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无用

作品:《栖枝

    见她情绪一阵一阵的,沈忘尘不敢再惹她伤心,温声引导着问道:“枝枝口中的大家,都有谁?”


    白栖枝挺起胸脯骄傲道:“大家……大家当然就是大家啊!”她如数家珍地掰着手指头说道,“你一个,林听澜一个,林伯父一个,林伯母一个还有阿爹阿娘阿兄和香玉坊的大家,大家都要一起出去玩,一起吃饭,一起采风,一起……”


    白栖枝忽地顿住了。


    大家?


    哪里还有什么大家。


    她如今虽是醉着,却也不是什么都忘了。


    林听澜失踪了,伯父伯母病逝了,阿爹阿娘阿兄遭贼人残忍杀害。


    她哪里还有什么大家?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瞧瞧,只是喝了这么点酒,她竟也开始做春秋大梦了。


    恍若幻梦刹那间破灭,白栖枝的神情一下子恍惚了起来。


    她伏在桌上,用下巴垫着胳膊,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淡淡的笑意。


    白栖枝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到时候你们不要怕,我家里人很好的。我阿兄同你们差不多大,他也很喜欢出外面采风,还喜欢画一点点画。但是你们不要让他给你们画小相哦,阿兄他画画不好看,虽然……虽然勉强能看出来几分人的轮廓,可还是不好看,没有他写字好看。我在我们那一堆里,阿兄写的行草是最最最好看的,又大气又风雅,我阿娘说,倘若我阿兄再好好练上一两年,指定能超过我阿爹呢!”


    “哦对了,我阿娘人也很好。阿娘她会做很好吃很好吃的菜,也会唱很好听很好听的歌。她人很温柔的,小时候我和我阿兄摔了碰了,或者是不开心哭鼻子了,都是阿娘哄我们的。阿娘她,阿娘她虽然不像别的阿娘那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不会什么女红,秀出来的鸳鸯像小鸭子,但阿娘说她小时候总是在颠沛流离,所以走过很多很多的路,爬过很多很多的山,也见到过很多很多不同的、壮丽的、荒凉的景色,只要你想听,她都可以说给你听的,真的!阿娘讲故事真的很好听的。”


    “至于我阿爹……我阿爹就比较平平无奇了,在朝堂上受委屈后就只会抱着我阿娘哭。嘿嘿,倘若我阿爹知道我现在过成这样,也一定会在地府里抱着我阿娘哭,一边哭一边说;‘呜呜呜,秋雪,枝枝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是不是我小时候没有教好她啊?她怎么能成今天这幅样子啊,呜呜呜呜。’哈哈哈哈,好丢脸,阿爹哭得时候真的好丢脸。可是……可是……”


    话说到这里,白栖枝已经委屈得不像话,吐出的每一个字,呼出来的每一息里都偷偷藏着哽咽。


    “可是就算阿爹很丢人,我也希望他活着,就算是要用我的命来换,我也希望他们活着。”


    “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死去的人不能是我呢?为什么不能用我的命来换呢?”


    “我是真的很害怕一个人在世上孤零零地活着的啊,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刻我都很害怕啊。”


    “为什么死去的那个人不能是我呢?”


    “不要死。”沈忘尘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本来就亲缘浅薄,就算听白栖枝这样说着,也很难体会到她的痛楚,所以他思量再三后,就只能吐出这么一句生硬的安慰,“枝枝,不要死,你要活。”


    “活?是啊,我还活着呢。我不敢死,我不能死的,我还得活着。”白栖枝勉强起身,狠狠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痕,兀自喃喃,“我还得活着,我现在、我现在嫁人了,虽然还是没有家,但也算是在活着……嫁人……嫁人……对,我嫁人了,我得对林家负起责任来,我不能让林家倒在我手里的。”


    她说到这儿,脸上的泪已经渐渐止住了,神情一片空白。


    然后,只听“噗嗤”一声,这人乐出了声:“嫁人啊,嫁人有什么用啊?还不是什么都做不到。”她身形一晃,靠到沈忘尘轮椅的椅背侧边,像说悄悄话一样的,小声同沈忘尘低语道,“悄悄告诉你,其实,我对林听澜没感觉,如果不是出了意外,我死也不会嫁给他的,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沈忘尘用手帕揩去她脸上的水渍,温声说:“我信的。”


    白栖枝这才老实不少,任凭他擦着自己的小脸,失魂落魄地兀自喃喃道:“可是我除了嫁给他真的没办法了,我缺钱,真的真的很缺钱,我需要他的钱来帮我,我就是在图他的钱。”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图他钱的,我试过了,我真的真的试过了,我逃出去过,在那个冬天,他说我什么都不是,然后我就逃出去了。”


    “那天真的很冷,我身上又没有钱,也没有住的地方,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就跑去给人家做工。”


    “我知道的,在淮安刷盘子肯定不止有二十文钱。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是个小姑娘,别人家都不要小姑娘去给他们做工的,只有这个老板要我,我也只能去他那里刷盘子。我其实一点也不傻,我只是实在没有选择了。”


    “那天,水很冷,风也很冷,我在院子里刷盘子,手刚碰到盆里的水就红了一片,很痛,真的真的很痛,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忍着痛刷,刷了半天,总算是赚到了二十文钱,那时候,我已经冻僵了,我捧着那二十文脑子里想的全是想吃一口热乎乎的饭。那时我觉得,这有了二十文我应该可以去吃一顿饭了。”


    “然后呢?”听着白栖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沈忘尘问道,“那天,你有好好吃饭吗?”


