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云梵预估的还晚了一个时辰,日暮之际,陶王世子傅谊终于病恹恹地回来了。


    活像路边被太阳晒塌了的野菜,蔫了吧唧的。


    云卷云舒见状,连忙准备去取地窖里存的冰饮,却被傅谊摆手制止。


    “不必,我在街边铺子上喝绿豆汤都喝撑了,嗝——”


    说完,还很应景地打了个响亮的嗝。


    傅谊慢吞吞地挪到椅子上,一下子瘫成一团,丝毫不顾及形象,嘴里还絮叨着,


    “这金陵大早上的怎么也这般热啊,要不是有外人在旁边,好想在钟山下的那个湖里游一圈……”


    钟山,湖。


    这二者让云梵面露诧异,奇道,


    “小殿下说的可是后湖?您说想下湖游水,莫非没看到四周有城墙围着?”


    “后湖?那应该就是了,我正是看它有墙围着,有人守着才想进去闯一闯,怎么了?”


    傅谊纳闷,心中有几分不解。


    “世子殿下,后湖可不兴闯啊!”


    云卷云舒听到傅谊这话,大惊失色。


    “那可是禁区!全天下记录人口赋役的黄册,和记录田亩分布的鱼鳞图册都放在后湖各洲上,其守备之森严,连只老鼠都进不去!”


    “你们这么一说,我好像有几分印象……嘶,这还是太祖亲自定下的规矩。”


    傅谊被震住了,没想到先前自己看上的那片湖来头竟那么大。


    “可是太/祖也忒小气了,这么好的风光居然不让人来欣赏,简直是暴殄天物。”


    傅谊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几句,却被旁边坐着的云梵给听了去:


    “小殿下这就有失偏颇了,若说暴殄天物,其实还得是王荆公的锅,是他上书宋神宗建议排空湖水改为农田,不然小殿下以为《书湖阴先生壁》是从何而来的?太/祖可是将后湖重新改造了一番,这才有了如今您所看到的模样。如若不是太/祖,那这些重要之物又该如何安置才不会被损害呢?”


    “也是,前两日你才同我说过,江南是天下赋税重地,黄册库设于此也更为便利。我记得京中每逢冬季湖面都会结冰,若是如此,岂不是人人皆可进入,就算建了也没多大用吧?”


    “善哉。小殿下能想到这一步,看来这些日子确实是有所长进。”


    云梵满意地点了点头。


    “嘿嘿,那你也要兑现承诺,之后带我好好玩玩才是!说来之前你也曾提到过,梁昭明太子萧统于梁洲之上编纂《文选》,想必那时后湖的美景定是一绝,真是令人心向往之,恨不得能泛舟游赏一番啊!”


    “那在下可得提醒世子殿下一句,您神游之时也得万分小心,昭明太子就是在此落水而亡,您可别重蹈覆辙。”


    “……?”


    傅谊神色一变。


    云梵轻瞥了小世子一眼,不失时机地补了个刀,


    “后湖极大,殿下的思绪若还想去别处转转,或许可去莲萼上祭拜一下南唐后主。相传南唐灭国后,李煜便是被囚于此。”


    “……”


    傅谊这下是彻底老实了。


    被云梵激励的目光注视着,他坐立难安,讪讪一笑以示回应,绝口不提后湖相关。


    “且不提这个了,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瞧瞧!”


    似是一下子想起来什么事,傅谊倏地支棱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被压得有些扁的野菜,兴高采烈地,如视珍宝般将其举到云梵眼下。


    云梵微眯了眯眼。


    待看清此物后,脸上的笑容却是略有些勉强:


    “原来是苜蓿(mùxu),用来喂马倒是不错。”


    “欸,可是先生和应天府尹都跟我说凉拌苜蓿头很是好吃,我便趁着他们没留意之时偷偷拔了点,还想着回来尝一尝呢。”


    傅谊疑惑地抖了抖手中的野菜,没看见云梵已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


    “那得是雨水后清明前摘最为好吃。过了这段时日,苜蓿的茎就越长越粗,所以到了夏季一般就把它留作牲口的饲料了。”


    云舒贴心地为傅谊解释着,旁边的云卷也认真地补充了几句:


    “没错,采摘时等到苜蓿长出四五片叶子时为佳,而挖出的苜蓿芽,最好是在地下的黄绿色嫩芽占整个菜的一半或三分之二才好吃。”


    “原来如此,”傅谊恍然大悟,“既然现在吃不了,那我干脆就把它给种了吧!”


    在傅谊同云卷云舒讨论着苜蓿该怎么做才好吃时,云梵一直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像是发觉了什么不对劲,云梵眉头一蹙,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敢问世子殿下,您这苜蓿是在路上摘的吗?可我记得我们住的这一带,并不怎么长苜蓿啊。”


    “哦,这个嘛,是我在孝陵摘的。我见享殿旁长了许多,怪不尊敬太/祖的,嗯——就很好心地清理了些!”


    云梵:“……”


    云卷、云舒:“……?”


    过了许久,云梵才幽幽地来了一句“那太/祖可真是要在地下谢谢您这孝顺的好孩子了”。


    不过很可惜,傅谊没听出云梵的话外之音,在椅子上扒拉着苜蓿,乐呵了半天。


    “说来我还有个问题,就是你早上说的那个好东西——是叫带骨鲍螺吧!如果凭林凡安林老板的能力,他能不能把这从苏州送到金陵?云卷云舒跟我说过,你跟林老板是熟识,那你能帮我去问问他吗?”


    傅谊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手里的野菜,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哦,可是林老板主要还是靠卖茶为生,小殿下为何会让他来做此事?”


