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蹭什么!”


    迎面就听见斥骂声。


    隔着盖头的红纱,隐约看得到高麻子坑坑洼洼的脸。


    高麻子打量了一眼凤观昙,就将他往门口推。


    门外停着不止一顶花轿,其他新娘子已经接到了。花轿大小不一,都是从不同的乡民手里借来的。


    凤观昙被他们推着,踉跄着走了两步,装作是个只能摸索的瞎子。


    磕磕绊绊走到院门口时,一只胖手忽然伸到他脸边。


    凤观昙忍着未动。


    那胖子将他的盖头悄悄掀起一角,似乎想要摸一把他的脸。


    下颌、薄唇、缀着珠珰的白玉耳垂一点点露出来,再往上就要被瞧出端倪。


    凤观昙只好再试了试这珠子的能力,而后修长的手找到胖子的胸口,一下就将发怔的他推远了些。


    “哎呦!”胖子倒退两步,险些把自己又摔个跟头。


    “你干什么呢?!”高麻子看过来,骂了一句。


    胖子红着脸将手放下了,“…检查一下。”


    “检查个头,他家还有两个瞎子不成?快点!”


    凤观昙被推搡着摔进花轿里,花轿晃晃悠悠抬起往山中去。


    这副身体一晃荡起来,晕得作呕。


    他扶好那块供他当座椅的木板。


    花轿外似有若无的古怪血腥气还在丝丝缕缕透进来。


    远处飘荡着缓慢、僵硬的唢呐声。


    花轿外传来高麻子的怒骂:“谁叫的喇叭班子,吹得跟要死一样!”


    “不是我们啊……”胖子回答。


    “那是鬼叫的?村里人也真是蠢,都快抬!”高麻子指使他们快些。


    “很快了,但这……怎么好像又回来了?”


    凤观昙听到外头夜鹰的叫声,他掀开遮帘。


    黑色的雾气中,是刚才站在院中树上的那只夜鹰。


    这群人转了一圈甚至没能离开叶家这条小路。


    这高麻子也不像在做戏。


    难道真的有邪灵作祟?


    凤观昙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被一双眼睛在高处紧盯着。


    那道视线就在脑后,凤观昙顿住,他想要回头。


    嗷呜!


    雪白小兽从他肩头跳下来,拱进他掌心。


    是你啊。


    没想到妹妹的小白泽跟来了。


    也好,他能知道叶惊蛰还安全。


    凤观昙一摸,小兽站得笔挺,丝毫没有放松。


    莫不是路上瞧见了害怕的东西?正想着,毛骨悚然的唢呐声跟随而至。


    花轿外面的脚步变得很乱,从稳稳走着到变成颠簸的快步,最后,竟架着花轿跑了起来,仿佛被追赶一般。


    砰!


    一声撞击,花轿内顿时一阵晃荡。


    凤观昙的身躯随之摇摆,肩膀撞上厢壁,骨头生疼。


    外面高麻子那难听的声音拔高了:


    “瞎了眼吧,就一条路!你们往哪走呢!”


    凤观昙悄悄掀开轿帘,隔着喜帕是满眼的红色,掉在地上的纸灯笼照得所有人面庞发亮。


    七顶花轿围成一圈,花轿与轿夫都挤在一起,场面诡异。


    “没有,我没转弯啊!”


    “这事儿蹊跷,咱们十几个人,哪能全走错?”


    “我也没有,我好好跟在后面的。是鬼打墙……不!是山神在拦路!”


    ……几人七嘴八舌,都是一头雾水。


    “不会山神真的来接亲吧……”胖子哆哆嗦嗦地,他还坐在地上,没来得及起身。


    “哪儿来的山神!”高麻子脱口而出,又立刻住嘴了,“那……是什么啊?”


    他指着前方,露出惊讶的表情。


    回答他的是所有人的沉默。


    光亮太微弱,凤观昙小心地扯了扯盖头,从缝隙望去。


    他们竟不知为何绕到了乡中常用来集会与晒稻谷的空地上。


    在谷场中间,立着一座古旧的山庙。


    那是一座面阔五间的九脊殿,两层红墙绿柱,表漆都已经剥落,瓦片缝隙间,还生着杂草。


    山上那座庙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香火极旺,又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见几人慌张神色不似作伪。


    凤观昙不禁怀疑,在高麻子的阴谋之外,真有“山神”参与。


    一阵大风仿佛从山上吹来,原本那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浓烈起来。


    胖子抖得更厉害了:“不会山神发怒了吧?”


    高麻子瞪他一眼:


    “你怕什么,山神平日管的就是亲事。又不会吃了你。”


    “可,可我们怎么办?”


    高麻子倒也痛快,反正新娘有七个:“来了就来了,挑一个新娘送去那庙里。其他人跟我走。”


    “那……抬哪个?”


