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结缘村大集如期而至。


    “淮疏……”


    洛淮疏刚踏出家门，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呼唤。


    楚灵晚的声音温柔中又透着留恋，洛淮疏应声回眸，转身的一刹那，一个柔软的东西就围上了脖子。


    熟悉的雾霾蓝色，是他急匆匆出门时，遗漏在椅背上的围巾。


    洛淮疏微微俯身弯下腰，被冷风吹得泛红的脸颊被温暖包围。楚灵晚伸手拨开粘在儿子脸侧的头发，深深地看了俊秀的少年人一眼。


    “不要太累，随心就好。”


    “你爹他……算了，照顾好你自己。”


    洛淮疏顿时想到了一大早，就将重物收拾好，默默搬去摊位的洛彰。他以为，楚灵晚话里说的是这件事件。


    父亲的性格大大咧咧，比起说一些漂亮话，洛彰更直白也更粗糙和简单。洛淮疏蓦地笑了一声。


    多么巧合，这一切都和他曾经构想过的父亲形象一模一样。沉默，不善表达，却依旧笨拙地用行为关心家人。


    “爹，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洛淮疏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称呼。他犹豫了一下，接着伸手，试探地将矮自己半个头的楚灵晚拥在怀里。


    停顿了好一会儿，一只虚扶的手落下，轻轻拍了拍。


    除了姿势变扭了一点，抱出了无从下手的感觉。除了落在楚灵晚视线中，红到滴血，隐隐还冒着热气的圆润耳垂。一切都很完美。


    他的语气有些含糊，像是害羞又或是不太熟悉地撒娇。


    “妈妈，等手上的事忙完了，来摊位看看吧……”


    楚灵晚猛地闭上眼睛，关住了里面翻滚的情绪。


    等一切的异常平息，她轻声催促着洛淮疏出门。


    “快走吧，别错过了时间……”


    洛淮疏最后抱了楚灵晚一下，


    “你一定要来啊！”


    少年丢下一句，就快速抽身，跑向了在前门一直等待着的临渚。


    不多时，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汇聚在一起，又渐渐地消失在了远方。


    而这时，一滴晶莹的泪珠，才终于顺着温婉妇人的脸颊滑下，落在地上，成了一小块的湿痕。


    “哪里好了……”


    将孩子养得又小又瘦，如今还有一手的好厨艺。不用多想，楚灵晚就知道这孩子被养得有多粗糙。


    但是，但是……


    地面上，小块的湿痕渐渐蔓延开。


    斑驳的模样，似乎是被痛苦酸涩啃食地不成形状的心脏，阴差阳错投映在了面前。


    **


    大集当天，果然不同凡响。


    洛淮疏被四面八方的人群推搡着，艰难地找着机会挪动向自家的摊位。


    “唔咕……”


    琳琅这颗爱热闹的小星星，被从没有见到过的人潮惊呆了。


    从踏进集市的区域开始，它就乖乖地窝在洛淮疏的颈边。一只爪捉紧了人类的发尾，一只爪揪起了一小块围巾，仿佛是个装饰用的小挂件。


    “唉，往那边去去。麻烦让个位子，让个位子哈！”


    一股蛮力伴着陌生的声音，撞过来的猝不及防。洛淮疏被人群裹挟，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失衡地往前一栽！


    眼见着额头要磕上前面黑乎乎的后脑勺，他短促地惊呼一声。连出声让面前的人躲开，都来不及说出来。


    惊呼声又急又快，在一片嘈杂的环境中完全不起眼。偏这样小的动静，走在人前的临渚还是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他懒懒垂着的眉眼一沉，虚虚握在洛淮疏手腕的大手，两指迅速并拢，顺着手下腕部的线条滑下，直达少年的手心。


    修长的手指指节一拨，握紧成拳头的手被挑开。


    紧接着，那双触感粗粝的大手抵进洛淮疏的五指中间，重而有力地楔进了指缝中，十指交叉紧扣！


    洛淮疏一惊，他反射性去寻找手的主人。


    “临渚……”


