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47章

作品:《小池泷历险记【女A男O】

    这是池泷这么长时间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尽管在梦里,她不得闲。


    时钟转到12:58,家政机器人仍旧没有出现、爆炸没有发生、逃离没有开始,她的信息素刚刚恢复。


    四分五裂的木板戳破不菲的丝绸床单,摩拳擦掌着,捣破恶虎耀武扬威的头颅,暗墨眼睛里闪着幽光,风雨已然到达彼岸。


    她有足够的时间。


    基地里的人忽然摸到皮肤上覆盖了一丝潮意,刚要寻找来源,后颈却突然传来措不及防的痛意,所有人都抱头蹲下,痛苦哀嚎。


    这种深入的痛苦,似乎已经直接烙刻在灵魂之上。


    搅弄着从头到脚,都失去知觉,唯独那股锋利的疼,是唯一能认知到的感觉。


    脆弱的脖颈被一根根折断,墨发的女人此刻像来自地狱的杀神,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刻着“有罪”,看似柔软的手掌轻易带走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不够。


    那个女人折了多少次,她已经记不清楚,可心中传来的声音一直在尖叫:不够!不够!


    似乎不会停歇。


    对,不是只有这些人。


    想到这,女人一顿,虽然没有转头,却知道身后出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余光捕捉到一抹艳紫,刹那身体便下意识地出手,将那个身影狠狠贯进地面。


    “有罪”变成了“该死”。


    可女人用尽所有力气,掌下的那个人仍妖冶地笑着,魔音般的笑声入耳,让乌暗的眼眸逐渐被血色浸染。


    “别听。”一个粗壮的手臂捂住她的耳朵。


    世界突然安静了。


    池泷再次回头,科学怪人一样的人出现在身后,他扯扯她的衣袖;“快走,跑出去。”


    “可你……”来不及说话,就被人拖走。


    明明是alpha,却拗不过这人的力气,被推搡着、被催促着,池泷又站在了那堵墙面前。


    爆炸就要发生了!


    惊恐地向那人尖叫,池泷想要发出警告。


    回头,却看到一片艳红花海。


    花海中间,巨人恢复成常人模样,看起来憔悴衰老。


    池泷想,这一幕好似以前见过。


    只是这次却略有不同。


    巨人不是只有自己,身旁扶着他的那个人,仍旧神采奕奕。


    花的不远处,是条长长的河,河面上伫立着一座坑坑洼洼的桥。


    慌忙地,池泷要去拉住他们,可后背却传来一股力气将她狠狠扯倒!


    瞬间的失重让池泷挣扎,“刷”地坐起,惊魂未定。


    “醒了?”清冷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春来,却极好地安抚了暴躁的灵魂。


    好一会儿,池泷才回神,发现自己坐在柔软的床上。


    “又做噩梦了?”床头被放上一杯温水,池泷点点头,端起来喝了一口,觉得心里安定了些。


    喝水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被整齐地包扎好,末尾的结打得又漂亮又利索。


    “你该去看看医生。”


    对此,池泷不置可否,也没出声。


    摸摸脸,止血带让她脸上的皮肤感觉闷闷的。


    对面,金发碧眼的人正在专心地操作光脑,眉头微微皱起,好像在为什么烦心。


    明明才几天没见,却总觉得好久都没有看到他了。池泷想。


    空气中,峭壁上的崖柏正在接受雨水的洗礼,一场沉缓的大雨,压弯从不向外界低头的崖柏,水汽和沉香,没有被稀释或者冲淡,和谐交融在一起。


    思绪彻底回笼,池泷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在宾馆的房间,就是自己做委托时开的那间。


    果然,枕头底下摸到了压缩包,和粗糙的金属质感。


    皱起眉头,池泷将枕头底下的东西全部拿出来:


    压缩包的隐身模式仍然开着,一只陈旧的黑金怀表正静静躺在它的旁边。


    “这是……”拿到任务终结的道具,看到底部歪歪扭扭的字体,池泷心里和上次一样,没有一丝开心。


    晃了晃,怀表发出叮当的声音。


    怀表的重量似乎和上次自己摸到的、李光的那只不太一样。


    打开怀表,时针和分针永远停在了11:55的位置。


    池泷抬头向林息望去,不知何时,对方已经停下动作,坐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他眼中无风无浪,只是起身,坐在床边,顺手接过那只怀表。


