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作品:《凤鸣朝

    青嫋进门时,谢澜安正倚着几案假寐。青嫋轻手轻脚地将前堂的门扉掩上,挡住廊外时停时下的雨声。


    等她回过身,谢澜安已经睁开眼睛,淡淡打量着青嫋手中的梅花插瓶。


    “婢将娘子吵醒了。”青嫋不觉懊恼地低头。


    “无妨,本也醒了。”


    青嫋见过娘子与先生们议事的样子,娘子不苟言笑时,有种薄凛的冷谡,像广寒宫上独伫的月桂,让人敬畏。不过,娘子对府中的家下人极少动怒加罚,对待她和束梦更堪称纵容了。


    见娘子往自己手中多看了两眼,青嫋忙捧瓶上前,供在案头。


    “婢在梅蕊上掸了些薄荷水,本想为娘子提提神……”


    谢澜安神色间没有一丝熬夜的疲倦。


    近日皇帝不朝,京中质疑的声音渐多,之前被王家故弄玄虚宣扬的“女主江山”之论,也重新在坊间流传开来。谢澜安提防着褚啸崖背后捅刀,始终未寻到合适的进击之机。


    为了随时应机调动,她昼夜坐镇堂中,自这春雨开始下,便没怎么阖过眼。


    幕僚们熬不起,轮流休息,醒后再交接事务去向女君汇报。无论谁何时进堂,看见的谢澜安永远是衣冠流秀,神采奕奕。


    大家私下不免惊奇,家主的这份儿精力,真是超群。


    底下人敬佩,自家人却心疼。有一回谢逸夏实在看不下去,催着侄女去睡个整觉。


    “前边有我替你守着,事必躬亲不是御人之道,眠少事繁,你能顶住几日几夜不睡?”


    结果谢澜安认真想了想,带点黠气地眨眼:“一百年吧。”


    谢逸夏气笑,当她逞强。可几日观察下来,谢澜安就是一点也不萎靡,从夜半醒到清晓,她的一双秋水眸不见瞳眬,反而愈为明亮。


    她仿佛暗夜打磨出来的流星曜玉,苍穹越是漆黑漫沉,她越受滋养。


    但此刻,谢澜安闻着沁凉怡神的花香,有些出神。


    她回想方才短暂的梦境,久违的骷髅高台,又一次破土而出,将她送到顶手触天的寒啸穹顶,下视着茫茫风沙。


    梦里她似乎想找一个人,竭力睁大眼睛在浊飞的沙尘中逡巡,却始终没有找到。


    醒后,赤足踩在冰冷骸骨上的触感挥之不去,让谢澜安身上的冷寂感更重。


    已是二月初了,西边送给蜀王的诏令,已被荆州麾将顺利地拦截下来,但胤奚那边尚无回音。


    谢澜安抬手在梅瓣上轻轻拨了一下,睫毛落下的茸影窝在鼻梁里侧。


    她想,她是有点牵念他。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女君歇好了,等在偏堂的谋士们就陆续进来。


    百里归月照例先坐


    被临时召来的何羡


    谢澜安敛住了多余情绪低头看案牍。


    天气再暖一点一年的春种就要开始了。去三吴收地时谢澜安曾承诺借百姓种苗不管这场仗结果如何民生大计不能耽搁。


    何羡却道情况不太乐观“京仓的粮储如今只有三成左右这还是在保证漕运畅通的前提下一旦宫室……”何羡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生变地方起些动乱粮运之路便可能壅塞。”


    这位梦仙兄是个老实人做梦都不敢想自己会为谋朝篡氏添一把柴。不过他早已是谢娘子船上的人无谢娘子托举便无他今日的立足地生死荣辱皆系她一身而已。


    所以谢澜安召他算账何羡就来了。


    他的嗓音响在雨后有些闷沉的堂中谢澜安还在思索贺宝姿步履匆匆地进来神色凝重。


    屋里的文士站起来几个对贺校尉见礼。贺宝姿随行随拱手没时间脱换沾泥的军靴径直走到谢澜安的座前。


    “娘子宫里传出消息绾妃病重说想见娘子一面。”


    谢澜安抬头:“不是一直在调养怎会病重?”


