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师徒重聚不欢而散，司空青、百里岚霁和苏北狸在山腰住下，择了块地种起田来，还自行搭了间露天练功房，每日三人轮流与木偶对练。


    黎千梦担心他们暗中对陈无忌下手，于是守在山腰，连同云天廻和煌炎一道防着。


    结果前者像没事人似的种田练功，偶尔做顿灵食餐邀她一同品尝。


    后者则留在山上未再外出，不时传来细碎谈话声。黎千梦担心云天廻派人去捉陈无忌，不吝神力地偷听，却只听到他与人讨论晦涩的阵法。听上去他已定位到世界核心的位置，只差解阵进入了。


    没日没夜的监视很快耗尽黎千梦耐心，山上几位稍微有点动静，她都如惊弓之鸟，连小憩一会儿都不放心。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我将陈川捉走，找个地方躲起来。”


    说做就做，黎千梦当夜便避开众人，走后山小道出了山。


    夜色深深，月光稀薄，她靠着神力有条不紊地前行，沿着路走上官道，万籁俱寂唯余道旁几声咕呱蟾叫。


    细细想来，她除了一身神力什么也不会，打架就靠息神术和神仙珠，赶个路都不知道怎么加速，混成这样的神子，怕是世界核心都会为她落泪吧。


    想象中，神子当呼风唤雨、来去自如，凌驾苍生万物之上。而她这般废物，到第九界来也没正经修炼几天，往后若有机会，她定要闭关苦修，争取上天遁地无所不能。


    朝阳初生，前面路旁有人支起茶棚，灶上烧着热水，粗布麻衣的汉子麻利地摆好桌椅，刚草草擦干汗，一转身就看见黎千梦，被她吓了一大跳。


    “客……仙子，可要歇歇脚？”


    他瞧出她气度不凡，猜她是仙家弟子，怪说走路没声音。可细细打量，她偏又神色淡漠，皮肤惨白无血色，于是又怕她是山中鬼魅精怪，改口道：


    “嗳，我这凡夫俗子的茶棚怕会污了仙子的鞋，是小的口无遮拦，仙子莫怪，您当我没说过。”


    说罢偷偷摸到袖中，想将上回村口王大仙画的避邪符找出来。


    黎千梦原想算了，见他这样子忽然觉得有趣，点点头在最角落的桌边坐下：“那劳烦来壶热茶罢。”


    汉子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恨自己多嘴招进来个女妖，却没勇气将她赶走，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壶茶。


    好在没多久便有赶路的商队路过，一下子便将茶棚坐满，汉子注意力都在招呼客人上，也就没精力再害怕。心里也寻思，若那位女娘真是妖怪，有商队的天师在，谅她也不敢胡来。


    入座的不是普通商队，乃是修仙大族林家的商队，绘有家徽的旗子迎风猎猎作响十分神气，商队诸人亦是高傲自矜的模样。他们并不饮茶棚的茶，要了几壶热水便闲聊起来。


    “听说这次太上长老会亲自出山，家主亲自去求的，你说那个魔头真有那么厉害吗？值得众宗门世家如此兴师动众。”


    “嘁，你就庆幸能在咱们这队吧，那些和家主同去的，怕是凶多吉少。我那天就在现场，嚯你是没看见，碧落阁的护宗大阵和纸糊的似的，那魔头不可一世的样子，倾全宗之力也没能留住。”


    “那什么天廻君怎么说也是上界来的，怎么就轻易被魔头蛊惑呢？所谓神力，当真这般厉害？”


    “噗！”尽管这些人说话布了隔音阵，但在黎千梦面前都不算什么，她本是闲来无事想听听八卦，没承想听到自己身上，还不知何时领了个魔头的“雅号”，当即一口茶喷了老远。


    周围商队打扮的众人瞬间警觉，有人一眼认出她，惊呼：“魔头！快通知家主！”


