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这天，江城罕见下了一场雪，雪花落在街头树杈，白色席卷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江聿醒来时，身旁的位置已经冰冷一片。


    在床上发了一会呆，江聿才想起路礼说过，今天要回路家老宅吃饭，回家吃饭，是绝对没可能带他一起的。


    老路总那样传统的人，很重视这类传统节日，这几年每逢中秋元旦春节，路礼都会回家吃饭。


    外头天阴着，屋里灰蒙蒙的，没有一点声音，这环境很适合睡觉。


    江聿歪着脑袋靠在床头，眼皮子越来越重，不一会就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手机铃声响了大半天，江聿大脑昏沉，闭着眼把手机摸到怀里：“你好，哪位？”


    “小江，还没睡醒吗？”是路礼家的阿姨，“今天想吃什么菜？”


    平常工作日里，阿姨只会在他们有需要时准备好晚饭，因为路礼不喜欢家里人多，她一般都是做完家务就离开。


    认出阿姨的声音，江聿目光恢复清明：“阿姨，是路礼要您今天过来吗？”


    “是的呀，路先生特意嘱咐过我，今天你一个人在家，要我做些你爱吃的菜。你平时什么都不挑，我也拿不准你最爱吃什么，所以打电话来问问。”


    江聿不是不挑食，是他清楚自己没资格挑剔，妈妈殉职以前，他也是吃饭要挑出香菇、胡萝卜的，负责做饭的爸爸不会说什么，只是很长一段时间桌上不会再出现这些配菜。


    有时候想起曾经，还真是很怀念。


    江聿看看窗外，里外温差大，雾气布满了整个窗子，犹如贴了一层细密的磨砂膜，却不影响看出窗外一片白茫茫。


    他擅自给阿姨放了假：“今天您不用过来了，好好和家里人过节。”


    “那哪能行？路先生付了工资的。”阿姨只道拿钱做事，也对江聿在那个家里的话语权态度存疑，“再说了，我今天要是不过去，你吃些什么？”


    在路礼家时间做长了，哪怕雇主再孤僻，她总是有不少机会能和对方打照面，这几年，路礼从没往家领过什么人叫她撞见，唯独一年多以前，江聿搬进来。


    她这个岁数的人，认为男的就是该找女的谈恋爱、结婚、生孩子，那才叫圆满。


    见着江聿，心底里是颇为不屑的，这青年长得越漂亮，她心里的揣测就更不堪。


    不过时间一长，她发现这个和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总是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坐着发呆，脸上是连她都看得出的失落，有时候正伤心，路先生一句话就能让他重新扬起笑脸。


    她有些心疼。


    这样俊秀的青年，看上去利落工整，去哪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天空呢。


    “没事的。”江聿对外人的惋惜浑然不觉，他语气上扬，带着些许的俏皮，“他不在家，我刚好有机会吃点外卖，您放心吧，要是路总问起，我会告诉他是我不想让您来。”


    “那好吧，你要是有需要，打个电话，我就过去做饭。”


    “好。”江聿转身从阳台走到沙发窝好，“元旦快乐，阿姨。”


    “元旦快乐，小江！”


    挂断电话，他借着窗外阴沉的光线，打开投影。


    沙发对过的一整面光滑的墙壁倏地亮起，江聿漫无目的地筛选电影，修长的手指在遥控器上连续轻触。


    忽然他手指一顿，面前显示的这部电影，是三个月前上映的小说改编电影，江聿是原著党，兰怡园家里书柜里还摆着作者亲签版实体书。


    那时他邀请路礼陪自己一起看首映，路礼答应得很快，却在首映那天放了他的鸽子。


    江聿虽然失落，但安慰自己没必要一定看首映，可后来的约会，路礼再一次失约了。


    到现在江聿都不知道路礼失约的原因，因为他从没得到过一个解释。


    原来电影已经上线上了，江聿扯了扯嘴角，点开这部他原本很想看的电影，在播放到六分钟屏幕弹出支付二维码时，大方地扫码付费。


    昏暗房间里，墙壁上影片色块不断碰撞，与人声台词交织在一起。


    电影和江聿预期的不一样，说实话他有些失望。


    和大部分改编一样，在保留编剧认为的精华的前提下，进行了一些编剧认为有必要的修葺。


    看在原著的面子上，江聿能给的最高评价就是：中规中矩。


    电影还没播完，工作电话响了起来，江聿只好暂停播放，拿着手机和电脑钻进书房。


    总裁秘书是没有休息日的，他处理完工作已经下午三点，大脑有点迟缓。


    身后书柜角落摆着一个造型复古的音箱，江聿在网上查好型号，照着说电子说明书操作。


    “咚咚咚——”


