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甘之如饴...
作品:《侯府表妹攀高枝失败后》 天气晴暖,洛瑜吩咐下人把书房里的籍册都搬到太阳底下晒一晒,另还有一箱医书,是前日祁凛彻回京一并带回来的,说是从泰明县“搜刮”的,她哭笑不得,对他冒雨赶路又气又心疼,一箱书反而滴雨未沾,也真是难为他了。
祁卉圆过来时,瞧见院子里摊开翻晒的书,吃了一惊,做出昏昏欲睡的模样。“我光是瞧着,这瞌睡虫儿就上来了….…不过我阿姐见了定然非常喜欢,挪不动半步脚。”
洛瑜笑了笑,拭去额尖薄汗,让她进屋里坐。祁卉圆抱着大捧花束,蹦蹦跳跳地开心道:“三嫂!你今儿可得闲?我来找你插花来了!”这是上回去平西湖踏青时约好了的,但因方敏如那件事,后来便耽搁了。
插花焚香,煮茶抚琴皆是闺阁雅趣。暮春酥醉花开,芳香清透,祁卉圆拈着枝条左右摆弄,插入青釉八棱瓶中,歪头问道:“三嫂,这样好看吗?”洛瑜笑着颔首说好看的,把两朵黄绿色木绣球递给她,插入瓶口,俏皮明亮。
石青玉壶鹅颈瓶里则插着一朵芍药,洛瑜拈过一枝楝花,仔细剪去多余花叶,祁卉圆在一旁看着,指着花瓣道,“淡紫色的,真好看。”
“嗯,”洛瑜将花枝插瓶,笑道,“这是楝花,二十四番花信风之尾。”
楝花谢,花信止;绿肥红瘦,立夏将至。
到了浴佛节这日,洛瑜起了个大早,祁凛彻一向无需她伺候更衣,让她继续睡便是,她摇头说今儿个是佛诞日,“我先去看看祖母,然后得把府里头的事务交代下去,再去趟广恩寺。”
祁凛彻系腰革的动作顿了顿,看着她像个小陀螺似地开始忙活,心里忽然有些空。“夫人……行程如今比我上值还紧。”
天气日渐炎热,洛瑜翻出两套薄衫来,听了这话,无奈摊手,“大伯母病体未愈,只得暂由我操持着。”祁凛彻不置可否,只问:“累不累?若是累就别管这些。”
她听笑了,“夫君平素是个沉稳严肃的人,怎的这会儿说出这般任性之语。”她说,“倒是不累,还算顾得过来—府里还有几位管家呢。”
她换上一件湖蓝花草纹罗裙,水青碧纱披帛悬在臂弯,走动间轻盈微晃。发髻高挽,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玉颈,缀珠香罗带勾勒不盈一握的杨柳腰,祁凛彻喉结微动,一把把人拉至身前,大掌覆上纤腰,将人往怀里按,就势低头吻了上去。
大清早的,洛瑜被他亲得晕晕乎乎,柔声问:“夫君这是怎的了?”
她肤如凝脂,面若桃花,引人采撷,祁凛彻在她唇瓣上轻啄,哑声问:“要去多久?”“广恩寺吗?”她蹙眉摇头,“不知呢,寺院里还有斋会……”“我去接你。”"啊?夫君今日不当值吗?"
