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花眼疾手快，向后撤了半步，那人似乎愣了下，她一个猛扑，把那人摁脖儿掐在床榻上，动作太大，晃掉了她的红盖头。


    红盖头滑落，盖住了那人的脸，余下他的脖颈，芫花掐得可用劲了，她劲儿不小，那人脖上浮了显眼的十指掐痕。


    “松手！”那人劲儿也不小，扼了芫花的一只腕，将要坐起。


    芫花翻身坐在他身上，拿自己的重量压了他的反抗。


    听了那句话，芫花不但没松手，反而更用力，红盖头被那人挣掉，露出的是郁决的脸，被她掐得脸生红。


    “嚯，好大的胆子！你还敢冒充我家郁大人！”芫花手上再度用力，恨不能就掐死他得了！


    郁决皱着眉头，偏过头去咳嗽几声，没再继续动了，他略作估算，芫花应当是掐不死他的，既然掐不死，由着她多掐一会儿也未尝不可。


    他这样想，心安理得地接受被一只狐狸压在身上掐了。


    但狐狸又发觉不对了，他可真安静，像死了似的，就跟郁决平常躺在院儿里一样，而且，他身上好像有温度，有很浅的人的味道。


    芫花顿了顿，狐疑地瞅了郁决几眼，他乖乖顺顺的样子可真像，嗯……她脑子灵光了一把，开口问：“你真是郁决么？”


    郁决的脸充血涨红，额角有青筋，闻言稍转了转眸，睇向芫花，冷哼一声，阴阳怪气亦如从前，“咱家以为狐狸当真这样狠心，要掐死咱家呢！”


    他这样一责怪，变相地就承认了，并且芫花没骂他癖好甚怪，甚至怪起自己来。


    只见芫花懊恼地瘪起嘴，从他身上爬下去，蹲在床边儿打理郁决衣上的褶皱，一边支支吾吾说：“郁大人呀，你早说不就好了，你分明晓得我害怕的，呜呜，你瞧瞧你脖子上多吓人。”


    倒打一耙狐狸，郁决心里美滋滋的，他垂着眼，尽量不叫眼底的窃笑露出去。


    郁决坐起身，把蹲着的狐狸提溜起来，揽进怀里拍了拍她瘦薄的背。


    芫花真以为要把郁决掐死了，心里甭提多难过，他死了谁带她回京，他还是她的饭碗呢，饭碗不能砸。


    芫花把脑袋埋进郁决的胸膛，如一只狐狸，用头去蹭拱身前人，他许久没有熏香，可身上还是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香，天盟山上的草木花香，闻了叫狐心里踏实。


    “你那阵子不知为何松了手，走得太快，待我追上去时你已不见踪影，这里玄乎得很，到处都是鬼打墙，我找了个机会进来观察了下，”郁决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心跳落在芫花耳里，她心里更踏实了，尽管他说甚么鬼打墙，她也不觉得那么吓人了。


    在天盟山闯祸了，芫花这只小狐狸跑不过人家，就得陆婶来接，每每见到陆婶，陆婶都会蹭她，叫她安心。


    两只狐狸虽不能抱，但挤在一处时毛茸茸的软发相互包裹着，很温暖。


    现在郁决就像一只大狐狸，抱她这只小狐狸。


    芫花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地安稳，两人已经贴得紧密无间了，可她还是想要再近一点，索性就依着心做了，她扭动身子，整个人缩到郁决身子里去。


    她开心了，抱他的手更紧。


    正事忘了做，全抛在脑后。


    郁决察觉到芫花的动作，也感觉到腰上的手很紧，他受宠若惊般地坐直身板。


    看她这姿势，像那两只蠢兔子偎在一起似的。她兴许是真的怕了。


    郁决放轻了声，语调却很稳，他尽可能以温和的姿态去安抚她，“待会出去我叫人送你先回去罢，这边实在蹊跷了些，你出去之后哪里也不要去，等我回去就好，不要去找蛇含。”


    芫花正嗅着那味道，一时听言，自郁决胸膛中抬起脑瓜，巴巴瞅着郁决，很果断，“不。”


    郁决道：“那我把你送到糜山外，你和郁九他们待在一处。”


    芫花摇头，“不。”


    真叫他难做。


    郁决抿了抿唇，下意识想要凶人，可这回忍住了，他低下头去和芫花额头相抵，“那你说，怎么办。”


    “郁大人，这儿都是死人。”芫花没由的来一句。


    “我晓得。”


    “死人死过一回了，再死一回，应该不会怎么样。”


    郁决隐隐读懂芫花的意思了，无非就是，再杀他们一遍。


    能乍起的人都是有完整皮囊的人，身死魂不灭，皮囊不在，魂也就破了。


    这里的死尸没有鹊丘宫上的聪明，没被调教过，只能靠生前的执念行动。


    比方说王暮和太后，一个缺了头，一个剥了皮，两人都不能再有意识，只能套着空壳晃荡罢了。


    郁决没说话，他亲了亲芫花的额头，又去亲她的睫毛，最后是她唇。


    狐狸坏得没边儿了，说杀就杀，他这督公还没打算用这样的方式呢。


    她实在坏心眼儿，他却只一味地往那心眼儿里钻。


    只是苦了他这生母了，抓了人来给他冲喜，最后却被烧得面目全非。


    这里没有四岁的病弱小儿，一切都是他们的执念，执念太深，就算见到了早就长大的小儿，也不管不顾地认了。同样作为死尸的宿寂，他不懂变通，神识麻木，也不会发现任何问题。


    这位病弱小儿早在二十四年前被村里人误作没气儿，丢进了糜山里的这条长河，也算他有福气了，非但没死，还得了如今一身权势。他觉得自己算很好运的，缺了一样，换来世人所不可及的。