    灵巧的双手没有借助任何工具,只是在外壳上摸索拨弄了一会儿。


    “咔哒”,怀表的后壳被打开。


    三块迷你内存条轻轻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一块看起来比较旧,布满细小的擦痕,右下角,刻着一束飞燕草。


    一块看起来相对崭新,满大街通用的型号,正中间,白笔画了一个圆。


    还有一块,是好看的银色,型号过时,却因为一直被人小心呵护,没有破损,飘逸的篆书“尚”字,占据了整个外壳。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谁也没说出“看看”之类的话。


    还是池泷,在几分钟后,讲起她在基地的遭遇。


    而后,是林息的叙述,却没提起洛熙和自己关于池泷的谈话。


    双方听到彼此的讲述,都没有露出意料之外的表情。


    “你说该怎么办呢?”搓搓脸,池泷叹气,她把那张银色的内存条自然地递给林息。


    又拿起剩下的两条放在眼前,乌沉的眸子看得认真,细细对比:“是先了解洛熙的秘密,还是解决吴天语的事情?”


    她的态度很明显了,林息想。


    “我也不喜欢欠人情,”林息附和她的想法,将银色内存条装进口袋。


    随即起身,拿走那个崭新的内存条,却没有将它连接光脑,林息说:“走吧,他们都在楼下等着。”


    “你看起来好像很着急。”开始收拾的池泷忍不住问,虽然说是问,但却用的肯定语气。


    “是吗?”背对着池泷,林息也在收拾自己的物品,“大概是因为我父亲要来了吧。”


    整理衣服的手顿了顿,池泷缓缓地、用力地咬了一口自己的下嘴唇。


    唔,痛。


    等到牙齿离开,她才假装随意地问起:“林……”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息的父亲,最终还是做了最稳妥的选择:“林先生怎么突然要来?”


    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父亲被队友如何称呼,林息动作未停,将东西一件件装进口袋,整理安放,没有向池泷投来一分目光:“或许是知道我在这里吧,没关系,你不需要和他接触。”


    听见这话,池泷心中偷偷松了口气,又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快。


    但她随即想到:那为什么上次,他不来?


    当然,这句话并没问出口。


    楼下,李光和李青,还有远道而来的阿瑞亚,在看到两人身影时,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笔直地立在那里。


    “我没事啦。”扬起手朝三人摆了摆,尽管手臂上包裹的绷带,让池泷的话看起来没那么有可信度。


    “阿瑞亚老板,大忙人,竟然抽空从央星过来?”池泷开玩笑。


    “朴哥说,如果你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去,他一定会剁了我酿酒的手。”摸摸自己的圆肚皮,大老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语气里全是抱歉,“我们也没料到,这次会发生这么大的爆炸。”


    刚好酒店投屏在播报今日的新闻:“发生于亚硫城内的爆炸,造成多人死亡,0人受伤。经调查,此次爆炸,或许与通缉犯吴天语有关,星警正在紧密跟进,事故原因是地下管道年久失修破裂……”


    众人静静聆听,很快,是下一则短讯:“经专家研究,亚硫城的红花灭种事件,是由未探索区域的辐射导致,但请民众放心,该辐射不会对人体有所伤害……”


    讥讽划过池泷眼中,这样通篇的掩藏,不知道是哪一方的手笔。


    “星警刚才来说,那场爆炸中,找到了一点天语的DNA,”看着星视的报道,李光哽咽,不停地眨动眼睛,“大约,他,意外,没了。”


    说完这话,李光轻轻呼了一口气,语气稳了稳,才继续说:“他们说,天语可能是跟飞燕谈崩了,导致对方将他……当然,我们这次来主要是确定你的情况,顺带想问问,你们是否知道洛熙……”


    “叔叔们先回去吧,”池泷转过头,打断李光的发言,“委托还没做完,我还需要去找一些东西。”


    她目光里带着安慰,两个事业有成的beta,眼神中明显的恳切,让他们看起来老了许多。


    “东西很快就能找到,到时候,我会给两位一个答复。”她低下头,将身体转向李青,抬起头,脸上是诚挚的邀请,“你能不能带我们去个地方?”


