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坠马
作品:《街隅公主归銮》 暮色自虬枝间渗下时,阿幼的白羽箭破空钉入古槐。
树皮绽裂声惊起寒鸦,箭簇却只挑落半片残叶。她蹙眉欲近,忽觉颈后掠过森冷刀风。
五道玄色身影自树冠倒悬而下,窄袖胡服翻出狼纹内衬。
林中竟有刺客!
阿幼猛夹马腹疾退,箭筒磕在马鞍上铮然作响。三支连珠箭逼退最近的黑影,却见寒光凛凛的弯刀已劈至眉睫……
沈昭发现阿幼时,她被人追杀,正骑马而逃。
未曾料想到皇家狩猎的围场会暗藏刺客,阿幼身上未着兵器,只有那把长弓,和箭筒里的十几支白羽箭。
可不知为何,那些刺客见到沈昭便不再继续追阿幼,立即调头跑掉了。
阿幼见此情形缓缓停了下来,待沈昭靠近方道:“沈大人来得倒是巧。”
“来寻殿下。”
沈昭好不容易拜托程良仁,在林子里没走多久,便遇到了李璟,才知阿幼是自己一个人往密林深处去了。
虽然知晓该同她保持距离,可他实在不放心,才寻了过来。
阿幼攥紧缰绳,“这些刺客逃的挺快啊。”
沈昭担忧地询问:“殿下没事吧?”
“没事。就是挺奇怪的,刚刚还凶神恶煞地追杀本公主,怎地一见到你来便立马逃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刺客是沈大人派来的……”
阿幼这话像是在开玩笑,但又似是真的对他有所怀疑。
沈昭不知该如何解释,的确太过蹊跷,便是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他转而下马,目光扫过地上并不显眼的半枚蹄铁印:“他们靴底嵌着草原蒺藜。”
他忽地俯身拾起片割裂的衣料,靛青织锦上金线隐约勾出狼首图腾。
“这些刺客看着不像天丰人。”
阿幼心头骤紧,她方才也发现了,他们虽然蒙着面,但衣着很像奚族的衣着,而且手里拿的刀也是奚族特有的奚刀。
他忽而道:“殿下,我们回去吧……”
还有半个时辰才狩猎结束,阿虽然已经猎得不少猎物,但算上之前的,未必能赢得阿咄剌。
可突然而来的刺客,又实在太过奇怪。
“既然这里碰到了这些此刻,恐怕圣上那里也出了事。”
阿幼正是担心这一点,阿咄剌此次入东都,真正的目的难不成是为了刺杀天丰的皇帝?
可是她又想不到是为什么,刺杀李慕慈,不仅阿咄剌会死无葬身之地,于奚族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事不宜迟,她猛地调转马头,往营帐处赶。
……
没等他们回到营帐,便看见营帐外一众大臣乱作一团,几个太医和宫人进进出出,神色沉重。
看来是真出了事。
阿幼到时,见皇后、太子、永王、平威公主以及一众皇子,统统在帐外候着,没人敢入内。
高怀德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哎呦!平英殿下,您总算回来了。”
“这是发生什么了?”
高怀德紧张道:“圣上出事了,方才林中遇刺,圣上失足落马,摔伤了,现如今昏迷不醒,奴婢们正不知如何是好。”
沈昭问道:“御医怎么说?”
高怀德回:“御医说圣上伤的重,需得即刻回宫,好好医治。”
既如此,那便该由皇后或者太子做主,下令即刻回宫,怎地这么多人干愣在外面?
“不过圣上昏迷前吩咐了除了殿下您,谁也不准近前。现在能做主的便只有您了……”
阿幼当下便明白了,为何这么多人李慕慈只信她?
太子和皇后两相抗衡,首先便要排除掉。平威公主虽手握兵权,但如今毕竟不在宫中。
至于永王,亦有争夺皇位的可能,他也不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李慕慈能选择的便只有阿幼了。
鎏金帐幔被朔风掀起时,阿幼下意识看了沈昭一眼,见他微微点了头,便一人入了营帐。
李慕慈的确伤的很重,他坠马之时伤到了头,此刻面色如金纸,额间缠着的素纱已渗出血色。。
这里缺医少药,御医也只能先帮他将伤口处理好。
阿幼问道:“刺客可抓住了?”
高怀德回:“玄甲卫合围时擒得七人,似是来自奚族,奚族王子阿咄剌也不见了踪影,至于奚族使臣,太子殿下已经下令,将奚族使臣先统统捉拿关押起来。”
听完这些,她又问御医:“父皇如今的伤势,能否即刻启程回宫?”
御医回道:“回殿下,只要途中行的慢些,应是无碍。”
“那便有劳徐御医多费些心。”
她当即下令回宫。
……
鎏金博山炉腾起第三道青烟时,程皇后翟衣上的九尾翟鸟几乎要扑出绣屏。
她指尖嵌进掌事嬷嬷臂膀,丹蔻在宫纱上洇出点点朱痕:“平英公主好大的威仪,竟敢阻凤驾于紫宸殿外?”
