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裘从萧阁老府上出来的时候,天方蒙蒙亮。


    赶车的车夫颇为困倦,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然何裘却是一脸亢奋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来一夜未睡的迹象。


    他本为扬州府泰兴县的知县,费尽千般心思才得到吏科给事中一职,成了个从七品的言官。


    现如今又攀上了萧首辅这棵大树,他又怎能不激动。


    尤其是小阁老亲自向他许诺,此事事成,定会送他一桩大富贵。


    先前小阁老的话因太过直白而被首辅大人制止。话虽未说完,不过何裘却是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太子在圣上发病前暗中探望,极有可能是圣上亲自召太子过去的。


    不管如何,在诸位大臣们入宫前,二者之间定有一次密谈。


    想必这密谈的内容十分重要,不然太子殿下也用不着背着臣子们偷偷离去,营造出一种从未来过的假象。


    那么皇上与太子究竟说了些什么?


    何裘不得而知。


    不过小阁老的意思都已如此明显,就差直接说太子是奔过去讨遗诏的。他要是再听不明白,日后也不用在这官场上混了。


    而朝中关于易储一事一直争论不休。


    若是太子担忧圣上听信言官的话,欲将自己的储君之位废除而另立陶王世之为东宫。太子如此心急火燎地行事,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传闻中太子殿下待陶王世子殿下如亲兄弟一般,不过这皇位之争,就算是亲兄弟亦会反目吧?


    还好他听从阁老的指点,从不像那些一根筋的御史们一样直言将太子给废了。


    因齐涵虚在斋礁上的极谏,自己与季尚书又一直在为他求情,已经获得了不少同僚们的欣赏。


    甚至有不少人隐有靠向首辅这边的趋势。


    圣上重疑群臣,正鉴于即位初年,有阁臣被罢斥,回乡后曾于金陵崇正书院讲学。


    其学生日后登上政坛,交结中官专断朝政。


    且又有狂僧李执在民间著书,结社讲学倡导异端学说,终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严惩结党之人,将带头者李执逮捕入狱。


    萧锵萧首辅作为从崇正书院出来的一员,当时不可避免地收到了一些影响。


    而他的师弟,先太傅云离倒是幸运得很,在朝期间不仅没被降职,甚至还官至太子太傅。


    日后眼见情形不对,云离马上辞官回金陵修佛,功成身退,竟是丝毫也不留念。


    不过之后的状况,云离怕是从未料到过。


    因其在朝时风头太甚,就算他吸取前车之鉴,在圣上决定逮捕李执之前就早早的辞了官,其一举一动也不免遭到旁人猜忌。


    毕竟李执未在诏狱内自尽前,他与云离相交好的关系,可谓是人尽皆知。


    此这正中首辅大人下怀。


    自萧大人被降职后,一直兢兢业业安分守己。


    又因其极为擅长写青词,这才引得圣上垂青,授他以首辅一职。


    然而这首辅之位还没坐稳几天,圣上又提拔了个赵除佞来制衡内阁,这让萧阁老如何心安?


    是以首辅大人让自己的门生,礼部尚书季无忧来举荐齐涵虚写青词。


    在皇上和诸位大臣的眼里,这是首辅师兄对师弟门生的好意提携。


    然与此同时也会让圣上猜忌,先太傅辞官后是不是仍心有不甘,甚至想效仿前人一般让自己的学生步入中枢。


    而他何裘,与一心为齐涵虚伸冤的大臣们一同上书,便会加深圣上与旁人的怀疑。


    甚至会误认为此乃云离本人的指示,是他对朝中官员施了压,这才劳得首辅大人与礼部尚书大人一同为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读学士而操心。