    这是池泷第一次主动的请求。


    第四次打开吴天语家的门,仍是和以前一样的冷冷清清。


    “我见到吴天语了。”进来后,池泷只觉得这里比刚来时更冷。


    她看向客厅的窗户,阳光洒在地板上,亮晶晶。


    “叔叔他,怎么样?”李青站在门口,抬眼询问。


    脸上带着的焦急,不似作假。


    “不好,”站在窗边,客厅的窗户外面,是隔壁楼栋的墙,尽管堵住了所有的好景色,却离得较远,不影响采光,“很不好,他变得像一只充气的白鼠,你见过吗?”


    池泷笑着,看向李青:“就是实验室用的那种漂亮的小老鼠,你把气往它身体里打啊、打啊,它就会变得越大越大、像被吹起来的气球。”


    “因为气压,五脏六腑都被挤在一起,痛苦地吱吱叫。”


    眼看李青的脸色越发铁青,池泷忽然停下言语,提醒道:“哦,我忘了。吴天语不太会说话,所以,他连叫,都叫不出声。”


    向后退了一步,李青的脚后跟磕到了台阶,情不自禁伸手扶住身边的门框。


    “洛熙,我回来了。”这次出声的,是从刚才起,就游离在人群之外的林息。


    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这个密码,你知道吧。”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面色苍白,李青不解,温和地笑着,“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洛叔。”


    “不要说谎,”池泷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想一尊石像,“吴天语讨厌说谎,所以为了不撒谎,他干脆连话都不说。”


    想起基地里,那个人摇头晃脑的模样,池泷闭上眼,深深吸气。


    “本来,这个视频,如果被洛熙顺利看到,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将随着吴天语的牺牲而终结。”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洛熙的人,就是吴天语。他害怕,事关自己,洛熙不会轻易原谅伤害自己的人。”


    林息接过话茬,出声:“可惜,天不遂人愿。”


    “几天前,洛熙偷偷去找了你。”


    “我都能想象,当你拿不出证明时,得有多着急、多慌张。”林息平静地叙述,像一个不称职的演讲者,“洛熙讽刺你了吗?呵斥你了吗?”


    “都没有吧,因为你不知道,”想起那人,想起那片银色的内存条,碧蓝眼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只想听你一句道歉。他很清楚,你是吴天语喜欢的孩子。”


    鬼鬼祟祟来不及收拾门口的鞋子,大清早出门却在中午才将怀表送给池泷。


    林息想,那个骄傲的omega给过李青一天半的机会。


    甚至很多机会。


    “我没有……”皱起眉头,李青的脸上摆出愤怒,似乎真的被诬陷了。


    可说完“没有”,她却迟迟接不下去。


    “从很久以前,你便一直帮吴天语签到,以你的艺术造诣,仿造和模仿笔迹而已,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喜欢科技,各类知识涉猎广泛,嫁接视频什么的,也能做到。”


    清冷的声音向没有底气的愤怒进攻:“笔迹没有对证,但你真的认为,自己的嫁接技术能躲过星警的排查?”


    “连你自己都不信吧,一个躲在山林里的omega,竟然能干这么多的事。”


    想起自己的压缩包被偷,林息忍不住叹息,这样的人,如果能够站在光里,将会带来多么精彩的故事。


    这下,李青终于露出了真实的表情,她瞪大双眼,口舌微张,喃喃不知想说些什么。


    “这不怪你,你不清楚他们和飞燕的纠葛,”林息继续说,“一开始我们怀疑是飞燕帮你造的账户,可他们为什么要因此给自己留下被暴露的线索?”


    “因为真正造假账户的那个人,需要将舆论引向飞燕,尽管现在来看,哼。”不屑的笑声,早上的新闻里,林息没听见一点关于飞燕的事。


    “不如我这样说,一开始,真正和飞燕有往来的人,是你!”


    一切回到了原点。


    “吴天语是怎么发现你不对的?”林息走到客厅,平静地审视着李青,她握住门框的手泛着苍白,“大概是你觉得他不会发现,带着侥幸心理偷酒的时候吧。”


    “可你也没想到他会帮你承担下来所有的罪责,更没想到,你以为有人承担,事情就会过去,却没想到叔叔们竟然还不相信。”


    “这也不怪你,因为人无法理解认知外的事情。因此,你没法理解你的几位叔叔之间的羁绊,他们竟然都不相信吴天语会是坏人。情有可原,毕竟你总是被抛弃的那个。”


    这样的话,有些伤人,可李青也只是穿着粗气,没有反驳。


    “为什么吴天语会帮你?一边是相识几十年的手足兄弟,一边是关系要好却做错事的小辈,正义的天平怎么看,也不会倾向你,或许是因为这件事……”说到这儿,林息停顿了一下,“和小溪有关?”


