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200

作品:《渣攻重生手册(快穿)

    第191章


    十一月下旬的北京总体来说还算舒适,虽然温度偏低,但室内已经开始供暖,室外则总是阳光充足,晴朗干燥。


    目之所及皆是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倒计时的红绿灯以及在快节奏生活里不断加速的人群,与永川县连绵不断的暴雨、泥泞潮湿的地面,还有条件简陋的临时安置点仿佛位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戚许几乎没有休息,也没有调整,飞机落地之后很快进入了地震之前正常的工作状态。


    之所以短短几年就能在国际上崭露头角,是因为戚许非常擅长用空间、留白、光影制造强烈的视觉冲击力,精准把握人物或品牌特点,将艺术浓度与商业定制形成完美融合。他的灵感和创意似乎源源不断,且层出不穷,每一组作品都能令人反复研究,拍案叫绝。


    而这次从永川县回来之后,结合闻卓阳新专辑的调整方向,戚许又有了点新的思路,决定在棚拍时也加入一定的纪实风格,突出故事性,强化瞬间感。


    这对他来说是个新的尝试,拿着新做出来的Mood Board跟闻卓阳团队进行沟通时,闻卓阳则毫不犹豫表示配合:“这方面你是专业的,你说怎么拍就怎么拍,我什么都不看,就听你指挥。”


    “再说了,要不是咱俩这关系,我现在的咖位还够不上你给我拍照,”闻卓阳耸了耸肩膀,非常有自知之明:“我怎么可能还挑三拣四?”


    闻卓阳说的是实话。


    以戚许现如今在国际时尚商业摄影届的地位,他的镜头本质上就是一种奢侈品,拍摄门槛很高,普通艺人除非跟大牌或者一线杂志合作,否则根本没办法约到他的档期。


    闻卓阳进入娱乐圈一年多时间,虽然如今算得上正当红,但跟真正的顶流差距依然不小。


    于是,完全按照戚许的创意思路,今天一整天时间,他们在摄影棚内连续拍摄了将近七个小时。


    低头看了眼时间,戚许终于收起相机:“ok,差不多了,大家先休息一会儿。”


    闻卓阳快累瘫了,听见这句话整个人肩膀都塌下来,在原地狠狠蹦了两下:“哎呦我去,终于。”


    而戚许脸上却仿佛看不见丝毫疲态,放下相机以后立刻回过头跟团队一起在大屏上监看刚才拍摄的一组粗片,同时用平板直接圈注需要调整或后期的区域。


    即使闻卓阳早就知道他是个工作狂此刻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不过老实说,即使是未修图的半成品,视觉效果已经足够震撼,跟经纪人一起看过粗片之后闻卓阳由衷地向戚许竖起两个大拇指。


    工作的事干完了,接下来自然得抓紧时间聊点儿私事。


    要知道摄影棚内温度很高,戚许拍摄时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略显宽松的版型,举着相机按动快门时胳膊上绷起来的肌肉非常明显,但脖子上的痕迹更则更加显眼。


    大家可都是成年人了。


    戚许脖子上那好几处暗红、青黄色的印迹,不是被人亲出来的就是被人咬出来的,反正肯定不是过敏,


    而且单是露出来的脖颈上就这么多,天知道脖子以下是什么样子。


    从今天进棚开始拍摄时闻卓阳早就注意到了,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这会儿好不容易空下来,他连衣服都顾不得换,直接把胳膊搭在戚许的肩膀上,压低声音露出一个暧昧的表情:“快说快说,到底什么情况……好几天不见你居然玩这么激烈。”


    在旁边站着的其他人闻言也都战术性咳嗽了一声。


    唯一一个感觉自己应该是知道内情的小乐连声不敢吭,头埋得低低的,戚许工作室的数码师、美术指导、灯光师等表面上是在审片,实则全部暗搓搓把耳朵竖起来等戚许回答。


    毕竟连闻卓阳都注意到了,他们这些每天都跟着戚许的人,怎么可能会看不到?