    毕竟旁人可不知道,云离跑回金陵究竟是不是真的在一心一意地修佛。


    把先太傅给拉下水,可谓是一箭双雕。既能让皇上转移对内阁的注意,又能借势打压赵除佞的嚣张气焰。


    当是时,皇上病危,潜心修道。言官既多,攻击纷起。帝心厌之,章悉留中。【1】


    没了圣上对奏章的裁决,阁权势微,大部分奏疏由秉笔太监赵除佞代为朱批,留中不发更是常事。


    在萧府时,萧阁老的话较为含蓄委婉。


    但其说穿了,就是想扶持陶王世子傅谊上位,图其年幼贪玩好操控,以期日后能借此子之手除掉赵除佞,重揽朝政大权。


    更何况萧首辅是为先太傅的同门师兄。若是世子一直不知齐涵虚与阁老的密谋,就凭着先太傅对他十几年的授业之恩,想必也不会过多为难。


    虽然陶王世子的身后还有个礼部侍郎岳渊峙和定远大将军昆玉霜。


    不过目就前来看,这夫妻俩颇为循规蹈矩。


    且陶王妃和岳侍郎的母族岳家至今还在蜀中押镖,不涉足朝政,不足畏惧。


    而太子殿下毕竟早已加冠,面上瞧着温和,实则极有主见。


    陶王世子的人都已放弃搜寻齐涵虚的家室了,然太子殿下仍旧不死心,大有背着圣上将此事追究到底的气势……况且他已不良于行,着实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何裘垂首沉思了半刻,待至回府,即刻吩咐下人回老家去取珍藏已久的丹药与丹方。


    顺带差人先去林家茶楼里购置一批上好的茶叶,他要好好答谢一番萧首辅与小阁老的知遇之恩。


    于此同时,紫禁城护城河秉笔直房。


    忙活了一整晚的赵除佞乘着御赐的凳杌回了直房,人还未到屋外,便有早已候着的小宦官们殷勤地迎了上来。


    不过,同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满脸堆笑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乾。


    “哟,张爷,怎地还站在外头,昨晚真是劳您亲自扶着送千岁爷出宫,如此辛苦,还不进来坐坐?”


    赵除佞从凳杌上下来,率先开口问候一番。


    “赵爷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咱家这算得了啥啊,是您昨个在御驾前伺候了一整夜,还是您的苦劳最多啊!”


    “不敢当不敢当,同是为圣上当差的,大家伙儿的苦劳都是一样多。”


    赵除佞摆摆手,随后问道,


    “昨晚太子出宫还算顺利吧?圣上昏厥后,我们最先通知的就是太子府,待到太子从行宫赶至宫内后才轮到诸位大臣,此事应当没暴露吧?”


    “哎,这可说不准,谁也没想到季尚书会那么早就到了,可别瞧出端倪。”


    张乾不由长叹短嘘了起来,随即又想起来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一股愤愤之色,


    “然而咱们千辛万苦地为千岁爷打掩护,太子殿下倒是丝毫不领情,多次想从咱家这抽身而去,还一直冷着张脸,都没陶王世子殿下待我们亲切。”


    “是啊,”赵除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咱家被圣上派去宫外捉陶王那么多回,世子爷竟也从未对咱家发过脾气,当真是个好性子。”


    “哎,如今那些御史参千岁爷的奏本可是越来越多了啊,赵爷,那咱还是留中不发吗?若是您有别的打算,知会一声就行,毕竟咱家这掌印太监的位子还是多亏了您才得来的,可不能忘本。”


    “瞧您说的,最终还不得靠您张爷盖章才成事?”


    赵除佞连连摆手,吹捧了一番张乾,而后努努嘴,小声道,


    “您也不是没瞧见,千岁爷的腿铁定是医不好了,他又一直不肯从行宫中出来,想必正是这个原因。咱家再没读过书,也是知道一个瘸子是继承不了大统的。就算现在有多风光,日后也不过一介无实权的藩王,您也不用仔细伺候着了,放心便是。”


    “还是赵爷心胸宽广,咱家佩服。既然事情已经交待完了,那您先好生歇息,咱家先回宫了。”


    “成,回见了您诶。”


    *


    转眼已是六月。


    云梵坐在竹椅上,无所事事地翻着账本,偶尔抬头望一望天色,琢磨着这个点陶王世子是不是该回来了。


    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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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旁的云卷云舒同样也很纳闷。


