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家啊。


    阴湿一片。


    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每次下雨的时候，禅院甚尔就坐在屋檐下看雨。


    把手揣到衣袖，整个禅院家寂静下来，淡淡的雾气弥漫在空中，禅院甚尔也迎来了久违的宁静。


    这种天气，真昼也会喜欢。


    会在檐廊玩着小皮球，趴在他身边吃着点心，伸出脚去迎接雨水……好像又在此处看到了她的身影。


    甚尔不自觉柔和了眉眼。


    可是啊，早就不是了。


    据说回忆之所以让人怀念，是因为再也回不到过去，过去的甚尔大概想不到自己会有独自一人的一天。


    是因为力量吗？


    是为了禅院吗？


    他不知道……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依旧没有改变，作为家主，真昼依旧任性，而他，也依旧。


    伤口不会愈合，只会结痂，长成新的伤疤。


    至少对于甚尔是这样。


    好像……有点累了。


    深呼一口气，甚尔短暂的放空了自己。


    薄雨绵绵，两道人影从雾中浮现，慢慢的行走在雨幕中，她们的身影逐渐清晰，是举着白伞的侍女和真昼。


    侍女微微弯腰，伞在真昼身边倾斜，一大一小的雪白色浴衣，身影甚是和谐。


    绕过他的院子，就这样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真昼回头瞥了他一眼，甚尔的视线未变，就那样待在雨中，好像彻底沦落为禅院家的背景。


    “……”


    “家主大人？”侍女随着她停下脚步，轻声询问。


    “哼……”本来面无表情的真昼眼底荡漾出一丝笑意，她回头，随手绕了一圈侧边的黑发，“没事，我们走。”


    “今天是个好天气啊，我有个新想法……”


    “是，家主大人。”


    ……


    任务结束，再次从任务中脱离出来，甚尔习惯的甩了甩手中的刀，把还温热的血液甩掉……接下来，他要回去了。


    这样想着，他拖着沉重的躯体前往禅院家。


    踏碎了树影，他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翻过墙，再往前就是他的院子，还是当初的院落，偏僻且荒凉。


    只是这一次，他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硬生生停下脚步，甚尔直接从树上坠下去，不过他不在意，就这样坐在地上单手撑着身体，有些愕然的看向那个意外之客。


    “欢迎回来。”


    真昼站在门前，叉着腰，笑眯眯的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


    雪白的发丝随着风飘荡，与记忆中甚远的模样，看了一会，他像是不感兴趣般侧过了头。


    没有听到想要的称赞，真昼不满的鼓起腮。


    阳光为冷风飘荡的季节带来了一丝温度，照耀上真昼新染的头发上，仿佛在飘荡着光。


    还特意跑到他面前展示。


    “为什么去染发？”甚尔摆烂式的盘腿坐在了地上，像她一样抱胸，扯了扯嘴角，歪头仔仔细细打量着她。


    “不好看吗？”缠绕在指尖一缕发丝，真昼笑着反问。


    失去了象征禅院的黑发，却偏偏染了个和五条家一样白色，很难不让人想到最近五条家的神子学会了祖传术式无下限……


    自觉扬眉吐气的五条家，现在都敢拒绝她的“上门拜访”。


    “怎么不好看？好看极了，家主大人……”甚尔嘴角的弧度逐渐加大。


    反正因为这件事生气的人反正不是他，但那群人哪怕再怎么在意不也没办法？


    真昼捂嘴笑着。


    “放开本大爷！家主大人！大人！”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孩童尖细的声音盖过了侍女的劝说声，清楚的传入两人的耳朵里。


    真昼笑得更开心了。


    甚尔皱眉，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站起来，随意的拍了拍衣摆。


    “是那个臭小子。”


    肯定的没有一丝迟疑，甚尔恢复了面无表情，他不爽的啧了一声。


    禅院家的人大多对真昼又敬又怕，不怕她的人屈指可数，但能够发出这种声音，符合年龄的只有一个——禅院直哉。


    那个小时候被威胁的蠢货。


    “是直哉啊，来~把棍子捡回来。”真昼拿出不知从何而来的金灿灿的棍子，随手一抛，金棍顿时像流光一样划过天边。


    “哇！家主大人好厉害！”直哉已经凑到了真昼身边，他眼神亮晶晶盯着她。


    “哈~，那当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在禅院家，快去捡回来，直哉。”揉了揉直哉的脑袋，真昼语气加重了几分。


    “是！家主大人！”直哉又兴冲冲的追上去。


    已经彻底沦为狗了……


    甚尔懒洋洋的目送他离开，又把手踹到了衣袖中。


    “十分抱歉！家主大人！”跟着禅院直哉到来的侍女和侍卫瑟瑟发抖的跪倒在地，是十分标准的土下座。


    真昼每往前一步，几人抖得就更加厉害。


    “噗……”


    捂住嘴角，真昼弯了弯腰，“起来吧，陪我出去一趟。”