    “会否是计故意诱女君的?”百里归月不敢让女君冒险在旁斟酌。


    贺宝姿点头说:“属下也怕有诈宫里是让宝兴出来传的话肖护军把人送来了。这会儿就在院里。”


    谢澜安眸色深晦“传。”


    身着宫装的宝兴进来后先给谢澜安磕了个头而后抬起烂桃似的肿眼泡哽咽着说:


    “谢大人我家娘娘病重不假陛下让奴婢来传话。但是……我家娘娘虽已无力说话奴婢却知道她的心应是不愿让中丞大人入宫的。奴婢不懂这许多大事只知大人曾在娘娘难产时伸出援手是以还请大人珍重万千。”


    宝兴抹了一把眼泪又磕了一个头。“求大人让奴婢回宫去陪伴娘娘最后一程。娘娘现下还在失血孤零零地在寝宫里……”


    “最后一程”敲打在谢澜安心上她神情发冷:“绾妃生子后太医不是说危险已过吗怎会失血?”


    “娘娘自从生产后一直淋血不止那些人说的见好无非是拿药吊着罢了。陛下的态度又不似从前温存每来看望一次娘娘总会郁苦难遣……”宝兴话音未尽泣不成声。


    在座的先生都是商讨大事的见忠婢哀泣恸人也不免心生伤感。


    谢澜安知人命脆弱。


    但当这个即将消逝的人是她熟识且曾暗慕过自己又还是个正值如花年华的女郎……谢澜安心头油然生出一丝怅惘


    又有一股愤怒。


    恨天道加诸在女子身上的姻嫁之困,生育之苦,却又无处发泄的深深愤怒。


    二管事便是在这时走进来的,前堂里等不及通传的都是急报,全荣抹着额角的冷汗,眼含明显的惊色道:“家主,胤郎君、他——


    “他回来了?


    谢澜安的情绪还未完全抽离,眼底不觉回温。


    “人没回!人头送回来了……


    二管事嘴里急得打磕绊,一语罢,整个屋子针落可闻。


    才收到绾纪噩信的谢澜安一刹间转头。


    她像是没能理解这话,却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乌瞳深处折断了,碎裂成无数片锐刃,靡割出一片血海吞没了眼里的光。


    她的脚底像踩在白骨上一样黏腻冰冷。


    “再说一遍。


    二管事反应过来,给自己一巴掌:“仆是急糊涂了,胤郎君无事,无事!是他叫人将褚豹的人头送回了金陵,高挂在朱雀桥上,这会儿大司马的驿邸乱了套,正集结人手出城呢!


    谢澜安挤迫出最后一口空气的肺腑,这才猛地舒张,血液回流,始觉窒痛。


    但她脸上的沉静,与方才得信时别无二致。哪怕冷汗瞬间透了衣,随即又失而复得,她始终以镇定的面目示人,如同无论阴晴昏晓都矗立不动的云崖。


    谢澜安缓缓“哦了声。


    百里归月却蓦地抚掌。


    她很快串起来龙去脉:“必是大司马派长子向北追截,褚豹欲对胤郎君不利,却被胤郎君反杀。


    “大司马出城去追了吗?楚堂接着话头问,眉宇也浮现出伺到转机的意动。


    “出了!允霜带剑进厅,“北城门刚传回消息,褚啸崖携长子首颅,带五百骑奔北去。刘时鼎将军猝然间不知当不当拦,在马上与褚啸崖换了一招,还吃了暗亏。


    “女君。


    谢澜安明白百里的意思,褚啸崖出城,眼下便在她攻入宫闱最佳的时机。


    她也完全懂了胤奚的打算。他杀褚豹,传首金陵,就是为了激怒褚啸崖,引他离京,好为她腾出行事的空间。


    他擅自为她定了计。


    褚啸崖不懂得调虎离山吗?他当然懂,只是以大司马嚣狂霸世的性情,不能眼见爱子身首异处而无动于衷。


    褚啸崖带走五百骑去寻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仍将大部队留在金陵,是为替他监视局面。而留驻北府的守军,也不能再调动了,因为大司马得知褚盘的动向后,定要防着后院起火。


    他算得周全,可只要没有褚啸崖在京中发号施令,谢澜安便有把握控得住京城。


    但此刻却有另一桩隐忧,盘旋在她心头。


    胤


    奚战得过褚啸崖吗?


