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天各一方...

作品:《侯府表妹攀高枝失败后

    绿荫蔽日,蝉鸣聒耳。


    京城的春天同秋天一样短暂。晃眼间,盛暑至,酷夏炎;神思倦倦,人也恹恹。


    乍然听闻兄长离京赴任的消息时,洛瑜恍惚半晌,才怔怔地问:“是今日吗?”


    云萝说是,“长房来人说,世子爷今个天未亮就启程了。”


    洛瑜扶额蹙眉,怎么离开得如此匆忙,此前竟没传个信儿。她如今掌着侯府中馈,按理该替他此行打点一番,金银细软、马车和干粮甚至伺候的小厮。可惜最后连个道别的话也来不及说。


    她心绪复杂,闷闷的透不过气儿。窗台上置着两个小盆景,茉莉和薄荷颓丧垂着,无风,感受不到一丝夏日清凉。


    次日烈阳当空,依旧是个烦闷燥热的天儿。


    安顺伯府派来的马车早已候在侯府门口。方敏如拿着一纸和离书,踏出门槛,仰面而望,云闲天阔,比两年前刚嫁进侯府来时,更湛蓝更辽远。她缓缓吁出一口气,回头对二人道:“不必送了。”


    洛瑜和祁卉圆于是止步。她不再是“大嫂”,洛瑜刚开口一个“方”字就犹豫了,方敏如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唤我方二娘,或是敏如都成。”祁卉圆在旁也跟着嘻嘻一笑,“那我就喊方姐姐!”


    气氛好像并没有因为“和离”而悲伤或压抑。


    方敏如登车之际,忽而转回身来,看向洛瑜,抿开的笑意真诚了些,说道:“我先前……对你多有误会,言语上有不得体之处,这便给你赔个不是。”然后行了个端正的歉礼。


    洛瑜大概清楚她所言为何,莞尔回笑,受了这礼,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朝她颔首。


    早有丫鬟挑起车帘,方敏如弯腰坐了进去。帘子放下的前一刻,洛瑜看见车厢角落散着一副《比翼双飞》的画轴,一只青色,一只通体赤红,右下角落款为“敏”。


    迎着明亮的天光,马车渐行渐远。


    不知怎的,她忽然叹出一口气。


    回到熙止院,云萝把早就备好的西瓜果盘端来。窗户大敞,祁卉圆坐在梨花榻上,拈起一瓣西瓜,不消三口,尽入腹中,嘴角沾着鲜红的西瓜汁水,不无满足道:“真甜啊!”


    她又连着吃了几瓣,洛瑜失笑:“莫贪凉,仔细闹肚子。”


    祁卉圆摸了摸滚圆的肚子,打了个响嗝,自己没忍住,先笑出了声儿,掏出手帕自己给自己拭干净嘴角,方才想起来问道:“对了三嫂,大……方姐姐刚刚说对你多有误会,她误会你什么了呀?”洛瑜透窗而望,天上浮云流散。她收回视线,侧头笑说:“都过去了。”


    祁卉圆眨着乌黑清澈的杏眼,忽然托着腮,神色哀伤地道:“大哥去了远地,方姐姐也回了家中,咱们府里仿佛一下变得空落落的,再不过两月,我阿姐也要出嫁了,呜呜。”


    是啊,聚散无常,世事难料。


    夜里,洛瑜将今日之事说与祁凛彻听,幽幽感慨不已。


    祁凛彻不是个多愁善感的男人,只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一个有用信息,“你上回说崔亭远对她有意?”


    洛瑜不明所以,看他一眼。他佯装一副对自家妹妹的关切:“她……阿妹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崔兄时任户部侍郎,前途锦绣,为人正直温和,依我看,两人般配得很,亲事可尽早定下,夫人觉得如何?”“你怎么突然对此事上心了?”从前他对府里人一贯是冷情无谓的态度。


    还能为何?省得夜长梦多。祁凛彻暗暗思忖着,明日上值后该给崔亭远递个信儿,叫他赶紧把与祁卉圆的亲事定下来才行。如此,轻松解决了两个“心腹大患”……


    他这厢算盘珠子拨得吧啦吧啦清脆响,洛瑜两句话就给打发了:“夫君说的甚么没头脑的话,卉圆的婚事哪儿轮得到我 做主?当要问过二伯母的意思,全看卉圆自个儿喜欢与否。”


    祁凛彻:“…….”