    云梵话说着,眼角余光却是轻轻觑了一下云卷云舒二人。


    云卷云舒浑身一僵,自知理亏,连忙找了个借口溜出去。


    “呀,仅靠卖茶,他在京中的茶楼居然能在那么重的茶税下蒸蒸日上?这话怕是只有说给小孩子听才信。这种情况嘛,要么就是京中背后有人,要么就是他名下还有别的生意,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傅谊夸张地摇摇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再者说,应天府尹甘清不是前两日才带我去过林老板名下最大的酒楼去吃饭吗?我在京之时,可从未听人提起过这晚晴楼啊,你说奇不奇怪呢?”


    “这有何奇怪的,”云梵的嘴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林凡安林老板性子淡,一直低调行事,不轻易露面。殿下若是不仔细打听,确实是不容易知道。”


    “那林老板为啥不肯露面,难道——这位其实是位大家闺秀吗!她不肯露面或许就是因为身份不许,所以才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傅谊又一惊一乍地贴了上来,嘴里的话越来越离谱了。


    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云梵已经习惯他这不走寻常路的脾性,也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被傅谊唬到了。


    只不过小殿下这话说的,倒还真被他猜中一点。


    他确实是因为身份不便才不轻易露面,故而大部分事情都是让云卷云舒着手做的,他在幕后暗中操控着即可。


    林凡安的身份日后对他大有所用,而商人自然是以谋利为先。


    自齐涵虚死后,再算上太子来信,父亲就有意扶持陶王世子上位。


    而他明面上要遂了父亲的心愿,私底下不乏也有小算盘。


    不过听小殿下刚才的口气,应当是只觉得自己与林凡安打过交道,并未怀疑什么。


    而云卷云舒估摸着是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就干脆直言他是见过林老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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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便好,主动权就在他手上了。


    于是云梵开了口,以一种不急不缓的语气,反问傅谊:


    “那依小殿下之见,您怀疑林凡安不肯抛头露面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觉得她可能是为女子?”


    “诶,云降心你这话就不对了,说得我好像歧视女子一样,”傅谊不满地摇摇头,“也不瞧瞧我舅母是谁,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定远将军!我自打小就很佩服舅母,而且我娘也很厉害,舅父说娘就是在帮人押镖时从山贼手中救出我爹,两人因此生情。”


    “更何况我曾听闻李执先生在金陵开过女子学堂,鼓励女子们都走出闺阁去读书,去习武,这有何不可?”


    “可惜之后这女子学堂却不知道被谁一把火给烧没了,自此女子们又被束之于闺阁,真是好生无趣!我被娘关一天禁闭都快疯了,她们是怎么受得住的?”


    “受不住的,大抵都已不在这世上了吧。”


    云梵垂下眼眸,语气平淡,显然是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便不着痕迹地略过去,


    “而李先生的女子学堂被烧一事,殿下不妨想想是什么原因?”


    “这个嘛,我记得李先生没被圣上下旨抓进诏狱前,他人缘还挺好的,天下有很多人都爱听他讲学呢。”


    “或许正是因此,他触到了什么人的利益,再或者是因世俗偏见一类的——不对不对,我原先不是跟你说林凡安的事情吗,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云降心,你分明就是在转移话题!”


    傅谊倏地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顿时怒不可揭,像只炸毛的小猫一样一直在云梵面前张牙舞爪的。


    见傅谊闹了起来,云梵也知道自己该适可而止了,一边给傅谊顺毛安抚,一边若有所思道,


    “是啊,若是风头太盛难免遭人惦念,倒不如一直做那幕后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一切,这估计就是林老板的处世之道……”


    “既然世子殿下都发话了,更何况您最近的功课也有所长进,那我便去问问林老板这带骨鲍螺吧!”


    “好,有劳了!”


    傅谊开心得一蹦三尺高,全无先前回来时那副快要蔫了的颓丧样。


    “哎,小殿下,您还是得注重一下自己的仪表,这衣襟都皱了,不怕日后在朝廷上被御史参上一本?”


    云梵无奈叹气。


    见傅谊只扫了一眼自己的衣领,一副不想管它的样子,他不得已只得亲自动手,弯了弯身子,轻轻地替傅谊抚平衣襟上歪歪扭扭的折痕。


    初时云梵刚弯腰的那会儿,傅谊还有些莫名其妙。


    直待他起身离开时,傅谊方才回过神来,愣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多谢”。


    心中却是纳闷着云降心怎么比自己高那么多,还好戴高冠,下次自己定要暗中偷袭一次,把那四方平定巾给打下来才是。


    之后傅谊蹦蹦跳跳地去找云卷云舒要吃的了,惟留云梵一人在屋子里待着。


    云梵想起陶王世子方才的反应,不由回想起父亲曾同自己讲过一件事。


    父亲尚为太子太傅之时,每日都要为太子殿下和东宫伴读陶王世子殿下讲书。


    他刚上任那会,兴许是太过紧张,一日竟戴错了配饰,自己却并未发现。


    彼时陶王世子还很乖巧,尚未暴露真实秉性。


    那日下课,待太子先行离去后,世子殿下便鬼鬼祟祟地靠近他,探头探脑。


    云离本以为小世子是来向自己请教学问的,遂正襟危坐,不想却听得一句“先生今日若是在朝廷上,就要被御史给参了”。【1】


    说完生怕太傅没理会其中意思,还悄悄地指了指那件配饰,而后一溜烟地跑了。


    于是乎父亲很感动,将此事记到了现在。


    怪不得如此偏爱这小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