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番外二 往事(一)
作品:《拂雪之刃》 建安二十年,桐梓坡。
年少的章宁跟在孙德物的身后,有些拘谨地走进了物华书斋。他一身素衣打扮,看上去平凡无比,只是怀里紧紧抱着几本书。
走进书斋,孙德物伸手指了指一旁空着的位置:“随意坐着便是。”
章宁忙行礼道谢,孙德物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章宁规规矩矩地坐下,将怀里的书放在面前的桌案上,静静听着孙德物讲课。
章宁的后背挺得笔直,好似不敢有一丝懈怠,初来乍到,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还是那种极其容易胡思乱想的人。
他正认真看着书,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戳了戳自己的后背。章宁吓得一激灵,连忙回过身去。在他身后,是一个年纪比他大,穿着打扮不甚讲究的人,此人正倚在桌案旁看着他,手上还拿着戳章宁的笔杆,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吊儿郎当的气质。
章宁明显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人先小声说了话:“我观察你好久了,一直坐那么直,不累么?”
章宁:“……”
他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看着这人的姿势,章宁甚至怀疑是因为这人松散惯了,看不得规规矩矩的。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实在是有些太拘谨了。
章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支支吾吾的。
“哎,别这么拘着了,在下赵希声,敢问小兄弟如何称呼?”赵希声拍了拍章宁,说道。
章宁伸手便要作揖,被赵希声一把按住,这才小声道:“在下章宁。”说完,他还有点慌乱地回头去看正讲书的孙德物,有种上课开小差的心虚感。
赵希声见章宁这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声。赵希声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章宁又听赵希声一旁的人说道:“赵大哥,你说你听学无聊也就算了,还要招惹招惹新来的同窗小弟!”
章宁闻声看去,和赵希声说话这人年纪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面容清秀,瞧见章宁看他,他弯起嘴角笑了笑。
赵希声转向那人,“哼”了一声,道:“闻玄,你还有脸说我,你就认真听先生授课了吗?”
闻玄眨眨眼,“反正我不会每次都被先生念叨功课不熟……”
赵希声:“你!”
许是他们这里闹得动静有些大了,孙德物特意咳嗽了几句,抬起头看过来。章宁急忙回过头,悄咪咪地抬眼看着孙德物。
孙德物笑了笑没说话,他面容祥和,细看眼底还有笑意,似乎对学堂之上众学生小打小闹的事情司空见惯,并不责备。
与孙德物一同看过来的还有坐在章宁身旁的一人,他转回头时脸上也是笑意满满,轻声对着身后那位叫闻玄的人说道:“你与赵大哥斗嘴一事,快成了学堂之上每日必备的了!”
闻玄一抿嘴:“寒平兄,你可别打趣了,我就是忍不住想说他几句。”说着,他伸手去推前边的人,好叫他转回身去,“罢了罢了,没打扰你听学就成。”
章宁偏过头,偷摸看了看自己身旁这人。这人脸上笑意未褪,眉眼弯弯的,很是好看,却也挡不住眉宇间的轩昂之气。他听闻玄唤这人“寒平兄”,应当是叫什么寒平吧。
那人转头时正好对上章宁的目光,章宁偷看被发现,一时有些心虚,正要避开,却见那个叫什么寒平的冲他微微拱了拱手。章宁一愣,忙微笑着回礼。
后来,他才知道,那人叫宋寒平。
也是这日,四人相识于桐梓坡物华书斋。此后数年,时时相伴,彼此成了乱世中最最亲近的存在。
直到许多年后,不论是谁回忆起这段时光,总会想起书斋里暖融融的阳光和慢悠悠的时光,若是赵希声,恐怕还有令他头疼的书本。
建安二十四年,物华书斋只剩下了这四个学生。
每日晨课,赵希声都要缩在后边昏昏欲睡,一旁的闻玄虽然没有他这么困,但也是魂游天外的状态,唯有章宁和宋寒平听得极其认真,两人志趣相投,皆是胸怀抱负,闲暇时就着书中一章可以探讨很久。
宋寒平幼时习武,本应顺着家中长辈的意思继续练下去,可是这人不知为何偏偏喜欢上了圣贤书,还自己一人找到了桐梓坡这么个地方,进了物华书斋。虽是听学,可是宋寒平闲着的时候也并未懈怠,身手依旧保持得不错。
物华书斋对于几人来说,就像是乱世中一处世外桃源。
不过,桃花源这个东西,出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建安二十七年,四人辞别孙德物,离开了桐梓坡。
章宁和宋寒平一路北上,也算是把那句几人时常提到的“百姓苦”好生印在了心里。两人在后来的英皇关处分别,一个随军北上,一个南下科考。自此,又是数年未见。
元平五年年初,宋寒平已在军中身居要职,平了北疆的战乱,局势这才安稳下来。他班师回朝,在英皇关处得天子接见,一时间声名大噪。随行的还有霍形,不过没过几年,霍形便离开了,只说赶奔西南,并未吐露其他。
章宁自与宋寒平分别后,更加刻苦,终于在第三年上了榜,成了一个京城中不怎么起眼的小官。
元平五年六月,两人在京城中相见。一别经年,千言万语,都化在了那晚为宋寒平接风洗尘的烈酒中。
可惜可惜,再见年少故人,却无彼时稚子之情。
刚开始,两人满心欢喜,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从今往后便是一起在京城中生活。赵希声时不时地到京城来找两人,喝喝酒聊聊天,那时的他早已自己给自己穿上了僧袍。闻玄也前往北疆,偶有书信往来报平安,虽然远隔千里,几人不能再像在桐梓坡时刻相伴,好歹那时是心安的。
