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被爱

作品:《池镇怪谈

    高考前一天,平常严肃的各科老师却显得异常和蔼,对我们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不要紧张,正常发挥。


    这一天提前放学,也没了晚自习,于是下午三点多,高达六层的“口”字型教学楼的走廊上,挤满了脱缰野马一样的同学。


    他们忙着把课本撕碎扬到空中,尖啸欢呼,纷纷扬扬的碎纸片像成千上万只白蝴蝶,自高处飘摇而下,遮天蔽日。


    我和口口口早早收拾好书包回家,没有参与这场报复性的狂欢。


    走到一楼时,我忍不住回首,看向教学楼围出的那一角四四方方的天空,还有空中不停落下的蝴蝶。


    ——还会痛吗?


    ——会。


    ——以后都不打算出来了吗?


    ——嗯。


    心里有个声音和我对话。


    我于是告诉她——


    没有关系的。


    因为,我就是为了替你痛,才诞生于世的。


    我会替你消化那些难堪的、悲伤的情绪,无论需要多久。


    ……


    第二天高考,同桌和我在同一个考点,但考场在不同的两栋楼。


    我生理期还是会有些痛经,下腹坠疼,尽管外面温度已经接近39°,考场里还是只有电风扇,甚至为了不影响考试,在考听力的时候,连电风扇也关了。


    整场考试我都在出汗,是热的,也是疼的,还要防着汗水滴在答题卡上,考得异常辛苦。


    同桌在两场考试间隙,跑过来替我倒热水。


    我需要的其实不是热水,我需要的是休息。


    可惜在大多数大人眼中,这场考试至关重要,至少比我的疼痛重要。


    我望着他渗出汗水的鼻尖,又看了看毒辣的日头:


    “你可以不用来的。”


    “答应了照顾你的,我会做到。”他把保温杯塞进我手里,用袖子擦了擦我脸上的汗,“还有最后一场,考完睡一觉,带你去旅游。”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说那个生日愿望。


    “好呀。”


    我弯起眼,笑了。


    ……


    考完试,我回家先是昏天黑地睡了一天一夜,到第三天早上五点半,该死的生物钟让我睁了眼。


    我看了眼电子钟的日历,有些懵。


    我怎么就少活了一天。


    房间里静悄悄的,透过窗帘缝隙,可以看到外面依稀的晨光。


    我慢吞吞地拖着锈掉的身体,去浴室洗了个澡,洗完出来看到同桌坐在沙发上,与我四目相对。


    他的面前放着两张火车票,身边还摆着两个箱子,一个是我的□□熊行李箱,一个是他的灰蓝色格纹行李箱。


    看到我出来,他露出温和柔软的笑容:


    “票买好了,行李也收拾好了。灵灵,走吗?”


    我哇了一声,想扑过去看车票,却被他一把收走,顺势把我捞在怀里:


    “目的地保密。”


    我翻了个白眼:


    “神神秘秘的,到时候上车不还是会报站。”


    “那就让我多保密一会儿吧。”他抬头亲了一下我脸颊,松开我,“还有两个小时发车,去换个衣服,马上就出发。”


    “你时间卡得这么准的?”


    “本来想着再过半个小时,你还不醒,就去叫你的,我还准备了红烧肉和米饭,你快两天没吃饭了吧。”


    我这才想起自己“穿越”了整整一天的事情,连忙蹦起来进屋换衣服。


    过了一会儿,探头出来问:


    “这次会出去玩多久啊?”


    “没有买回来的车票,你想玩多久玩多久。拿录取通知书之前回来就行。”


    “哇!胖虎你太棒了!”


    我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等我换完衣服坐在餐桌前,他把一大碗红烧肉往我面前推了推:


    “之后的路程比较遥远,可能会比较辛苦,你多吃一点管饱的,火车上的盒饭很难吃,我怕你吃不惯。”


    “你怎么知道?你还坐过火车呢?”


    “之前问过曹平祥一些注意事项。不说这个了,快吃吧,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红烧肉的。”


    我垂下眼,夹了一块。


    是用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煮的,加了冰糖,用砂锅熬煮两个小时以上才会有这种色泽。


    他至少三点就起来了。


    可他至今都不知道,我爱吃的是油淋鸡。


    红烧肉,是“她”爱吃的。


    ……


    临出发前,我站在自己的卧室里检查电源开关和其他零散的事项。


    目光又落在床头柜上。


    我慢慢走过去,打开柜门,与漂浮在福尔马林中的头颅对视。


    我血缘上的父母,熟悉的陌生人。


    可我关于他们,没有任何记忆。


    记忆在“她”那里。


    我该怎么办呢?