    洛瑜本以为这是夫妻间的闲聊,结果隔日,崔家就登门来提亲了。


    最惊讶的莫过于梁氏,听闻有人求娶自家小女儿卉圆,愣了愣:“哪个崔家?”


    崔家特请了德高望重的胡首辅的夫人尹氏做媒,提着一对大雁替崔家大郎纳采来了。尹氏笑得一团和气,打趣道:“京城里头,还能是哪个崔家?”京城的世家大族,崔、卢、王、郑、李“五姓七望”,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就占了两支,自是尊贵显赫。


    梁氏于是更纳闷了,不敢置信:"崔家大郎?"她这半年紧着大女儿卉嘉的婚事,实不曾给卉圆相看过啊,这崔家大郎又是打哪儿冒,呸,又是如何识得的卉圆?


    “正是正是。”


    尹氏受了崔家所托,两家又是世交,自然少不了替崔亭远在未来岳母面前说一大箩好话,接着又开始夸祁卉圆单纯可爱、聪慧机灵。说得口干舌燥,总之就是郎才女貌、金玉良缘。


    ……


    当日祁凛彻下值回府,一句“同意了吗”把洛瑜问懵了,她眨巴眨巴眼睛,问:“同意什么?”


    “亲事。”


    洛瑜恍然,正待与他详说,眼睛骨碌碌一转,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副“坦白从宽”的神情,“你不正常……似乎比二伯母还更关心此桩婚事。”


    祁凛彻面不改色:“实乃崔兄托我打听一二。”“可胡夫人那头就有消息啊。”“你昨日说,要看二伯母的意思。”


    “…”


    洛瑜将信将疑,奈何从他脸上又瞧不出什么异样,遂不再刨根问底,任由他抱着自己去小池塘边的八角亭纳凉,一边说道:"二伯母很是吃惊,倒也没有一口回绝,只说需得再考量一番,毕竟是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


    前有长房两夫妻刚刚和离、后有大女儿远嫁凉州,梁氏对于小女儿的婚事,自是谨慎再谨慎,不愿小女儿重蹈覆辙,宁可多养在膝下两年。


    祁凛彻听罢,没再多问,眉心却拧了起来。


    日落西沉,浅橘色晚霞铺满天际


    池塘中涓涓细流潺援有声,洛瑜撒下一把鱼食,水起涟漪,红尾鲤鱼蜂拥而至。她不自觉地弯唇,随口道:"下辈子我也做一条鱼好了,开心了就咕噜噜吐泡泡,不开心了也吐泡泡。"


    祁凛彻轻笑一声,接过她手中鱼食往池中一抛,道:“那我就做鱼食,”他顿了顿,凑近她耳语:“只喂你一条鱼吃。”“……….


    晚霞染红了她双颊,她羞恼嗔他一眼。他轻咬她耳尖,灼热的鼻息拂过耳廓和颈侧,撩得人心痒难耐,低沉的声音落下两个字:“管够。”


    洛瑜假装听不懂,偏头避开。盛夏晚风拂面,燥热之意更甚。她嘟哝道:“什么跟什么,我也就随口一说罢了。”


    大抵是晚风在作祟。祁凛彻一手扣住她后颈把人往怀里按,距离不过两寸,他垂眸看着娇羞妩媚的妻子,喉结轻滚,就 要吻上去,被她眼疾手快——巴掌招呼到脸上。倒是不疼,像小猫儿轻挠。他怔了瞬:"…?"


    洛瑜见他顿了动作,这才讪笑收回手。声音软软的,像是在哄他:“我如今好歹是当家主母,在这亭子里头亲…拉拉扯扯不像话,仔细遭人瞧见了,成何体统。”接着装模作样替他理一理起皱的衣襟,又不自然地抚过鬓边碎发挽至耳后,清咳一声掩饰,眼梢忽地瞥见不远处立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顿时大窘,转首看去:“四郎?”