    这一切，郁决没有告诉芫花，说出去了没有意义。


    火燃得突然，村子里没有太多人，他们被粗暴地从屋中赶出，还不知所措着，僵硬的身子就已烧成了灰烬。


    芫花拽着郁决的袖子不肯放，她现在才注意到他也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快要褪色的红衣，穷苦的人家买不起婚服，只是单单一件红色的衣裳就作了婚服。成婚，总不能亏待她这个“新娘子”的衣裳都比这新郎官的衣裳华丽。


    “谁人！你一把火烧了，宿寂跑了怎么抓！”听一道响亮的女声，芫花在火光中回头，见颂念纂大步跑过来，扒开她的手，直冲郁决而去。


    一瞧见是郁决，颂念纂气更盛，火烧得太烈，呛得她只能捂着口鼻说话，她先是数落芫花，“叫你找机会跑，你怎么不跑！？”再把气撒到郁决身上，顾不上他官位了，只管骂，“督公您可真是脑子好！干得这样招摇，不怕引了恐慌，又让宿寂知危而跑吗！不是找了借口下塘州么？你如此一番，天下所有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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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得督公在洗涮塘州了！”


    郁决自上而下扫视颂念纂，女装的她，他第一次见，他观得慢，扫过的地方跟被凌迟般的难受，颂念纂心一跳，后退。


    “本督做事向来如此。”郁决撩了眼皮，抬向村口，那里有一群人，乌衣，黑巾裹头。


    郁九走在最前，他拱手，喊了郁决，“养父。”他呈给郁决一封信。


    郁决拆开，粗略扫几眼，眉头皱了瞬刻便展，芫花凑上来还没看见字儿呢，他就把信扔进火里去了。


    郁九注意到他养父身边的俩人，一人拉着他养父的袖子，一人瞪着个眼，模样怪眼熟。


    郁决招招手，“正好，你送颂大人出去，别叫她一个人在这吓破了胆儿。”


    颂念纂气得腮帮子直鼓，郁九眼神古怪地上前来，诧异得很，颂念纂竟是个女子。


    颂念纂一巴掌拍开郁九，“谁怕了！我来查案，督公你太瞧不起人了！你知道我查了多久么？”


    郁决忙着脱那件红外袍，头也没抬，“从阮老头把你亲宦立场的事儿抖出去的时候开始查。”外袍褪了，里边儿是他的私服，也是一整套的，他抬头，讥讽的眼神带刺而出，“所以呢？救了几个人？”


    说罢，郁决轻抬下巴，郁九会意领命，一手抓了颂念纂俩腕，一手扼她后脖，带她离开，嘴巴不忘数落她。


    “放开！放开！本官要参你们这群人！忒不讲理……”


    芫花踮起脚去看颂念纂，又被郁决摁着肩膀，她转转眸，可怜兮兮地冲郁决轻眨。


    “郁大人，你不会也要赶我走罢，”芫花张开双手贴近郁决，郁决戳她脑门儿。


    “别装可怜。”


    戳得真用力啊！脑瓜子要戳穿了。芫花搓搓额头，嘴里嘟嘟囔囔，忽然唇上软软的。


    来者不拒，芫花伸出舌尖舔了舔郁决的唇，把他弄得有点呆手呆脚了，但他很快适应，回应她。


    芫花正疑惑郁决要干啥，他一伸手扒了她身上的红衣，唇分离，他把红衣一股脑丢进烈火中去。


    她的手被稳稳牵牢，他的手指穿进她的指缝，扣得不留一丝漏隙。


    芫花欲言又止，凝着贴合的手，最终学着郁决，也去握他的手。她翘起唇畔，眉眼弯成月牙，自己好像浑然不知。


    “能不能闻见阿水身上的味儿？”郁决走在前边儿，步子很慢，有意与芫花衣摆相磨。


    “能！”


    “带路。”


    “好！”


    芫花碎步上前，和郁决同肩，郁决瞥了她一眼，她不知何时换了以前那副身子，矮他不少，但这样的高度正合适。


    她抬头能看见他，他低头能看见她，两人都有最熟悉的角度。


    旭日红光自天边来，刺了芫花的眼，她抬起一只手遮眼，她眸子里亮亮的，侧头一眼，是郁决。


    郁决一直看着芫花，眸间对撞，芫花蓦地抖了下，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心里慌慌张张的，心跳变得一惊一乍，她很快别开脑袋。


    郁决觉得，她像情窦初开的少女，羞涩又大胆，恍神间，冷不丁地被自己想法吓到了。


    芫花低着头，很小一声，可郁决实打实听见了，“郁大人，你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