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茵赶早同穆叔他们一起去了朱仙镇。


    香料铺子已经开始装修，穆叔找了个做学徒的木工打下手，再加上徒弟王小郎君三人，每日寅时从静缘庵出发，卯时到朱仙镇准点开工，酉时再收工回静缘庵，工程进度又快又顺利。


    是以，王文茵这日一早到铺子里时，惊讶地发现再有六七天便可以完工了。


    张二嫂见王文茵出现，以为她是来视察工作的，很是开心，絮絮叨叨将这些日子的安排都给她汇报了一遍。


    “铺子里的店员都已经找到了，一共四位，是通过赵四郎介绍的镇上最靠谱的牙人周大【注1】挑选的。几个丫头都不是本地人，不过家世清白，模样也秀气，适合做店员。雇人的契约牙人那头已经备好了，就等着小娘子看过满意后立契。工费是五十贯钱一年，包吃住。”


    王文茵点头，“价格合理。”


    在北宋，奴隶买卖是不合法的，而奴婢也不是主人家的私产，所以双方只是雇佣关系。此外，雇佣奴婢还需要签订契约，标明年限、工钱等。最人性的是北宋的法律还规定了雇佣奴婢的最长年限。【注2】


    “几个丫头这两天还没过来，我原本打算在附近给她们租个屋子住，结果阿萍他们一家说还是他们搬出去住比较好。我想了想觉得合理，毕竟他们一家人多，再加上早上还要出摊，比较嘈杂，分开住反而更便利。”张二嫂请示王文茵：“小娘子觉得如何？”


    王文茵笑了笑，道：“我没问题，婶子，这等小事你自个儿安排便是，无须特地请示我。”


    “哎，那我便让阿萍他们先搬出去，附近正好有个带院子的老屋出租，租金不贵，只需稍微清扫一下便可入住。”张二嫂补充道：“待立完契约再把几个丫头接过来住下，正好可以开始培训了。”


    王文茵含笑点头，张二嫂越来越有职业经理人的范儿了，做事井井有条，从容不迫。谁能想得到两个月前她还是个迷茫又不知所措的单身母亲，可见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只要给女子创造条件，她们展现出来的才能不仅不逊于男子，甚至可能比男子更强。


    张二嫂想了想，又道：“对了，我还雇了个帮忙做饭洒扫的婆子，名唤周阿黄（宋朝人称呼已婚妇人通常用夫姓+阿+父姓），是朱仙镇本地人。周婆子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参军去了，家中就婆媳俩和三个孙儿。平日里媳妇在家带孩子，她便出来打零工，赚钱贴补家用。我看她手脚麻利，人也厚道，便让她晨间给阿萍父女俩出摊打下手，晌午再过来铺子里做饭洒扫洗衣。虽是兼职，但工作量不少，说好了每日工钱一百文。”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张二嫂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没交代清楚，王文茵却按住她的手，婉言道：“婶子，铺子里的事你自己安排便是，我今儿过来是想同你商量个事儿。”


    张二嫂瞪大眼，屏住呼吸，微微紧张起来。经验告诉她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王小娘子是绝不会突然跑来找她商量的，因为她的小娘子可不是着急忙慌那类人。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张二嫂咽了咽嗓子，语气发颤。


    王文茵抿嘴笑道：“别紧张，不是坏事儿，昨儿村里几户农民来找我卖田地，我已经答应了。”


    “买田地？！”张二嫂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惊喜道：“小娘子这是要当地主了？”


    王文茵含笑点头，“那些田地加起来大概有十几亩，多数为旱地，水田只有少数几亩。”


    张二嫂本就是农户出身，对农事自然比王文茵懂得多，一听村里人卖给王文茵的多数为旱地，立刻摇头劝止：“小娘子，旱地不好打理，能种的作物有限，产量还低，那些农户怕不是见你年轻忽悠你呢，切莫上当受骗啊。”


    “婶子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的。”王文茵告诉张二嫂：“我的计划是将旱地全都改造成水田，这样能种植的作物便不受限制了。”


    旱地改水田在张二嫂听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旱地改水田？那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啊？况且也很少听说有人这么干的，小娘子还不如直接买水田来得划算。”


    “旱地改水田确实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不过一旦改造成功就是造福子孙后代、功在千秋的好事。”王文茵道出自己买旱地的真正目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张二嫂多少已经有点了解王文茵的性格了，她不会做无用功，更加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做不值得的事，既然她说要改造旱地为良田，想必是有她自己的打算。


