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眼姑娘捏紧了手心，面色变得惨白，仍旧不肯开口。


    陈怀志笑得凉薄，目光能穿透人心般毒辣，语气变得轻柔：“这样也好，最好是坏到彻底，总比两边都够不着恶心人来得好。”


    圆眼姑娘道：“想要活着也是错的吗？”


    陈怀志轻飘飘地道：“对错有什么好计较，你做决定便是。”


    伊冉看陈怀志状态不对，想了想，还是徐徐图之：“请便。”


    圆眼姑娘将抹布扔进水桶，提着便走，走了几步，又道：“她逃出陈府了。”


    伊冉看了陈怀志一眼，既然逃走了，为何方才露出那般哭丧的神情。


    “死、在外面？”


    圆眼姑娘没有回答，提着水桶离开了。


    封元香出逃了，很有可能死在了外面，这其实也与府上所说封姑娘失踪论不谋而合。那蚌妖呢，蚌妖又是为何，伊冉有些后悔没有拦住圆眼姑娘问个究竟。


    然而她也知道，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这个府上已没有什么正常人，她不可能如陈怀志一般去诘问圆眼少女，告诉她她已经死了，这不再是什么一个活人一个死人的问题，而是两个甚至很多个死人的事情了。


    妖鬼最是不能自控，这是周围人给她留下的印象。


    不能自控的，不可被激怒。


    不可告知实情。


    更不可能揭穿死亡的真相。


    她看向陈怀志，这厮已经沉默许久：“你、上药？”


    陈怀志瘫在太师椅里，眼皮抬了抬，懒懒的：“你不怪我薄情寡义？”


    伊冉莫名其妙，她是他的谁，又哪来的立场怪他薄情寡义。她又不是涉世未深，三两句扎人心窝子的话，还是对别人，还套出了信息。


    这又没什么。


    她不想去过问他怎么就被影响到了，就算她和他经历了一场梦境，梦中的小孩也挺可爱，但是一码归一码，她不想涉入太多的因果，尤其是这人，看着就很麻烦的样子。


    陈怀志等不到回答，又道：“活人和死人你选择哪一个？”


    伊冉：“活人。”


    “你和她一样？”


    伊冉不知道陈怀志口中的她是圆眼少女还是另有其人，她慢慢道：“你总要知道，未必人人都要如你心意。”


    陈怀志嗤笑：“这个我倒是真不知道，只有人会问我心意，想要合我心意。”


    伊冉“哦”了声，心道，那你还是落伍了，时代变了。


    陈怀志想起了什么：“要是封元香不在陈府，那陈府的东西是什么……”


    伊冉听出了他要吓她的意思：“妖鬼。”


    “你好像对妖鬼没有喜恶，虽然这些东西没人喜欢，但是讨厌的那可是十成十，恨不得生啖其肉。”


    伊冉对上他饶有趣味的眼神，淡淡道：“知道么？”


    “嗯？”


    “好奇、动心、预兆。”


    对一个女人好奇，是动心的预兆。


    陈怀志愣了一瞬，转眼即逝，他又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清亮，像极了没有心事的少年郎，过了会儿，少年郎眼角带泪，笑容消失，看向伊冉时冷漠又嘲讽：“我没有喜欢这种能力。”


    伊冉驱动轮椅来到他身边，白发滑落在胸前，膝盖碰到他的膝盖，她懒得管：“我们打赌，看是我会害怕妖鬼，还是你会喜欢上我。”


    系统：“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伊冉对系统道：“这有什么知不知道的，我就见不得他那样子。”


    就许他试探我，不许我试探他。


    口花花一句，谁不会似的。


    系统：“……”


    陈怀志不说话。


    伊冉道：“怕了？”


    陈怀志笑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认真地打量，半晌才道：“你分明是怕妖鬼的……”


    伊冉看着他：“你也一样？”


    伊冉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下意识地拢了拢。


    呼吸过度的时候，是他引导她正常呼吸。


    他知道方法，他怎么知道的，是遇到妖鬼了吗，是碰到后害怕得不能呼吸才学会的吗？


    陈怀志的掌心发痒，指尖似乎又感受到了濡湿的触觉，还有柔软如花朵般的唇瓣。他任由躁意上涌，微微偏脸，不看伊冉，只是道：“我不怕。”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局促，他又矫正一般的，微微垂头，一手捏住伊冉的下巴，看进她的眼底，那里柔和平静，闪着温和明亮的光。


    指尖明明触碰到的是下颔处的肌肤，却令陈怀志无端想起来濡湿的感觉，萦绕不散。蔷薇色的嘴唇微微地抿着，不去触碰也知道的柔软。


    他咬牙道：“更不会喜欢上你。”


    伊冉扭开他的桎梏，所幸那桎梏也轻飘飘的，如云朵，一动就自觉散逸开来。


    “你说的。”


