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桥与苗医生对视。


    苗医生姓苗，是随母姓。他本家是江家，陆家的世交。


    全名苗乐安。他的名字就代表着父母的期望，快乐安康，不求有什么成就。Omega么，家里觉得好好养着，将来嫁得好，也就可以了。


    苗乐安也符合家里人的想法，从小到大安静乖巧，带点小娇气，很惹长辈怜爱。


    唯一不听劝的，就是大学非要去学了医。父母怕他受累，只觉得Omega何苦这么折腾，但又架不住一向疼爱的儿子软磨硬泡，便也同意了。


    苗乐安这时候不娇气了，认认真真学完，连他惯来严肃的父亲也赞许他。要知道，高中时苗乐安是写久了作业都要撒娇喊累的人。


    后来苗乐安进了陆家的私人诊所。私人医院轻松些，又有陆家照拂，这下父母也满意了。


    当然，这些叶桥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苗医生和陆昱城是发小。就这，还是几年前苗医生无意间提到的。


    当时叶桥对于陆昱城原先的圈子并不如何在意，反正与他注定不会有交集。


    现在，苗医生望着他，脸上是隐约的犹豫和担忧，不过分，恰好能让叶桥看出来。


    苗乐安长得白皙秀气，乍一看和叶桥有点相似。


    叶桥微微挑起眉毛，似笑非笑：


    “我执着？”


    苗乐安好像没听懂这句话里的反问，只还是一副担忧的样子：


    “你也知道傅祺和陆昱城的事，之前你走了还好，现在你又住进陆家的医院，又要陆昱城照顾你，别人怎么看呢？”


    叶桥平静地回答：“也不是我让他来的。”


    “到底还是不好。”苗医生微微笑起来，“你这病么，说重不重，还真不一定需要人看着。”


    叶桥干脆往后靠，有些苦恼的样子：“可陆昱城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非要过来，我能怎么办？”


    “那又怎么样，”苗乐安不笑了，有点严肃地看着他：“陆哥总不可能和你真的在一起。”


    苗乐安一字一句地继续：“哪怕他在这边看着你，傅祺要他过去，他还不是过去了。”


    “我也算是认识你四年，”苗乐安放软语气，“你这么年轻，何必把自己在这棵树吊死。难不成，你一辈子都做情人吗？”


    叶桥抿了抿唇，不说话。


    苗乐安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寡淡：“我就在外间守着，觉得不舒服就叫我吧。”


    叶桥心下不高兴，也就没心情看书。


    倒是久未见面的陆辰远给叶桥打来了语音通话。


    “叶桥，”陆辰远的声音还是那么有活力，“你恢复得怎么样？”


    叶桥温声说还不错。


    “哦，哦——”陆辰远忽然就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了？”叶桥声音不疾不徐。陆辰远在他心里，是个阳光活泼的弟弟，鲜少这样说话。


    “我，哎，我觉得你和堂哥挺好，”陆辰远又支吾一阵，“可是，我说，你还是别陷得太深，不然伤到的只有你自己嘛。”


    叶桥有些烦躁：“怎么这时候想起我来了？”


    陆辰远期期艾艾回应：“这不是，我看你和堂哥又好起来了可是，我堂哥他和傅祺——总之，我发图片给你吧。”


    语音乍一下被挂断。


    那边发来几张图。


    一张是装潢精美的餐厅，两人相对着用餐；一张是觥筹交错的酒会，两人举杯，面带笑意。


    叶桥看了两张就关掉了。


    那边陆辰远似乎还在绞尽脑汁怎么说话，发来几串语音：“我就觉得，到时候大家不好收场怎么办。”


    “我们家和傅家最近走得越来越近……”


    叶桥无声地叹口气，不等他再发消息来，回复一个“我知道了。”


    陆辰远看着这回复，也不再说话。


    他心下不是滋味，不知道叶桥听到他的话会作何感想。可是，可是万一闹起来，肯定只有叶桥吃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陆辰远正胡思乱想着，手机界面顶端跳出一个消息框：


    “你跟他说了吗？”


    “说了说了，对了，你怎么会有他们的照片啊？”


    “我们认识多久了，有照片很奇怪吗？”


    陆辰远发了个小猫趴在桌上“哦”了一声的表情，结束了对话。


    不知道叶桥那边怎么样……陆辰远终究有些担心，但是想来叶桥也不想让人打扰他。


    叶桥在病房里，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陆昱城的衣装是他整理的，但陆昱城穿着他们去见什么人，叶桥从来都不知道。