    将小而薄的手包住，临渚的心才安稳了下来。


    他“嗯”了一声，回应着洛淮疏。抓紧人的那只手，手臂肌肉发力，一拉一带，轻巧地就将人接到了自己的身边。


    “是我。”


    被人群冲散的两人再次相聚。


    这次，有了一个“定海神针”般存在的高个子，洛淮疏被牢牢地护在身后，轻松地在人群中穿梭。


    不一会儿，空气中诱人的多种香味中，华夏调味料专属、张扬肆意的香味，从隐隐夹杂，到逐渐浓郁，完全压制了其他所有的味道。


    洛淮疏不禁浅浅舒了一口气。


    看样子，是离自家摊位已经不远了。


    “哎哎哎，稍等，没熟没熟！”


    “来，这是你的铁板豆腐，不加辣，多刷酱，拿好。”


    “咕叽！”


    琳琅听到熟悉的声音，快速恢复元气探出小脑袋。


    简易的小摊位，很快就出现在视线里。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还有被围在人群中间，正煎豆腐，炒土豆，干得热火朝天的洛彰和戚寒松。


    刚刚从大部队里挤出来，才堪堪松了一口气的洛淮疏：“……”


    铁板香煎豆腐和狼牙土豆，制作工序简单易上手。这是洛淮疏首选这两种小吃，放在自家小摊子售卖的主要原因。


    这两种小吃油大，调料重，其实不适合在上午时间售卖。但是，东西新鲜，味道也是曾经时间验证过的好吃。白天可能卖得少，不至于一上午无人光顾。


    按照他们家的想法，就是：


    早晚出摊，随缘售卖。


    洛淮疏不知道为什么，楚灵晚对大集似乎特别注重。但又说到赚钱，她也没那么感兴趣。


    洛淮疏曾经在闲谈时，也尝试提出过不同的售卖方式。比如上午卖豆花，下午卖炒饭，晚上再分给豆腐和狼牙土豆。


    可楚灵晚还是温柔又坚定地拒绝了。


    她说：“闲一点正好。”


    家里也不缺钱，第一次尝试最好张弛有度。


    非常潇洒且佛系，似乎洛淮疏几人脚站上了大集，就已经完成了什么任务。其他的旁枝末节，都不必多在意。


    洛淮疏时常会看不懂这位年轻的长辈。


    她仿佛在筹谋着什么，又好像只是做好一切，然后安然等待某个已经知道的结局……


    缺乏必要信息，洛淮疏不知道楚灵晚等的究竟是什么。


    按理说，一个安宁和谐的村庄能发生些什么？


    即使真的出了事情，一家人只要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洛淮疏思考着，也在说服着自己。


    至于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空茫，找不到方向，只能先放在一边。


    没事的。


    洛淮疏小声告诉自己。


    另一边，终于看到两人的戚寒松狠狠擦了把汗，“洛淮疏！临渚！”


    “谢天谢地，你们两个快来帮忙！”


    不是预测的上午没有几个人会光顾？


    为什么他和洛彰叔，只是例行煎几块豆腐摆在那里打样，转眼就客似云来，络绎不绝？！


    戚寒松：铲子飞起，怀疑人生.JPG


    被关“禁闭”的独角小蓝豚，彻底解了禁，飞跃在人群中帮忙收钱送货。


    戚寒松还以“豆腐随便吃”为条件，在食客里薅了一个小年轻帮忙。三人一灵，面对似乎不会减少的顾客，恨不得都能长出三头六臂！


    林星晖刷酱的间隙抬头招呼：“嗐！又见面了！”


    洛彰铲子挥舞出了残影，大嗓门在此刻格外有优势。


    “崽，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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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料和撒料太受欢迎了！”


    “我们带过来的那批快见底，你们手里的呢？快递过来！”