祁凛彻一噎,顿时想起来自己须得讯审泰明县官员失踪一案的犯人,还得将案宗呈给天子….…
佛堂建在侯府的东北角,卫老夫人信佛,从前身子健好时常会来此诵经,每年的浴佛节,更是不会落下。洛瑜虽则担心她身体,但实在拗不过,和余嬷嬷一起把人搀到佛堂里,絮絮叨叨叮嘱一番。
卫老夫人笑着恼她:“嗳——祖母省的。瞧你这一句一句儿往外蹦也不带喘气儿,祖母的耳朵都要被你叨出茧子来了。”“祖母纵是嫌弃我啰嗦,我也还是要说的,祖母须得顾忌着自己的身子…….“好了,阿瑜放心,祖母心里有数呢。”
举步走进清静的佛堂里,檀香袅袅。香案前供着一尊菩萨佛像,悲悯众生。卫老夫人神情庄严,拍了拍她的手背,慈蔼平和地道,“阿瑜过来给菩萨上柱香,祈福安康。”洛瑜认真而虔诚地跪在蒲团上磕头上香,卫老夫人道:“祖母不用你陪着了,且去忙你的便是。”
洛瑜出了佛堂,一路行至府门前。
时辰尚早,朝日初升,金光璀璨。
她仰面望向东方,微微眯起眼睛,色彩不一的光斑在眼前跳跃不停,晨曦落在脸上暖融融的。
等了没多大会儿,梁氏带着两个女儿过来了。她规矩福身道:“二伯母安好。”梁氏扫她一眼,扯开嘴角勉强笑着应了一声,而后登上马车。祁卉嘉、祁卉圆乖巧喊她“三嫂”,也跟着上了马车。
车轮辘辘,往广恩寺的方向驶去。
季氏称病不适遂没有一同前去,方敏如则是根本没心情理会什么浴佛节,是以只有她四人。
广恩寺始建于顺康十六年,位于清延山西南麓,是本朝四大名刹之首。寺院内有近千名寺僧,殿宇亭楼,巍峨宏伟;远眺观之,隐约可见“广恩禅寺”四字镌刻于方匾上,金辉耀眼。
下了马车,缓步而行。寺前的放生池周边围满了信众,池中央竖立一道题字“放生”的石刻碑。此乃浴佛节习俗之一,信众将自己养的、亦或买的小乌龟、小鱼或是小鸟儿在河边、山野间放生,也有人专程放生在寺院的放生池里。
洛瑜四人放生完毕,继续往里走,跨过一座云水桥,桥下溪流淙淙,清澈见底。
寺院还设有斋会,梁氏带着两个女儿先去了。
殿内响起吟诵佛经之声,庄严肃穆。洛瑜焚香拜佛,跪在蒲团上,合掌低诵。
*
申牌时分,奉天司内忙忙碌碌。
祁凛彻今日一口气没歇,雷厉果决地把案犯审了一遍,倒是挖出不少有用线索。袍角沾着暗红色血渍,他拧眉看了眼,一刻不停走出刑狱,准备去净室更衣。
“祁大人—”
邹六急忙追了上来,手中捧着一沓口供,觑眼望向上司冷峻凌厉的侧脸,心中则暗自叫苦不迭,今个跟着祁大人审案,脑浆都快迸出来了,愣是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也不知上司有何要紧事,就是那赶着去投胎的鬼魂儿也没得这般着急的……
“交给沈大人。”祁凛彻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啊?……是。"沈燕川看着这一大摞口供,犹自不信,“你确定没听错?”"没、没听错,”邹六的嗓子冒烟儿了,嘶哑道:“祁大人临走时确实是这般吩咐的,交代属下把口供给您。"
沈燕川极不情愿地接过口供,粗略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墨字,眼角忍不住抽搐。往常但凡祁三负责的案子,他从不假借他人之手,这回是因何故?沈燕川问:“祁大人在何处?”“回沈大人,祁大人他……下值了……”
"……?"
这也还没到下值的时辰啊!
沈燕川着实震惊了—
从前除夕夜都在刑部忙得昏天黑地不回家的祁大人,自从成亲后,这归家的时辰怎么一日比一日早了?!
*
广恩寺。
“三嫂。”
洛瑜刚交完斋饭的“会印钱”,转头看到祁卉圆过来了,视线越过她往后看去,疑道:“卉圆,怎的只你一人?”祁卉圆吐了吐舌头,小声道:"三嫂,我可以说吗?斋会好无聊……我都打了三次瞌睡了。"
洛瑜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问她饿不饿,祁卉圆点点头,果然杏眸一瞬就亮了,“可有什么好吃的?”
"今个佛诞日,寺内只供普通的素斋。"
“啊……”祁卉圆摸了摸咕咕作响的肚子,颇为失落。
两人沿着平坦的甬道往后殿走,远远望见前头有寺僧在招待,每人一碗乌饭,事先用乌菜水泡米,蒸熟后的米饭乌黑润泽。
头顶柏树参天,洒下一片阴凉。队伍排得很长,祁卉圆挽着三嫂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起斋会里的见闻,忽然在人群里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忙招招手:“崔郎君—好巧啊!”
