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间兜兜转转来到圣诞节前几日的时候，贝克街221B迎来一位身份有些特殊的客人。


    约翰看着眼前这位少女的面容，记忆瞬间被拉回刚从黑街拍卖会那扇门后出来的时候。


    “哦——你是那时跟在本笃大主教身后的那位女士！”


    对方摘下自己的斗篷兜帽，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和柔顺的棕色长发。


    今天她没有穿那身纯白绣以金丝的教会修女服饰，反而打扮得更像个怕冷的都市淑女，这让约翰没有在歇洛克提醒前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贵安，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先生。”


    她用挑不出半点错误的姿势行礼，然后说道：


    “很冒昧今日没有预约就上门打扰。”


    歇洛克放下自己的烟斗。


    拜访这间公寓的人大多并非寻常客人，他和医生也不是对这种小事斤斤计较者。


    “不用自责。”


    “所以是修道院里发生了什么？”


    少女诧异。


    侦探看向她。


    “这位年轻的女士，看得出你在生活中是个非常有条理的人。”


    “但今天的你明显是做了伪装才外出，鞋边的泥土还沾着些许木屑草叶，说明你是爬树出来的。”


    “衣摆袖口都做了整理，但用的布料是教会特别定制的，结合你的年龄，这是你不久前在修道院内请裁缝定制的私服。”


    他有条不紊地分析。


    “本笃大主教被革职囚禁的消息，在外看来只是他忽然宣布需要潜心祷告，不再面对教众，但总有人多少已经知晓些许内情。”


    “本笃大主教不仅是你的老师，恐怕更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可能不知道他被人诬陷的事情。”


    “但你不是冲动的人。”


    “现在你的老师深陷教会与王权争锋的最前线，那暂时不是你我能够插手的战场，你今日来此拜访的目的恐怕和修道院关系更大。”


    “正如你所料，福尔摩斯先生。”


    少女说道：


    “我的名字是桃瑞思·布朗。”


    “今日来此，也是想请您这位料事如神的侦探，调查我目前就学的修道院中出现的传闻，和可能发生的怪事。”


    “传闻，和可能发生的怪事？而且是在修道院中吗？”


    约翰起初有些疑惑，但过了片刻又反应过来。


    即便是修道院也不是完全纯洁无瑕的象牙塔。


    修道院一般是由教会组织建立的教育机构场所。


    各地都有，那里不仅教授各项基础知识，也会教导圣经教义。


    在普通群众的眼里看来，修道院也是和教会一样神圣的地方，在那里修行学习的师生应当也是将自己的身心献给主的虔诚者。


    但实际上，自从十几年前教会财政逐渐囊中羞涩，修道院形式的教育场所被就一改再改。


    目前诸多重要城市内更流行大学这种教育场所和方式。


    不过在伦敦，有圣保罗大教堂背板的情况下，圣玛丽珍修道院依旧是上流社会里不少家庭渴望进入的地方。


    并非因为虔诚的信仰，而是为了能够在毕业后，直接被福音教会安排进入各大重要教堂，甚至接触在上流社会里不被明说，但依旧广为人知的神秘力量，如此来为个人与家族带来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巨额财富。


    桃瑞思说道：


    “圣玛丽珍修道院，与圣保罗大教堂关系密切，不少学生毕业后会直接进入重要的教堂任职，当然，在职的教师中也有不少就是德高望重的牧师或主教。”


    “它也是唯一一所能够在平安夜，进入圣保罗大教堂表演的修道院。”


    歇洛克问道：“那么布朗小姐，你说的怪事是指？”


    “是流传在我们学生之间，一个经久不歇的传闻。”


    “能够被选中进入唱诗班，去圣保罗大教堂表演，将是无上的荣耀。”


    “但如果在平安夜的表演之后，又一次被选中在圣诞节夜晚的表演……那就会被拉入地狱。”


    “学生们将其称为‘圣诞节诅咒’，说那是魔鬼的邀约，看似接受就能获得荣华富贵，但也会在某日付出代价莫名消失或是死亡。”


    桃瑞思慢慢说道：


    “即便教师们一再强调，不要以讹传讹，但这个传闻依旧在每年快到圣诞的时候都会兴起。”


    “既然你主动提及，想必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布朗小姐，你掌握了什么线索，才特意冒险伪装自己，翻过修道院的高墙来委托我们进行调查？”


    歇洛克看向她。


    “是仪阵。”


    桃瑞思低声说着。


    “我在修道院前往教堂的道路下发现了仪阵的纹路。”


    “巨大的，足以囊括整个修道院的仪阵。”


    “哪怕只是看到仪阵的一角，我也能看出它指向的并非主与天使，而是某个魔鬼！”


    约翰背后骤然生出冷汗。


    歇洛克十指互相交叉，抵在自己的下颚处。


    他沉吟片刻，像是在思索什么。


    桃瑞思说道：“如果两位能够接受我的调查委托，我会备好丰厚的报酬，不会让两位空手而归。”


    侦探和医生互相对视一眼。


    歇洛克摇头，“不，并非是报酬的原因。”


    “实际上，就算没有布朗小姐你这次的委托，我们也需要想方法进入圣玛丽珍修道院进行另外的调查。”约翰面露难色，“问题是，该如何进入圣玛丽珍修道院。”


