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何人
作品:《小师叔他又叛逃了》 靖安言回去的第一眼,看见的是封长念惊慌的身影和落寞的神情。
细微的爆裂还在继续,但封长念焦急的仿佛根本不在乎,他一扇又一扇推开被烧得滚烫的屋门,希冀着那个熟悉的影子可以出现,可门后空空,只有火苗越蹿越高。
他的背影也不再那般稳健,方才的镇定自若洗刷一空,只留下一只在萦绕的浓烟之内微微颤抖的手。
半晌,他翻遍了所有的屋子,终于确定那个人真的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时,仓皇的身影慢慢僵住了。
咣当——手里拎着的铁箭坠地,他站在那里,神情和十年前渐渐重合,像是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才又被抛弃了的孩子,露出一副迷惘的神色。
靖安言这才发现,自己当年头也不回的那一眼,是有多沉重的视线。
“……长忆。”
封长念整个人蓦地一僵,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烈火冲天,靖安言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像是十年前狠心决绝的人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封长念的眼睛里燃起比那火光还要明亮的光。
在靖安言还没有续上下半句的时候,封长念突然冲他跑了过来,然后一把狠狠地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太炽热也太猛烈,靖安言瞳孔微微放大,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呆呆地任他把自己揉进怀里。
“小师叔、小师叔……”封长念的嗓音在他右上方响起,带着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哽咽,“我以为、以为……”
靖安言如梦初醒,用力闭了闭眼,然后试探着抬起手,轻轻拍了拍。
“好了,在呢。”
“你不明白……”像是终于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封长念笃定的伪装悉数卸了下来,坦诚得令人不知今夕何夕,“你不明白我看到了什么,小师叔。”
靖安言整个人不着痕迹地一僵:“那我们先出去,你给我讲讲你看到了什么?”
封长念抱着他没动。
“小师叔。”
半晌,封长念终于轻轻放开了他,就在靖安言想要往后挪一步拉开距离,仔仔细细地看一眼这个人时,封长念却猝然伸手,一把勾住他的后颈,不带丝毫情欲地吻了他的额头。
浓烟滚滚,都不如这一吻来的灼热滚烫。
“十年前,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封长念拉开一点点距离,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清的声音说,“没关系,我现在很有用了。”
封长念不等靖安言再说什么,弯腰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快速离开了召砾的庭院。
“召砾已经死了,南疆圣酋之位自此空缺,兵权落空,必然引起纷乱。”
“那些匣子,长记和长若姐应该已经拿到了,虽然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但来得及再研究研究。”
“还有……”
靖安言猛地一刹脚步,封长念被带了一个趔趄,疑惑地看过来。
“你为什么不问我我刚刚去哪了?”靖安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笃定地问,“你其实是想问的,对不对?”
封长念没开口,依旧保持着牵着他的动作,只是微微用力握紧了他的手掌。
靖安言用了些力道,挣开了他的手:“封珩,其实南疆王……”
“他没死,我知道。”
靖安言顿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封长念眨眨眼,手掌还停留在半空,只有一把虚无的风。
但他还是笑了:“怎么了,小师叔,你以为我不知道?从我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开始,或者说,大魏援军进南疆的第一天,你们就在做这个局,让大魏来人杀了召砾,南疆王趁机收拢兵权,不是吗?”
靖安言迟缓又迟疑地眨了下眼:“……你知道?”
“我知道,我还知道,虽然那些匣子是你交给了长若姐他们,但里面重要的东西,比如兵符,比如布防图,还比如一些记载着古南洲史料的卷宗,你都藏走交给勒乌图了。”
“你方才……是去见他了。”封长念缓步凑近了他,“对吧?”
靖安言静默片刻,突然释怀地呼出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
他抬起眼,由衷地说:“封珩,你长大了。”
封长念一直藏得很好,又是靖安言一手教的,所以潜意识里总觉得他还是那个少年,但抛开那些前尘往事,能被皇帝派来处理南疆事务的,怎么会没有洞若观火的能力。
他自嘲地抚了抚微凉的额头,暗讽自己告诉过封长念无数次,不要把自己同十年前的靖玄念看作相同,可笑这浩如烟海的前尘往事,抛不开的又何止封长念一人。
封长念沉默着没有回答。
靖安言却道:“既然你也知道南疆的情况,又一直很清楚我是谁的人,为什么还要帮南疆王,还要寻我?”
