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下来，长域晾了方停归半个时辰。


    除了小菇君之外的所有人，都看出二人之间的冷漠气氛，唯有两个当事人若无其事，保持着表面礼貌，却没有如何交流。


    真沉得住气啊。


    长域放下筷子，心想，不愧是方停归。


    刚刚和众人谈天的时候，长域便数次提起“幻境”“时空逆流”“记忆回溯”等关键词，其它人都说出了自己的设想，包括方停归。


    但后者说得中规中矩，只是修仙之人常见的理解和解释，找不出任何疑点。


    但是长域知道，方停归一定会往“仙道石”上联想。


    不论他是否参与那场荒唐幻境。


    事实上，长域并不打算瞒着方停归，只要他还想继续追查仙道石的来历，方停归便是他绕不开的人物。


    他只是在试探。


    可惜，方停归似乎很擅长面对这种试探，以沉默应万变。


    长域暂时没有得到线索。


    他也不心急，反正，有的是时间慢慢查。


    这件事得不到进展，就先搁着，去办另一件同样紧要的事。


    饭毕，众人又聊了会儿天，各自散了。


    长域先找了凌恨月。


    他仔细询问了仙门百家和渊界各部的态度，登仙大会如何收拾残局，还有哪些事情没有解决好，哪些势力没有安抚好……


    凌恨月抬笔，一边画图示意，一笔给长域解释：“渊界那边倒还好，只是仙门百家中，有些门派受了损失，比如归一剑宗……总之，需要给予一定的安抚，当然，也要辅以镇压......”


    他不愧是当过皇帝的人，将各方势力纠葛、利益往来整理得井井有条，解释得清楚明白，稚儿可解。


    长域蹙着眉听完：“真够乱的……以后都要低调行事了。”


    凌恨月说：“这些天，大师兄已经在着手处理这些纠葛了，师尊不必烦心。”


    长域撇撇嘴：“他自己惹的烂摊子。”


    凌恨月微微颔首：“也是，我们都尽力了。”


    “总之，让他自己头疼吧，我们该准备启程了。”


    长域说着，手腕一翻，凭空取出张逃燕寄来的红色羽毛：“对于小燕子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凌恨月认真地凝视长域的眼睛：“凶险万分。”


    长域一惊。


    凌恨月说：“是小灵感应到的——她也是天生灵体，能在某种程度上感应同类的存在。”


    “她昨天和我说，师姐的情况很糟糕，也许有性命之忧，但是时间并不紧急。只是具体情况我们都不清楚，只有到了青城山才能知道。”


    天生灵体的感应力都很强，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能够预言未来，推演过去。


    对她们来说，规避危险是很简单的事情，只需跟从自己的直觉行动——那小燕子又怎么会落入性命攸关的险境？


    长域拧眉。


    也许是一种错觉，但他总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许，冥冥之中，乱象已定。


    顿了顿，长域开口：“好，那我们今晚安顿好一切，明日尽早启程。”


    “嗯。”


    ————


    走出凌恨月的住处，日光已经有些稀薄了。


    长域走在黑石乱雪间，看着步伐移动间，脚下不断凸起又凹陷的积雪，神思渐远。


    仙道石。


    幻境。


    先天灵体……


    好乱。


    长域几百年没见过如此混乱的局面，一件棘手的事放下，又有一件更复杂的事情冒头，偏偏这些事都和自己有关。


    准确来说，是和他徒弟有关。


    真不让人省心。


    正想着，迎面走来一道少年身影。


    丘瑾抱着一摞信，隔了一段距离，和长域打招呼：“长域前辈好。”


    长域回过神来：“啊，你好，去干嘛？”


    丘瑾举了举抱着的信纸：“给上尊前辈送信，都是这两天刚寄过来的。”


    长域随手翻了翻，发现几乎都是仙门来信。


    不用看也知道，方停归闹出的动静太大，又许多日不曾露面，仙门百家都有些急了。


    真是一锅乱粥。


    明日他和凌恨月就要启程去青城山，方停归的帮手又少一个……不对，他在渊界地位超然，不可能没有旧部。


    可怜他做什么。


    长域后知后觉地抿了抿唇，他不喜欢自己随便泛滥的同情心。


    不能再想了，不能心软。


    不要被得寸进尺。


    想着，长域收回翻阅信封的手，顺势拍了拍丘瑾的肩膀：“辛苦你。”


    丘瑾有些受宠若惊：“应该做的。”


    想了想，长域还是开口道：“明日，我和凌恨月都要带人下山，也许几个月后回来，也许几年后回来。”