    几人顿时如蒙大赦，慌慌张张的站起。


    要走了。


    禅院甚尔注视着真昼背着手慢悠悠的向前，一阵凉风吹来，片片秋叶簌簌落下，遮住了她的背影。


    甚尔伸手抓住了那片秋叶，把它从视线中移开，而真昼已经被身后的人群遮挡，不见踪影。


    还真是……无情啊。


    甚尔眼神暗了暗，闭了闭眼睛，他就这样待在树下站了一会……


    ……


    “在这里的悟也很可爱哦~”真昼笑眯眯的说道。


    脸颊被蹂躏，对于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五条悟表现得十分平静。


    无下限对她没用，也不像那群人一样看到他就害怕，还能让那群讨厌的老头子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所以五条悟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当然，要是离他远点就更好了。


    面无表情被抱在怀里的五条悟深有所感。


    “那群老家伙把门看的真严，但是还不是让我进来了。”蹭了蹭五条悟柔软的发丝，真昼把头微微靠在他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悄悄地说道。


    “不过嘛~悟已经学会无下限了，老头子一定想要去御三家炫耀炫耀的，让我想想……”真昼勾起嘴角，“就在今年的冬天。”


    “悟想出去吗？”坐直身体，真昼注视着五条悟的眼睛，勾起嘴角问道。


    “嗯。”五条悟用那双闪烁着光的六眼盯着她，毫不犹豫的点头。


    真昼深呼一口气，就这样抱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然后又一把抱在怀里蹭着。


    “还真是没变啊！还是说是因为我的记忆？哎~这样也很有趣！”


    五条悟挣扎着从缝隙里冒出头，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无奈看着不知为何又兴奋起来的真昼。


    “所以啊，悟，要不要来禅院家呢？”真昼别有深意的看着五条悟的脑袋，嘴角的弧度未变。


    “禅院？”五条悟安静的待在她怀里，他好像听那群老头子说过，如果真昼谈起禅院，要全部无视她。


    “嗯，是禅院哦~我是家主，悟要是来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每天’都可以。”


    看到五条悟有些动摇的神情，真昼狡黠一笑，又加大了筹码。


    五条悟悄悄抓紧了她的衣袖，紧紧皱起眉仔细沉思着。


    这个家伙的话好像还是可信的样子，另外就是，她很强，如果真要阻止他出去，他大概也没办法。


    但是，她真的会阻止他吗？


    五条悟还在犹豫……


    “禅院大人，神子大人……”在门外的侍女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声音似乎松了口气。


    屋里的两个人她都不能得罪，但是，家主大人终于来了！


    “哎呀，麻烦的家伙来了。”真昼眼睛一眯，有些不满的鼓起脸。


    不太情愿的松开五条悟，真昼来到窗边，回头对五条悟挥了挥手。


    “那就下次见面再告诉我答案吧，拜拜~”


    就这样溜了出去。


    侍女退了出去，留在屋内的五条悟看着她离开的窗户眨眨眼。


    正巧这时，五条家主赶到，面对着只剩下神子一人的房间，他的脸渐渐扭曲。


    “可恶！又让她跑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他在房间里捶胸顿足，又注意到五条悟冷漠的视线后，顿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轻咳一声，恢复了严肃的神色，他嘱咐了自家神子一句：“神子大人，请不要相信那个没有规矩的女人说的任何话。”


    “我知道。”五条悟眼睛闪了闪，看向窗外。


    五条家主满意的捋了捋胡子，转念又想到禅院真昼，他深呼一口气，冷哼一声，背着手负气离去。


    “……”五条悟瞥了他一眼，又不感兴趣的移开视线。


    下一次见面的……禅院吗？


    从未有过纠结的五条悟，好像突然有了一丝属于他的烦恼。


    不过很快，这一丝烦恼便被大雪所掩盖。


    所谓的下次见面，就真的是她口中把他“炫耀”的日子。


    大雪纷飞，他第一次踏入了禅院家门，本以为和自家有什么不同，结果令他有些失望，相似的风格，甚至也有一群无趣的人。


    “是悟啊~终于舍得把他放出来了？”


    愉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五条悟瞬间扭过了头，穿着白衣的真昼微微低头，笑着看着他。


    五条悟眼神顿时一亮。


    禅院还是有一点是不一样的。


    “这么看确实不太习惯呢。”习惯的揉了揉他的脑袋，真昼低声嘟囔着。


    没有了色彩，六眼对她的吸引力就完全下降到最低，降为零也说不定。


    五条家主闻言又捋了捋胡子，抬着头走到了一边。


    胡言乱语的小鬼。


    一场为五条悟举办的宴席，主角自然是五条悟，被众人包围的五条悟面无表情，像是已经习惯了被围观。


    真昼在座位上吃得很香，直哉坐在她身边，有些警惕的看着五条悟。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什么破神子就是如此看不顺眼。