    人群齐刷刷投来目光，洛·现世界十九岁大崽·淮疏脸皮绷紧，手脚尴尬地蜷起，整个人都麻了。


    临渚肃着脸，挪动脚步面无表情地抬眼，回看向一些表情戏谑的客人。看人笑话被抓包，一些人摸着鼻子再次看向小摊。


    这时，队伍最前排有人嘱咐了句什么。


    洛彰铲子使得热火朝天，“林小子，这份豆腐多刷酱！”


    林星晖忙不迭伸过去刷子：“好嘞！”


    看到这一幕，洛淮疏张了张嘴，正要提醒酱多了，会咸。而后，他就看到洛彰铲子熟练一挥，眨眼间就将豆腐抄起装好。


    瞄准时机的小蓝豚尾巴一甩，顶着碗就给点名加酱的客人送过去。


    洛淮疏：“。”


    点名多加酱汁的，是一个脸圆圆的小姑娘。


    她快速接过东西，还趁机摸了一把卡灵的小尾巴。


    脸颊红扑扑，圆润又喜人。


    至于脸上的红？是冻的，也是兴奋和急切！


    “快快快！”


    豆腐刚出锅太烫，她一边吹气降温，一边催促身边的小伙伴。


    早就准备好一切的小伙伴，歘地将手里捏着的白绵果塞到酱汁里滚了滚。一手一个，喂给了嗷嗷待哺的朋友，还有已经被香迷糊的自己。


    “呜呜呜呜！”


    东西塞满嘴巴，两人只能兴奋地握紧对方的手，开心地直跺脚。


    铁板豆腐等了这一会，刚好可以入口。同一时间，举着叉子的手唯恐落后地齐齐落下。


    豆腐入嘴的那一刻，四只眼瞳瞬间放大，从内而外迸发出璀璨的光芒！


    没有任何夸张的描述，明明是寒冷的冬日，她们却感觉周身春暖花开，一派惬意暖阳。


    嗷唔唔唔唔！队没白排！


    幸福的泪水从嘴角悄悄流下.JPG


    如果华夏的吃货在场，也得叹为观止。


    绝啊人才！完美解决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世纪难题！


    食客的反馈就是活字招牌。洛淮疏眼见着，本就热情的人群更加沸腾。他和临渚挤进人群，变得更加艰难。


    琳琅轻而易举地飞跃人群和独角小蓝豚汇合，俩灵欢欢喜喜地蹭了蹭彼此，随后，新的一名星星派送员新鲜出炉！


    飞到一半，小家伙忽然想起了什么，来了个空中急刹车。


    细长金黄的拔丝并拢在一起，被琳琅叫出来的小伙伴【拔丝地瓜】，咻地勾走了卡牌师和他身边人类手里拎着的东西。


    卡牌师洛淮疏：“……”


    人类临渚：“……”


    一高一低两个青年人，矗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对视了一眼，思考着下一步要怎么办。


    不巧，一阵喧闹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声音越来越大，混乱中透着恐慌。但凡有一个被吸引了注意力，朝声音源头看过去的人，所有的表情都会下一秒变得一片空白，接着惊恐地倒吸凉气。


    有人腿软脚软扑倒在地，有人哭喊着名字疯狂地扒拉人群，有人脸色煞白害怕地倒退……


    洛淮疏看着结缘村上空凭空出现的黑洞，看着一个庞大的黑影燃烧着火光，坠落向洛家的方向。


    头上像是硬生生被人敲了闷棍，头痛欲裂，两眼一抹黑。


    眼前的一切都在无限倒退，早晨楚灵晚目送他远去时，不舍的神情还历历在目。


    喉咙和心口像是塞了刀子一样生疼，疼得泛起了血腥味道。


    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嘴唇颤了颤，洛淮疏艰难地泄露出一声混杂着泣音的呢喃：“回去……”


    回去，回去，回去！


    那里，还有人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