    终于,敏感的神经被触动,李青忽地挺直了身体,她着急又坚定地大喊:“是我!我想要钱。我没想到吴叔对仓管的工作那样认真,也没想过这种酒会卖那样高的价格。明明这种材料,是我推荐给叔叔的,但我获得的报酬,太少了。”


    “为什么少?是因为小溪生病吗?那个项目花费了你太多的钱,导致你不管赚多少,都无法填上那个无底洞。”


    终于,池泷出声,代替了林息。


    她面色平静,不愿让林息接触那个和他名字相近的、孩子的事。


    “你很清楚,飞燕找你推荐材料的原因不会那么简单,但你仍旧答应了。李青,你不是坏人,你吃尽苦头也没埋怨过这个世界,不然小溪不会活得这样单纯。”


    “你变坏,是因为,你是一个alpha母亲。”


    “你得为了你的孩子,抛弃你的良心。”


    “吴天语一定告诉过你,不要担心吧。”池泷很温柔。


    “他拜托洛熙,伪造视频、将你和医院的账户往来挂到了自己名下。为了让动机合理,洛熙还特地造了一个满是破绽的‘隐秘’账户。”


    “因此,吴天语也和飞燕做了交易。”


    瞪大眼睛,李青再次觉得不可思议,顿了一会儿,她又悲痛起来。


    “你想起飞燕的德性了吗?他得去做交易,用自己把你换回来,让洛熙知道飞燕的账户地址,留下给星警的引导陷阱。”


    “洛熙不是会轻易心软的人,我想,当吴天语去找他商量计划时,他一定还是恨你,”想起洛熙,池泷总是会无奈地笑出声,“你的错让吴天语承担,他的错也让吴天语承担,所有人的错都转嫁到同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三个月前,他找洛熙拿药,准备以身殉道,”事情其实很简单,池泷想,但是自己当时为什么想不到,“他不会撒谎,却跟洛熙说‘自己一定还会回来’。因为他清楚,有这句话,洛熙暂时不会找你麻烦。但他死后,却不一定了。”


    “所以他是不是又找到你,告诉你,他偷偷为你准备了一条息怒的后路。”


    “只是那个后路,被我们不小心断掉了。”


    说到这儿,池泷呼气,沉默了一会儿。


    “他做了这么多的事吗……”门口传来李青的自言自语。


    她想起自己一开始被发现时,吴叔生气的模样,那样大的力气,甚至要折断自己的手腕。


    害怕,恐惧。


    她将一切和盘托出,希望吴叔看在小溪的份上,饶自己一马。


    没想到,吴叔却让自己带他去看红花。


    天天上班回家,总能看见的红花,吴叔却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表示,不要担心,一切他会处理。


    想起他走后的那三个月,惴惴不安的李青,不仅要偷摸造假,还要打起精神应付每一个人,神经绷得像一根快要碎裂的皮筋。


    明知吴叔不会在家,可她仍旧无数次从吴叔家无功而返,脑海中忍不住闪过各种想法:他是不是后悔帮自己了?


    结果没多久,偷酒的新闻爆发,星警入驻厂区。


    那晚,一直消失的吴叔出现了,他将自己带到家里,笨拙地演示,当有人来找自己时,该怎么做。


    “洛熙,我回来了。”是密码。


    星视上是一段视频。


    当时,李青十分震惊。


    她很清楚改造这样一台星视需要多么高超的技术,但一种不详的预感,让她没有去询问,是谁帮他做的。


    不是洛熙,就只能是……飞燕了。


    直到真的见到洛熙,她才知道,原来吴叔那样相信自己。


    那晚,自己大可以直接举报他。


    结果,他还告诉了自己一个被保护的名字。


    为了这个名字,他甚至让视频变成了一次性产品。


    “所以呢?”当自己站在门口,无论怎样说那句密码都无济于事的时候,那个看起来很好相处的omega这样问道。


    “我还有孩子,我得为了小溪活下去。”她慌张得像一只无头苍蝇。


    那位omega温柔地笑了,却满脸悲哀:“所以呢?”