    四郎小小年纪,藏不住事儿,脸上已飞过一抹薄红,低垂着眼走到两人跟前儿来,也不敢抬头,伸手递过两杯冷饮,“三哥,三嫂,天气炎热,这是我下学时顺道买的荔枝膏水……解渴………”洛瑜从祁凛彻怀中下来,笑着接过自己那一杯,“多谢四郎,有心了。”


    祁凛彻目光淡淡扫过四郎,以及那杯还冒着凉气儿的冷饮。印象里这位四弟每回见了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又见洛瑜在旁直冲他使眼色,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定是在缓和兄弟两的关系呢。


    他无奈接过,生硬地说了句:“多谢四弟。”


    四郎摆手不迭,“不客气”三个字说得险些嘴瓢。


    *


    燎沉香,消潺暑,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洛瑜灌下一大口伏茶,继续埋首案前,盘完账目眼睛发酸,写完回贴手腕疼,身上也黏腻腻的不得劲儿。


    已近夜里亥时,但白日里的余热似乎还未消退,蝉鸣阵阵,一浪赛过一浪,快要将屋顶掀翻了似的。


    祁凛彻沐浴完,见她秀眉倒蹙,还没有歇息的意思,遂问怎么了。洛瑜扬扬下颌,“这些……还没完事儿呢。”"又不是甚急事,明日再做便是。"


    她睨他一眼,“夫君且站着说话不腰疼。上回在祖母跟前儿,你倒急着说多谢了。”当时她可瞧得清楚,季氏听见卫老夫人那一句,脸都气歪了。她又不禁纳闷:“不知祖母何故突然叫我掌家了…”“自是你厉害。”祁凛彻随口应道,一把将桌案上的账簿全扫开,抱着人大踏步朝屋外走。


    “嗳—去哪儿?”


    不过几息的功夫,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人已被祁凛彻抱到了屋顶上,她紧紧攀着他脖颈,闭着眼睛不敢往下看,“上、上来做甚?”


    耳畔传来他一声轻笑,“吹风。”


    "……"


    祁凛彻四平八稳,搂她坐下。她平复了一会儿心跳声,才缓缓睁眼。繁星闪烁、玉盘高悬,仿佛一整个银河尽在眼前。刚刚盘账时的烦闷一扫而空,心间忽然变得开阔明朗,禁不住发出一声喟叹。沁凉舒爽的夜风穿透身体,灵魂似乎都在震颤。


    她没那么紧张了,于是寻个惬意的姿势偎在祁凛彻怀中,仰头望着璀璨星空。祁凛彻下颌轻搭在她发顶,问:“心情好些了么?”


    洛瑜笑着点点头,心下却道,他真是好敏锐的洞察力。于是多解释了一句:“府里事务繁杂,加上前头出了郭管家的事儿,想着得了空把府里其他下人也都敲打叮嘱一番,我手里虽捏着掌家权,但一颗心实则始终是悬着的,既不想辜负了祖母的信任,又想把侯府打理得更好….…几头兼顾不得。"


    祁凛彻明白她的顾虑。如今阖府上下都盯着三房呢,但凡有个错漏,可不正叫有心人抓住了辫子。


    "只管去做,"他道,“出了事,有我担着。”


    他如此想着,总要经过这么一遭的,不能再教旁人误会了她或是嘲笑她,也不能再教人看轻了三房。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叫人信服,洛瑜听得心里一暖,侧首亲了亲他。语气明显轻快了些,笑道:“不会出事,我会多留神的。”


    浓墨泼洒的夜幕中,北方的天枢、天璇、玉衡和摇光等七颗星子闪烁不停,宛如一个舀酒的斗瓢。


    洛瑜用眼睛循着斗瓢的轨迹描摹几遍,忽然出声低喃:“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祁凛彻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似在询问。她叹出口气,瞬时又被风吹走了。“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怅然,从前经常能见到的人转眼间天各一方。”


    就像祁卉圆说的,府里仿佛一下变得空落落……她蓦地想起,卉圆若是定下亲事,以后也是要嫁去别府的,她的心情更加低落了些。


    祁凛彻却会错了意,心道天各一方才好,这样再见不到兄长。于是说道:“不必怅然,我和你永远是同一片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