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怔，他果然就是幻境中见过的天玑子！


    他收回神识，凑到黎千梦近前瞪大了眼，从左看到右又从上看到下，忽而眼眶充血，抬手就是一记杀招。


    变故太快，黎千梦用尽全力也才堪堪护住要害，虽被打得倒飞出去，所幸一口气仍在。


    “孽障！”


    还没缓过劲，天玑子又是一记狠招，黎千梦心一横，低声唤道：“师尊……您要再杀我一次吗？”


    天玑子突然停下动作，眸中溢满悲伤，喃喃道：“傻徒儿，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若不是迫不得已，为师怎么舍得……”


    见此招有效，黎千梦捂着不断吐血的嘴，再接再励：“师尊……我好委屈，我那么相信你，我已经尽力弥补过错，为什么你还要杀我？难道错过一次就该死吗？你怎么能在功法中做手脚害我……”


    她回忆幻境中死前的错愕，再附上近来积攒的一肚子委屈，声声如泣，好不动人。


    天玑子落下泪来，险些泣不成声：“是师尊对不住你，师尊知道错了，当年不该不调查清楚就将一切归咎于你……”


    听上去当年的事竟还另有隐情！


    黎千梦正想细问，天玑子表情骤变，疾冲而来卡住她喉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纵使为理由错了，你又怎能如此对我？！将我困在这里永生永世不得解脱！孽障！苍天有眼，教我死前能拉你垫背！”


    窒息感快速夺走黎千梦的视力，目之所及一片漆黑，缺氧导致思维变缓，她无力地扒着作乱的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音节。


    生命力快速从她身上流逝，千钧一发之际，原本不肯融合的神力突然涌入她四肢百骸，一时之间她身上华光大盛，立刻便将天玑子身影剿灭。


    他癫狂的嘶吼声响彻树林——


    “孽障！孽障！孽障！”


    黎千梦恢复视角，身上轻盈无匹，仿佛方才的重伤只是幻觉，她手掌用力拍上树干，不耐道：“闭嘴！”


    这一掌蕴足了灵力，还带着神识威压，天玑子的声音顿时消散。


    耳根重获清净，黎千梦这才有时间内视自身。识海变得广阔无垠，灵脉也坚韧粗壮，灵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她体内流转，比她以往自行运转快上上万倍！


    她闭上眼，不用伸出神识就能感知到整片空间的所有，细到空中一颗未落地的尘埃，都能清晰展现在她意识中。


    “届时哪怕是我的生死，也只在你一念之间。”


    云天廻的话语回荡在耳边，黎千梦试着切断一截树枝，当下便有枝叶坠地声，而这一切对她来说，不过是抬抬手指那般简单。


    她睁开眼，只觉这片天地太小，还有更大的世界等待她去掌控。熊熊燃起的野心吞噬理智，什么逃跑？平静生活？她只想主宰一切！


    她纵身一跃漂浮空中，轻动神念，韩灵儿的身体就自行飘到她跟前。


    纤长指尖点在韩灵儿眉心，一道至真至纯的神力汇入她身体，遍体鳞伤转眼治愈，她立时醒转过来，待看清眼前人模样后，惊得话也说不利索：“大……大佬……你你你……我……”


    不是她没见过世面，只是黎千梦如今不仅瞳仁泛着金光，通体还有强势威压向四周溢散，她胸口闷痛难忍，光是说话都极为困难。


    这番谈吐不清引得黎千梦莫明烦躁，她斜来一眼，韩灵儿立马晕死过去。


    烦躁在黎千梦体内翻滚，她单手拎着韩灵儿，另一只手则向天一指，再用力一挥，整片空间顷刻支离破碎，二人又回到泉眼前。


    “轰隆——”


    泉底地鸣不止，大小漩涡自泉眼向远处奔袭，鱼虾慌乱逃窜，只剩没长腿的水草生生受下，不过眨眼已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黎千梦脑中不断涌入清晰画面，这世间一草一木、每粒微尘皆在她脑中，她能听见千里外的叫卖声，也能轻松托住不断下降的诸座浮空岛。