他想到一种可能:“……你是在利用我吗?”
封长念猝然抬头:“当然没有!”
“你不用担心,长忆,你利用我也没有错,我们立场不同,身份不同,这是应该的。”靖安言甩了甩马尾,混不吝道,“要不然就白夸你了。”
“我若是真的想利用你,今时今日就不会告诉你这些事,今时今日也不会站在这儿。”封长念语调有些低沉,一如他的情绪,“而且,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说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想让你……多信任信任我。”
信任他,相信他真的已经长大了,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甚至可以挡在靖安言身前,替他遮去他不想经历的、不愿经历的风霜雨雪。
昔日,是靖安言做参天大树,为少年封珩遮风挡雨,如今封长念比他曾经更加枝繁叶茂,于是便能将他拢在自己的荫蔽下,不必再吃那么多的苦。
……不用再哭着笑。
他再也不想看见靖安言那种表情了。
靖安言听后却轻轻地勾了勾唇角,避开了封长念那束近乎渴求的目光。
“……如果你非要我求点儿什么,那我就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封长念抿了抿唇,“你是谁?”
那一瞬仿佛被雷劈中,靖安言的神色微妙地一变,有些茫然地望向封长念,同时也是在望向他自己。
……我是谁。
这个问题仿佛撞到了他心底沉寂的古钟,震荡去上面堆积十年的尘灰,声音古朴又庄重,余音绕梁,在耳边盘桓不肯去。
直到他们和夷月等人会合,这个问题依旧兀自在他脑中回响。
我是谁。
仿佛灵魂中有另一个自我,血迹斑斑地掩藏在角落,捆缚双手,眼含血泪:“我是谁?是啊,我是谁呢?”
而抬眼,是他父亲靖深痛苦地向他伸出手:“……安言,你听我说。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粗粝的指腹摸在他的眼角,他那年不过十九岁,本以为有着明明白白、坦坦荡荡的前路,可他却突然再也看不到了。
他双手绞紧绳子,麻绳磨破了他引以为傲的那双手,仿佛手痛了别的地方就不会痛,结果发现都是骗人的。
“我不是……”靖安言眉心蹙紧,“我没有……没有那么……能去负担这样一个……”
这样一个让他喘息都困难的秘密。
靖深最终起身走了,可靖安言也看见了他转身时连点成线的泪。
然后门一开一合,是左清明进来了。
“……老头儿。”靖安言哑声道,“你早知道是不是?”
左清明不语,只是轻手轻脚给他解开了绳索,又拿来了药油,给他仔仔细细地涂抹到伤痕处。
“我是谁?”靖安言盯着他,“小时候你让我去街上蹲爹娘……你现在告诉我。我是谁?”
左清明握着他的手腕,终于看了他一眼:“你是——”
靖安言蓦地睁眼。
他睡着了,还因为那个问题,做了一个梦,一个真实发生的过去,一个真切发生的旧事。
燃着的火堆悄悄地在夜色中发出轻微爆破声,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所有人都睡了。
封长念靠在他的旁边,呼吸平稳,眼下却有淡淡的乌青,想必这一趟劳心劳力,也是累坏了。
靖安言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了。
靖安言特别喜欢夜晚的丛林,觉得这里安静、神秘,温柔又无言,可以把什么都吞得下。
包括他的恨、他的不解、他的不甘和不忿。
他走了一会儿,感觉距离够远了,挑了棵树三下五除二翻上去,将腰间的玉笛拆下来,不多时,笛音缓缓倾泻。
这首曲子是靖安言一直很喜欢的,笛音不似杀人时那般激昂,反倒像是被大雨淋湿了翅膀的鸟儿,挣扎着、挣扎着,再也飞不到天空中去,有一种砭人肌骨的悲凉。
他出神地吹着调子,最后一个音收尾,封长念的声音恰好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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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冷?”
