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又有神界祖师受了伤，天帝兴许是想到了手里已经不剩下几个兵了。太阴族的法器月轮非其后人无法继承，剩下的几个虽然大打出手，却也没有真能落得下去的罪名。


    更何况他的悍将还被当众揭了短，思前想后，只好大发了通脾气，就把大家赶回各宫听候发落的君王，立刻拂袖离去，逃也似的跑离了乱成粥的刑台。


    孟望舒回到神殿躺脱了血衣洗了澡，脑子里转的全是蓬莱老山神的话。


    今日他们上了头想和无极那个老东西拼命，却没有想过那只在紫云山上等着爹娘回去的小老虎，和在妖族驻守，神族们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妹妹要怎么办。


    “我晚些时候，想回一趟江都，将宜苏和父亲母亲送回去。


    接下来的事情咱们都可以预料得到，比起青丘那帮把利益放在首位的老狐狸，我和母亲长大的地方，反而更值得托付。


    毕竟良兹如今在九州内没有对手，背后又有黑苗和烈火宫的势力撑腰。若是动了江南，就是动了整个人间的枢纽，整个凡界都会拧成一股神来对抗。


    倒比那些随时可能倒戈的涂山氏，让我放心。”


    看着床顶的花纹，小狐狸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极了，眼角却有泪珠无声地流过耳朵掉进了颈窝。自打她做了母亲，陪孩子的时间就少之又少，昆仑和青丘的风波不断，以至于自己总是分身乏术。


    那个襁褓里的小老虎，第一次翻身，第一次走路，都没有爹娘在身边。说起来，她是个不称职的母亲，总是东奔西走地平息那些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纷争。


    好在，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来日孩子长大了，能看到的也许是和如今大有不同的世界，有真正祥和慈悲的神界，也有繁盛喧闹的人间，只是那时候，她还在不在，就真的不好说了。


    “舒儿，如果…


    我是说如果……如果最后，我们只能活一个，请你务必…千万……要为了女儿活下去。


    不要让她独自在世上活下去，这世上没有娘的苦，我和你母亲都吃过，不要叫咱们的孩子再吃了。”


    躺在身侧的夫君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声音闷闷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把头贪婪地埋进爱人的怀里，闻着熟悉的味道，感受到对方的泪水缓缓打湿了自己的额发。


    小狐狸张了好几次嘴，却又在哽咽里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隔了许久，才低声答道：


    “我不答应你，陆伯都，你不在了我绝不独活，这是我十四岁那年就想好的！”


    江南还是和每次回来一样，熙熙攘攘，孟望舒抱着大包袱被路边的孩子撞了个踉跄。父母明明知道了一切，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和往日一样服从了她的全部安排，带着蹦蹦跳跳的女儿踏进了她长大的孟府。


    交代完一切，朝着皇宫走去的人，忽然就想起了从小到大的许多画面。有她架着梯子爬上城墙偷偷接应那个年纪尚小没有自由的皇帝哥哥出来玩耍时，一齐跌倒在地的狼狈。


    和再小些的时候，总是被陆伯父牵着，战战兢兢地站在家门口，被弟弟和自己拽着来集市上逛街，连吃点心都格外小心翼翼的小小山神。那时候只要陆伯都多看了一眼的吃食玩意儿，她总是豪气冲天的假装自己想吃，买上好大一份，三个人蹲在路边分。


    再后来，她有了那个最小的妹妹，喜欢得不知怎么好，成日里抱着亲个没完。每每被接回青丘，都想要偷偷把妹妹藏在随身的提篮里，带回紫云山一道走。


    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成为了小时候梦想的样子，那个偷跑出来的小太子当了真正的天子，从小跟在身后的那个胖小子娶到了几岁起就欢喜的姑娘定居了北海。


    自己扛起了族人的命运，嫁给了少时心动的神君，妹妹也做到了当初被送去蓬莱，搂着她脖子大哭时许下的诺言，成为了神界最厉害的山主。


    只是，那时的他们，不知道未来的日子里，远不止这些美梦成真的甜蜜，快意恩仇纵横四海的背后，全是身不由己的无奈。原来漫长的一生，除了孩提时的凌云壮志，还有许多不得不咽下去的苦楚和心酸，甚至说都说不出口。


    深宫里的天子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来访，早早地就备好了满桌的点心和香甜的软酪。像从前每次见面般，在那张清秀如仙官入尘的脸上，咧开了嘴角。


    “我来的路上，才发现每三年科考的时候又来了，如今天下举子都齐聚江南贡院，是我要恭喜哥哥才是，良兹盛况空前，江南定能江山永固。”


    小狐狸捡了路上看见的高兴事儿来说，喝了口被递到手边的软酪，嘴里嫩豆腐样的点心混合着桂花的清甜梅子的酸香，还是和从前无二的好味道，只是这回吃点心的人，却多了许多的心事。