    泉底这番变故自然惊动碧落阁众人，待黎千梦浮出水面，周遭已尽是肃容持械的各位大能。


    黎千梦勾起唇角，嗤笑道：“凭你们也想困住我？我已与神力融合，我看谁还敢污蔑我！”


    她咬字极重，目光如炬，饶是围住她的人皆修为高深，也有人受不住威压呕出一口鲜血来。


    陆闻竹笑呵呵走出列：“神子误会，我等并未想困住你，不过是感受到神子归位前来恭贺罢了。”


    说着他当真向她行了个大礼，“恭祝神子融合神力！神子庇佑苍生，功德无量！”


    黎千梦歪过头，心念轻转便迫得陆闻竹直起身：“我要见司空青和苏蕊儿。”


    陆闻竹自然应允，向周围人使了个眼色，作带路状朝黎千梦笑道：“请随我来。”


    黎千梦不急着走，松开托住众岛的力量，顿时石如雨下。


    众人忙合力运劲，直忙得唇白气弱才堪堪稳住——若真让众岛直接落回地面，必定又是一番生灵涂炭，前次解开封印前他们备好了缓落阵法，结果没用上，这次下沉突然，根本来不及起阵。


    对于他们现下吃力的狼狈模样，黎千梦十分满意，故意加重下落压力，迫得几位长老脱力跌入海中才停手。


    她再次托住众岛，环顾四下：“你们好好记住，碧落阁一宗生死，不过在我一念之间。”


    装完这波，她收敛表情，眸中金光淡去，威压亦收拢到一丈之内，嘴角挂上职业微笑，与昔日产品经理的她似乎并无分别。


    陆闻竹默然带路，很快一行人来到求索殿，司空青和苏蕊儿早收到传音在此等候，独不见云天廻身影。


    殿内桌椅被撤了下去，或许是空旷的原故，室内温度比室外低上许多，黎千梦感觉自己走进了冷藏室，一层鸡皮疙瘩浮上表皮。


    “韩长老。”


    黎千梦没急着和司空青等人对峙，先将韩百泉唤到跟前，把韩灵儿妥帖交给他，淡淡道，“人不是韩灵儿杀的，一切皆是杨盛一人所为，若有人仍有疑义，尽可去搜杨盛的魂。”


    她在韩灵儿眉间打下一道神念印记，扬扬下巴示意韩百泉退下去，韩百泉张口欲言，最终却只是死咬双唇乖顺退了下去，眼中感激不言而喻。


    神子当众打下印记，谁还敢问罪韩灵儿？


    安顿好韩灵儿，黎千梦走到司空青身前：“师尊，我不知道苏蕊儿使了什么手段，但对我奉月者的身份，您如今可还有疑问？”


    她已展示过神力，就不信苏蕊儿还能颠倒是非。


    司空青叹了口气：“为师从未否定过你的身份，那时不过想将事情说清楚罢了，你当时不该冲动逃走。心中坦荡荡，污蔑不攻自破。”


    说着他手腕一转扣住苏蕊儿臂膀，“苏道友，我不知你来历，也不明白你为何说谎害人，但求你往后不要再行挑拨冒认之事。”


    “你们！”苏蕊儿美目圆睁，眉头紧蹙，视线在黎千梦和司空青之间来回扫射，“我说的句句属实！黎千梦夺舍害人，根本不是神子！天玑子，你老糊涂了吗！我才是奉月者！”


    话音刚落，她先是面色胀红，再是满脸乌青，竟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顿如枯萎鲜花灰败下去。


    黎千梦轻笑：“如果我不是神子，那现在又是什么力量让你变成这副样子呢？”


    “小梦，适可而止，不可凭仗神力肆意妄为。”


    司空青虚虚抬指，黎千梦对苏蕊儿的控制立时切断，她看他半晌，知道他既然是师尊，定然有限制她的手段，于是颔首：“师尊教训得是。”


    一场会面就此结束，黎千梦当众洗清夺舍嫌疑，韩灵儿也恢复清白，一切似乎回到正轨。


    黎千梦回到绮梦园，几日不归，她竟有几分物是人非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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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慨——宅中除了她再无旁人，一座偌大宅邸，如今只剩她孤零零一人。


