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妄到了办公室，车钥匙刚放到桌上，凳子都没挨一下，余洸就溜了进来。


    一屁股坐在对面，手机伸到他眼皮底下，兴致昂扬地说，“你知道我今天遇见谁了吗？”


    戚妄没说话，因为余洸会先忍不住。


    果然，语速飞快，“我们高中同学，白杦！这名字你还有印象吧，白杦、‘白酒’太特别了。”


    戚妄坐进椅子里，看余洸伸来的手机屏幕，上面是他和一个女人的合照。


    说实话，白杦这名字他有些印象，但这张脸，他没印象。


    余洸盯着照片感叹，“她以前就漂亮，现在更漂亮了。我都没认出来，还是她先认出我的。”


    戚妄看着他，淡淡说，“你想追她。”


    用一种肯定的语气。


    余洸顿时噎了，原本要出得话被噎在嗓子里。


    看看戚妄，又看看照片。


    沉默。


    “想追就追。”戚妄说。


    余洸嗫嚅半天，小声问，“你觉得，我有几成希望。”


    戚妄，“百分之百。”


    “不是……啊？”余洸大惊失色，声音都大了，“你这么看好我？”


    戚妄浅笑了下，“对比我，你可不是百分之百？”


    余洸愣住了，目光在他面上流转，“你……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戚妄没有说话，手指拿来车钥匙，在指尖随意摆动。


    余洸看着他无聊无意义的动作，就见钥匙在他指上停下，然后重重捶落在钥匙圈中，发出沉闷‘咚’的一声。


    “今天我遇到一个人。”戚妄说。


    “谁？”说完，觉得这开头很熟悉，立刻反应过来，“你也遇到哪个高中同学了？”


    戚妄撩起眼皮，目光扫过去。


    这一眼及尽杀伤力，余洸，“……你说。”


    “他倒是教了我一件事，你也可以看着学。”戚妄说，“如果想追白杦，你准备怎么追？”


    余洸‘啊？’了一声，想想说，“送花？”


    对上戚妄不带波澜的眼神，余洸知道自己猜错了，“送口红？化妆品？”


    戚妄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你知道我今天遇到的那个人，他送了什么吗？”


    余洸好奇地凑近身体，“什么？”


    “一幅亲手画得素描，裱起来了。”


    余洸低头开始回味思索，很快嘴巴越张越大，瞪向戚妄，“这人有一手啊，花隔天就败了，但素描不会，经久永存。而且……”


    他憋了憋说，“用钱也买不到。”


    戚妄，“那如果换做你，会以什么名义送出这幅画？”


    余洸这回聪明了，认真思考了会儿，“我想追人，就不能一上来直接追求，只能婉转一点，借口……”


    他猜测地看向戚妄，“高中后第一次见面，同学礼物？”


    戚妄，“还行。”


    余洸想到了什么，停顿问，“你认识的那个人，是以什么理由？”


    戚妄，“歉礼，道歉的礼物。”


    余洸感慨的‘啧’了一声，“这说辞好啊，拒绝不了，又不会太冒昧。”


    余洸已经开始在脑内实施自己‘赠礼’的画面，忽然整个人僵住了。


    “我忘记一件事。”


    戚妄抬眸，“什么？”


    余洸懊恼，“我不会素描啊！”


    戚妄眉峰一跳。


    余洸，“怎么办？！”


    戚妄的眼神像在看蠢货，啪得一下将钥匙放桌上，“你出去。”


    余洸，“？”


    余洸被赶出去了，戚妄重新坐回位置。原本被蠢货气得焦躁的情绪，也在室内安静后跟着沉静下来。


    不是凝重，也不是冷漠，只是在沉静。


    余洸一定会以为他说这些，纯粹在教怎么去追喜欢的人。


    不是。


    他并不是在欣赏江澄礼。


    是警惕。


    /


    戚妄到家时，屋里开着灯，却没有一点声音。客厅静悄悄的，卧室也没有声息，去了趟狗窝，如他所想，没有面包影子。


    放下手机，脱下外套，和往常一样去向厨房，路过餐厅时脚步逐渐停下。


    那里的餐桌上躺着一个长方形物体，是白天刚见过的东西。


    苏溪，把它带回家了？


    戚妄的视线静静落在上面，顶光反射在玻璃上，他看不见画的具体内容。


    此刻，距离这幅画，不到3米。


    戚妄缓步靠近，顶光渐渐退散，露出正容。


    他不懂画，也不懂素描，能看明白的只有线条世界中呈现出的样子。


    那是苏溪的样子，也是作者眼中的样子。


    看了会儿画，戚妄转身去了厨房，熟练地套起那件小兔围裙，身后的两根绳在指尖转动下被系成了蝴蝶结。


    从头至尾，他没有去碰那幅画，只是站在面前静静地看它。


    门口传来动静。


    四个蹄子蹦跳的声音，还有关门声。


    苏溪给一只耳擦脚擦肚子，收拾完才开始换鞋。去到餐厅，发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晚餐，戚妄在收拾灶台。