    “有的!我买了两个素包子喔!两个喔!给我吃得好饱好饱,好开心喔!”白栖枝欢快道,可只是一瞬,她就又迷茫了起来,“可是,吃完了,我就又迷茫了。”


    “为什么?”


    “因为我在想,我以后又该住哪里呢?”白栖枝语气夸张道,“那可是冬天哦!冬天!很冷很冷的,在外面睡会被冻成冰人的!真的是会冻死人的!所以,我想要找个地方长久做工,甚至不需要太多工钱,只需要有个住的地方就好,真的只能让我住一下下就好。”


    “可是,没人要我。”


    “我是个没骨气的,所以在街上逛了又逛之后,我还是想要回到林家去。虽然每天要被人骂被人管被人监视但至少我不会死,至少那个时候我不会死。”


    “你……你一直知道有人在监视你吗?”


    “嘿嘿,我又不傻,我很聪明的,我在路上练过了,但凡有一个人在暗处看我,我都会知道的,我很厉害的喔!”


    得到肯定的回答,沈忘尘内心五味杂陈、不知所措。


    他实在是待在宅子里太久了,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他的头脑都退化了,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傻子来看待。


    其实他那些小伎俩白栖枝知道,林听澜也知道。


    只是他们碍于他的颜面、碍于他的身份、碍于他的年纪没有戳穿他罢了。


    他实在是太失败了。


    ——从头到尾都很失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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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我就往林家走,刚好遇到一位小姐要人捡手帕,我就去捡了,然后回去的路上想吃糖葫芦,就买了一串,觉得不好,又给他们带了一包。我没有吃独食!我当时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对他们好,我没有对不起他们任何一个人!我没有欺负他们任何一个!”


    说到这儿,她又委屈起来,但眼泪都已经流干了,自然也哭不出来,所以她将话锋一转,摆摆手道:“嗨,不说他们两个了,他们都是坏家伙,除了欺负我之外什么都不会想,还是继续说我的事吧。”


    她说:“从那次之后,我也试过无数次想要自己去打拼一番事业,可是我出走、出逃了,然后呢?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甚至就连我嫁进林家以后我也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他们站得太高了、力量太大了,我甚至连逃跑的力气都已经耗尽了,我根本没有余力再为家里昭雪了。”


    “你知道吗?沈忘尘,白府之外的世界我太陌生了,离开府里的庇护后,我甚至连活着都要拼尽全力,甚至连每一天都是在苟延残喘。虽然我嘴上总是说着要为家里人报仇,要让他们好看,可是我自己心里清楚的,我根本没有能力为家里人复仇,我甚至连活着都已经很困难了,我有哪里又力气能去再为家里人报仇呢?”


    “我什么都做不到,我真的真的真的什么都做不到,我很伤心,你能明白吗?我真的伤心,伤心的都快要死掉了,我好难过。”


    “我明白的。”怕她再掉小金豆子,沈忘尘赶紧哄她道,“我能明白你的心情。”


    “你不会明白的。”


    话语被打断,沈忘尘只见白栖枝笑着捂着心口打趣道:“如果可以互相理解心情的话,那你怎么看不见我每天都很难过?”


    你怎么看不见我每天都很难过?


    不,他其实是看见了的,他却假装没有看到。


    他分明生了双好眼,他却为何视而不见?!


    沈忘尘也不知道,甚至如果不是白栖枝这次醉酒诉苦,他或许会永远也装作不知道。


    “枝枝,我——”


    “砰!”


    他开口说了句什么,清浅的声音却被外头的烟花爆竹声所淹没。


    “哇!放烟花啦!”白栖枝并没有听见他到底说了什么,她只是笑着,跑去推开那扇自出事后就再也没被封上的窗子,开心滴踮脚看着外头的烟火,甚至还高高兴兴地伸出手指给沈忘尘看,“沈忘尘、沈忘尘,外头放烟火了!很漂亮是不是?等你身子好一些,我们也去外面放烟火吧!好不好?好不好?”


    “好。”沈忘尘压下哽在喉头里的千言万语,到底还是又换上平时那副温润玉如的笑脸,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轻声许诺道,“枝枝说的都好。”


    见白栖枝笑眯眯地看着烟火,完全没有刚才那般低落,沈忘尘便岔开话题问了她轻松的问题:


    “枝枝,你方才说要和大家一起玩,那你对大家都是怎么看的呢?”


    沈忘尘只想知道,在枝枝的心里,她究竟是不是还恨着他,可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了。


    她肯定是恨的。


    他犯下了弥天大错,想要悔改却已经来不及了。


    殊途同归,所有事情已然在他所规划的范围内肆无忌惮地跑偏了,就算他想制止,却也只能像虫豸阻挡一场雪崩一样,被深深掩埋在里头。


    恨就恨吧。


    他想。


    枝枝合该是恨他的,他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