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鱼和礁石
作品:《银制雪》 没有人走,没有人来。
这个世界只是下雪了。
江姜给的是宋晚晚老家的地址,他一路找过来,怎么敲门都没有回应,对门婆婆恰好回来,见他一个生面孔便问,“你找谁啊?”
陈兆整个肺都弥散着爆炸般的凉意,可他偏偏得重重呼吸才说得出话来,“我找,我找宋晚晚。”
他用手比划着到自己肩头,“她大概这么高,很白很漂亮。”
话说到这里才感到荒唐,陈兆连忙打开手机企图翻照片,指尖却是更加粗重的摩擦力道,他才意识到握过门把手后满是灰。
她没有进去。
“哦,我知道她,下午那会在门口恰好碰见,好像往桥上走了。”
桥。
大脑紧绷着的一根线似乎在这一秒彻底断裂。
陈兆已经顾不上自己拎来的什么东西,找来的什么堂皇借口,整个人急匆匆朝反方向跑去。
纷飞的,不断的,细细碎碎的雪。
陈兆在这么多年里第一次跑得这样这样快,从胸腔到喉口反着向上泛起连绵不断的干涩,扯着快要呕吐出来。
已经是跨江大桥了。
两侧树着路灯,零散地洒下余光,寒风刮得人呼吸都带上阵痛,几乎睁不开眼。
世界陷入茫茫白色,寒风卷着雪粒往人脸上刮。
他跑得几乎睁不开眼。
远处身影被拉长,被模糊,拖出漫长线条,一路被拉到初见的那一天。
宋晚晚就站在那里。
熟悉衣服,稚嫩的脸。
商南的雪,从五年前,从教学楼围住的那一圈狭小空地开始,一直下到了今天。
轰的一声。
她回头,一头黑发在凉风里四处摇摆,嗡的一声像汹涌江水般盖过脸。
手里握着手机。
陈兆不敢置信,可事实就是如此。
如同刻意清场,世界在这一刻就像一场命中注定的剧本。和曾经玩过的那么多回合制游戏一模一样,做出不同选择,发生无数种可能。
世界故事线纷繁错杂,我和你之间天翻地覆。
陈兆心里日积月累封在玻璃罐的里的惶恐,砰的一声爆炸了。玻璃碎片飞到天上,轻飘飘,随着重力越发加速重重刺下来,像一场雪,他血淋淋地站在原地,可低头一看,只是雪水顺着衣摆滴落。
没有存档的机会,没有重来的武器。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越来越近,仿佛上天一只宽大的手推在后背。
宋晚晚闻声转头,静静地看着他。
她穿的很少,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经冻到发红。
陈兆站定了,就站在她面前。
他一双眼通红,脸上是斑驳泪迹,那双琥珀色瞳孔不复往日的温柔,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她能在眼里看见更加灰扑扑的自己。
雪落在两人之间,像屏障。
下一秒,那双眼像把她的未来露了出来。
泪水夺眶而出,覆过自己倒影,宛若脚下那片广阔江海。
陈兆一张脸无甚表情,可他却一直都在哭,再也无法忍耐般,双手撑在膝盖上,肩膀重重耸动着,脆弱脖颈漫进衣内,他头越来越低,地面啪嗒啪嗒湿了一滴又一滴,随着跪坐的动作,越来越浓重。
薄雪被压出细碎一声。
他跪在了地上。
宋晚晚看着他,不知道从自己身上剥褪下来的又是什么。
下一秒,跪在地上的人伸出一只手重重抓住了她的衣摆,忽然用力一拽,宋晚晚没有任何预料,就这样突兀地蹲了下来。
他头依旧是低着的。
松开了手,转而托起她掌心贴在了自己脸庞。
掌心是尖锐到极致的滚烫,宋晚晚呼吸一怔,她不是不想做表情,她累到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他开口了,话音极其生涩,“我知道,你下定了决心的事,别人说什么都没用,能不能当我跪下来求你……你就当我跪下来求你……”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跳下去?”