    当初他被浮玉山二当家围困于山寨


    可今日胤奚要面对的是纵横沙场无对的褚啸崖是连刘时鼎都在他手下吃亏连二叔也不敢掉以轻心的褚啸崖。


    分别时哪知前路风波恶。


    分别前她与衰奴最后说了什么?


    好像是一句玩话。


    满室屏息阒静都在等谢澜安开口。


    “女君”百里归月见谢澜安迟迟不动出声催促“不能再等了。”


    “夜静风高正应起事之时庭下诸君已整装以待要决断了!”


    百里归月是孱弱病女心却最硬。她不在意将楚堂推到虎口之下也不纠结胤奚在几百里外怎样九死一生。只要能助女君成事连她自己这条性命亦可轻掷如鸿毛。


    在所有人称呼谢澜安或为女郎或为家主的时候只有百里归月见谢澜安第一面唤的便是“女君”。


    百里氏三代复国无望轮到百里归月这一辈她要力荐一位由自己择定的君王!


    谢澜安在女子的警谏声中抬头。


    灯火幢幢的厅子里文僚们面容正肃垂手静立正等待着她的决定。


    贺宝姿与允霜守在门边随身的刀剑早已鐾出新锋。


    庭除中只效忠于她的女卫不知何时列出了齐整的阵势巾帼如枫如火神色坚毅沉忍。


    二叔站在与廊道相连的阑干旁没有走进来身上却已披上肩吞锁子甲微笑昂扬一洗风流的脸庞英俊绝伦。


    满盈乌衣巷的部曲整装待发。


    皇宫掖门外肖浪在冷风中嚼着盐槟榔对上朱门里举着戟进退维谷的侍卫漫不在乎地一笑吐掉渣子紧了紧腰畔的环首刀。


    谢澜安想证明她比旁人更有入主紫宸的资格便要比陈勍戒绝情欲爱怖的干扰比褚啸崖戒去自负随心的骄狂比任何人更不为外物所动。


    她胜过自己方能驭役天下。


    谢澜安的心静下来万古奔涌的川流在这一息同时逆止。


    浩漭的浪潮积蕴着波澜等待跟随她迈出这一步。


    女郎将手里的竹扇挽了个花像在把玩着姑母曾送过她的一柄华彩耀丽的嵌珠妆刀。她曾跟表哥学习挥刀一千次只为震慑住不服管的骁骑将一次。她不会使刀但能驱使佩刀策马的千万人。


    她透过门扉望向暮蓝色的天。


    “绾妃不是还在等着我吗太后不是也想见我吗?”


    “那便走吧。”


    ·


    街面上都是兵,百姓被提前驱散了,家家闭户锁窗,不敢点灯。


    秦淮河两岸商户闭市,只剩河水潺流,这片风雨来前的静谧很快又被兵马过境声打破。


    京畿武库中的械楯羽箭,早在半月前就被骁骑营和立射营搬空。乌衣巷猝然发动兵变,失去武备优势的皇城禁军巷战不敌,很快被谢澜安的骁骑压制。


    九条主衢巡守的精锐队接到信号后,如一张蛛网从四面八方朝中心汇聚。


    西城精锐望见南面天际闪亮的信号,为尽快向宫城推进,抄近道从羊肠巷穿过。途经胤家祖宅前,铁蹄踏溅起雨后软烂的淤泥。


    东城都是聚居的皇亲国戚,往日此地的里坊,是全金陵除了皇宫外最金贵最安全的所在,这日薄暮里却有号角声响彻不停。


    王巍带队,把控着这些有名无实的宗亲们,碰见一个一心保皇室的老皇伯,身着灿锦绣蟒宽服,手杖将府门的门槛敲得砰砰作响,指天大骂:


    “谢氏小女,妖妄祸国!求苍天开开眼,大玄有难呐……”


    才哭喊几声,老王爷便被惶恐的家里人拖抱回院子。王巍的手下啐了一口,比着手势询问上峰:“头儿,咱要不要?”


    王巍皱起眉,本就凶相的脸更显阴肃:“直指发了话只围不杀,也不可惊扰百姓。守紧就是!”


    陈氏江山要倒了,这些昨日还金尊玉贵的祖宗,明日和老百姓还有什么区别?