    “小娘子打算如何改造旱地？”张二嫂道。


    王文茵起身拿起笔开始在纸上边写边画，“旱地最大的问题就是缺水，所以旱改水第一步便是修建蓄水池和灌溉渠，并将水渠中的水通过输水管输到田地里去，这样便能保证庄稼旱涝保收了。”【注3】


    “修建蓄水池和灌溉渠？用什么修建？”在张二嫂的概念里，农民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从来没有人能凭一己之力修建蓄水池和灌溉渠，将宝贵的水资源保护起来以防旱灾。


    王文茵便将自己跟文安世一起研制水泥混凝土蓄水池的事讲给张二嫂听。


    张二嫂听完啧啧咂舌：“小娘子说的这个什么泥什么土的别说没见过，我就是连听都没听说过。果然，人还是要多念书，那句话咋说来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回头我一定督促我家孩儿好好念书，就算考不上举人，也比大字不识的多数人要强不少。”


    张二嫂虽然识字不多，但对宋真宗赵恒写的这首《劝学诗》倒是情有独钟，时不时拿出来鞭策儿子要努力上进，争取通过高考，哦不，科举改变底层泥腿子身份，实现阶级飞跃。


    王文茵一把握住张二嫂的手，商量道：“婶子，我打算将这些田地都登记在你的名下。”


    张二嫂惊得跳起来，“那怎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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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小娘子你买的田地怎么能给我？我受不起！”


    “你受得起。”王文茵笑道：“买田地的钱你出三成，我出七成，这样不就行了？”


    张二嫂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那样我岂不是占了大便宜？何况我也没这么多银子。”


    “银子你无需担心，我这儿有，可以先帮你垫上。这些田地就当是我们共同投资的，今后若是你有了足够的银子也可将我这一份赎买过去，这样就都是你的田产了。”


    张二嫂吞了吞口水，“小娘子就不怕我私吞了这些田地？”


    王文茵噗嗤一笑，“婶子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清楚？”


    张二嫂感动不已，泣声道：“不过是一碗稀饭的滴水之恩，换来的却是小娘子的涌泉相报。我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才会遇见小娘子你……”


    王文茵拍了拍张二嫂的手，轻描淡写道：“若是婶子你自己不努力，我也帮不了太多。”


    对于曾经失去过土地的张二嫂来说，重新拥有属于自己的田地就跟做梦一样，但现在王小娘子告诉她，只要努力就能实现梦想，她信了，真信了。


    “嗯，我信小娘子的话！”张二嫂重重点头发誓：“为了更好的明天，我会加倍努力，争取早日把咱们的香料铺子开到汴京城里去，还要在全国各地开那什么锁的铺子。”


    “连锁铺子。”王文茵笑眯眯补充道。她不无欣慰地发现，经常听她画大饼的张二嫂已经不知不觉被潜移默化了。


    *****


    翌日，王文茵偕同张二嫂和卖地的农户一同前往县衙办理土地转让过户手续。


    由于宋朝的土地所有权交易频繁，所以政府对土地买卖实行了规范化管理手续，意即买卖土地的双方需要在当地的政府机构办理登记备案手续，以作为土地产权转移的证明。而这种土地买卖的规范化管理正是国家对土地买卖合法性的承认和保护。【注3】


    待一切手续办完，张二嫂捧着由她亲自签字画押的地契激动不已，“小娘子，你快掐我一把。”


    “做什么？”王文茵依言轻轻拧了张二嫂的胳膊一下。


    “再用力一点。”


    王文茵使出了吃奶的劲一拧，张二嫂痛呼出声，王文茵吓了一跳：“是不是很疼？”


    “疼！真疼！”张二嫂眼泪都疼出来了，脸上却笑开了花：“真的不是做梦，我又有自己的田地了！”


    王文茵失笑，“婶子，这不是梦。”


    跟张二嫂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那几个卖地的农户，虽然听从王文茵的意见每户都保留了至少一亩水田，可失去的毕竟都是几辈子攒下来的命根子，能不心疼吗？


    几名农户愁眉苦脸，见张二嫂喜气洋洋地捧着原本属于他们的地契，不由心生嫉妒，不知是谁阴阳怪气了一句：“王小娘子出钱买的地，凭什么登记在她一个流民户下？真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