“皇后娘娘莫不是忘了?父皇昏迷前已经下令,除本公主外谁也不见。”
她迎着程问雪淬毒的目光,说道:“还请皇后娘娘先行回去,莫要在此喧哗扰了父皇养伤,等父皇醒过来,凝儿自会将此事禀报给父皇。”
程问雪虽不服,但碍于高怀德和禁军也在,不好直接撕破脸硬闯,只好先回去等消息。
期间太子李瑾也来过一次,还是带着李璟来的。
应该是想用李璟当借口好进李慕慈的寝殿。
“皇妹,璟儿也十分担忧父皇的伤势,不如让本宫和璟儿入内探望一二。”
阿幼看了李璟一件,见他眼神里透着些许委屈,便知他是被李瑾逼着来的。
“皇兄,不是凝儿不让你们进去,实在是父皇有吩咐,谁也不见,待父皇醒过来,凝儿自会将此事禀报给父皇。”
暮鼓穿透九重宫阙,见自己这个皇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李瑾终是拂袖而去。
打发走这些人,阿幼倚着冰凉的金砖墙,听见更漏将最后一丝天光吞没。
她缓缓入了寝殿,至李慕慈的床榻前,问道:“既然父皇已醒,为何不见皇后娘娘和太子皇兄?”
屏风内传来轻微的咳声,片刻后,他说:“你以为他们急着见朕是为了什么?”
虽然阿幼猜到了一些,但她却没有说实话,而是说道:“儿臣愚钝,可是因为担忧父皇的伤势……”
李慕慈无奈地笑了一声,“你在宫中也待了不少时日,怎地还是如此天真?他们表面说是担忧朕的伤势,实际不过是为了来问朕,朝中不可一日无君,眼下的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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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有谁来监国,谁来主政。”
“凝儿一介女子,父皇缘何告诉凝儿这些?”
“你虽是女子,确实皇女,既是皇家之人,便该担起自己的职责。朕遇袭,你应当最高兴……”
阿幼一惊,立马跪在地上,“凝儿不明白父皇的意思……父皇受伤,凝儿怎会高兴?”
“因为那些刺客来自奚族,奚族刺杀天丰的皇帝,那么和亲一事便只有作罢,怎么,你想去和亲?”
阿幼没答,又听李慕慈继续说道:“别害怕,朕原本也没打算让你去和亲。”
若是没有遇刺这事儿,李慕慈不打算让她去和亲,是打算让谁去呢?平林公主吗?
既然是平林公主,为何她当初称病离宫之时,李慕慈默许了?
还是说,他压根没打算与奚族和亲?
“把高怀德叫进来吧……”
很快,高怀德进了寝殿,“圣上唤奴婢是为何事?”
李慕慈说:“传旨,朕伤重难愈,上不得朝,令太子监国,一切国事由太子全权处置。”
鎏金漏刻滴下第九颗水珠时,高怀德起身:“奴婢这就去宣旨。”
殿外忽起狂风,卷着东宫方向飘来的纸灰扑在朱漆殿门上。
皇帝因伤处理不了朝政,由太子监国,这本是常理。
但阿幼却似乎看出了些其他的意味。
若由太子监国,那么太子和程氏之间的平衡便会被打破,想必很快便会有一方出手了,不是太子,便是皇后。
“凝儿。”
阿幼回神,恭敬道:“父皇,凝儿在……”
“朕想问你,你愿不愿意护着璟儿?”
“璟儿是凝儿的皇弟,凝儿自会拼尽全力护着璟儿。”
李慕慈枯槁的手突然扣住阿幼腕骨,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那串螭纹玉镯:“你看这盘残棋……”他指向案头未竟的棋局,白子困守天元,黑子却暗渡陈仓,“待朕落完最后一子,你要替璟儿执起这把屠蛟刃。”
他是要她帮李璟夺位?
阿幼一惊,俯身叩拜,“父皇何出此言?”
窗外传来禁军换岗的铿锵声,李慕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你护好璟儿,朕自会护好你们姐弟。朕已老……天丰是该换换局面了。”
“父皇哪里的话,父皇还很年轻。”
“趁着朕还有些精力,总要为你们做些什么……”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说:“扶光是个栋梁之才,只可惜你生在皇家,他又是武阳侯的世子,你们不能在一起。”
帝王喘息着扯下腰间龙凤佩,玉珏在掌心裂作两半,“就像这玉,纵使有情,终归要各安天命。”
“父皇误会了,儿臣……”
李慕慈打断她,“不必骗朕,自他将你带回东都,朕便什么都猜到了。朕方才说了,你是天丰的公主,有自己的职责,不要怪朕。”
铜烛台爆出灯花,映得帝王眼角湿润如将熄的炭火。
“儿臣不敢。”
阿幼忽而觉得有些讽刺,她自幼没享受过什么公主的尊容,好不容易认回了父皇,却又被不停地卷入宫中的勾心斗角。
强加给她的职责她必须承担,要她护好李璟,她自会拼尽全力护好他,可她也想问问,凭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