    “求求你,我知道怀表在你手里,求求你。”她跪在那位长辈脚边,真心地祈求。


    “你该庆幸,这次我真的想死在这里,”温柔的人蹲下,摸着她的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让他真的放过自己。


    于是,那位长辈点点头,说了句“照顾好小溪”,就离开了。


    她以为、她以为,洛熙已经原谅了自己。


    “他还是把证据给了你们。”李青有气无力地说道,“他没有原谅我。”


    “他不知道该不该原谅你。”林息回复,他听起来好似在怀念,“所以他把东西给了我们。”


    “是我们决定要找到真相。”池泷接道。


    “吴天语决定要牺牲的时候,告诉我,你和小溪是好的、无辜的。”


    此刻,池泷终于明白了那个人笨拙的比划。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他从未让我知道过一点和你有关的信息。”池泷这样说。


    “他甚至编造了一个完美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只有英雄的alpha。”


    想到基地里,自己对吴天语说那个猜测的故事,池泷想,当时他一定很开心,觉得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却又不想撒谎,只能摇头晃脑。


    如果不是池泷发现了那些符号、如果不是池泷被抓进了基地。


    按照吴天语的计划,三个月后,洛熙会借着“生活费”的由头,前往亚硫城“营救”他,然后就会不小心发现他的死亡。


    却没想到,洛熙被李光告知,池泷和林息要先一步去郊区。


    作为“被藏起来”的人,洛熙不敢主动说自己来亚硫城,怕引起池泷的怀疑,只好呆在郊区,坐等两人上门。


    面对可能知道“吴天语是识别障碍者”的威胁因素,他向飞燕透露了池泷两人的行踪,为了洗脱嫌疑,很可能还要求飞燕在两人回去的路上“截停”。


    哪怕牺牲一艇的市民。


    却又没想到,自己和林息的牵扯,以及池泷两人的“夫妻”关系。


    没办法,他只能隐晦提醒两人飞燕的存在,又毫不避讳自己的行为处处都“有问题”。


    希望两人有所察觉。


    估计连洛熙也没想到,飞燕并没有打算直接一炮轰了那艘飞艇,而是费劲力气去打开它。


    进而,被逆风翻盘。


    彻底引起了池泷和林息的警觉。


    吴天语的计划,出现了偏差,“被告知实情”的洛熙,只能换了个“看望老友”的由头前往央星。


    明面上,是继续营救爱人,可暗地里,却不打算按照约定进行。


    因为一开始,洛熙就有自己的打算。


    他确实想用自己假装去换吴天语,降低飞燕的戒心。


    他确实想向辜负吴天语的人,要一句“对不起”。


    可林息却发现了他的目的,并伸出援手。


    为了抵消林息的担心,他撒谎,一句缱绻的“我希望他活着”,隐藏最终的目的。


    他,要陪着吴天语去死。


    最终,两人的死亡,引起了池泷和林息的怀疑。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们会相互欺骗,争抢着要用死亡去解决事情。”


    “吴天语骗洛熙自己会回来,洛熙骗吴天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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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信,却都在偷偷准备着牺牲。”


    如果单单是为了赎罪,那么洛熙会有千百种方法,保住两人性命。


    可他选择尊重吴天语的决定,跟随吴天语的决定。


    因为,人死灯灭。


    “反正都死了。”


    那么,有些事就不会被追究下去。


    给所有的罪孽,提供了一个收容所。


    “后来我想,是因为吴天语在尝试保护着,除了洛熙之外的人吧,”想起吴天语的身世,池泷说,“他一定觉得,你和他年轻时一样,长大很不容易,长大后又要失去心爱的孩子。”


    “洛熙看到你之后,应该也明白了这点。他想过原谅你,可他还是会为吴天语感到不公平。世界上没人会心疼吴天语,连吴天语自己也不心疼自己。”


    看着这个空落落的房子,池泷想,这样的地方怎么能称之为“家”呢?


    “那句‘我会回来’的后面,一定跟着一句‘不要去追究’。可吴天语太了解曾经的伴侣,于是,他再次保护了你。”


    “甚至,”池泷缓缓说道,“他单纯地以为,只要把飞燕的基地炸掉,只要让星联关注到飞燕的阴谋,飞燕就不会有精力,再找到你跟小溪。”


    “但飞燕才不是这样容易放弃的组织。洛熙终究还是心软了。”


    哪怕,洛熙知道,这对母子,或许不会再被人打扰。


    毕竟是吴天语关心的人,报复也好,原谅也好,藏起来,在徐徐图之,怎么可能会放任母子继续呆在这里。


    但和吴天语一样,为了进一步的杜绝风险,他还是心软了。


    林息把那张画着白圈的内存条连接到光脑,里面,是李青和李小溪的死亡证明。


    同样的模样,还有一张户籍证明。


    李青怔愣了。


    “看到那个基地真的被摧毁时,你心里有没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开心?”


