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风在一旁烧水泡茶，极小心地掩藏着心思，见宁和光按灭烟头放下传真后端着凉的正好的茶杯递过去。


    宁和光接过却没有饮，一双看透事情冷暖的眼眸直直射向他，“长风，你要有事就直言，你我之间大可不必这样试探。”


    沈长风半垂眼眸，嘴角一抹奇怪的笑意，好半晌忽地抬眼与他对视，“大伯，如果我和沈光同时出事，你们保谁？”


    他做出一个我都明白的古怪笑意，“自然是沈光，我其实都懂，远近亲疏，血脉传承罢了。所以我为自己多打算一点，争一争有什么错？”


    “大伯，您最后再帮我一次吧。”


    “我想娶温家的女儿，温娉倩。”


    宁和光夹着烟，眉尾的疤痕硬挺狰狞，在他每次不悦或是烦躁的时候就容易流露出戾色。


    他掀起眼帘看向这个自己培养了许多年的侄子，的确，血脉关系上他是不如沈光近，毕竟是亲兄弟的儿子，沈家嫡系硕果仅存的孩子，但这不代表自己没有在他沈长风身上倾注心血。


    那会儿还在心里嘲笑孟同尘教女无方，现在看，自己也不逞多让。


    沈长风惯是个会为自己搏前程的孩子，这没有任何问题。但他心思过于细腻敏感，一旦心有怀疑可以放弃感情投奔利益，这就寒了人心。


    这还只是他以为自己要栽培凌峥嵘，若知道小南是自己血脉，还不知会怎么想。


    宁和光心里五味杂陈，他只亏欠小南一人，却什么都做不了，真心付出的孩子却还在索要。


    显然，选择娶温家的女儿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自然知道温家势头正盛如日中天，他哪里是娶，这是入赘啊。


    温家差不多是钦定的，负责与海上明珠府接洽，即将参与第二轮谈判。沈长风这个档口做这件事，也是怕消息扩散出去后盯着温家婚事的人会更多。


    宁和光沉默许久，“我听闻这个姑娘是温家掌上明珠，性子养得极娇纵，家人宠爱至极，一句重话都没有。因为她贪玩，婚事就一拖再拖，娶回去可不是个贤内助，你想好了？”


    “想好了。”都不需要沈长风刻意打听，总政文工团的温娉倩公主般的人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论样貌，家世，都是一等一，多少追求者前赴后继也只一亲芳泽，谈婚论嫁没有足够身份的人物做保根本走不下去。


    宁和光见他年轻的面容上是不加掩饰的野心勃勃，心下了然，于是也不再劝，熄了烟头道：“等返京，我约老温出来一叙。至于成不成，看你与那姑娘的是否有夫妻之缘了。”


    “好，谢谢大伯。”


    正说着话警卫员叩门进来了，身后跟着一身寒气的高大身影。


    他应当是刚洗过澡，寸头上还有些许未干的水渍。衣衫整齐，手腕上扎着绷带。一切都是一丝不苟严谨到苛刻的军容，此刻却透着诡异的危险。


    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眼眸，里头翻腾着戾气，周身都是沉甸甸地杀戮，像是刚从尸山火海里淌回来，还没来得及褪去血腥的湿气。


    凌峥嵘朝着沈长风微微颔首，沈长风下意识退开半步给他让出路来。


    “你们谈。”沈长风与警卫员一道退出门外，留下两个同样冷沉的男人面对面坐着，一人一根烟，沉默又压抑。


    有了凌峥嵘的加入，一包烟很快就抽完了，宁和光头一次因为抽烟觉得嘴巴发苦，他端起水杯喝水，放下杯子轻叹口气。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抵达的甘州。炼钢厂那边有唐成杰和程骁在现场处置，魏市长和褚厅总指挥，因小型爆炸而伤亡的工人要么送医了，要么在安抚家属，后续炼钢厂出赔偿政策就行。”


    “你那边什么情况？受伤了？”


    “拔了枚大钉子，剩下的渣子们在橙色区掀不起大风浪。”凌峥嵘摊开手臂靠在沙发上，一身的落拓和疲惫像烙在他身上般，凭白给他添了几许萧索孤独来。


    “回去休息几天，放放假。”


    面对宁和光撵人的话，凌峥嵘终于抬眸看向他。“小南呢？”


    “她回去工作了。”


    “为什么不等我？”


    面对女婿的诘问，宁和光头一次觉得很无助，自己这个闺女心冷得很，主意又大，他怎么留得住？


    更不提现在他还想在闺女面前刷一波善解人意，支持女儿事业的好父亲人设，别说她要回去干工作这种识大体顾大局的举动，就是要上天摘星星自己都去架梯子！


    但显然凌峥嵘听不进去这些话，他现在和怨夫没什么不同，要是说小南走得毫无留恋，只怕凌峥嵘暴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他斟酌着开口道：“她回来了，现在就在甘州市。”