    音箱开机提示音响了三声，他找了姜南青的新歌来听，坐在暖意十足又柔软的地毯上刷微博。


    微博首页刷出很多条新博文，江聿刷到一位互关画手发的商稿，光影处理得简直称得上教科书级别。


    他忍不住转发了微博，配文：老师好厉害。


    半分钟后，微博提示音接二连三响起，博文评论一条条跳出来。


    江聿正要去消灭红点，却被下面一条博文吸引了视线。


    @姜南青：[红心.jpg]双人餐，你们吃什么好吃的啦？


    配图是一桌子菜，看背景并不是在路家老宅。


    粉丝纷纷留言，有些品着“双人餐”三字，猜测他是不是恋爱了，毕竟这两年被扒到很多蛛丝马迹，大家心中早有怀疑。


    江聿给他点了个赞，心里想，原来路家老宅也不是非回去不可。这不，同为儿子，路蕴就在家为姜南青煮饭做菜。


    他不奢求路礼做同样的事，能陪他吃顿饭就好。


    可惜，这也是奢望。


    他心里低落，忽然有些手痒，私信被约稿请求堆满了，随便划拉两下就找到一个很吸引他的约稿需求。


    元旦还剩不到三天，他应该能完成草稿。


    心里估算后，江聿细看这条私信，是三天前发来的。


    [太太打扰了，看您签名是三次忙，不接稿，但还是抱着小小侥幸心理来蹲蹲，要是太太哪天开稿，请优先考虑我QAQ]


    下面紧跟着一张备忘录截图，是稿件的设定。


    江聿回复道：[请问私稿还是商用？]


    对方几乎是秒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太回我了！！]


    [需要商用，我想开同人制品车，请问太太商用需要乘几？]


    江聿：[很久不接稿可能手生，看你需求是双人图，单人200，双人400，商用×2就好，价格方面可以接受吗？]


    [可以的！我何德何能可以约到太太的画！还这么便宜！]


    江聿忍俊不禁，以他的完成度来说，这个价格确实便宜了些，不过他现在不愁生计，接稿只是为调剂情绪，免得一门心思扑在路礼身上。


    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太消磨人。


    单主看样子还是学生，两人加上微信，小姑娘微信名很可爱，猫晕晕。


    刚加上好友，猫晕晕：[太太我先转400定金可以吗？]


    江聿：[160就好，定金收20%]


    猫晕晕：[向您转账400元]


    猫晕晕：[没事没事，先转给太太，免得我提前花掉了！]


    江聿手指点在橙黄色的转账记录上，斟酌了下。


    江聿：[提前说一下，我可能不太可以保证交稿时间，不能接受现在还可以说，等我开始动笔就不退定金了，当然，出草稿之后如果你不满意，定金可以退。]


    猫晕晕：[可以接受嘟！我平时要上学，晚自习后才能回消息，要是没回消息太太别着急，我不会跑单！]


    江聿被她感染，忍不住弯弯嘴唇：[好，那我收了，有进度会发给你，请耐心等待。]


    互发两个表情包后，江聿切出对话窗口，刷了下朋友圈。


    不刷不打紧，一刷就再次刷到了姜南青的，还是微博那张配图，在朋友圈又发了一次。


    盯着画面里一桌子美食，他这才后知后觉有点饿，抬头看向窗外，发现时间确实不早了。


    江聿摸摸空荡的胃想，原来饿一天是这个滋味。


    下雪加上过节，外卖软件拉到底也没有几家店，江聿给路礼发微信。


    [什么时候回来？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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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帮我带份饭吗？]