    一只耳去喝水，舌头每一下都能卷老大口，狼吞虎咽，很快就见了底。喝完舔舔嘴巴，鼻子沾水亮晶晶。


    苏溪脱下厚重的羽绒服，胸腔还在微喘。


    戚妄收拾好出来，“你们去跑步了？”


    苏溪，“今天下班早，回来睡了会儿，正好世纪园那边开花卉展，我就带一只耳过去了。”


    戚妄从她手中接过羽绒服，问，“好看吗？”


    苏溪顺手递出，“还不错，拍了几张照片，你要看吗？”


    “看。”


    “等下，我找找啊，有点多。”


    苏溪站在原地，拿出手机翻出相册，指尖快速滑动屏幕，滑了好几下，递给戚妄。


    戚妄一张张滑过去，有花，有鸟，有狗，更多的是一只耳在花海中乐嗨的照片，缺掉的右耳上带了朵粉色小花，对镜咧嘴臭美。


    “没给你自己拍吗？”看完所有照片，戚妄问。


    苏溪愣住，才想起这回事，“忘记了。”


    戚妄递回手机，“下次要去哪喊我一声，我给你拍。”


    苏溪接过，“但你不是要上班嘛？”


    戚妄，“我也不是天天都忙。”


    苏溪笑了下，“好，下次喊你。”说完，走到狗窝附近，给一只耳添了些水。


    一只耳早就喝饱了，但还是很配合地又喝了两口，然后四肢小倒步退开，仰头看苏溪，示意我喝过了，不渴了，可爱的劲惹来苏溪好一通爱抚。


    戚妄默默看着两只亲昵的互动，莫名的，他很想问一句，也真的问了，“我和一只耳住进这个家里，你有觉得开心么？”


    苏溪蹲在地上，手摸着狗毛，头也没抬，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不是肯定的？”


    戚妄轻轻笑了下，“嗯。”


    用餐，戚妄拿起占据大半个餐桌的素描画，“这个放哪里？”


    苏溪看了下客厅，又看向卧室，墙上也没有可以挂的钩子。


    “放书房吧。”那里有整面的书墙。


    “好。”戚妄拿着画去了苏溪的书房。


    这间屋子他不常进来，只在刚搬进这个房子进过一次。那本泛黄，写满内心戏的《故事里》，就是苏溪从这屋里拿出来给他的。


    苏溪总采访别人，不知道有没有人采访过她？


    戚妄看着眼前整面的书墙，心想。


    书柜最上面格子有处空余，戚妄把歪着的书整理好，画被放在最右侧，贴墙的角落里。


    带上门，出去。


    洗漱完的苏溪，穿着睡衣背靠着沙发扶手，整个人横着蜷缩在沙发上敲文本。电脑架在膝盖上，鼻梁上带着蓝光眼镜，敲到难处时，眉间轻皱。


    戚妄坐在沙发另一头刷手机，余光里全是她皱眉的样子。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可以给你做个分析。”


    苏溪听到声音，扬起脑袋，视线落在戚妄脸上，“我在整理关于你的采访稿。”


    戚妄放下手机，“怎么是你一个人在弄？”


    苏溪，“不全是我在整理，有专门负责的组员。我给了他们框架，但他们给我的稿子我不太满意，我在完善。”


    戚妄点头，“他们想采访我什么？”


    苏溪看了眼屏幕，才看向他，“观众对你很好奇，但网上没太多你的个人隐私。”


    戚妄明白了，“我没关系，尽管问。”


    苏溪也没直接答应，想想说，“回头我整理出来，你先看看，不合理的我给你删掉。”


    戚妄目光静静地看她，“这算给我的特权？”


    苏溪，“不是。”


    戚妄，“哦。”


    苏溪，“顶多算以公徇私。”


    戚妄怔住，这词还能这么用？


    就见苏溪笑了下，食指抵在唇前，朝他做了个‘嘘’噤声的动作。


    洗完澡的苏溪，就连发丝都是慵懒的，松散地垂在她脸旁。斜斜靠在沙发背上，白净的面容，粉嫩的唇，淡蓝晶莹的金属眼镜，这些都比不过那双望来的眼神，里面盛满了狡黠的笑。


    心脏咯噔一下，激烈跳动。戚妄明白必须要管好自己的眼睛，可所有的一切，不再受控制。


    “为什么要把那幅画带回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嗯？”苏溪重新从电脑中抬头，反应一秒，“每个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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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公室的人，都要问一句。好奇的人太多，所幸就带回来。”


