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也是千椿没想到的。


    他看到墨青松身体在发抖。


    很小的幅度，其他人都没注意到。


    千椿身形消失的瞬间许晟开口了：“青松，放手。”


    同一时间墨青松的手腕被另一只带着些冰凉的手握住，顷刻间冷褚夜倒飞出去，砰的一声重重砸到了地上。


    所砸落的地方，两旁坐着的人一下被惊得站起，惊愕的看向倒地的人。


    手上没了人，墨青松眸中的血丝慢慢褪了下去，脑中的嫉恨怨毒痛快痛苦一下被压在角落，一股奇怪的情绪涌入了他的大脑。


    压制了其他纷乱的情绪，占据了整个脑海。


    理智回笼，墨青松缓慢转头看向千椿。


    他从未主动用过感灵，多数情况下，是那些过于强烈的情绪自发涌入。


    极致安静的时候，他能感受到近处，远方，生灵万物的细致情绪。


    这些由不得他。


    唯独，触碰时，感灵能够最大限度读出那生灵的所有情绪。


    墨青松感到了悲伤，心疼......很多。


    太杂太乱。


    一个人的情绪可以复杂乱到这种程度吗？


    明明很乱很满，可他却没有头痛欲裂，没有被这些情绪吞噬湮灭。


    不属于喜乐欢愉也不属于哀怨痛恨，是第三种。


    墨青松好似被慢慢抚平。


    周遭安静无声，有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椿里，回到了析木佛到来之前。


    众人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屏息凝神的看向殿台之下站立的两人。


    冷寒襄有些不舒服，她觉得千椿身上的冷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只剩平和。


    相较于大部分人表情的一致，一位紫衣女子则是眯起眼，意味深长的看向两人。


    她身旁坐着的男子脸色青成一片，是憋屈不满，嫉妒痛恨。


    许晟眼中浮现出一丝诧异，随即很快消散无踪，他定定看着下方。


    “千椿兄。”


    仿佛静止的时空被墨青松这一声打破，随之打破的还有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千椿眼底恢复了正常，微微低垂着头放开了手。


    “还好吗？”


    墨青松听到他低声说。


    “嗯。”墨青松同样小声回他。


    “父亲。”冷寒襄起身离座，去扶倒地的人。


    冷褚夜嘴里还在不停的向外涌出血，眼中惊恐万分。


    不是对千椿，而是对墨青松。


    他刚刚看到对方的眼睛，像地狱中阴寒里爬出的恶魔。无边的嫌恶像是要从眼里爬出，将他吞咽，湮灭。


    冷褚夜第一次感到那么害怕，离死亡是那么近。他身体不断向后缩，仿佛这样就能逃离大殿，逃离不远处的恶魔。


    “襄儿，襄儿。”他嘴巴大张着，喊出来的声混合着血的腥，一丝不落全落到冷寒襄身上。充斥着耳间，鼻间。


    冷寒襄没顺他的意带他逃离，手下用力摁住了他不断挣扎后退的手。


    “父亲，我们逃不掉的。”冷寒襄脸上难看，嘴唇颤抖，哭喊着说出这句将人拉回现实的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冷褚夜一下暴起，猛地推开她，挣脱出来，疯了一般往外跑去。