    等围观结束后，五条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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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五条家主不可置信和其他人看热闹的目光下来到了她身边。


    警告式的按住即将跳起来的直哉，真昼吃下最后一口，笑眯眯的开始投喂。


    五条悟张开嘴乖乖的接受投喂，一旁五条家主在明里暗里看向他的视线中的脸色越来越黑。


    感觉吃的差不多了，五条悟拉了拉她的袖子，撇撇嘴。


    “……为什么没有来？”


    “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真昼歪头看着五条悟，看着他的脸颊在一点点变深，真昼眼神里浮现出一丝促狭的笑意。


    在五条悟彻底炸毛前，真昼捏着下巴给出了答案，“因为我很忙啦。”


    五条悟攥紧她的袖子，明显不信。


    “诶一一竟然这么看着我，好了好了，是真的哦。”真昼笑着牵起他的手，在众人没反应过来前把他一把拉走。


    “那悟的答案呢？”


    一边奔跑一边感受到风雪划过脸颊，握紧她的手，五条悟绷着脸扭过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哈哈……”


    真昼满眼笑意的看着他被风吹起的头发，看上去也并不在乎答案，心情甚好的带着五条悟东拐西拐，直到四周渐渐只剩下了两人。


    雪还在下，真昼停在了她的房间里，一进屋就躺在了床上，五条悟跟在旁边也躺了下去。


    “你很开心？”五条悟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问道。


    “嗯，当然啊，因为悟来了。”真昼随口回答。


    “哼，骗人。”


    再一次扭过头，五条悟却悄悄勾起了嘴角，又忍不住去看她。


    真昼笑而不语，今早她特意用任务支开甚尔，就是为了这一幕。


    对于有些人来说，死亡不是绝望。


    甚尔也是，死亡对于他来说太过无所谓。


    但被放弃的滋味，应该很难受吧。


    “悟专门上来是让我抱抱吧。”


    还不等五条悟拒绝，真昼就已经抱住了他，十分熟练的把他按在了怀里。


    五条悟动了动身体，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发起了呆。


    以往六眼纷杂凌乱的信息，每次接触真昼就都会消失，真的很安静……


    隔绝了寒冷，暖意就和困意一同袭来，五条悟打了个哈欠，放松的闭上了眼睛。


    ……


    呼出的气息变为了白雾，消散在空中，甚尔如往常一样甩了甩刀，瞥了眼在雪地里的傀儡，闭了闭眼。


    今天出乎预料的烦躁……不知道真昼哪里找来的人偶。


    这种任务，不做也无所谓吧，真是的，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甚尔睁开眼，浓浓的倦意出现在眼底，他深呼一口气，转过身，一浅一深的踩在雪地里。


    禅院……


    甚尔突然停下脚步，张大了双眼。


    他好像是有听说，今天禅院家里来了个大人物，好像……是什么神子？


    停了一会，甚尔又继续面无表情的向前走着。


    反正与他无关。


    甚尔悄无声息的回到房间，擦着刀。


    真昼对咒具兴趣不大，所以禅院家的大部分咒具都被他拿来用，但有些还是直接碎在了战斗中。


    擦完刀，甚尔就想这么睡了，但突然，他的脑海中冒出来很多年前真昼对他说的一句话：禅院甚尔，你就是一个胆小鬼。


    胆小鬼吗？哈哈……盘着腿坐着，甚尔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沉默了一会，他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就是那个真昼经常去找的神子吧，就去看一眼吧。


    宴会很大，甚尔又跳上了树，他低头望过去，却没有在众人里面发现五条家的神子，而且……


    甚尔捂住了脸，低声笑了起来。


    他的家主大人也没有找到。


    在哪？


    树枝轻微晃动，甚尔已经不见了踪影。


    真昼最可能去的地方……


    几个跳跃，甚尔就已经绕过了大半个禅院，旁人连影子都未曾察觉，可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愣在了原地。


    真昼正牵着五条悟撑着伞散步，像是察觉到什么，她突然回过头。


    苍绿色的冰冷视线望向他，一瞬间，甚尔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杀气，心脏砰砰直跳，他下意识握紧刀。


    看清他的样子后，杀气转瞬即逝，但他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就是因为他？”五条悟也转过头，盯着甚尔观察了一番。


    是天与咒缚。


    偷偷瞄着真昼的脸色，五条悟不满的想着。


    这么在意他吗？连来找他的时间都没有。


    “我很期待甚尔的表现。”


    真昼眼里显露出兴奋的光芒，她牵着五条悟继续走着，勾起的嘴角逐渐加深。


    像是不知道甚尔已经攥紧了拳头，死死咬住牙。


    他闭上眼。


    禅院甚尔，你就是一个胆小鬼……


    他知道……


    该面对的，该面对了……


    ……你从来都没有家人。


    ……不要有任何期待。


    再次睁眼，甚尔已经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