    “神界出的事儿，我都知道了，但你若不想说，便也不必多说。


    舒儿，你将父母和女儿都放在江都，只管放心。我必以命相护，烈火宫和你太后姑姑的精锐都已经尽数回到城里，随时听候差谴。


    这九州内，远到西北，近如黑水，都已经在调兵了，三日内会在城外完成集结。


    你有你的大计只管去办，后方有我，任他前来的是何方妖魔，也休想伤你的家人半分。”


    皇帝哥哥还是如往常一样在旁边坐下给自己倒茶，明明洞悉了一切，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不提半个字背后的辛苦，只和从小到大的每次相聚般，准备了所有她爱吃的东西。


    带着满心的期待和雀跃等着她，身边的少年，是千万人的指望，也是自己心里，最可托付的人。


    “若是那个老头儿的勾当真成了，眼前的盛世不过是随时枯萎的过眼云烟，凡界的众生也不过躯若残烛。


    我虽是微尘之身，却读过几年圣贤书，孰轻孰重心里自然明白，愿与尔作伴，斩一回十方劫数，博一回太平棋局。”


    似乎是在充满压抑的气氛里闷得有些难受，那位明皇龙袍的男子，率先举起了手里的酒杯，击响了她还放在桌上的杯子，又仰头一饮而尽，朗声大笑了起来。


    这几声大笑击穿了连日来的阴云，让小狐狸短暂的抛去了脑中的烦扰，也微笑着举起杯子痛快地将那有些辛辣的液体灌入了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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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欢声笑语的时光毕竟只是片刻，门外夕阳西下，转眼就又到了大家再次告别的时候。低头将从小就爱吃的牛乳酥都装进随身带着的手帕里包好，起身的人忽然跪在了金碧辉煌的大殿里：


    “我此去，若是有去无回。


    便请皇帝哥哥，将宜苏当成自己的女儿，抚养长大吧，莫要让她再回神界，卷入那些纷扰了。”


    第一次受到这样的重托，含笑的天子也立时有些哽咽，他整了整情绪，将所有情绪都憋回肚子里，向前一步弯腰扶起了当年那个将自己从死尸堆里背出去的女子，温言安慰到：


    “说的什么浑话？我还有几坛好酒，要等着你回来喝呢。”


    大颗大颗的眼泪滴上面前地毯上的金龙鳞片，孟望舒不敢抬头看身前的人，干脆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抹脸，就转身大步朝外走了出去，只留下了一句飘在风里的感谢：


    “大恩不言谢，庚博哥哥，你等我大胜归来。”


    难得听到小狐狸叫自己的大名，留在原地的皇帝明显有些失神，他往前追了两步，又克制地停住了脚，扶着门框站在赤橘色的夕斜阳里，任由脸庞被染红，再到眼眶。


    那个飒爽的身影越来越远，站在殿中的人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没把要对她说的话说完，只低声道：


    “我与你之间，永不谈亏欠。”


    回昆仑的路，似乎比往日都长，那位新后走在山路上，眼前全是她留在江南的至亲，那张张熟悉亲切此刻又分外遥远的脸。直到天上的星子都闪烁个不停，疲惫不堪的人才终于到了神殿的门口。


    院子里比她预想的还要热闹，除了神界各族与他们交好的神君们，桌边竟然还坐着前日掀起轩然大波的太阴神女。


    小狐狸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夫君的身影，正准备开口问仙侍，那位神女倒率先开了口：


    “你回江南的时候，北海来报，淳姬顺利产下一女，他替你去贺了。


    总不能整个神界，光剩下那些肮脏的事情和杀不光的恶人烦着咱们，也该有些好事才对。”


    听见弟媳平安生产，她的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靠着桌子坐了下来，掏出了从家乡带回来的点心，挨个给院里的人都发了一个。介绍着江都的特产，又抿了一块在嘴里。


    “今日赢母，蓬莱，瑶池，百花神殿，阴律司，善画司，羽人，雀族，全都去天帝那儿给你们求了情。


    昆仑的忠义两全，赤子之心，诸天神佛都看在眼里，没有陆神君，咱们哪有这些年的太平日子过。


    还请新后也宽宽心，朗朗乾坤，我等皆愿为你们作证。”


    起身说话的是阴律司新任的司主，与他们平日并无多少交情。往日里她总觉得这些神族，少了些情分，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把人看扁了。


    “我也想请我的新后宽心，你可知你那个弟弟，真有了通天的本事。


    媳妇在屋里生着孩子，他偷偷忙了许多日，把东海之外的所有海上军对，都已经集结完毕。


    那一天就算来了，咱们的胜算，也比你想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