    殿门就在前面，就要出去了，冷褚夜脸上扭曲，眼中亮着外面的天光。


    下一刻，他迈出的腿停在了半空，身体再也移动不了半分。


    砰的一声，半空中的腿落下，整个人重重跌下。


    霎那间，嘴里涌出的血染红大片地板。


    铁锈味弥散在整间殿内。闻之欲呕。


    冷寒襄被冷褚夜推倒在地，这会看着他，眼框中积攒的泪水顿时流下，配上她颤抖的身体，看上去可怜极了。


    下方坐着的人无一出声，全都惊愕的看向殿中两头跌倒的父女。


    他们不敢看其他地方，不敢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时候，没有人再敢有其他心思。


    太可怕了。


    墨青松动了，他走到冷寒襄面前蹲下，伸出手将人扶起来：“带我去书房吧。”在那会看到什么，已经不算个秘密了。只是事情发生到了这阶段，总要将戏演完。


    冷寒襄这次没再和他犟嘴，借他的力站起身后，拿开了自己的手，沉默着往外走去。


    经过冷褚夜的时候，冷寒襄一脸悲戚的看向他。


    冷褚夜现在身上全是已经发黑的血印，头发凌乱，面容枯槁，气息奄奄行将就木。


    连人走到了他身边也浑然不觉。


    出了大殿，周遭大亮，冷寒襄毫不介意的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将掉未掉的泪滴。


    墨青松奇怪的看向她。


    冷寒襄并未吭声，仍旧一副哀默的神情。


    殿内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一瞬间，仿佛气温更低更冷了。


    许晟从上面走下，与千椿擦身而过，径直出了大殿。


    千椿眼睛扫向坐着的人，霎时间所有人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


    千椿也走了出去。


    呼——殿内是一众人猛松一口气的声音。


    紧接着，也都跟了出去，只是谁也不敢走千椿后面，不敢离他太近。


    青辉原是和冷寒襄坐离高台最近，此刻便成了离殿门最远的人。


    他大步流星往前走，超过了他前面磨磨唧唧生怕走快了的人，走到了冷褚夜面前，将神智不清的人扶起，走到了千椿后面。


    其他人见状一面感叹勇士无所畏惧的同时，一面加快了步伐，跟上前面的人。


    由冷寒襄打头，一群人兜兜转转来到了冷褚夜的书房前。


    书房位置隐蔽，无论是离四宗弟子来冷家住的客居，还是离风祭住的房间都隔了大半个冷府。


    若不是有人带路，恐怕任谁也不会来到这。


    冷寒襄推开了门，入目平平无奇。


    墨青松走上前，向东侧的墙壁看去。


    只一眼，他猛地收回目光，扭头看向冷寒襄。


    对方脸上毫无波澜，仿佛已经见怪不怪。


    墙壁上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眉眼和冷寒玉相像极了，周身是股淡淡的冷傲。


    雪胎梅骨，冷韵幽香。这是墨青松的第一感觉。


    另一个身着淡粉，面容绝色，温婉恬静，双眸注视过来，似一汪清泉缓缓抚过，沁人心脾。


    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冷褚夜书房墙壁，身份已是不言而喻。


    墨青松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口。


    比起他的别扭，冷寒襄自在得多。


    后面进来的人也看到了这幕，人群中立即响起了悉悉窣窣的躁动。


    冷褚夜也终于活过来了一般，痴痴看着壁上的两位女子。


    只是他这副神情落到别人眼中简直令人作呕。


    千椿看了冷寒襄一眼，走上前，面前金光骤现。


    厚重的墙壁发出吱呀的声音，向两边拉开。


    两个女子也渐行渐远。


    千椿先走了进去，墨青松也跟了上去。


    冷寒襄静静站在原地，脑中全是千椿刚刚那个眼神，仿佛什么都看穿了一样。


    她那些满腹草稿，那些预设好的动作，全无用武之地。


    状似无意，直接了当的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这样不是最好吗？冷寒襄想。


    可是她心里就是不由得涌起一股茫然，她好像离什么东西越来越远了，好像永远失去了什么。


    许晟也跟了进去，中域来的修士一个个接连从冷寒襄身边走过去，走进暗室里。


    这会青辉反而没跟着进去，他站在冷寒襄身旁，声音坚定：“小姐，我们该进去了。”


    冷寒襄如梦初醒，眼中茫然不再，她坚定的朝里面走去。


    千椿一进暗室就拿出了夜明珠，一瞬间室内亮如白昼，照出来黑灰色岩石搭建的阶梯。


    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渡劫修士一个法诀便可以实现的事。可他偏偏拿出了夜明珠。


    他将珠子递给了墨青松，自己先走了下去。楼梯下会看到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一进入这，漫天卷地的恐慌害怕，怨毒嫉恨涌入墨青松脑海。


    难得平静的识海又翻涌起来，这气息，远比他想象的更难以承受。


    墨青松自嘲笑笑，头开始痛的瞬间，他手上多了个东西。


    沉甸甸的，墨青松下意识拿稳。


    先是低头看了看这颗半个巴掌大的夜明珠，墨青松脸上闪过片刻怔愣。


    再抬眼时，便只看到千椿的背影。


    “拿着珠子待在上面。”千椿说。


    墨青松向下的脚一顿，脑中一下闪过很多。


    身后脚步声传来，墨青松收回了伸出的脚。


    墨青松回头，身后是许晟走了过来。


    “师兄。”墨青松笑着喊道。


    许晟问：“怎么了？”


    墨青松扬了扬手中发亮的珠子：“我留在这里给你们照亮。”


    许晟点点头，走了下去。


    后面跟着进来的人看到门神似站得笔直的墨青松皆是一怔，胆子小的直接被惊得大呼出声。


    墨青松嬉笑着：“别怕别怕，亮着呢。”说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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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再次摇了摇手中的夜明珠。


