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三人一愣，齐齐看向门口。


    只见负责守城的县兵急急忙忙跑来：''''大人，城西山体滑坡了！''''


    李潼脑袋一翁，猛然起身：''''城西？''''


    乐道城西紧挨着的那座山，名为钟翠山，山上植被茂密，今日的雨虽然大，但还不至于发生滑坡之事啊。


    易知舟急忙追问：''''可有房屋被掩埋？''''


    县兵仓惶地点点头。


    李潼：''''我这就带人去抢救，你，你守在此，等我消息。''''


    不等易知舟开口，他便披着蓑衣冲进了雨幕中。


    易知舟望着友人匆忙离开的背影，神情凝重。


    若是在山区，滑坡最多阻碍道路，影响车马往来，可城西一定居住着不少人·······


    想到此，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驿馆的主屋内已经熄了灯，青柑侍奉公主睡在里间，松萝抱着小鱼儿躺在外头的榻上。


    廊檐下，静静悬挂着一盏暖黄色的八角灯笼。


    得宝裹着厚厚的披风倚在立柱旁，也已昏昏欲睡。


    玄色皂靴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一道拓跋的身影随即出现在屋外。


    最终还是没有惊动睡梦中的公主殿下。


    *


    翌日，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云层浓垂，仿佛随时都会再次落下细雨来。


    院中弥散着浓郁的泥土与青草混合的芬芳。


    九公主在宫娥的服侍下更衣梳妆，得宝跑前跑后端来热水与早膳。


    六棱托盘里摆着四道小菜，两荤两素；一咸一甜两种口味的点心、另有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宝混饨，五官原白可爱的小馄饨飘在奶白的汤水中，点缀着碧绿的葱碎。


    食材虽显朴素，但九公主的心情却出奇的好。


    她拢了拢腿边石榴红的缂丝裙摆，开始用餐。


    松萝捧着洁白的巾子侍奉在侧。


    青柑收拾好寝具，一包一包交给得宝，得宝在逐一抱到马车上去。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只见九公主咬了一口馄饨，满意地眯起笑眼问：''''昨夜雨何时停的？''''


    松萝：''''大约是、子时吧？''''其实她也不确定，昨夜雨虽然大，可她们主仆三人都睡得香甜，压根听不见雨声。


    半晌之后，青柑见九公主胃口不错，于是提议：


    ''''殿下，这混沌的味道不错吧？要不要再添几个？今日还要赶路，您吃饱些坐车才不会累。''''


    九公主闻言，却只抿了抿红润的唇瓣，她打小生在帝王之家，宫里虽锦衣玉食，但规矩也很多，其中有一样，便是不可贪食；无论多么珍贵的佳肴摆在面前，身为公主殿下，都理应保持优雅与矜持之态。


    方才那碗里共五颗馄饨，她都吃光，已经过量了。


    这样想着，便接过松萝手里的巾子，心满意足的擦拭唇角：''''不必了，赏赐下去吧。''''


    九公主向来出手阔绰，这一路吃过住过的地方，都会大方赏赐下人。


    松萝都备好了金果子：''''得令，奴婢这就去。''''


    跑进跑出送行李的得宝却察觉到了奇怪之处：''''殿下，今日似乎···少了些人。''''


    平时只要他将包袱抱出门，就会有卫兵过来帮忙搬上行李车，日日如此，得宝便与那几人混了个眼熟，但今日给他帮忙的，却是三个生面孔的卫兵。


    元季瑶闻言搁下手里的茶盏：''''可曾见到易大人？''''


    得宝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只见松萝捧着赏金尴尬地回来复命：''''殿下，后厨只留了两个小丫头，其余人都不见了。''''


    元季瑶一愣。


    人都去哪了？


    *


    乐道城西的棚草巷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山体滑坡掩埋了半条民巷，十几家房屋均被山土压垮，粘稠的黄土混杂着无数碎石草木倾泻而下，房屋倒塌，道路淤积。


    这十几家民户都有老有少，何家两位年迈的老人手脚不便，没能及时逃脱，连人带屋全都被黄土掩埋住了。


    曹家在何家隔壁，今年新翻修的院墙好歹要牢固些，山体滑坡时，儿子拉着母亲躲在了墙下，黄土埋了半截身子，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其余幸运点的人家好歹都及时逃了出来，可家没了，屋子、院子、赖以生存的家私物件全都没了！


    一夜之间，一无所有，受灾者不禁悲伤恸哭起来。


    巷子内外围满了人，既有来帮忙的，也有来凑热闹的。


    雨下了一夜，四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积水，泥土搅和成了黄汤，湿答答淌一地。


    受灾最严重的区域，身着玄色铠甲的卫兵正在全力协助本县官兵，身强力壮的少年们跪在废墟上，徒手刨人。


    泥土混杂着残垣断壁，瓦砾石块，稍有不甚，都会划破皮肤，可官兵们根本顾不上这些。


    清风朗月的易大人，此刻也浑身是泥，他刚刚从废墟中抬出何家二老的尸体，顾不上悲天悯人，就被李大人拽了起来。


    李潼喘着粗气：''''不是都让你走了吗？怎么还在？''''


    昨夜易知舟私自从卫队里抽调了三十名壮硕的卫兵前来救援。


    原本计划天亮后立即赶回驿站去，可形势逼人，此情此情他实在迈不开腿：''''问清楚了吗？还有被掩埋的人吗？''''


    李潼思绪有些混乱：''''一共十七户受灾，共计六十八人，现在还差十个没消息。''''