    “这个吧。”


    他随意一句,凤观昙的花轿动了。


    花轿调转方向,朝着谷场中间那座海市蜃楼般的庙里抬去,竟是选了他去打发“山神”。


    凤观昙刚见到那座庙时,就已经推翻了原来的想法,这必定不是人能搞出来的怪事。


    遥远的唢呐声变得很近,近到几乎要将喇叭伸进花轿。


    往前是和他毫无关系的,所谓的“山神”。


    况且与高麻子分开,其他新娘怎么办?


    凤观昙断不能就这样被抬进去。


    想到这里,凤观昙先是扯了扯盖头,将它戴稳。


    趁着花轿还没抬出其他花轿中间,抓紧机会掀开布帘一骨碌翻了出去。


    “新娘子要跑!快抓住他!”


    众人一听,顿时其他几顶花轿也被撂下了,他们忙着去找逃走的新娘。


    只见那滚到地上的新娘慌不择路,撞进了另一顶花轿。


    高麻子笑道:“我都忘了,这儿还有个瞎子。把她抓出来!”


    凤观昙没多挣扎,乖乖被按住,拎到高麻子面前。


    按他所想,如果真是“山神发怒”,那现在也该有些动静了。如若不是,他也已经和那花轿中的新娘换了位置,左右是要跟上高麻子的。


    其他新娘此时也都出了自己的花轿,其中一个新娘一见混乱,发了疯似地往外跑,四周没有亮光,就只有那座山庙。


    抬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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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子们连忙去追。


    正在这时,众人的眼睛被白光闪了闪。


    一道闪电划破漆黑夜空,随之而来的,是天幕上浓云翻滚,雨水啪嗒啪嗒地滴在轿顶。


    顷刻之间,雷雨大作。


    道道霹雳声如巨石,滚落的惊雷在耳边碎裂。


    谷场边唯一一棵乡民们平日乘凉的大树就在众人怔愣时被被拦腰劈断,吱嘎一声垂下来。


    几人都呆住了。


    凤观昙也静静地看着这天色。


    暴雨、雷声,老天像一口大锅要把他们煮碎。


    又一声雷响,就劈在凤观昙那顶简陋的空花轿上,瞬间花轿燃烧起来。


    火焰猛涨,那个胖子站得近,袖子险些被燎着,吓得乱窜。


    闪电将天空照得亮如白昼,又一次他们清晰看到前方的庙。


    四周的人已经趁机将新娘子按住,余下的被乡民扯出来。


    一行人推搡着,一窝蜂涌向那座四下唯一能遮挡雷雨的建筑。


    往常从不闭门的大红庙门紧紧关着。


    “开门,快开门啊!”


    胖子拍着门大喊。


    在雨中,那吹奏声不断,凤观昙已经确信那绝不是人在吹奏的。


    没有一家唢呐班子会在暴雨中追赶他们。


    高麻子心急地推开胖子,亲自叫门。


    拍了好半天,厚重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大开。


    一行人鱼贯而入。


    凤观昙站在门槛外,雨大得几如瓢泼,淋湿他的伤口,连耳垂都传来冰冷的疼。


    他再一次感受到被古怪的目光纠缠。


    身后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一定有一双紧盯着他的眼睛。


    想想就让人浑身发毛。


    可当那扇绯红的大门打开,他往大殿内望去时。


    深邃、空洞,烛火飘摇。


    焚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宽大供桌上,堆满曾用来装供品的空碟子。


    祭坛上所供奉的,不是庄严的神像,而是悬在半空的红色喜帕。


    凤观昙甚至能看到被鼻梁顶起的褶皱,它和身边的新娘子们的盖头看起来一模一样,就像是一个没有身体的新娘。


    在它背后,不是与锦雀神君的塑像相称的祥瑞壁画,而是一个幽深的洞。


    那里面一片漆黑,凤观昙望进去,似乎看到了点点光亮。可他一眨眼那些东西就不见了,他再想去瞧时,忽感头皮发麻,他意识到那似乎是人的眼白。


    这座大殿太过诡异,他直觉不该进去。


    “都快点儿!”


    高麻子粗鲁的声音传来,凤观昙已被身后的手一把推了进去。


    好吵。


    一迈进大殿,门外的雨声与唢呐声都消失了。


    喧嚣声灌满耳朵。


    人声鼎沸,如在闹市。


    从外瞧着寂静寥落的庙宇,里面挤满了乡民。


    声音却又比人更多。


    高麻子半天才等到开门,正要兴师问罪。


    一看到这么多人也瞪圆了眼睛。


    打头的乡民脸色惨白,直勾勾看着他们,幽幽地问:


    “它也在追你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