陈兆不说话了,旧日重现的惶恐早就将他彻底击溃,从前那次,也是如出一辙的冬天,如出一辙的桥面。
他一路飞奔,抱着宋晚晚倒在地上,跪在地上试着把宋晚晚扶起来。
泪珠仿佛坠下的沸水,将他烧穿,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她只是一直在挣扎,挣扎到满脸泪水,挣扎到腕间伤口又一次破裂。
这世界对你是太残忍,可从头再来一遍,我已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想要的,是你想要的吗?
我留住了,对你来说又好吗?
如果那年一切都成真,如今你是不是再也不用遭受这样的痛苦。
陈兆整个人颤抖到极致,他不顾一切猛然把对方抱在怀里,指尖极其用力,泪水全落在她肩头,胡言乱语,“还没跟你说过我名字的由来呢。其实我以前叫陈昭,后来爸爸去世了才改成陈兆。”
“以前我一直觉得这代表坏兆头,还有人说是我克死了我爸。他死了没多久,我妈就再婚了。我被请去婚礼,只得到了一包红双喜。”
如果戳穿自己表面,把那些陈年旧伤扯出来,可以让对方好受。
陈兆只恨自己不是塔罗牌中的那张宝剑十,又或者说,他宁愿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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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更多,撕开更多,流更多的血,摔碎更多骨头。
“陈兆。”
像有一个塑料袋盖没他口鼻,重重喘息后,薄膜越贴越紧,他说得很轻,“如果你真的很痛苦,如果……”
宋晚晚缓缓推开了对方,“你还记不记得,从前那次你在桥上把我拉下来,后来在手机上给我发的话。”
“你说你玩了一个游戏,你的女儿想活下来,师傅就必须死。你做不到,选不出完美结局,怎么样都会有不好的地方。你邀请我一起玩,说或许这就是第二周目。”
“可是陈兆,我到现在才发现……人生怎么总是重蹈覆辙啊。”
抱着她的人已经哭到泣不成声,几乎算得上乞求,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宋晚晚知道,他是放弃了,把选择权交给她。
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都做了,在陈兆的世界里,下跪乞求应当是罕见到仅此一次,凭借着崩溃和年轻才干的出来的事了。
他把第一次展现出来的成熟稳重全盘丢弃了,拿十七岁的幼稚出来等待她落下的判决。
如果未来要面对的一切实在太过痛苦,这样你是否会好受一点?
她脑海里却全是从前那一次同样的夜晚,李静楠又说着出差之类如出一辙的话语。
明明生活已经改善了,她却从心底滋生一种厌倦。
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还要这样下去吗?
曾经宋仕铭笑嘻嘻说她是全家晚来的明珠,缺什么补什么,以后小公主该有的一切都不会再遗迟。
可她是什么都晚到一步的人,不被喜欢的人。
泪水仿佛湿透一整个枕头。
宋晚晚哭到无力,麻木地侧过脸,看自己手腕上刚刚干涸住的伤疤。
为什么还醒着?是不够用力吗?
她坐起身。
杂乱的头发遮在脸颊两侧,脑海中闪过无数种方法,拖着她狠狠往下沉。
最终在床沿摸索到。
宋晚晚背着手擦了擦眼泪,沉默地给唯一的对话框发出短信。
快要被打爆的电话,不断不断震动的手机。
冰凉的刀片还抵在自己手腕上。
颤抖着。
她脱力般跪坐在地上,眼中泛起不断的酸楚。泪液黏住发丝,像要把她也裹紧这层茧。
额头抵在地板,昏暗室内只剩下不断的抽泣声。
明明想要变成一条只有七秒记忆的金鱼,却频频撞上避无可避的礁石,撞到形成肌肉记忆,撞到再也无法躲避。
她身体还在轻轻颤抖着,没有说出那年今日想说的同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