    “灵灵。”


    同桌敲门进来,见到这一幕,脚步明显迟疑。


    我没有回头,轻声道:


    “等我们回来,就把他们下葬吧。”


    “好。”


    他立刻答道。


    ……


    直到上车后,听到报站,我才发现这趟列车通往锦城。


    从这里到锦城,需要十几个小时,他买的是软卧。


    我对接下来十几个小时的旅途感到发憷,他在把行李箱放到下铺下方的空间后,又从背包里掏出一本凑佳苗写的《告白》递给我:


    “打发时间用。”


    我原本不打算看书,觉得火车上摇晃,伤眼睛,但架不住无聊,还是接了过来,看到名字后,偷偷掀起眼皮看了眼他,他似笑非笑看过来:


    “告白在日语里有‘自白、坦白’的意思,所以这本书的主题和你想的不一样。”


    “没事,你知道我书看得杂。”


    我靠在下铺床上,他本来在我对面的下铺,却一定要脱了鞋挤到我床上来,要抱着我一起看。


    “这本书你是不是看过?”


    我一不留神,就被他提小猫一样捞进怀里,他充当了我的人肉靠垫。


    车厢里冷气开得很足,他浑身上下暖暖的,除了肌肉有些硬之外,算是个合格的靠垫。


    “是看过,但可以温故知新。放心,我不剧透。”


    “你敢剧透就完了!”


    我龇牙。


    他唇角噙着笑意,抓着我的手,引导我翻开第一页。


    在火车哐当哐当的细微声响和摇晃中,我窝在他怀里看书。


    本以为是轻松的校园青春恋爱小说,谁知看了个开头就隐隐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这个名叫森口的老师,她的女儿被两名少年害死了,于是她策划了一场针对两名少年的复仇?”


    “嗯。”


    同桌说话时气息喷在我脸侧,他也在和我同步阅读。


    我觉得有些痒,挠了挠脸颊,默不作声地继续看。


    我们的阅读速度几乎差不多,总能在同时翻页,但看到后来,我的速度越来越慢,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等全部看完,外面已经接近黄昏,光线有些模糊不清。


    我揉了揉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觉得整个人都坐得肌肉酸痛,不过这种酸痛我很熟悉,从前,我也常常捧着一本书,一读就是一天。


    他熟练地捏着我肩膀,力度适中,我眯着眼问他:


    “你觉得这本书要探讨的主题是什么?”


    他沉思片刻:


    “少年法对少年犯的过度保护,以及原生家庭对人造成的影响。”


    “如果你是森口老师,女儿被杀,会选择动用‘私刑’去报复身为少年犯的凶手吗?”


    这只是随口一提的讨论,他却沉默了许久,双手捏完我肩膀,又去揉捏脊椎和腰部,手法熟练,按揉穴位的力道恰到好处,简直媲美盲人按摩。


    “胖虎?”


    “嗯,我在思考。”他顿了顿,才说,“我会比她做得高明。”


    “哇,我觉得她做得已经很高明了,两个少年的复仇,她都没有直接出手,但是杀人诛心,让他们两个都成了弑母的凶手。”


    “第一个少年直树被她借刀杀人,利用新老师的‘热血’和同学的霸凌,逼到弑母,还算及格。”他用挑剔的口吻道,“但是第二个少年修哉,炸弹是她亲手带给他母亲的,即使按钮是修哉按下的,但事后警方调查,她脱不了责任,完全可以构成故意杀人。”


    我不说话了。


    情感上,我希望森口老师无罪,但理智却明白,她确实脱不了干系。


    “给我看这么沉重的书,还是在这么欢快的旅途上。”我起身脱离他的怀抱,将书扔到他胸口,“你是何居心?”


    他抬手按住书脊,抬眼望向我,眸光深沉似海: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被爱的人会变成怪物。”


    我盘腿坐在单人床上,不经意与他四目相对。


    车厢里只有我们两个,就在此刻,感受到了一种灵魂震颤的精神链接。


    有一种宿命般的东西在我们之间流动。


    那是和肉/体的欢愉截然不同的,更深层次的震撼。


    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在形容谁,但我确确实实差点因为他的话而落泪。


    不被爱的人会变成怪物。


    所以“她”潜入深海。


    所以有了我。


    我是怪物,是神经病,是替她抵御一切风刀霜剑的铠甲。


    她沉睡在我身体深处,不知归期。


    我并非因爱和期待而诞生。


    我是因恨和痛苦而诞生。


    他凑过来吻了我。


    我任由他把我按倒,细细地吻我,没有任何回应。


    他低低地祈求:


    “灵灵,可以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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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让我变成怪物,可以吗?”


