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之下，卢夫人决定先让小儿子沈逸齐去寻沈思漓求情，请她看在兄弟姐妹的亲族情分上，出面保下沈渊。


    沈思漓需留在沈家为结姨娘守灵七日，灵堂周围设有守卫，吃喝用具等一应从定安侯府送来。


    沈逸齐谨记母亲教诲，趁守卫不设防，一个箭步冲到灵堂前，抱着沈思漓的裙摆大喊五姐，声泪俱下地搬出沈湳乔来，哭喊着就当是为了三姐姐也要救出沈渊。


    沈湳乔月前才送了一批年货回京，信上说她已有身孕，倘若知晓家中变故，唯恐抬相不稳。


    沈思漓神色哀戚地看向涕泗横流的弟弟，只说了四个字。


    将心比心。


    一摆手，留守的亲卫领命拖走沈逸齐，将躲在暗处偷听的吴嬷嬷一并打发远去。不许任何人再来叨扰侯夫人。


    沈逸齐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气愤之余想的是倘若自己的亲生父亲杀害了生身母亲，他定然不会原谅父亲的。


    而沈逸行听闻沈思漓如此不顾情分，不顾卢夫人劝阻，带着几个小厮一意孤行欲突破高家护卫队找沈思漓要个说法。


    不说小厮们遇到动真格的军爷们，当即软了腿。就沈逸行的小身板，长荣不过轻轻一推，沈逸行脚下虚浮，左脚绊右脚，摔了个四脚朝天。


    沈逸行气不过，隔着守卫朝灵堂内放声大喊，以家族兴衰之名，以族中子弟的仕途，以沈府多年的养育之恩，以卢夫人的悉心教导等等等等……诸多缘由……劝沈思漓多加考量。


    为结姨娘守灵的这两日里，沈思漓寸步不离守在棺椁前，实在累了就躺椅上小憩。心力憔悴下听闻向来克复己礼的二哥哥，一改往日通情达理，只觉得失望。


    明明是沈渊行差踏错犯下官司，阖府上下却在责怪她薄情寡义。


    她含了口参茶，揉着太阳穴让人放沈逸行进来，抬眸与他四目相对，语气寡淡直接问道：“所以二哥哥当初便是为了家族兴衰，默许父亲杀我脱局是吗？”


    惊蛰那日正厅里的谈话，她都记着，仅有大哥哥沈逸晋事后想替她寻个活路。


    而她对卢夫人，其实是很矛盾的，既念着她给予的些许母爱，又心寒于她的薄情。


    沈逸行明知她面临死局，嘴上惺惺作态劝个一两句，便不了了之，只等着她的死讯。


    今日来寻她，无非是想说服她放下杀母之仇，顾念家族大局。以担心沈渊性命为借口，实则是在为自己的科举仕途考量。


    这样的人，不愧是沈渊最疼爱的儿子。


    与沈渊并无二致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小人罢了。


    沈逸行蓦然一怔，眉眼间难得出现一丝心虚，避开了她的目光，口齿含糊道：“你、你都知道了……”


    话音刚落，他脑中闪过一道光，如梦初醒般指着沈思漓道：“所以湳乔出嫁那日，是你忘恩负义与东阳联手背刺沈家，设法将结姨娘一同带出沈家！”


    “我不走，难不成还洗干净脖子等着你们杀？”沈思漓丝毫没有被揭穿后的尴尬，神情自若地单手支着下巴，微微歪着头，反问道，“父兄总说家族荣辱，共同进退。我想请问兄长，当初若我身死，沈氏子孙后辈可会传颂我的功劳？可会供奉我的牌位？”


    当然不会。


    哪有女子牌位入祠堂的道理。


    沈逸行脸上露出不可理喻的表情，仿佛她在痴心妄想：“沈家供你衣食不愁，教你识文断字，比起平头百姓家已是神仙待遇。家族有难，你舍命报答父母恩情乃是天经地义，遑论功劳供奉！”


    沈思漓被他逗笑，论起读书人的自私无耻，她实在甘拜下风。


    “兄长品行高洁，道德高尚，恩深义重，孝思不匮。不像我自私自利，只在乎对我好的人。”她真心实意为他指出一条明路，“如今父亲背负人命官司，只肖兄长去大理寺替父顶罪，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这般既报答了父母恩情，亦保住了沈氏兴荣，更不影响大哥和六弟来日的科考，您可谓是沈氏全族的大功臣呀！”


    “你……你是女子，我是男子，如何能相提并论？我是二房长子，肩负二房的未来！而你只需在舒王和贵妃娘娘面前为父亲求求情，自可化解危机！”沈逸行面上涨得通红，气急败坏道。