    她想到白天，接二连三来办公室参观的‘盛景’，被当成了打卡地一样。


    “那如果我也画幅画给你，你会怎么想？”戚妄说。


    苏溪错愕，“你给我画做什么？江澄礼给我画是因为歉礼。”


    “没有任何理由，不行嘛？”


    苏溪被问得愣住了，她感觉到戚妄有股执着。但她不明白，他在执着的是什么。


    “如果是你的画，我自然是高兴的。”


    戚妄沉默，“只是高兴？”


    苏溪想了想，“那，庆祝一下？”


    戚妄，“……”


    算了，该满意了。


    苏溪重新陷入工作，她进入状态一直很快，上一秒还和人说着话，下一秒就能两耳不闻，盯着屏幕的脸只剩严肃，上学时期也这样。


    脚搁在沙发上，暴露在空气中，没多久，自动找到靠垫伸了进去，只露一截脚脖子。双脚交叠，互相蹭着取暖。


    冬天，就算开着空调，只要人不动，就会冷。不是骤然变冷，是那种抽丝剥茧的冷，等你反应过来，关节都能变僵硬。


    靠垫被人挪开，凉意侵袭，工作状态被打断，苏溪抬起头。


    身前，戚妄拿着两只又长又厚的袜子，托起她一只脚，准备帮她穿袜。


    滚烫的皮肤触在她冰凉的脚踝上，陌生的触感和温度，极致温差，想忽视都忽视不了，苏溪下意识往回缩脚。


    缩得太快，戚妄没托住，抬眸望来，“怎么了？不是脚冷？”


    苏溪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说。


    戚妄显然不明白此刻她复杂的情绪，如往常一般平静地对她说，“袜子是我从阳台拿的。”


    苏溪挣扎着从沙发上起身，“我自己来就行。”


    肚子上架着电脑，身边躺着一堆厚厚文件，手边是移动桌，上面摆着水杯、小零食，还有小番茄，这些都是为今晚加班特意准备的。


    如果她现在起身，就必须把这些都挪开，等穿好袜子，再挪回来，零零碎碎一大堆。


    苏溪刚从蜷缩姿态，改成半撑着胳膊，腰部腾空还没离开沙发一尺，移动桌就被手肘撞出去半米，水杯在桌上哐啷响，小番茄滚出盘子范围，电脑也差点在肚皮上翻跟斗。


    苏溪，“……”僵在沙发上，见没翻也没摔，吐了口气。


    静谧中，听到戚妄试探性的语气，“不然……我帮你穿？”


    苏溪侧首看向戚妄，刚才的哐啷动静他们两人都愣住了。戚妄也只是想帮她穿个袜子，是她自己顾虑太多。


    干脆躺回去，“那麻烦你了。”


    戚妄重新托起她的脚踝，套上袜子，动作认真有力。


    “好了。”戚妄松开手，不忘拿抱枕盖在她脚背上，还把跑远的移动桌拉回她身边。


    柔软的靠垫下，套上袜子的脚终于有了回温，苏溪动动脚趾，说，“你不要多想，我只是不太习惯。”


    “我没多想。”戚妄说。


    戚妄站在眼前，身高挡住刺眼的大灯，背着光，表情有些模糊，苏溪眯眼看。还没看清，他已经转过身，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同一张沙发的另一端，她对面的位置。


    苏溪垂首看着电脑屏幕，想要重新进入状态，但这次，没能如愿。


    总觉得，戚妄待她好的有点过分了。


    ……


    戚妄滑屏幕的动作越来越慢。


    她知道自己，一直在盯着他吗？


    戚妄不动声色，继续滑动屏幕。他能感觉到沙发另一边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余光里，她默默看着。


    戚妄熬不下去了，侧首，“你在看我？”


    骤然被视线捕捉，四目相对，苏溪回神，重新看电脑，“想了点事情。”


    戚妄，“什么事？”


    静谧中，苏溪抬头看他，“戚妄，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戚妄，“就给你穿袜子？”


    苏溪笑了下，“这也是在对我好。”


    “这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戚妄放下手机，企图用认真的态度让她明白，这不过随手的平凡小事。


    苏溪，“你以前可没有对我做过这些。”


    戚妄的安静让苏溪更加好奇了，观察他的表情。


    “那——”戚妄停顿说，“我做这些，你会讨厌吗？”


    他目光静静地望过来，直视着她。


    苏溪摇头，“怎么可能会讨厌。”


    戚妄的唇角快速地上扬了下，然后放平，“嗯。”


    室内再次恢复安静。


    一个重新垂首打字，一个重新滑动屏幕。


    沙发两角，静谧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