    北府军闻得谢家异动,急忙整军进城。


    然而他们刚刚得知失了少帅,又缺了主帅指挥,难免心神失守,被谢逸夏亲自督战的荆州军牢牢牵制在阙洞中。


    留在城中驿邸的大司马参军见情势不可控,按褚啸崖离京前留下的吩咐,派骑兵奔至御街主道,鸣锣高喊:


    “谢氏谋国,囤兵逼宫,人人得而诛之!京中守备闻之,速发调令至各州——”


    骑士喊声未落,一道离弦劲急的箭矢,顷刻洞穿他喉咙。允霜驰骋在马背上,夜风掠过他玄黑的劲装,他右手收了弓,左手高举起一卷卷起的帛书。


    “谢中丞乃奉旨勤王!金陵有乱,陛下授与谢中丞全权指挥京畿之权,天子亲笔玺书在此!见者卸甲,违者不赦!”


    他手中帛书,实是从成府信使手里缴上来的送往西蜀的那封密诏,但谁也不会在此时摊开来验证真假。凡事都要名目,才好师出有名。


    近卫与北府骑短兵相接,借队阵后方的弓箭压制住北府兵。


    血污四下漫漶,前路的尸体还没被移开,便先被马蹄践过。


    摇曳的火杖如两条长龙,弓盾队后,谢澜安骑着一匹雪花骃,被贺宝姿等女卫簇拥在中央。


    她没有穿甲,素白衣袍外


    罩了件帝释青斗篷发髻以一支长簪束起黛色的英眉尾梢入鬓神色沉着。


    “随我入宫。”


    她淡声发令。


    身周的儿郎与女将一同响应喝声震天。


    这些人并无身作逆贼的心虚与彷徨因为他们追随的女君风采如日之高气度如月无瑕。她擢庶惠下救济万民她的身上寻不出半分污点所以他们是自愿拥戴着她。


    至于结果无非成则万户侯败则弃市寇那么谁又敢不燃尽胸间激荡的热血拼这一场?


    一个时辰后戏小青带领的精锐队池得宝所领的侧应营陆续赶到台城横街与女君汇合。


    终于等到主君的肖浪精神一振亲自给谢澜安牵马“女君御林军不过数千人随时可攻!”


    谢澜安抬头望了眼头顶疏零的星斗。


    就在她离破宫只有一步之遥时


    辕座上褒衣大带的元鹭庭双袖迎风欲飞哑着嗓子高喊:“车里是荀祭酒荀先生!莫动兵刃!”


    这个血光冲天的寒春夜到处都是兵戈厮杀。这位谢澜安的小师兄就是这么一路喊过来的否则城中这么乱马车根本驶不到这里。


    谢氏部曲皆知荀先生是女君的老师这才不敢造次。


    元鹭庭身旁驾车的华羽将车停下神色复杂地仰视踞于骏马上的谢澜安回身拉开车门。


    荀尤敬下车身着一袭刺眼的纻麻白服。


    肖浪看向主子脸色犹豫了一下让身后人压下刀。


    谢澜安定了定神垂睫下马解下流墨般的斗篷露出里面如出一辙的雪白素服。


    风雨瞬间将她的衫袍打透谢澜安走上前:“老师。”


    荀尤敬看清她的服色霜须动了一动好似在笑他穿素服是为这将要倾颓的江山痛声一哭你这亲手葬送一切之人又为何服白?


    “不要叫我老师。”荀尤敬的嗓音比自报家门一路的元鹭庭还嘶哑“荀某无能教不出这等厉害枭主。今夜金陵城的血都是为你而流。”


    谢澜安默而不语。


    荀尤敬向前一步眼含深重的哀矜“可含灵你想要什么?你本是安民之臣今日主动掀翻大玄这盘棋——”


    “老师”谢澜安轻轻打断荀尤敬“仁义道德已束不住我。”


    这四个字是她重活以来最先抛却的东西。


    像前世一样用温良恭俭让给自己画地为牢沉默地忍受错误的无理的不公的压迫不是她要走的道。


    她见过百年相继的朝代更迭她不在乎忠与奸谢含灵不过是要立她自己的“正”拨掉她不能容忍的“乱”。


    “好……好!荀尤敬呼喘着气,“那么,你可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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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今朝上去,如何保证世代皆为女主当政?只要有一代帝柄归男,那时的女子,便会因你今日所为,备受士大夫所压迫!后世男儿将因为你,恐惧女子读书议事,百年千年后的妇人,会严格百倍地被受困于闺阁,你可忍心以她们的气数成就你一身功业?