    “父亲所背负的人命官司，死的人是我亲生姨娘！”沈思漓捏紧拳头，面色愤然。


    转念一想，放缓了语气道：“我若出面求情，少不得冠上不孝之名，于我名声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沈逸行挥了挥手，面上显出不耐来：“女子的名声有甚所谓的，只要你救下父亲，哪怕你来日名声受损遭高家休弃，沈家在郊外购置一处庄子养着你就是了。”


    沈思漓皮笑肉不笑，对沈逸行彻底失望，不留情面道：“二哥哥怕不是忘了，我是外嫁女，外嫁女不管娘家事。这话还是五年前卢家表姐受夫家殴打至小产，你对母亲说的。”


    “……”沈逸行一时语滞。


    “再说了，二哥哥怎地如此自私狭隘？沈家供给你的吃穿用度样样俱是上品，请的教书先生各个德高望重，连大哥哥所受待遇都比不上你。”沈思漓眼神鄙夷像是在看秽物，反唇相讥道，“眼下父亲一旦定罪，二房的未来才是彻底没了。你身为二房长子当责不让舍命保住父亲，有父亲和六弟在，二房香火才有延续下去的可能。你受益最多却想逃避尽孝，着实令人心寒！”


    “我没有！”沈逸行大为恼火，脚下举步生风，抬起手臂对着沈思漓脸颊即将往下甩。


    巴掌停滞在半空尚未挥下，沈思漓打着哈欠，一脚将沈逸行干脆利落地踢飞出十尺之外。


    笑话，她可不是从前那个娇滴滴的弱女子。这半年来的身法功夫可没少练。


    侍卫见沈逸行竟然敢在灵堂前动手，当即拔刀而出，左右各站一人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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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控制住。


    沈思漓后背抵着椅背，换了个坐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窘迫的表情，气定神闲道：“我劝二哥哥以大局为重，毕竟勾结叛党，轻则处死，重则灭门。而杀人之罪，则三代人不能出仕。牺牲一个你，能保全沈氏，亦能成全你的大义，多好呀。”


    沈逸行受人钳制，眼神如刀，怒喝道：“大厦将倾，安有完卵！沈家覆灭，难道你就能逃得过？没有母家的支持，高家用不了多久就会将你休弃掉。”


    结姨娘已死，她再无顾虑。


    沈思漓高昂着下巴，眉梢眼角尽是嚣张之色，放声笑得肆意而无惧：“我实话告诉你，早在沈渊决意舍弃我的性命，以换取沈家独善其身之时，我便不再认他为父亲。说什么狗屁的荣辱与共，吴兴沈氏兴衰于我何干？荣，族中女子手中沾不得权势。辱，倒是会拉着人共沉沦。”


    “以定安侯府给出的聘礼够你娶上三个媳妇也不为过。除去沈府所出的嫁妆，我额外贴了一百两，悉数换成银票送去云昭给三姐姐，以全沈家多年的养育恩情。”


    “高家休不休我，不劳二哥哥费心。我与你们这些踩着女子上位的读书人不同，我自会设法创造能让我活下去的价值。”


    “说什么踩着女子上位……可笑至极！父亲一心为民，造福百姓，这才有沈家今天的地位！”沈逸行被贬地一文不值，胸腔里的怒火几乎冲破胸膛，挣扎之中一脚踢到供案桌脚。


    案上供品“哗啦——哗啦——”掉落一地。


    玉梅等人脸色骤变，目光流露出鄙夷之色，捡起供品，更换一批新的拜至供案金碟。


    侍卫怒目而视，将沈逸行拖拽地更远了些。


    沈思漓彻底沉下脸，眼眸寒意更盛，心中压抑了许久的话劈头盖脸地脱口讥讽道：“我说错了吗？若女子有科考的机会，你们又能高贵到哪儿去？”


    “沈氏三代人的崛起哪个不是靠着女子才走到今日的光景？沈氏一门双进士不假，可天下诸多怀才不遇的学子，怎偏沈家如此幸运得获陛下青眼举家入京？”


    “沈氏靠沵姑姑兴起，祖父便是靠着吸沵姑姑的血当上五品官！父亲没进京前靠着卢氏亲族提携打点，与濯大伯亦是在东阳长公主的举荐下升官入京，进京后又凭沈湳乔才女之名在官场名声鹊起！”


    “你们这些男子，将来无非是挑选一个能提携自己的岳家好平步青云！族中姊妹不过是这个家族用来笼络姻亲的工具！”


    沈逸行想要抽出胳膊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却被侍卫觉察到意图，加大手劲几乎要捏碎他的手骨。


    他咬牙切齿道：“你别忘了，没有沈氏，没有父亲，就凭你如何能得嫁高门侯府？”


    沈思漓口舌干燥，精神疲乏，不欲再与沈逸行多说，挥挥手让侍卫将人赶出去。再让人回定安侯府加派人手，省得随便来个人吵得结姨娘不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