    “你和你爷爷可以留在这里，也随时可以离开，这段时间辛苦你们跑上跑下，给我们帮忙。喏，这里有几套不错的剑法，就给你当做谢礼，后会有期。”


    说着，长域手腕一翻，凭空摸出一块玉牌，放在信封堆上。


    丘瑾一眼认出，这是之前他送给长域的那块。


    少年微怔：“这……”


    长域笑笑：“不用客气，交个朋友。”


    说完，他侧身越过少年，身影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丘瑾目送他离开。


    怅惘之余，少年却也有一种切实的欣喜，他迫不及待地拿起那块玉牌。


    这可是长域前辈送的礼物，肯定会有不少好东西！


    等他回去，一定要和爷爷分享这个喜讯！


    丘瑾摸着那块玉牌，嘴角不自觉翘起。


    这是他迈向强者的第一步。


    只要他勤学苦练，不畏艰难，一定能战胜血脉诅咒，迈上巅峰，在仙门百家中闯出一片天地，到时候就能带着爷爷……


    “在想什么？”


    忽然传来一声低沉冷淡的男声，打断了少年的幻想。


    丘瑾一个激灵，心里暗叫不好：“上尊前辈，我，我发呆呢。”


    唉，果然是福祸相依，古人诚不我欺。


    不过话说回来，方停归不是整天闭门不出吗。


    怎么他出一次门，就被自己遇到了？


    真倒霉。


    丘瑾腹诽着，下移视线，默默把手举高：“前辈，这是今天收到的信。”


    “好。”方停归取走那一大叠信件。


    丘瑾只觉得手上重量一轻，他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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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收回手臂：“信已送到，我便不多打扰了，上尊前辈午安。”


    方停归目光一扫，把少年的小表情收尽眼底，又吩咐道：“稍等，替我去山下买点零食，不要太甜的。”


    “诶，好。”


    丘瑾一边答应，一边在心里嘟囔。


    零食，零食，天天都买零食，堂堂一代上尊怎么会有这种癖好？


    “还有，多称两斤，让店家多包几层。”


    方停归一反常态，又嘱咐了一句，才转身离开。


    “是，多称几斤，让店家多包……等等！”


    丘瑾一边小声重复，一边转身往山下走——忽然，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如果只是方停归本人爱吃零食，为什么要多包几层？


    那不是为远行准备的吗？


    难道是送给长域前辈的！


    也是，长域前辈看起来就很和善，爱吃零食也很正常。


    不，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方停归怎么知道长域前辈要走的？！


    不对，他们是师徒啊，肯定会知道的。


    但是……


    丘瑾回想自己和长域的对话。


    他忽然有了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


    那就是，自己并不是因为运气不好，才总是和方停归碰面的。恰恰相反，是因为他运气太好，总是遇到长域前辈，才能遇到方停归。


    换而言之，方停归总是出现在长域出现过的地方。


    他俩不是关系很僵吗？


    丘瑾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为什么，发现这个事实之后，他的心里有些堵堵的。


    只是话说回来，就算他俩吵得再厉害，闹得再僵，说到底还是亲师徒，哪有隔夜仇的。


    更何况，长域前辈对方停归出生入死，生死一线的时候......


    方停归也是日夜照看，不假他人之手。


    “好吧，算我没福气。”


    “可是爷爷对我也很好，谁说我的气运就不好......”


    丘瑾小声嘟囔着，踏过积雪，穿过草地，且跃且行，走向山下繁华热闹的洛水城。


    他没注意到，在他的身后，始终有一双苍老的眼睛，正用复杂而深沉的目光，凝望着少年的背负重剑的背影。


    终于，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那道目光却没有移开，依然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日光微薄的天空，依然苍蓝辽阔，带着旷久持续的风声。


    这股长风跨越了山川大地，江河湖海，带着来自远方的渺茫气息，又掠向没有尽头的原野。


    这片广阔大地上，每天都有无数的故事上演，也有无数的故事走到尾声，没有绝对的看客，更没有绝对的主角。


    不论多么伟大的传说，都是由数不清的人们走向了数不清的道路，而这些道路共同编织成了故事的璀璨篇章。


    一代人的篇章翻至尾声，下一代人的故事又将启程。


    “阿瑾......”


    “你是个好孩子，一定不会怪爷爷擅作主张。”


    “爷爷还有心愿没有完成，还要自己再走一趟，等我做完一切就回来找你。”


    “照顾好自己，爷爷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