    看到李青崩溃地抱头蹲下,池泷为她感到可惜。


    压抑的哭声充斥着冷清的房子,终于让这里有了一丝生气。


    从一开始,池泷和林息就陆续进到了客厅,留下李青一个人在门厅,只要她想跑,两人绝不会阻拦。


    也不会再追究。


    但道德啊,总是只会困住那些善良的人。


    “告诉我小溪的那个医疗项目。”池泷蹲下,拍怕李青的肩膀。


    Alpha哆嗦着嘴唇抬头,露出哭肿的双眼:“吴叔,最后走得很痛苦吗?”


    “我不知道。”想了想,池泷还是说了实话,“就算痛苦,他也甘之如饴吧。”


    毕竟,事情总归因自己而起,能亲手解决,应该会很畅快吧。


    抽泣过后,李青断断续续地说起:


    “我知道的不多。那是一个实验,小溪是志愿者。当时我无路可走,一位叫‘安德尔’的医生主动联系的我。”


    “实验大多是在晚上进行,晚上的医院,人很少。他们给消息注射了某种物质,小溪的信息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身体好了起来。”


    闻言,池泷瞪大了眼睛。


    “但这些仍在实验中,而且志愿者很少,因此——”说到这儿,李青再次泣不成声。


    因此,城里的人,都病了。


    “这个任务价格很高,我想,反正他们有解决办法,不如试试,就把红花推荐给了叔叔”。


    或许不久以后,星联的人,也会生病。


    “那个医生呢?”池泷握住李青的臂膀,狠狠晃到。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李青哭着说,声音里有深深的后悔,“两年过去,小溪的身体看似是好了,可最近,他又开始发烧,我想找那个医生,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是空号。”


    有的人,已经成为弃子。


    “我对不起小溪,对不起吴叔,对不起所有人!”


    Alpha趴伏在地面,蜷成一只虾米。


    这样的哭嚎,总会让人忍不住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留下李青一个人在房子里,两人离开了。


    “你根本没想为难李青。”出了门,林息说道,他手里拿着一张刻着飞燕草的内存条。


    两人没有打飞艇,而是慢悠悠地往厂区走去。


    “嗯。”池泷瞥了一眼,尽管她一直在为洛熙说好话,可那位喜怒不定的omega,心地或许没有那么包容。


    “里面一定装着李青和飞燕的往来。”林息肯定。


    池泷没说话,等同于默认。


    “他心软吴天语坚定的保护欲和母女二人的不易,却也实在为吴天语觉得委屈,所以,他把选择权交到了你手里。”


    “与其说选择权,”池泷咂咂嘴,“不如说,他在借着我们的手眼,去完成他死前来不及做的事情。”


    笑笑,林息将那张内存卡插到了池泷光脑里。


    “防止弄丢。”他这样说道。


    接着,林息问,语气里却没有一点好奇:“为什么不坐飞艇?”


    “你为什么不坐?”池泷反问,语气里也没有一点好奇。


    因为他俩都在等。


    终于走到厂区,李青漂亮的字体还挂在大门上。


    好在,漫长的等候终究值得。


    办公室里,李光靠在沙发背上,他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十多岁。


    阿瑞亚站在窗边,圆滚滚的身体将窗户堵了个满。


    看见两人到来,李光想起身,却连续摔倒两次,他拒绝家政机器人的搀扶,好不容易站起来。


    面色苍白,他看起来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想伸出双手,手在抬起时,却又颤抖着落下。


    “我没教好孩子,”李光的眼睛似乎已经流干了眼泪,通红一片,“也不是个称职的朋友。”


    “为什么不说,天语为什么不说,”阿瑞亚拍着窗台,声音沉闷得让人听不清楚,养尊处优多年的手也是一片通红,“他要保护小青,我们就不能保护了?”