    因为昨天迈克罗夫特给他们带来情报，之前约翰抓住的那一点线索，指向暴怒的魔鬼可能藏身的地点就在圣玛丽珍修道院内。


    但那里可不是黑街之类的地方，仅凭一张伪造的通行证就能入内。


    加之，目前教堂和皇宫剑拔弩张的紧张状态，陌生面孔想要入内更是难上加难。


    桃瑞思想了想，提议道：


    “如果是这件事，倒也没有问题。”


    “平安夜那日，修道院会对学生亲属开放，我会向院长担保，以两位是我远房叔叔的名义邀请入内。”


    约翰惊喜还有这样峰回路转的解决方案。


    “但，你的家人不用在平安夜那天探望你吗？”


    毕竟据他这两天针对圣玛丽珍修道院的了解所知，那里一年内除了平安夜，平时都是全封闭式管理，师生以外的人员很难入内，连看望孩子也需要提前进行申请。


    桃瑞思摇头，“没有关系，我的家人并不需要这次机会。”


    “他们……将我送入修道院，更是希望我再也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气氛一时冷却下来。


    桃瑞思顿了顿，试图用接下来的话重新缓和谈话的氛围。


    “当然，也有其他人会来探望我。”


    “两位可能还记得他。”


    约翰思索着，“我们还记得？”


    “艾伦·威廉斯。”


    歇洛克说出一个名字。


    “那位小伙子自打金玫瑰庄园那件事后，主营的实体事业也是蒸蒸日上。”


    少女露出笑容。


    “是的。”


    “他上一次来看望我的时候，还和我提起过那段惊险神秘的经过，两位的智慧、身手、谋略更是令我感到敬佩。”


    “所以我才会特意前来委托你们调查这件事。”


    “布朗小姐竟然是认识艾伦·威廉斯！”


    约翰露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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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神色。


    “我与艾伦从小一起长大，直到威廉斯家族家道中落之前，我们两家都经常在一起玩耍，所以算得上是没有血缘关系，但依旧亲密的兄妹。”


    桃瑞思简短地提起过往。


    她的脸上也有些好奇。


    “不过我没有想到，福尔摩斯先生竟然这么快就猜到了艾伦。”


    “噢，那我可不是靠猜。”


    歇洛克指了指她藏在常服披肩下的项链吊坠。


    “我的视力尚可。”


    “那是皮克底里圆环附近一家知名的礼物商店，最负盛名的是他们家可以定制生日礼物。”


    “我在威廉斯先生的购物袋里看到过那家的商标。”


    “更何况，那个吊坠是威廉斯企业生产的钢铁里最具有特色硬度的一种，听说是采用了福诺克矿山里某种特别的矿石，再经过不同寻常的工序加工得到，所以会有一种非常明亮的金属光泽。”


    约翰仔细看过去，发现正如歇洛克所说。


    桃瑞思将项链珍惜地理好，随后点点头。


    “是这样的，先生。”


    “您细致入微的观察，令我觉得这次冒险必定不会无功而返。”


    歇洛克提醒她。


    “但是，年轻的女士，别忘了你的处境比我们更危险。”


    “你得到的情报越多，也就意味着你距离危险的源头更近。”


    “接下来这句话并非恐吓，也非谎言。”


    “圣玛丽珍修道院内极有可能藏匿着一个狡猾的魔鬼，祂也许已经披上人皮，佯装无辜地与每个相遇的人对话相谈，直到倒霉的灵魂都被吃完，只剩下残渣才会发出无人能够听懂的哀嚎。”


    桃瑞思·布朗挺直背脊。


    她目光如炬，声线清朗。


    “那么您请放心，我从很早以前就对这些事情有过深刻的了解，也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歇洛克点头，“既然如此，这个委托我们接下了。”


    于是她起身，提起裙摆，向他们鞠躬告别。


    “先生们，那让我们几天后的平安夜，于圣玛丽珍修道院再见。”


    少女暂别这两位如今已经闻名全英的搭档。


    屋外的寒风将她身后的兜帽吹得左摇右晃，但这条街道上依旧有顽皮的孩子扯着几个破旧报纸做的风筝在嬉戏打闹。


    停在路边的公共马车无所事事地等待客人上门，好不容易在今天这样寒冷的天气里看到出行的人，于是有着小虎牙的年轻车夫大声拉客。


    “这位小姐！要不要坐我这辆马车！我可以便宜算你的路费！”


    背着挎包，怀里还抱着最新报纸的报童路过他那里的时候，调皮地朝对方做鬼脸。


    “大家出门又不用你的马车！”


    车夫气不打一处来，“滚！给普通人坐的，又不是给你坐的马车！再说，这么冷你还出来卖报纸，你是不是就是喜欢天天卖报纸，以后指不定大家都不读报了！”


    报童略略略吐舌头。


    “大家怎么可能不读报！再说了，就算不读报，我也继续卖报纸，我就是喜欢……哎哟！坏蛋加尔文！”


    马夫一扬鞭，将报童的帽子挑飞到了远处。


    报童大叫一声，连忙顶着寒风去捡自己的帽子。


    路边其他住民看了看他，像是早已这些司空见惯的打闹场景，他们只笑着摇摇头路过，去做自己的事情。


    桃瑞思看着眼前这街道上富有生机的一幕，再想起倒在教堂外寒风里，那些再也无法起身的人，以及目前依旧生死未卜的老师。


    她的手无声地攥紧，然后再一根一根地松开。


    哪怕她现在的实力依旧微弱，她也要尽自己所能地做出一些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