    陈怀志又瘫回椅子里，耷拉着眼，看不清眼底神色：“我说的。”


    说完，他偏过了头。


    系统道：“……逗一逗得了。”


    伊冉道：“你为什么这么在乎他？”


    系统“额”了一声，又道：“那你接着玩，你不是说你无意攻略，我这才……”


    伊冉打断它的絮絮叨叨：“我不会忘，只许他撩拨我，不许我撩回去？”


    系统：“你说这是撩拨？”


    他明明在试探你啊宿主！


    伊冉慢悠悠地对系统道：“你说他是妖还是鬼？”


    系统：“你……”


    伊冉：“就他这种的妖鬼，我目前还是不怕的，也不算说谎。”


    系统无话可说。


    方叶和林漠回来，两人摇摇头，看向伊冉，伊冉示意自己这边也没有进度。


    了解到伊冉和圆眼少女的对话后，方叶道：“看来封姑娘逃出了府，结果如何……”


    她不适地皱了皱眉，活动了一下肩膀：“就算是点灯熬油去查，也查不出来的，信息太少了。”


    林漠将伊冉从陈怀志身边推过，交给方叶：“既然找不到，那就先休息。”


    陈怀志只是看了看伊冉，后者窝在轮椅里若有所思，他点点头，起身独自回房了。


    林漠看着他身影消失于门外，才对伊冉道：“此人身份成谜，不可信，你要多提防。”


    伊冉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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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又继续道：“极有可能是妖鬼。”


    谁知伊冉很平淡地接着点头，林漠皱眉，以为她没将这话当真，毕竟只要是门派中人，接触到了降妖除魔相关，心中对妖鬼都是非常分明的厌惧，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方叶道：“小花也累了，师兄，我来跟她说，你放心。”


    林漠点点头，又同伊冉他们同行，看着他们进屋，才转身进自己的房间。


    伊冉半夜醒转，见到床边坐着一个人影，顿时睡意犹如雀鸟一般被惊飞，她不敢动弹，夜里光线暗淡，原来是方叶披着头发，化作阴恻恻一道人影，垂首翻着手中的书，很是入迷。


    伊冉紧紧闭住眼睛，白日里忙了一整天，晚上还不让人好好休息，这里的妖鬼当真是惹人厌，她只当自己未发觉，不想半夜触霉头。


    “你想要知道这本上什么意思？”


    伊冉心道，白天是想，晚上谁爱想谁想吧。


    方叶仍旧垂着头，她半侧着身子，背对着伊冉。她微微动了动，手抬起，摸索着伊冉肩头的白发。


    “你一定明白吧，被视作异类的感觉？”


    伊冉感觉凉意顺着她的指尖，漫上她的白发，肩头，沿着她的背脊，像蛇一般蜿蜒爬行。


    即使这条蛇似乎并没有恶意，仅仅是这明显的存在感都令她装睡不下去，她于黑暗中睁开眼睛，没有看方叶只是道：“你从小便是门派的小师妹，虽是不及林漠，何来异类之感？”


    方叶道：“你在门派中亦是神女，虽然没什么大用，不也衣食无忧，为何下山？”


    伊冉想起神女相关的信息：“因为我要死了，我要出来看看。”


    这种说辞，与之前说与三人的别无二致。


    方叶道：“只是如此？”


    她的话好像有魔力，令伊冉想起来神女在门派的时候总是坐在高台看山上来来往往的弟子，她数过，大多是男子，都有自己的武器，三三俩俩或是讨论招式，或是八卦日常。


    从高台上下来不难，难的是打破壁垒。


    门派中，神女是神女，弟子是弟子，神女只需要日日静坐，弟子们则是勤恳修习，两者之间存在着鲜明而又坚固的壁垒。


    神女被困在莲花台，白色长发，姣好面容，她的视线与门内弟子相错，看见了他们眼中的惊艳，仅限于她的皮囊。


    他们转身就可以进入一个更大更新鲜的世界，而她只能在山中日复一日空度时日，所以在她知道自己将要不久于人世时，她才会出逃。


    伊冉恍惚想道，这怎么不算是异类呢，她被豢养了，像一个吉祥物。


    神女的身份再尊贵，底下是没有任何能力的自己，不过是好看的衣服，除了光鲜些好看些，只能将人禁锢其中罢了。为什么方叶林漠能够下山，能够看世间百态，而她不行呢？


    她没有能藏在袖中的暗箭，也没有能盘在腰间的鞭子，她只有神女身份所带来的迟缓身体，犹如废人一般，眼看死期将近……


    伊冉眨眨眼睛，想要清醒一点，却不由自主地道：“只是如此罢了”


    方叶慢慢扭转身体，阴影犹如张牙舞爪的孤魂一般投在伊冉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