    众人敢怒不敢言，心下腹诽，怕的就是你啊。


    现下这种情况，众人本来就精神紧张，一进来就看见一张被光照得发白，直直往外看的脸，加上浅蓝的衣服在夜明珠下亮得发白，任谁看了不怕。


    但也只敢想想，匆匆看了他一眼后，众人带着余悸顺着台阶往下走去。


    冷寒襄进来时也同样愣怔一瞬，不过不是害怕，是猝不及防的欣喜。


    青辉低着头没再多说什么，拎带着冷褚夜往下走了。


    冷寒襄走了过去，站在墨青松旁边。


    人全都进来了，两人在台阶上，一群人在底下。


    两人都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下面。


    千椿点亮了所有烛火，盈盈火光下，暗室里亮了起来。


    即便是许晟，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是一怔。


    狭长的眼睛里冷冽和空静不再，脸上一贯清冷的表情裂开，涌现出恶心。


    “哕！”跟在许晟后面下来的人直接吐了出来。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呕吐声响起，连成一片。


    “哕哕哕，哕......”


    大家都是温室长大的修士，几时见过这番场景。


    暗室墙壁上黑红交织。黏糊糊一片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木桩上捆着一个人，一个死人。


    浑身上下已经没一块好的地方，地上是白齿，指甲，连着头皮血肉的头发。


    旁边铁架上挂着放着长鞭短鞭，上面一根根密密麻麻粗长倒刺。各类的刀锯钻凿，烙铁，铁针......


    连魔族啃食人的场面也比不上面前所见。


    冷褚夜畅快的大笑起来，疯了一般。


    千椿看向青辉开口：“把他关起来。”说完沿着台阶走了上去，留下一群呕吐不止的人。


    青辉浑身战栗，直至对方走出他的视线，目光中仍带着些许后怕，但神色依旧坚毅。


    墨青松和冷寒襄并肩坐在最上面台阶上，一个手持夜明珠百无聊赖，一个眉目低垂欲言又止。


    正当墨青松想开口说些什么打断这安静的气氛时，就见千椿走了上来。


    千椿先是看了两人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看向前方，一步步往上走来，大有直接绕过他们走出去的架势。


    墨青松莫名感到有些心虚，他急忙起身喊道：“千椿兄。”


    听到声音，千椿抬头看他，淡淡应了一声：“嗯。”


    冷寒襄也站了起来，低头抱拳行礼：“佛子。”


    千椿将目光转向她，点头。


    他从两人身边走了出去。


    “小公主，拿着。”没由来的，墨青松将夜明珠递给冷寒襄，跟了出去。


    冷寒襄反应过来，回头看时，哪还有什么人，只剩灰扑扑的黑墙。


    手中的夜明珠还发着烫，不知是本来如此，还是原来拿着的人留下的余温。


    冷寒襄握紧了这颗珠子，握紧了这份明亮，这丝余温。


    “千椿兄。”墨青松快步跟上了千椿，与他并肩而行。


    千椿似是意外，似是其他。深邃的眼眸紧紧看着他，像在询问他为什么跟上来。


    墨青松被看得一时语塞，不自在的眼睫颤动。


    在并不算明亮的空间里，千椿将他所有的表情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他回来后，头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也并非是一厢情愿。


    只是稍想了会，千椿眼里亮起的微光很快便熄了下去。


    上一次，他也是这般认为的。


    走出了书房，外面已是酉时，天边开始泛起片片红霞，阳光照射下来刚刚好。温暖柔和。


    在暗室里的烦闷消散了许多，墨青松如释重负的深深吸了口气。


    墨青松自顾自说着：“夜明珠我给小公主了，晚点再给她要来。”


    像是在解答为什么跟上来，又像是单纯说一声。


    “小公主？”千椿停了下来，语气平淡。


    他说出这几个字，墨青松总觉得听着怪怪的，向他解释道：“冷寒襄啊，刁蛮任性，整日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样子。”


    这不就是话本里张扬跋扈的公主做派吗？墨青松心想。


    当然这话他是没说出来的，千椿一看就是自幼端正清雅。像自己做的这些看话本打狗斗鸡不务正业的事，墨青松是不好意思拿出来说的。


    千椿没答他这话。


    墨青松也习惯了两人在一起时的安静氛围。


    暖黄的微光照在他们身上，在地上投下两道欣长的黑影。两个人静静看着天边，看着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