    “钱还不上就不还,害到的人多,就偿还,我们总跟他在一起的。”


    池泷两人面面相觑,拿不准李青跟这两位到底说了多少。


    “小青已经去自首了。她承认是她偷的酒,嫁祸给了老吴。”吸吸鼻子,李光挺直腰杆,几十年的风霜雪雨,让他不会轻易倒下,“小兔崽子不去,我也得打断她的腿拖她去。小溪那里,老瑞会照顾。”


    “她还说,红花酒的原材料市场调研材料作假,是她一手弄的,可能会害了很多人。”阿瑞亚也揉揉眼睛,这个年纪了,已经不会像过去那样脆弱,“好在原料也没了,这酒以后想做也做不了了,我们愿意承担顾客的所有损失。”


    “老吴,终究是走得清清白白。”


    终于,两人相视一笑。


    池泷将那张内存条,递给了李光。


    那个不包容的omega,到底还是给了李青最后的机会。


    他希望那个令人心疼的孩子终会醒悟。


    如果她能够说出“对不起”,那么她就会得到他来不及做的、给李青的重生。


    如果她仍旧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那么,他也绝不会原谅。


    完成他来不及做的、对吴天语的平反。


    那个空空如也的怀表,耍弄了所有的人。


    他相信,池泷和林息,一定能明白他的深意。


    可池泷和林息,总是他的变数。


    他俩一开始的态度,就是“做错了事,就必须受到惩罚。”


    重生可以在磨砺之后,并不着急。


    “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老吴。”李光搓搓脸,“一命偿一命,我赔给他。”


    池泷赶忙阻止这样的想法:“他不怪你们……”


    “我们知道,”阿瑞亚笑比哭起来还难看,“他不想我们担心,不想牵扯我们。”


    想起三人年少相遇、共同度过的时光,创业艰辛、相互扶持走过的道路,生死之间、彼此保护的事情,阿瑞亚继续说:“但是,不要总是‘为我们好’,就算他一个人做了英雄,那剩下的我们怎么办?”


    “我们终其一生,都将活在愧疚和自责当中,”李光笑着,闪着泪光,“时越长,美好的记忆不论是更模糊还是更清晰,我们都会越后悔。”


    “等我还完小青债的那天,”浅粉色的头发,在几个小时内,已经几乎花白,李光温柔地决定,“我就去陪他,咳咳,虽然,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到那天。”


    伤心者,难活久。


    “得告诉那个老东西,就算他不觉得值得我们的牵挂,我们也得挂上,叫他甩也甩不掉。”阿瑞亚笑着,支持好友的决定。


    剩下的两人抱在一起,身体颤动,却没有声音。


    将空间留给他们,池泷和林息离开了。


    这次,两人不约而同地往那个公园走去。


    一路上,池泷都在思索着什么,她拿出光脑,漫无目的地拨弄着。


    因为一心两用,渐渐地,她落在了林息身后。


    忘记内存条还插在自己光脑上,随意地点拨,池泷无意间点开一张户籍。


    那时候的吴天语只有18岁,洛熙只有15岁。


    奇怪的是,第一行的户主,竟然是洛熙。


    “唉,这就是‘不顾家人反对’的爱情?”池泷隐约觉得,洛熙在他和吴天语的某些事儿上,隐瞒了他们所有人,包括那两位好友。


    一生都爱撒谎的某人啊……


    迟迟没听见林息的回复,池泷好奇抬头,下一秒却愣在原地。


    不远处,一个高挑亭亭的身影立在那里。


    旁边的老管家撑着一把阳伞,阴影下,身穿夏季藏青唐装的omega优雅地站着。


    同样亚麻色的发丝天然带着恰到好处的微卷,上挑的丹凤眼略显凌厉,但樱桃般的唇口又给他添了一抹柔和。


    祥云暗纹的布料,纹路流光,只能陪衬他的尊贵;微微晃动的袖边,金线的璀璨却只能算作暗芒。


    像一根挺拔独立的翠竹、像一束呵护良好的幽兰。


    得体的行礼,淑良的微笑。


    林息变成了池泷在光脑上,看到的样子。


    崖柏将自己不断压扁、压小,它小心地变化,缓慢地流动,似乎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没法准确说出具体的感受,池泷只能确定,林息并未因为这人的到来而感到轻松的欢欣。


    却也不像紧张、或者被抓包的心虚。


    池泷皱眉,又很快松开。


    她下意识,不太喜欢这个人。


    “父亲。”


    尽管他是林息的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