那厢崔亭远闻声望过来,走近道:“小娘子,好巧啊,你也来了广恩寺。”
“对啊!”祁卉圆还记得他给自己剥炒栗子的“恩情”,因此再见到他很是高兴。又介绍道:“这位是我三嫂。”
崔亭远这才稍稍转眸,见面前之人挽着妇人髻,面容温婉娴静,遂微弯腰客气礼貌地说道:“原来是祁夫人,小生姓崔,名亭远。”洛瑜讶然:“你识得我?”“实是小生前不久刚与祁大人共事过。”
想必他所说的正是与祁凛彻同去泰明县查案一事。洛瑜听罢,也不由得叹道:“真是巧了。”
日渐西斜,红墙碧瓦掩映在苍松翠柏间,披上一层霞光。林间倦鸟归巢,栖落枝头,啾啾啁啁。
洛瑜看着前头两人相谈甚欢。崔亭远始终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耐心听着祁卉圆喋喋不休的话语,眼神时不时地偷偷瞟向她,耳根儿的红晕逐渐爬到了脸颊,祁卉圆还毫不自知……
“祁夫人,小娘子。”
崔亭远与她二人道别,脸上仍挂着羞涩的笑意,祁卉圆朝他挥手,洛瑜客气地颔首,目送他转身下山。
祁凛彻赶来时,恰撞见这一幕。祁卉圆眼尖地看见了他,喊了声“三哥”后,就立即离开了,说要去找阿娘和阿姐。
“夫君?”洛瑜惊喜不已,“你来了!”她看眼天色,“这会儿……应当还没下值吧?”“嗯。”祁凛彻毫无愧色,承认得很坦荡,说道:“我来接你。”她却担心另一事:“你偷跑出来,不会被上司责罚吧?”祁凛彻:“不会。”顶多被天子挪揄一句。洛瑜踮脚往身后看去,说道:"正好!"
他刚想问什么正好,手就已经被她捉住,牵着他朝前走去。祁凛彻垂眸盯着那只柔软纤细的小手,还没自己半个手掌大,他却挣脱不开,一颗心在胸腔里忽然怦怦如擂鼓。广恩寺佛殿耸立,他遥遥望去,正对上当中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他这一刻甘之如饴地成为了一名信徒。
走过无量殿前宽敞的月台,最后在左侧停下。"来都来了,夫君快去。"“去何处?”
洛瑜挠挠他的手心,朝前一指:“去讨浴佛水啊!”这也是节日习俗之一。
“然后呢?”
“唔…….图个吉利。”她说。
“………”祁凛彻虽然大为不解,但仍是照做了。
赶在落日下山前,两人往回走。东面是一丛葱茏苍翠的松林,晚风拂来阵阵松涛,西面是高耸入云的麻栎、枫树、乌柏,百年的银杏和桂树,桂树上拴着无数朱绳,悬一小石。洛瑜纳闷:“这是做何用?”“求子。”
她啊了一声,又往树上瞧了两眼,甚觉新奇,还有这种求子之法?
祁凛彻于是止住步子,心神微动,问道:“拴一个吗?”
洛瑜愣了愣,回头看他。他连神佛都不信的人,竟信这个?她摇摇头,“走吧。”
祁凛彻眸色黯下去。
他们前脚刚坐进马车,梁氏带着祁卉嘉两姐妹也下来了,两厢打个照面,开始驱车往侯府驶去。
再过几日便是祁卉圆的及笄礼,洛瑜正细细想着可还有无错漏,脑中突然划过崔亭远的脸。及笄礼一过,卉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她自觉作为嫂子,合该替她把把关,倘若崔亭远是下一个“贺煜”,卉圆好好的姑娘岂不是被他给祸害了?于是说道:“夫君,今日我们在寺内遇到了崔郎君,就是同你一起去泰明县那位。”
祁凛彻淡淡嗯了一声,面色冷峻。“他人品性情如何,夫君可知晓一二?”
闻言,他立即坐直了身子,寒眸警觉地望着她:“你问他做甚?”
“就是……”
祁卉圆和崔亭远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洛瑜只好含糊道:“随口问问……”
随口、问问?
祁凛彻咬得后牙槽疼,立即想起了方才在寺前看见的那一幕。泰明县一案水落石出,崔亭远查办有功,不日便会升任户部侍郎。
好容易走了一个兄长,怎么又来一个姓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