    凌峥嵘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谁。他眸光微闪，那股子被抛弃的酸劲去了不少，深吸了口气才道：“小南和她母亲见面了？”


    宁和光摇头。


    “那您和……”


    没等他话说完，宁和光肉眼可见地烦躁起来，打断他的话道：“不该问的少瞎打听。我是想告诉你，小南有小南的难处，你不体谅就算了，还要和她置气吗？”


    不等凌峥嵘拧眉，宁和光眸子微黯，语调低沉缓慢，撑着脸，单手去摸口袋，变戏法般又掏出来半盒梅花，他夹在指间没有立刻点燃，带着些许怅然和心疼道：“今早，同尘的女儿来了。拿着一沓钱和许多花里胡哨的衣物，说是感谢小南对景家小子的救命之恩。”


    凌峥嵘的面容隐匿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雕塑般冷硬没有感情，狭眸里涌出不悦的冷光。


    “同尘性子冷，手段强硬，哪怕是后悔了也不会先低头。这种试探于她而言不过是谋略，但对于小南，无异于羞辱。”


    “那你就，什么都没做？”


    宁和光噎了下，偏过头猛地点燃了香烟。他自觉愧对同尘，又怎有底气诘问？乃至翻脸？可他更心疼女儿，却不知道怎么维护才不叫她更难过。


    凌峥嵘冷笑了一声，半阖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两人在这烟雾缭绕的但房间里沉默了许久，凌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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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地打破这沉默，“景氏医疗能救小南吗？”


    宁和光点头，又摇头。


    “小南不配合。”


    “我要见小南。”凌峥嵘嗓音低沉的时候富有磁性，却也冷得迫人。


    宁和光猛地抬眼，狮子哪怕迟暮也还带着威势，他下颚绷紧，夹烟的手点在眉尾的狰狞的疤痕上，冷沉着声线拒绝道：“胡闹！凌峥嵘，小南是干工作去了，你作为家属不顾好大后方，添什么乱？”


    凌峥嵘别过头，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搭在另一只手上，神色黯然。


    只差一点点，不到十公分，那发子弹差点射穿了他的脑袋，从不知道怕的大男人，头一次生出恐惧的情绪来。


    差点，差一点点就再见不到孟图南了。


    爱情慷慨又自私，那会儿一想到她身处危险中，恨不能以命换命。可若想到自己死了她会改嫁，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他觉得自己能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宁和光额上青筋直跳，一时间哭笑不得，女儿还没撒娇需要哄，这会儿倒是先哄上女婿了。“峥嵘啊，小南不善言辞，心里难受又不想给别人看见，连我都不想见……”


    隐匿在暗处的凌峥嵘撑着脸轻嗤了一声，含着继续淡然的挑衅。“我可不是别人，她现在在我户口本上。”


    “你！”宁和光气得把笔筒扔过去，凌峥嵘像是头顶长眼睛般头一偏避了过去。


    “滚滚滚，回去上班去。”


    “打一通电话呢？”凌峥嵘岔着大长腿坐在那，身子前倾，两肘压在膝头。光影从他高挺的鼻梁上切割出一条分界线，他耳后一道尺把长的血痕被日光灯照得无所遁形。


    许是不好包扎，只涂了红药水，皮肉翻飞光看着就觉得凶险。很难想象这伤要是往下再移一寸，是不是就直接切断他的脖子了。


    宁和光并非铁石心肠，犹豫了一瞬，安慰自己兴许小南也在等这一通报平安的电话。


    正欲开口，警卫员再次叩门，又领着一个男人进来了。


    凌峥嵘狭眸微眯着扫去，却见是一个面容极年轻的男人，不如盛世阴柔俊美，也比不上程骁的英俊斯文，但他与他们截然不同，他的气息很纯粹。


    嗯，典型的，那种泡在手术室里养出来的干净洁癖。


    但他年纪太小了，最多二十四五岁，根本不够看，于是凌峥嵘的视线错开，又抱臂靠在沙发上小憩。


    景赤华努力忽略那气势不容忽视的高大男人，他虽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什么都没做，却仍叫人心头生出一抹紧张来。他飞快瞥了他一眼，军绿色衬衫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普通，哪怕他是男人也觉得好看。


    在生巧国，不止是美女惹人侧目，锋利精致，美到犯规的男人同样招人频顾。


    但今天景赤华没有这份心思，他本不想来的，但自上午交谈过，到午饭，到下午办公，姑姑的气压都很低，大家都夹着尾巴不敢大声喘气也会挨骂。


    她看起来暴躁又不讲理，像动物世界里的母狮子，狮王从她身边路过都高低要挨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