    黎千梦手掌一挥，众人动作立马停住，惊呼的人维持着拔刀的姿势，喉咙里发出“呃啊”的怒鸣。


    她起身走到商队马车旁，掀开盖布一看，里面哪里是什么货物，尽是些凶险杀器，随便往地上一放就能炸死几个元婴境修士的那种。


    “啧啧。”她摇摇头，几车凶器连箱带车瞬间裂解，徒留一地碎渣。


    林家修士们亲眼目睹全程，个个骇得双目圆睁，那位不停制造“呃啊”噪音的也立时噤了声。


    黎千梦解开一位圆脸女修的定身，居高临下问道：“为什么说我是魔头？还有你们说的家主、太上长老出山又是什么意思？老实交代，否则，我就真做一回魔头给你看看。”


    女修梗直脖子不肯说，眼角憋得通红，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模样。


    “唔，搜魂术怎么用来着……”黎千梦喃喃着靠近，单手环住她侧腰，纵身一跃带她到旁边小树林中。


    “说吧，他们听不见。”黎千梦笑笑，替女修理好被风吹乱的鬓发，“你被单独带走，不管说与不说，他们都会觉得你已经说了，倒不如老实告诉我。”


    黎千梦俯身到她耳边：“我听到我想要的就放你走，我会替你做些假伤痕，你就说自己死里逃生。”


    女修目光晃动，嘴唇仍然紧抿。


    黎千梦轻笑一声，叹道：“想不到大义于你如此重要，连性命道途也比不过，既然这样，那我只能搜魂了。我搜魂水平不怎么样，恐怕你会成个傻子，这样吧，你有什么遗言，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写。”


    说着她拿出几张纸并一支笔塞到女修手中，尔后抱臂站在一旁。


    女修神色几番变动，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晶莹珠泪汇聚眼角，好不可怜。


    见差不多了，黎千梦适时出声道：“怎么还不写呢？”


    女修手中的纸霎时被捏皱，她垂下头，低声问道：“你……你当真会放我走？”


    “只要你悉数道来，我定不食言。”黎千梦说罢对天起了个心魔誓。


    女修闭上眼，将她知道的事倒豆子般讲清，同样也以心魔誓为证。


    原来所谓归位宴实则是场诛魔宴，陆闻竹暗中联络各大宗门世家，早在会场布下阵法，只待阵法吸饱日月灵气便起阵诛魔。


    那日她以碧落阁诸岛威胁众人的影像被留影石清晰记下，而陆闻竹故意掐去声音，直接看图说话，说她威胁碧落阁做她麾下牛马，以成她一统第九界的私心。


    听到这，单一个荒谬已不足以形容黎千梦的心情：“我竟不知，我要在此界称帝。”


    女修怯怯看她：“是，您一看便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定是姓陆的老头信口胡诌。”


    “哦？你刚才还那般模样，现在怎么奉承起我来？你放心，既然我承诺会放你走，便不会食言，你不用这样。”


    女修摇摇头，满脸认真：“我看人向来很准，你眼中没有那些上位者惯有的自视不凡，更没有半点野心，我信我双眼看到的。再说了，碧落阁向来是窝囊的灭神派，突然冒出来个神子，他们定然会极力抹黑。”


    “此话怎讲？”黎千梦来了兴致。


    “我也是听族中长辈说的，当年那场仙魔大战，碧落阁全宗龟缩一隅方得幸免，此后更是不时在第九界布阵，阻碍世界核心的恢复，就是怕再招来魔族或是别的外族觊觎。”


    女修说到这冷哼一声，“想我第九界也曾是仙界般的存在，怎么能因为惧怕外敌便甘愿沦为下界！世界核心既已恢复，三位神子归位也就是早晚的事，有神子在，第九界修士再联合起来，还有什么可怕？只消撑过去，在此界的修士都能原地飞升，有何不好！”


    黎千梦若有所思点点头：“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撑不过去呢？会不会安心修炼飞升到别的上界更为稳妥？”


    女修犹豫半晌，才摇摇头答道：“瞻前顾后不是修士所为，修仙本是逆天而为，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再者说，第九界若能融合另外八界回归仙界水平，我的母上父兄也能受益，自然比飞升别的世界更好。”