    正值盛暑,天气酷热,他们手中的扇子都快扇出火星了。


    待实在熬不住,云舒方才忍不住感叹道:


    “世子殿下怕不是在孝陵被热中暑了?这马上都快正午,咋还没个人影儿。小殿下那细皮嫩肉的,也不晓得受不受得住金陵的毒太阳啊。”


    “中暑,应当不会吧?钟山山上那么多树,殿下谒陵时又没喊别的官员,只有先生、应天府尹和金陵守备太监应该也用不着多久?更何况先生还特意叮嘱我们提早半个时辰喊世子殿下起床。”


    云卷狐疑道,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云离与世子殿下还未回来的原因。


    “父亲让我们提早半个时辰喊世子殿下起床,真是高瞻远瞩啊。”


    云梵无奈摇头,想起早上那副闹得鸡犬不宁的场景,仍是心有余悸。


    陶王世子殿下前几日心血来潮,信誓旦旦地跟父亲说他想去孝陵谒陵。


    结果今日一早准备出发的时候,小殿下却在床上呼呼大睡,愣凭云卷云舒怎么闹也不醒。


    云梵本来没把喊小世子起床的事放在心上。


    昨个晚上,他让云卷去晚晴楼的掌柜那取了账册查账,于是比往日睡得稍晚了些。


    未料人还睡得懵懵懂懂,隐隐约约,他听到了云卷云舒在他床边的哭腔,说是殿下再不起来,就要误了出发的时辰了。


    没有办法,云大公子只能亲自出马,担下喊陶王世子起床的重任。


    他匆忙穿好衣裳,洗漱完后,端庄地小步急趋至陶王世子的屋内


    见陶王世子殿下一副睡得不省人事的模样,云梵喊了几声,无果;轻拍了几下世子的肩膀,亦无果。


    甚至手还被傅谊给“啪”地一声打了回来。


    末了小殿下翻了个身,滚到床里头继续呼呼大睡,仍是无动于衷。


    云梵微笑着深呼吸了一口气。


    没关系,他不会生气的,佛言不悲不喜不怒不嗔,他还另留了一招。


    于是云梵清了清嗓子,背着手,一边在屋里悠闲踱步,一边不紧不慢地吟诵起来:


    “乳酪自驵侩为之,气味已失,再无佳理。余自豢一牛,夜取乳置盆盎,比晓,乳花簇起尺寸,用铜铛煮之,瀹(煮)兰雪芝,乳斤和汁四殴,百沸之……”【2】


    不知不觉,傅谊的眼睛悄悄地睁开了一条小缝。


    “玉液珠胶,雪腴霜腻,吹气胜兰,沁入肺腑,自是天供……”


    云梵似是走到了屋门处,声音有些小了。


    傅谊听不清楚,便不动声色地朝床外边挪了挪。


    “或用鹤觞花露入甑蒸之,以热妙;或用豆粉搀和,漉之成腐,以冷妙;或煎炸,或作皮,或缚饼,或酒凝……而苏州过小拙和以蔗浆霜,熬之、滤之、钻之、掇之、印之,为带骨鲍螺,天下称至味……”


    “好了好了可以了!!!”傅谊掀被而起,全无方才赖床时的气派,“再念下去,泪水要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下了!”


    “现在小殿下的泪水要从何处落下,在下不知,不过前两日父亲才与我们嘱托过,谒陵后他要多抄几本佛经祭奠太祖。”


    “若是在此期间世子殿下出了什么差错,倒是可以让您代为分忧一下,想必届时殿下这泪水,肯定就是从眼角流下的了。”


    “我才不要——!”


    傅谊顿时感到一阵恶寒,一骨碌子爬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戴洗漱完毕。


    走之前,他拦住了正欲出门的云梵,伸出一只手,眼巴巴地讨问道:


    “所以你说的这个这个好东西,我在金陵也能吃到呢?”


    云梵礼貌性地后退一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唯有苏州,金陵没得卖。其制法甚秘,锁于密房,以纸封固,虽父子不轻传也。小殿下不妨自己研制个,也好让我们大伙有个口福。”


    “啊啊啊啊啊可恶!怎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