    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苍茫的废墟上，也就是说这底下，还埋着至少十人？


    李潼推了推易知舟：''''你别管这些了，快回驿站去。''''昨夜他不仅擅离职守，还私自调用了原本应该保护公主的卫兵，此事若是怪罪下来，恐怕······


    易知舟看了看天色，想必公主殿下已经醒了。


    只听他大喊一声：''''曹洪生''''。


    一名黝黑壮硕的卫兵立即应声而来：''''易大人！有何吩咐？''''


    ''''你带一半人先行回到驿站复命，半个时辰之后，我带剩下的人回去。''''


    曹洪生得了令，立即召集了卫兵离开蓬草巷。


    李潼被手下师爷叫去了。


    废墟中，易知舟的目光落不知为何落在不远处垮塌的二层小楼上。


    他踏着残垣断壁，缓缓靠近断了一多半的屋梁，废墟下似乎有细微的呼救声。


    他眸光一亮，赶紧蹲下身：''''下面有人吗？''''


    细微的回应，透过一层又一层瓦砾传进他耳朵里。


    ''''这里有人被埋！快拿工具过来！！''''


    他向不远处的士兵招招手，刚要起身，紧接着却听头顶一声巨响，抬首望去，一道巨大的黑影劈头盖脸袭来。


    ''''楼塌了！！''''


    ''''快来人啊，王家的楼塌了！''''


    *


    曹洪生带着卫兵一路小跑，穿过县城回到驿站时，一袭红衣的九公主已经端端等在了院子中。


    她已经从那两个烧火小丫头口中得知了消息。


    可见回来复命的人里没有易知舟，她急忙追问：''''易大人呢？''''


    曹洪生一脸黑泥躬身行礼：''''回禀公主殿下，易大人叫我们先回来，他随后就到。''''


    见九公主蹙眉不语。


    曹洪生吓得急忙补充：''''还请殿下恕罪，现场实在太惨烈了，乐道县民兵少，就连青壮年都不多，组织救援难度大，易大人说至多半个时辰，他就带人回来，绝对不会耽误行程的。''''


    元季瑶打量着眼前这些卫兵，他们个个都狼狈不堪，浑身污泥，满手伤口，真不敢想象山体滑坡的现场是什么样子？


    ''''你们赶紧去洗洗，青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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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吩咐人准备饭食。''''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可易知舟并未如曹洪生所言及时赶回来。


    九公主坐不住了，执意要到棚草巷去。


    一众随从却都拦着她。


    *


    ''''一二三，起！''''


    ''''再来！''''


    ''''一二三，起！''''


    李潼满头大汗，带着众人围成一团，试图抬起垮塌的半扇墙体。


    不远处，官轿堪堪停下，走下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


    火红的裙摆，在阳光下闪耀着丝丝缕缕夺目的光芒，金簪碧珰，身姿绰约，与眼前混乱肮脏破败的小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潼已经累到面目狰狞了，却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


    ''''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


    他呼哧呼哧迎上去，意识到自己言辞不当，急忙躬身告罪：''''公主恕罪，下官的意思是，此处危险······''''


    ''''易知舟呢？''''她环顾四周，一众救援的身影中，唯独不见他。


    李潼冷汗直冒，指了指身后垮塌的二层小楼。


    ''''临渊，他，他被埋在下面。''''


    九公主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易知舟被埋在下面？''''


    李潼急忙点点头：''''他搜救时不巧发生了二次垮塌！''''


    众人都在合力挖掘，李潼心中亦焦灼万分，可公主千金之躯在此，他又不得不顾······


    正为难间，只听九公主急急下令：''''曹洪生，去将所有人都叫来，所有卫兵。''''


    语落，只见上百名玄甲卫兵整齐划一地涌入蓬草巷。


    ''''二百二十名士兵都在这里，李潼，你一定要把所有人都救出来！！''''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正在发热，颤抖的指尖紧紧缩在衣袖里。


    李潼心头一热，顾不上多言，立即领着人投入救援中。


    天色渐渐开始发暗，元季瑶下意识抬起头，云阴风起，她在心中默默祈祷，千万不要下雨。


    民兵，县兵，卫兵······一个又一个身影在她眼前穿梭来去，伤员们或扶或抬，逐一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雨棚下头。


    受了伤的老弱妇孺哭声响彻耳畔。


    宫娥护着她站在一处尚算平整的区域，可她的一双眼睛仍紧紧盯着李潼那边。


    他们合力抬起了那半扇垮塌的墙体，下面还有很多破碎的瓦砾碎屑。


    他还没有出来？


    她很想过去看看，才迈开半步，就被青柑与松萝紧紧拉住。


    元季瑶垂眸，簇新的云头履陷入软烂的黄泥之中，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她的心头。


    ''''殿下此时过去，只怕会帮倒忙，还是在这里安心等待，易大人一定会没事的。''''青柑知道九公主放心不下易大人，可现场太混乱了，所有卫兵都被派去救援了，公主身边只留下两位带刀卫兵。


    说话间，雨棚下头传来痛苦的哀嚎声。


    几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名年轻男子似乎是被石块砸伤了腿，郎中正在救治，可他忍受不住，频频发出惨叫声。


    ''''止血散，止血散用光了。''''郎中手上占满了鲜血，可今日伤员太多了，能用的药都耗尽了。


    此时他也无力回天，只能不停的安慰伤者：''''你忍忍，再忍忍！''''


    元季瑶想起自己随行也带了一名医官，于是吩咐得宝将人叫来帮忙。


    ''''还有药，临行之前闫太医送了一箱常用药，全都拿过来。''''她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着还有什么可以拿来救助的。


    青柑提醒：''''殿下，咱们的行李车上还有些点心吃食······''''


    元季瑶：''''去拿，能拿的都拿来，对了，还有御寒的衣物，被裘。''''


    她极尽所能，可上天似乎没有听见她的祈祷。


    淅淅沥沥的雨丝还是翩跹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