    黎千梦拍拍她肩膀，示意她继续讲先前的事，于是黎千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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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被陆闻竹颠倒是非的能力折服——他不敢得罪上界，竟说她一直以来刻意接近云天廻，对他下了情蛊，才让云家也为她鞍前马后。


    而只要她身死，便能解开云天廻身上的蛊，云家会重赏为此事出力的修士。


    想到云天廻图的是世界核心之力，如果真让他拿走这份力量，第九界的灵气定会大幅下降，届时别说飞升，恐怕连修炼都困难。


    对这样一位要拆他家地基的人物，陆闻竹还贴心地替他想理由。而对世界核心精心挑选的神子，他却是极力想抹杀，黎千梦不免笑出声。


    再说回林家人为何伪装成商队在这里出现，他们这队人算是林家的后勤，负责为前线输送物资，同时在附近巡逻，以防“魔头”逃跑。


    按女修所言，陆闻竹等人已追踪到他们藏身的大致位置，早准备好一批人四处蛰伏，只待时机成熟便会一举攻山。


    “所以你们才会在凡人支的茶棚坐下，其实是在这条路上警戒，怕我收到消息提前跑了？”


    女修颔首：“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您快走吧，队长与家主有约定，间隔半个时辰不联系便会有人前来支援，恐怕会对您不利。”


    “谢谢。”


    黎千梦看看周围，折下一根树枝在地上裹了些泥，尽数抹在女修身上，还颇为贴心地在她身上留下些许不致命的伤痕。


    “你说要不要给你挖个坑，你躺进去吐点血，这样或许更真实些？”


    女修忙摆手：“这样就足够了，您放心走吧，我待会儿再给自己一掌就行。”


    黎千梦笑笑将树枝插回树上，叶片受她灵气影响，比先前还生机盎然。


    “愿你道途顺遂，得偿所愿。”


    ＊


    黎千梦回到山上，把当前局势同几人郑重说来，见其余人听罢皆是面色不改，她便知道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为什么这些事都不和我说？是怕我心智不坚，知道后真的会堕魔？”


    云天廻一双眼如秋水，沉静看着她道：“不过是些胡言乱语罢了，特意说给你听不过是浪费时间，你别多想。”


    黎千梦轻嗤一声别开眼，一只清瘦手掌拍了拍她：“小梦，这些杂事只管交给为师去处理，你只消稳固心境即可。待你百里师兄归位，还有许多事要你费心。”


    这场临时会议就此散会，黎千梦莫明气闷，回屋百无聊赖闲坐数日，转眼就到各门派世家攻山的日子。


    这天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一轮红日高悬，山脚的隐蔽阵法在众位阵修大能前不值一看，以陆闻竹为首的诛魔团很快攻到山腰。


    黎千梦按司空青要求留在屋中，但如此重要的场合她岂会错过，便用神力观察起场上局势。


    场面有些滑稽，司空青师徒三人素色纱衣躬身田梗，同凡间劳作的农人一般自顾自浇水拔杂草。


    而陆闻竹等人锦衣华服，手持法宝仙器在旁严阵以待，个个目光如炬，仿佛来抢夺民田的恶霸。


    “乾驷道人，我等并不想与你师徒为敌，烦请让道，待诛魔事了我等自会离开，绝不多打扰。”陆闻竹揖道。


    司空青看也不看他，嘀咕道：“怪哉，田里怎么会生虫？这红甲小飞虫也是狡猾，长得同益虫一般模样，结果是个祸祸植物根系的害虫。”


    苏北狸接道：“师尊有所不知，这小飞虫我已用药打过好几次，偏它顽固不化却生命力顽强，只要不是捏成渣死透都能恢复如初。更可恶的是，它找到一处可以祸祸的地，就要纠集一众同类前来同食。”


    “唉！”司空青摇摇头，使力捏死手中小虫，余光瞥了眼陆闻竹，“其实天高地广，能觅食的地方有许多，它偏要犯到我的田里，也只好请它早日超生了。”


    这番话意有所指，陆闻竹当即气得眉毛乱抖：“司空青！我敬你是老前辈才对你客气，你休要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