    谢澜安睫羽被风吹得颤动,白玉雕琢般的脸无动于衷。


    “气数命运也束不住我。


    天下女子不是草芥,她们的思想与勇气,不是谁想关便能关住的。


    她不信后世女子绝无觉醒者前赴后继地改变自己的处境,也不信比起一个全是男人掌权的世界,有她曾在这片星空播撒过希望的种子,会让女孩们的未来变得更糟。


    因惧怕报复而裹足不前,毋宁从未生于这世间。


    “老师,不必再劝。请回去吧。


    荀尤敬胡须颤抖,忽然又恨又疼地流下两行泪来。他的含灵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她的苦衷,他不该拦。可他的君主沦落到今天这一步,丧国失权,他不能不拦。


    荀尤敬忽面露毅色,掀动袍角,“好,你既铁了心要大玄易主,来日自有天下人拜你,那今日老夫便先来跪一跪你。


    “老师!元鹭庭眼见老师弯腰就跪,惊愕地撑住他身躯,焦急抬头:“师妹!


    荀尤敬这一跪,折的不是他的脸面,而是谢澜安的清名。


    她先弑君,再辱师,便真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平素最为尊师的谢澜安,望着眼前一幕,怔忡静止。


    有一瞬间,她好似俯身伸了伸手,可下一刻,谢澜安漠然地背过身去。


    身后膝盖砸地,一滴水珠自谢澜安的面颊滑落。


    她抖腕展扇,又阖扇,那点笔直坠下的脆弱落入明锦扇面,顷刻湮没,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谢澜安便又是那个风雨不侵的谢澜安。


    “老师要折我的寿么……


    无妨,本已非人非鬼,折无可折了。


    天地君亲师,通通都束不住她。


    压在人心上的这五座大山,她就是要一座一座掀翻去。命由天定她掀了,忠君顺父她掀了,男尊女卑她也掀了,她倒要看看露出的青天之上,还有什么能压得住她?


    帝王,孤心寡性之徒,独行不胜寒之巅。


    她连自己最喜欢的人都赌出去了,怎么可以输?


    谢澜安抬起火光映焰的眼,轻慢地向宫门扬了下扇,带着点不可一世的恹。“我要这世道对我俯首称臣。


    肖浪早已等不及,见令第一个拔刀,转身杀入掖门。


    ·


    “锵!鸾君刀撞上长槊,金铁鸣声酸齿。


    马槊的主人意


    识到胤奚要伺机近身,掌搓槊柄震弹开刀锋,臂膀含着恐怖力道向胤奚拦腰横扫。


    胤奚退程不够,只能下腰让马槊贴着胸口擦过。


    余光两侧的蒹葭丛骤然高出视线,胤奚眼底映入苍寒青天的影,再瞬顷起身,接住阮伏鲸回手攫来的回马枪。


    “你想以快打快,”阮伏鲸虎躯腾挪,在过招的间隙说,“便要放弃一部分防守。只要被褚啸崖击中一次,便是无以为继的重创。”


    胤奚承认,“我曾以为他擅排兵阵战,单打独斗也许有隙可乘。但宫宴上与他交过一回手,才知他的反应速度与爆发力很可怖。”


    那次短暂交锋,是褚啸崖对胤奚的单方面压制。


    胤奚鼻腔白气呵吐,鸾君刀几度被他挥出残虹。在与阮伏鲸培养默契的练招中,他思索着:“马下槊制其动,短兵刃取其节,他不是神,总会有破绽。”


    胤奚并未狂妄到想凭单打独斗胜过褚啸崖,所以在褚盘绕道转回北府后,等待褚啸崖的日子里,他一直与阮世兄互相喂招,寻求默契。


    他带出来的人手与阮伏鲸的亲兵合阵,同样操练不闲。


    但即便如此临阵磨枪,谁也无十足把握,一定留得下褚啸崖。


    两人歇手,阮伏鲸额角淌汗,接住胤奚抛来的帕子。阮伏鲸嫌弃地看着帕子边角绣的昙花纹,揉巴揉巴,仰头灌了一口酒:“你的刀还是轻。”