    他想吃那天提起却没吃到的饺子，想让路礼回家的时候顺便给自己带一份。


    消息发出去，等了十分钟也没得到回复，江聿还躺在地毯上，脚心蹭着毛茸茸，很舒服。


    反正都饿到现在了，不差那一会。


    又刷了半小时视频，路礼的回复才弹出来。


    路：[不回去了。]


    看到消息，江聿撇撇嘴，从地上爬起来，换好衣服下楼打车。


    -


    路宅。


    路建业坐在主位，面色不虞：“连家都不知道回，我看是魂都让人勾走了，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在说路蕴，为了个明星连家也不回。


    路礼慢条斯理地抻了抻餐布：“您同意他们在一起，阿蕴自然就回家了。”


    一旁的继母齐茵说道：“你爸爸同意了的，还叫阿蕴带着那孩子一起过来吃饭，谁知道阿蕴自己不乐意，说怕那孩子看脸色，哎哟，我看阿蕴真是会疼人，连你爸都防。”


    路建业冷哼一声：“他爱来不来，我们吃。”


    路礼早就习惯继母这种不咸不淡的挑拨，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撩。


    这时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振了一下，他目光扫过屏幕，没有理会。


    齐茵睨他一眼，笑问：“小礼不看消息吗？不用那么守规矩，快看看吧，要是耽误工作就不好了。”


    路礼把手机装进口袋：“不是工作，骚扰短信而已。”


    路建业不知想到什么，转了话题：“之前和你说的宋家小女儿，趁着元旦有时间去见一面。”


    路礼不语，夹了块酱肉放进盘子里。


    “不要以为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默许你的事。”路建业相当不满他的态度，“你弟弟胸无大志，愿意和男人在一起就随他去，但你不行，你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明年订婚，然后和你那个秘书断干净，我不想再在公司听到闲言碎语。”


    路礼放下筷子：“我会去赴约。”


    他只答应这一件事，别的不做回应。


    路建业怎么会不了解他，沉默片刻：“总之，不要让话传得太难听。”


    吃完饭，路礼照旧上楼，回自己房间，按照往常的流程一样，在老宅休息一晚。


    床品带着干净的馨香，他回复江聿：[不回去了。]


    回完这句，他随手把手机抛在床上，拎着件换洗衣服进了淋浴间。


    五分钟后，路礼从淋浴间出来，换好衣服，拿上车钥匙下楼。


    楼梯上，齐茵正端着银耳羹上楼，与他打了个照面：“小礼这是要出门？厨房刚炖好的银耳羹，我还说给你送上去呢。”


    路礼冷淡对她点了下头，什么也没说，下楼开车离开。


    夜晚的温度低至零下，路面上被车轮滚带的积雪化了又冻。


    回家这一路上有几条街道还没来得及撒盐，路面上结了一层薄冰，路礼只好将车速放缓。


    他心里紧绷，有些躁动。


    只想回家，狠狠地把江聿亲得喘不上气，再把他按进床里，用力地埋进去，听他哭，听他叫自己的名字。


    被一股邪火裹挟着，路礼终于打开家门，客厅灯亮着，他把手里拎着的饭放在餐桌，松开领带往卧室走，“江聿，出来吃饭。”


    半分钟无人回应，路礼又喊了一遍：“江聿？”


    低沉的声音在空荡的房子里回响，往常听见他进门，江聿就该小跑着出来，扑进他怀里。


    找了一圈，路礼终于确定，江聿不在家里。


    他掏出手机给江聿打电话，嘟声响了很久也没人接起，路礼阴沉着脸把手机收起来，重新穿上外套，打算出门找人。


    玄关处传来一声门响。


    江聿站在门口，懵懵看着面前身材高挑的男人。


    不是说不回来吗？现在是特意回来陪他过元旦吗？


    是想他了所以才回家的吗？


    江聿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脸色却在听到路礼的话后猛然难看下来。


    “去哪里了？打电话为什么不接？”路礼声音像淬了冰，他绷着脸，“下次再这样，就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