期待着电话接通。然而卢笙留给她的号码最近始终传来忙音，而给她发李姝视频的微信号在前天也显示被举报回收了。


    一开始寿檀没当回事，毕竟马赛马拉和国内远隔千山万水，这里基建又差，信息出现延迟总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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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寿檀实在无法找到任何理由来安慰自己正常了。这两天她都和孟渔待在一起，还是这会儿才找到时间给卢笙再去拨去电话。


    “别白费力气了，卢笙脑抽了才会接你电话。”


    “啊！”


    冷不丁的，头顶飘来孟渔老神在在的回答。寿檀吓得一激灵，差点把手机给甩出去。


    作为一名合格的高精奸商人，只消看一眼尾号孟渔就知道那是卢笙的电话。随即之前的猜测得到了印证，果然卢笙也是以李姝为条件与寿檀达成了约定。


    “啊，抱歉你别多想......我给她打电话不是别的原因......”


    和孟渔面对面谈起卢笙还是让寿檀有些局促，毕竟她是偷偷和卢笙做了交易才顺利从孟渔身边成功逃脱的。


    而比起她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孟渔显然坦荡多了。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击了屏幕几下交给她。


    寿檀赶忙接过，手机上正在播放一段监控视频。视频里是一间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高档疗养院，多日不见的李姝穿着居家服被人推着在花园里“散步”。


    “阿姨这脾气，刚到蔚山的时候五天换了三个护工，最后那位我加价到5w都不肯待了。”


    ......寿檀汗颜。


    孟渔又说：“不过蔚山疗养院的疗养思路很先进，对你母亲进行了有针对性的心理疏导。怎么样，是不是效果显著。”


    多日未见母亲，寿檀还是下意识心脏揪紧，她双指放大视频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母亲来。


    孟渔被她这动作逗笑：“李寿檀，你什么意思？这是正规疗养院，只有你妈打护工，没有护工打你妈。”


    “诶呀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寿檀脸红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很容易引起歧义，她赶忙解释，“我就是怕她受委屈。”


    “呵。”孟渔脸上写满了费解，“我以为你很讨厌她，只是出于你的道德或是责任才赡养她。没想到，你对她感情这么深。”


    孟渔其实不明白这样的母亲也值得李寿檀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不下吗？但，他就私下替她将母亲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既然李寿檀要自由，那他就帮她尽可能地自由一些，不要被卢笙以此要挟。


    寿檀则闻言一愣，片刻后才道：“毕竟她是我妈。”


    “愚孝。”孟渔毫不客气。


    “你觉得我很愚蠢吗？”寿檀抿嘴思索，片刻后道，“或许吧，但我从小在她身边长大，我们的生活感情早就打断骨头连着筋了，根本分不清楚。爱她让我痛苦，不爱她也让我痛苦，或许......我真的很愚蠢吧。”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陆巡车旁走去。忽然一阵疾风二人身边掠过，眼瞧着就向寿檀冲了过来。


    多亏了孟渔眼疾手快，侧身的同时一把将寿檀挡在自己胸前，后背却被那冲过来的“黑旋风”狠狠撞了一下。


    而那“黑旋风”来势汹汹，撞了人也不见停下，只是整个人就往孟渔提着袋子的左手扑去。


    寿檀终于看清，惊呼道：“诶呀！他要抢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