    不是胤奚的刀轻,是像阮伏鲸与褚啸崖这般虎背熊腰,天生适合战场的体格,太壮硕太厚重了。


    胤奚之所以是胤奚,便因为他轻灵飘逸,有祖遂说的四两拨千斤的灵。


    这也是他能在防备心分外深重的谢澜安面前,还能步步攻略她心防的原因——他看上去没有外泄的侵略感,撒娇扮乖,手到擒来,让谢澜安感受不到威胁。


    但是他绝不软弱。


    阮伏鲸见胤奚久久不说话,以为自己打击到了他。也许是死战在即,阮伏鲸罕有地说起心里话:“我年少时见表妹被大司马觊觎,暗下过誓言,有朝一日,要取他而代之。但我其实也……”


    胤奚忽然抬手。


    阮伏鲸侧耳,确定自己听见了远处逼近的马蹄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来了。


    “多想无益。”胤奚扬起一根手指,身后行营的队伍迅速集结列阵。他忽然痞色一笑,露出洁白的璨齿,“就一件事,咱们得把他留下啊,阮大将军。”


    ·


    刀戈的锵鸣撕裂天地,冲近皇帝的耳朵里,金枝上的烛光像鬼影在帷帐间摇曳。


    “……皇伯父呢?”


    “禀陛下,骁骑卫已攻入端门,未见援军!”御林军披着被刀划裂的带血铠甲,奔入紫宸宫报。


    陈勍沉默。


    过去这么多天


    他的求援被谢澜安截下了。


    陈勍眼里的最后一点光熄灭。“还能撑多久?”


    那名军士犹豫了一下蓦地以军礼跪地:“为陛下效死。”


    没有胜算只剩死战。被陈勍接到偏殿的皇儿仿佛预感到与生母离别命运未卜声嘶力竭地啼哭不停彧良在墀座旁跟着抹眼泪。


    下午的时候永宁宫来人说绾纪娘娘不好了没过多久宫外的禁军就打进来一切仿佛都在预示着大玄天子已经走到穷途末路。


    彧良抽抽噎噎地跪下:“陛下不如就照太后娘娘的意思您向谢大人……”


    “朕召平北侯那日御前是谁当值?”陈勍突然问了这么无关痛痒的一句。


    彧良一噎现下已是四面楚歌生死眉睫再追究这细枝末节又有什么意义?


    但他自陈勍出世以来便在旁殷殷服侍从未违逆过主子故仔细想了想:“那日是奴才和小韦子在跟前伺候的还有还有便是楚侍郎。”


    楚清鸢。陈勍想了起来这人有一副好口才和一身傲骨那日他还杖责了他一顿。


    须臾之间陈勍被莫大的荒唐击中他啼笑皆非地扯动嘴角:“他还在宫里吗?”


    “陛下臣在。”回答陈勍的是另一道自偏厦传出的清沉嗓音。


    一道清癯的身影转过飘转的帷帐稳行在墁砖地上至墀下掀衣而跪。


    自从宫门封锁禁行出入楚清鸢便同皇帝一道被困在了这深宫。


    陈勍投下深重的目光恨恨望着他这位“好臣子”。


    从局势紧张以后连郗歆都被他兄长拦在家中避不入宫平日那些拍着胸脯表忠的臣子更是无一人出头发声。亏得陈勍先前见楚清鸢毅然伴驾还感念他忠勇后悔自己对他杖责过于严厉没想到他还是看走了眼。


    “是你给谢澜安通风报信。”


    禁军冲进云龙门肖浪已经杀红了眼对负隅顽抗的御林军高喊“弃械不杀!”那声音传到楚清鸢耳中他平静地颔首:“臣是为陛下的万民着想不愿见军阀乱国生灵涂炭。”


    “你——好一个大义凛然铁骨铮铮!竟还敢认!”


    陈勍将手中冷透的暖炉飞掷向楚清鸢的头继而将腰带上玉佩、腕上串珠一股脑砸出去。


    “朕千防万防防过了郗二防过了宫人独没想过叛朕的是你!这便是朕千挑万选怀珠藏玉的君子啊!你说你是何时与谢澜安里应外合?楚清鸢楚潜心你今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