    他想起那张照片，认出来陆昱城的衣领还是他今早抚平的。


    叶桥忽地心下一空，似乎有一阵微小的电流顺着血液流过了四肢百骸。他站起身来，对着窗户发了会呆。


    好半天，才想起今天原本打算把书看完。


    这书，还是陆昱城那天送过来的，看到书他就想起那一小袋糖果。


    叶桥随手从后半部分翻开书。


    书页里赫然夹着一张柔软的薄纸。


    这纸很轻薄，半透明，印着几丛翠绿的竹子，看着很精致。


    纸上几行墨迹，已经有些褪色了，但依然能看出字迹苍劲。


    “致傅祺：祝十六岁生日快乐。愿你平安顺遂、万事胜意，永远骄傲，永远年少。”


    几行字上有些划掉的痕迹，似乎写字的人不太满意，反复涂改，最后随手画了个笑脸。


    应该是一张写废的草稿，连名都没有署。


    但叶桥认出这是陆昱城的字迹。


    以前陆昱城回来时偶尔带着文件，他见过陆昱城的签名。


    苍劲有力，笔势锐利，一如其人。


    是生日祝福啊。


    叶桥恍然想起，他和陆昱城似乎没有庆祝过彼此的生日。


    陆昱城的生日总会有宴会，和他的朋友们。


    叶桥知道那天是他的生日后，会额外给他熬一碗醒酒汤。


    而宴会的笑闹与他无关，他既不知陆昱城去了哪里，和什么人见面，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庆祝。那一天他会在图书馆或书店一如既往地看自己的书，完成学习，只不过傍晚总得回到小公寓里来。


    陆昱城如果回来得早，就缠着叶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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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他软声软气地一遍遍说着生日快乐，还要叶桥黏黏糊糊地喂他喝汤。


    若回来得晚，就和往常别无二致。陆昱城喝了汤，叶桥已经洗漱完毕，很快两人就关了灯歇息。


    乘着酒兴陆昱城也许会想做些什么，但第二天不是休息日，陆昱城知道叶桥学习努力，课程繁重，太晚了就不缠他——反正叶桥周末时对他予取予求，不急。


    满打满算，也就才四个生日而已。


    至于叶桥自己，他不知道自己的公历生日。


    孤儿院里也没有人会专门过生日。


    只是很小的时候，他听阿姨们说过一嘴，说他是“七夕”出生的孩子。


    尽管他时常怀疑那只是幼时记忆里的幻觉，模糊又遥远，可是他还是把七夕作为自己的生日。


    从前他不过生日，日子一天天流过，哪一天不是寻常的。他的成长环境里，生日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成年后，他学会了自己为自己庆生。


    庆生也很平静，就是自己给自己做一块小蛋糕，外面涂满黑巧克力，里面裹着玫瑰酱。


    然后蛋糕顶上给自己弄一个“生日快乐”的字样。


    叶桥经常自己捣鼓着做些甜品，陆昱城不喜欢甜，就没有在意过这些。


    所以叶桥只是安静地吃完，安静地祝自己生日快乐。


    陆昱城以前，会为了一个人的生日，写一遍又一遍的祝词吗？


    叶桥把这张纸抚平，妥帖地加入书里，再把书关上，收了起来。


    他突然觉得后颈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点开联系人界面，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会，划动，退出。


    然后给艾米尔发消息，说他答应路易。


    艾米尔很快回复了一个笑脸，附带一句话：“路易应该感谢我。”


    “你想通了？不纠结了？”艾米尔很快又发来一条。


    “差不多吧……只是看书时想起一句词。”


    “何事苦淹留。”


    他突然想回家了。回到童年的小镇，回到吵闹的院子里去。


    可他最是清楚，他生来没有见过家人，从小就是漂泊无依。他想回家，也无家可回。


    后颈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他发现自己呼吸越来越重。


    艾米尔好像还发了什么，但他眼前模糊，看不清字，到最后只看到一团模糊的光斑。


    艾米尔盯着手机看了一会，不见叶桥回复。不等他收好手机，身后的alpha已经坐不住了，拥上来：“你和谁聊得这么开心——”


    艾米尔作势推了推他，脸上烦恼，忙不迭把手机放开了。


    叶桥越来越晕，起身时差点站不住，摇摇晃晃地好歹是挪到了门边。


    苗乐安进来时被激了一下，满室信息素味道，小面饼加巧克力的浓香几乎把他淹没了。


    这样纯粹的信息素……苗乐安惊疑了一下，怪不得陆哥能看上他。


    身边的小护士过来请示：“我们现在就通知陆先生？”


    苗乐安有瞬间的犹豫，但很快斩钉截铁地回道：“先注射镇静剂，舒缓治疗，半个小时后再联系陆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