    晚些时候膳堂送来吃食，她一弹指将食物化作飞灰，半点也不敢尝，生怕被人做过手脚。


    刚融合神力时那些睥睨天下的野心渐渐淡去，她靠在窗棂上，看满园春色盛放，却觉心内空洞如死灰。


    脑中又想起苏蕊儿独身寻她时说的话，什么养护身体的残魂，听上去离谱，仔细一想又说得通。


    “没错，苏蕊儿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她与我家主上做过约定，不过她绝对想不到你能融合神力，哈哈哈，真是笑煞我也。”


    李杜娘说完便笑个不停，笑声愈来愈癫狂，简直像上百只公鸭子同时鸣叫。


    黎千梦被吵得头都要炸了：“你疯了吗？她取不回身体，你主上的好事怕是也难成，你还笑得出来？”


    “随她去吧，我本来也是闲来无事报复报复社会，现下有更大的乐子看，我有什么好不满足！再说了，改日我约你与我主上一叙，说不定你也对主上大计感兴趣呢。”


    “你主上究竟是何人？你说的大计又是什么？”


    “嘎嘎嘎！哈哈哈！现在还不是时候让你知道，待你众叛亲离我再同你细说。”


    之后任黎千梦如何问，李杜娘都只知道笑，她实在吃不消她的癫状，只好送她一场好眠。


    是夜，有弟子上门递来请柬，邀黎千梦参加后天的归位宴，届时不止碧落阁全宗，便连几大宗门也会派人赴宴。


    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套礼服并一盒首饰，比先前云天廻送她的还要豪奢百倍。她收下东西，打发弟子离开，回到寝殿。


    “咚咚咚。”


    她轻轻敲响镜子：“云天廻，听得到吗？你人在哪里？”


    等了好一会儿，镜子没有任何变化，她莫明郁结，瘫在床上双目放空，想见云天廻的心已满到极点。


    他在这件事里扮演着什么身份呢？他知道夺舍的事吗？他现下行踪不明，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


    还是说，他因为她突然消失乱了阵脚，去外面找她了？


    想着想着，她不知何时已走到客院前，不必靠近她就能感知到院内空无一人，但她还是翻墙来到后院。


    曲廊流水，软榻小亭，那道出尘身影仿佛近在眼前，但一伸手，又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两天过得很快，黎千梦没有穿碧落阁送来的礼服，自己对镜简单梳了个发髻，便拖着步子赴宴去。


    宴会场地选在最大的岛，也是当初出发去宗门大比时集合的地方，弟子们喜气洋洋，与有荣焉的模样。


    整个会场摆了几千桌，红布金盘，桌中立一盏灯烛，同婚宴现场似的。黎千梦不禁想，陈无忌在问天宗的婚宴，是否也有这般规模呢？


    她眨眨眼，拂去不合时宜的联想，笑着迎上前来接她的司空青和陆闻竹，接着是一番热闹的寒暄与引见。


    虽然宴席还未正式开始，但几位大能已提前喝了起来，有弟子将酒杯递到黎千梦手边，她倒掉杯中酒液就着空杯应付上前来恭贺的人。


    即使这样也怪累人的，才站了没多久她便腰酸背痛，像是看出她的状况，陆闻竹抬手挡下还在涌过来的人群：“时辰差不多了，请诸位先回位置，晚点再尽兴地喝。”


    说着他引黎千梦在主桌就位，这一桌坐的多是各宗掌门，以她脸盲的程度，当然认不出谁是谁。


    不过以她如今的地位，记不得人又有谁敢置喙？就像刚才她空杯敬酒，那些人个个看得清楚，却无人不满。


    陆闻竹清清嗓子，说了几句场面话，接着引众人举杯同饮，便算是正式开席。


    “怎么不见天廻君？”黎千梦转着空酒杯，终是问出这句话。


    哪知这名字像是洪水猛兽，席上众人面色一凝，相互看看，竟没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