靖安言一点都不意外他跟上来,缓缓放下笛子,一条腿随意地垂着,没有动静。
封长念也不着急,就在下面静静地站着等。
蓦地,上面传来声音:“你知道吗?我刚来南疆的时候,其实还没有投到王上麾下,只能四处游荡,自己搭了个简易的小房子,作为安身之处。”
“那个时候,我其实每天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我该干什么,于是我发现了一件事可以很好打发时间,那就是喝酒,喝多了,睡一觉,又是一天过去了。”
“南疆好酒很多,也很贵,幸好那个时候我还会耍剑,我就去卖艺,赚的钱都用来买酒,然后就喝,喝得酩酊大醉,梦里什么都没有,一觉到天亮,真痛快。”
“最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我去坐船,船从两岸山中划过,上头船家的少年觉得无聊,说要和我玩,我问他怎么玩,他说互相问问题,不想回答或者不愿意说真话的,就喝酒,君子游戏,不许耍赖。”
“我一开始骗他,我骗得多好,他根本看不出来,只能一杯接一杯的喝,后来我良心有愧,主动叫停了,我说我骗你的,我没有一句实话,所以这些酒我都喝了。”
“那天我在船上喝醉了,昏睡过去前,听见那个少年问我,从小到大,教他的人都说,说谎的人要吞千根针,我说了那么多谎话,舌根不疼吗?”
“我说他们骗你的,真正会说谎的人,都不在嘴上。”靖安言默了默,“那个少年……和你少年时挺像的,都是一双含情的眼睛。”
封长念垂着手,听见上面的声音低落了下来:“……我是谁呢?长忆,你觉得我是谁呢。”
“你是我小师叔。”封长念手指蜷了蜷,“是带我三年的小师叔。”
“小师叔。”靖安言一讪,“可惜你的小师叔,是个南疆人。不是从大魏叛逃的,是彻头彻尾、真真正正的南疆人。”
封长念手指蓦地攥紧了,抬眼往上看,靖安言却平静得不同寻常,仿佛这已经不是什么大秘密了,他坐在树干上眺望,青色的穗子扫过他的指骨,整个人如同一尊沐浴月色的雕像。
“靖深不是我爹,靖宓也不是我姐姐。我的身份是假的,是左清明那老头儿给我的。当年老头儿还是南军都督府左都督,正逢先代南疆王过世,南疆爆发了夺嫡之乱,勒乌图为了确保自己成王之路安顺,用蛊毒暗中杀死了所有手足。”
“只有一个人幸免于难,是他同父异母的、最小的弟弟,他母亲是先代南疆王一个不起眼的侧室,她没什么野心,这辈子最大的算计,就是保住儿子一条命。于是她借着曾经与左清明有一些恩义,让他把孩子带离了南疆,改名换姓,成了左清明故交好友靖深的幼子。”
笛子不转了,靖安言垂下眼睫,静静地看着手中玉色的长笛,回避了树下封长念五味杂陈的目光。
“所以我当年离开大魏,是因为身份被魏明帝知道了,他要求我回到南疆,盗取蛊术之秘,否则,左清明、靖深,甚至是靖宓,都会以通敌叛国罪论处,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他掀唇笑了下:“我那个时候脾气多大啊,他想让我滚,我就要灰溜溜地滚?真以为我能老老实实带秘密给他?都说我是南疆人了,还有什么立场帮大魏呢?我烧了靖家、烧了玄门、翻脸走人,只要我走了,他想威胁我也没有办法了。”
静了片刻,靖安言直接从树上蹦了下来,弯腰一捞,一声不吭地将封长念攥紧的手指一一掰开,封长念这才回神,发现掌心都被印上了月牙儿似的深痕。
靖安言掰完手指没松手,盯着他掌心的纹路看了一会儿,像是能从那纵横斑驳的掌纹中勘破什么玄机,然后才伸出另一只手盖在封长念已经泛凉的掌心。
“封长忆,你在想什么?”
封长念抿紧了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靖安言却突然笑起来,眉眼弯弯,凑近了去瞧他一双眼睛:“你知道吗?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把你认成姑娘,就是觉得你这双眼睛极好看,含情又多情。本想把你带成个风流公子的,却没想到养痴了,还栽在了我身上。”
那双好看的眼睛划过一丝不解,专注地看着他的笑。
“说你痴,你还真的痴。”靖安言松手,唯一的一丝热源也隐去了,“你还是没习惯——说谎的人要吞千枚针,说一句,吞一枚。封珩,你猜猜,我刚刚要吞多少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