    可“爱”和“恨”都被“她”带走了。


    我只是个没心没肺的怪物。


    我睁着眼,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问他:


    “我愿意陪你一起读书,一起逛街,愿意和你接吻,如果你真的想,我也会同意和你做。你怎么会觉得,我不爱你呢?”


    他凝视着我,最终伸手遮住我的眼睛,声音轻若鸿羽: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后来的旅途,没什么旅客上车,我们的包厢一直是空着的。


    但我们很少交谈了。


    空气近乎凝滞。


    他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拿起了另一本书看。


    是我还没来得及看的《局外人》。


    他中途又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前发有些湿。


    我后来上厕所时,看到废纸篓里隐约露出一角沾血的纸巾。


    入夜,我本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应该不会再困了,但当车厢熄了灯,脑袋挨到枕头的那一刻,还是沉沉睡去。


    车轮与铁轨相触的声音成了助眠背景音,火车此时正驶过旷野,天地间漆黑一片,像是鸿蒙未开时的混沌。


    唇上隐约有温热触感。


    指腹拂过眉眼,这个吻渐渐变得凶狠。


    我困得睁不开眼,只能发出几声抗议的哼哼声,触摸我的动作果然停了。


    但不过片刻后,变本加厉。


    唇齿相触,力道充满侵略与占有欲,带着一股冷酷又绝望的浓烈情绪。


    我迷迷糊糊地想,爱与不爱真的那么重要吗。


    许多人即使不那么相爱,不也能在一起过一辈子吗。


    更何况,我也不打算和他一起过一辈子。


    人类总喜欢自寻烦恼。


    想要的得不到,到手的不珍惜。


    对方爱你时弃若敝履,不爱你时又追悔莫及。


    ……


    在锦城的旅行非常愉快。


    第一次离开池镇,到了新地图,我恨不得一天跑八百个景点,把这辈子的卡都打了。


    同桌在后面做任劳任怨的拎包侠。


    我们来的时候完全没做攻略,不过说实话就算想做攻略,也没办法——


    他之前去网上搜了一下,贴吧里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所以去哪儿只能靠旅游宣传册和问路的一张嘴了。


    好在锦城的人民群众非常热心,好几个被问路的差点亲自送我们到景点去。


    我们几天之内爬了青城山,看了大熊猫,去了都江堰,还把当地有名的小吃都吃了个遍,一天三顿之外还带下午茶和夜宵。


    多亏没带秤来,否则我肯定会把它砸了。


    青城山顶有座老君阁,我和同桌都不信这个,他是唯物主义战士,我信的则比较杂,怕自己进去了,太上老君能把我拎着后颈皮丢出来。


    但来都来了。


    我凑过去鬼鬼祟祟地往里探瞧,没见着道士,正打算拍个照就走,肩膀却突然被人轻碰了一下。


    我一个激灵,猛然回首,看到个穿着休闲服的年轻人,他笑吟吟问我:


    “怎么不进去?”


    我拍了拍小心脏:


    “不信教,也不知道怎么拜,怕闹笑话。”


    “无妨。”他一摆手,“道教有云,扶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


    我想了想是这个道理,瞻前顾后反而显得我很尴尬,于是哈哈一笑,便叫上在一边拍照的同桌,一起进去了。


    那年轻人很是熟稔地上前上香,我好奇:


    “你是道士?”


    “不是,只是闲杂人等。”他轻笑,回身看我,“但我会算卦,一块钱可以给你们两个每人算一卦。”


    我来了兴趣,一则他收费这么低,肯定是娱乐性质的,二则我是真的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感兴趣,于是二话不说掏了钱,豪气地把两个钢镚拍在他掌心向上的手上:


    “那就算一卦!”


    同桌拎着我的小书包站在一边,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些疏离,好像并不想算,只在年轻人托住我手背看手相时掀了掀眼皮。


    年轻人看完后,想给他算,被他冷淡拒绝了。


    他对外人一直是这幅爱答不理的死样子,我都习惯了。


    年轻人把剩下那枚钢镚还给我,悄悄凑到我耳边说了几句话。


    同桌盯着我的表情,但我面上没露出什么异样神色,又跟年轻人道了句谢,便跳起来勾着同桌的肩膀说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走出十几米,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笑嘻嘻道:


    “他告诉我,半山腰有茶摊,有村民会挑水果和点心在那里买,适合歇脚呢!”


    同桌目光怀疑,但我已经拉着他向前走去。


    那个年轻人在我耳边说——


    “已死之人,不可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