北疆战乱既已平息,朝中上下官员便结束了一致对外的状态。安乐来了,内斗便也开始了。
宋寒平一到京城便手握兵权,平叛有功,为人称颂,在朝中自然是地位不低,可是章宁不同。章宁没有赫赫战功作保,他只是凭着自己一纸雄心壮志换了个官职,恰逢朝中用人之际才得以留在京城,在朝堂上便宛如透明人一般。
朝堂之上,权欲滔天。谁都想把更大的权势握在自己手中,拉帮结派在所难免。朝中官员众多,最好分阵营的便是以文武分。如此,章宁属于文官,而宋寒平是武将,两人自然也就是不同的阵营中了。
起初,两人不以为意,都认为无论如何都不会影响多年的兄弟之情。两人相继成了家,婚宴上好生热闹,叫来了赵希声和闻玄,吃喝打闹好不快活,可是谁也没想到,变故就是从此刻埋下了根。
章宁一直勤勤恳恳,为朝中之事建言献策,加上文臣武将相争没有那么厉害之时宋寒平的举荐,他在当年一众留京的文臣中崭露头角,深得天子赏识。难免招人眼红。
文臣武将相争愈发激烈,有人便拿章宁和宋寒平一事做了文章。
京城中的风言风语总是传得很快,其中难免添油加醋一番。即使不添油加醋,那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也能变个味道。
城中有人言章宁和宋寒平虽有同窗之谊,此时与宋寒平交好,更多的是想借着宋寒平一步一步加官进爵,兄弟真情兑了水,实在是叫人唏嘘。
当时,这些言论不知怎的传遍了大街小巷,传到了章宁耳朵里险些没把他气死,可他转念一想,认为宋寒平不会相信这些胡言乱语,他也不会在意。于是两人也没为这事多费口舌,自己心中清楚便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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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章宁就与五龙帮有所联系。章宁在进京赶考那一年,途中遇险,幸得乔岭搭救。后来乔岭凭着一身不错的武艺占山头成立了五龙帮,两人联系一直未断。
乔岭为此事写信给章宁,让他小心提防些,毕竟人心难测,官场上勾心斗角,那瞬息万变的真诚实在是不可靠。章宁一口回绝:“旁人口中闲言碎语当不得真。”
就这般,又是几年过去,期间两人各有琐事缠身,能像之前一样坐在一起品酒聊天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况且文武之争愈演愈烈,身为朝中要员,两人多多少少都要避嫌。
此事看似翻篇了,实则在两人心里不可能丝毫痕迹没有留下。
既然有了痕迹,那就不能再像往日那般坦诚相待了,再加上勾心斗角许多年,再软弱的士兵也该穿上一层盔甲了。
直到元平十五年。
这一年隆冬,文武之争闹出了大事,朝中一员老将在归乡途中遭歹人刺杀身亡,种种证据皆指向文臣中的几位要员——章宁身在其中。
老将与宋寒平都是行伍出身,十分亲近,得知故人身亡,宋寒平悲痛万分。
朝堂之上,章宁直言不讳,请天子彻查此事,还几位有嫌疑的大臣清白。章宁对此事厌恶至极,难免义愤填膺,再加上言语有些过激,触到了天子的逆鳞。当场被天子逐出大殿,到外边凉快着去了。
碰巧那日下了雪,漫天大雪纷飞,却难以平息章宁心中的怒火。他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他想起了大殿之上几位武将对着他指指点点,言语粗鲁,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在说他丧尽天良。只有……只有宋寒平没说话。
章宁心想:“罢了,无论如何,寒平兄应该是相信我的,待到下朝他出来,我一定与他好生解释一番。”
想是这么想,可是如果真要说,章宁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以什么身份开口,如今文武相争,他们两个又身居要职,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别扭。恍然之间,章宁才发觉他们两人已经如此生疏了。
下朝之时,宋寒平撑着伞经过章宁身边,他有心说些什么,可也发觉自己不知如何开口,加上身旁有不明内情的外人,于是宋寒平匆匆走了过去,并未转头。
他以为他会说,他以为他会说。
霎时间,章宁心中的怒火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冷,他终于体会到了那场雪的寒冷……与心酸。
转过年去,章宁便给乔岭写了那封信,他与宋寒平的决裂也就在此刻完成了。
元平十六年那个雨夜,他没敢踏进宋府,直到混在官兵中的王福禄带着人离去。章宁才鼓起勇气去见了倒在血泊中的宋氏夫妇,取出了宋寒平那把宝剑。
直到他离世那一刻,那把宝剑依旧在他的丞相府中。
悠悠弹指间,沧海变桑田。章宁熬过了文武之争,熬过了天子的猜忌与他人的陷害,只是,偌大的京城,再也找不到一个陪他喝酒的人了,也不会再有其他兄弟从远方来,笑着唤他一声“章小弟”了。
世事大梦一场,他做的是美梦,也是噩梦。
十几年后,他偶然翻出当年的书信,心中还是难以平复,于是叫人取了五龙帮中的那些来,索性一次看个够,然后在托人送走销毁,一切便这么过去吧。
好在半路杀出个柳庆峰,从章宁叫人来到五龙帮取东西开始,柳庆峰便猜到了什么,于是他沿路埋伏下,劫了叶鸣笙的镖。
恰巧,叶鸣笙遇到了宋煜庭。冥冥之中,这就是缘分所在吧。
章宁闭上眼睛之前,只觉得周遭都亮了起来,他一下子便感觉出这是书斋午后的阳光,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劝君莫爱金缕衣,只愿一梦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