    只不过戚许平时太冷淡了,几乎可以直接跟禁欲这两个字划上等号,工作室众人虽然活泼,但实在不敢轻易在他面前造次,私底下抓心挠腮好奇究竟是谁这么牛逼拿下了他们老大,表面上却全都非常默契地假装自己瞎了。


    戚许一猜就知道闻卓阳在说什么,默然片刻把标注好的平板递给小乐。


    他忍不住想,实际上远不止脖子上这些。


    他晚上洗澡的时候对着镜子看过很多次,锁骨、胸前、后背还有很多。


    只不过回北京四天,这些痕迹从最初的鲜红已经逐渐氧化,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失。


    离开永川前的最后一晚,虞青砚跨坐在他身上,揪着他的衣领重新吻上来的时候,戚许在顷刻间就乱了呼吸。


    虞青砚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却依然看着他的眼睛勾起嘴角说要疼他。


    当时戚许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炸了,下一秒虞青砚再次吻上来,灵活柔韧的舌头像条蛊惑人心的蛇,不紧不慢地游过戚许口腔里的每一寸地方,纠缠、搅动、舔舐、顶弄,用这种极尽温柔又缠绵的方式,步步蚕食戚许在虞青砚面前永远所剩不多的理智。


    与此同时虞青砚的手也没闲着。


    在戚许浑身僵硬,强忍着没有回应的时候,慢条斯理地掐住了戚许的腰身。


    “早就想说了,”虞青砚隔着衣服用手指在戚许小腹上勾了一下,声音同样有些低哑,但嘴角挂着一抹蛊惑人心的笑:“宝贝儿,你现在的身材可比十几岁的时候性感太多了。”


    “跟爸爸分享一下……怎么练的?”


    要知道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无异于往是汽油里丢了根火柴,还多了一种背德的禁忌感。


    戚许的喘息声瞬间更重了。


    那种刺激、渴望、兴奋的感觉跟压抑、痛苦、挣扎混合在一起,令他眼底的血丝更深,之前强行被按捺下去的冲动再次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甚至比之前更甚。


    于是某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那头被关在笼子里饿了很久很久的野兽被放了出来。


    当心跳声疯狂鼓噪,浑身血液都仿佛在沸腾燃烧的时候,自私和利己主义最终还是占据了上风。


    戚许根本无法自控,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虞青砚说要心疼他。


    他没有回答虞青砚的问题,而是一把抓住那人在自己身上点火的手,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重新反客为主,重重吻了上去。


    虞青砚右手扭伤了不能乱动。


    戚许只需要攥住他的左手就可以制住虞青砚。


    接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他胡乱在虞青砚的嘴唇、耳侧或脖颈用力亲吻,啃咬,虞青砚在呼吸乱了节奏之后也不甘示弱地回应起来。


    两个人都疯了。


    像在比谁的吻技更好,或者谁亲吻的力道更重。


    其实具体的细节戚许已经记不太清了,也不敢重复去想,总之虞青砚说要疼他,戚许却没有舍得。


    他翻身将人重新按在身下之后,一边沉默而凶狠地亲吻虞青砚的嘴唇,一边把手伸了下去。


    然后在虞青砚想把左手抽出来帮他的时候,戚许再次喘着粗气盯着他看了一眼,停顿了几秒钟之后,紧紧贴着虞青砚的身体,自己给自己解决了问题。


    封闭的帐篷里弥漫着某种暧昧至极的特殊味道,和他们旁边散落的几团卫生纸一样令人无法忽视。


    当身体、心跳和呼吸逐渐平息,戚许才注意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了雨,但不算很大,还有风呼呼刮过的声音。


    他当时盯着帐篷里的某一点,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


    老实说,对于一个已经饥饿了很久很久的人来说,即使是自己动手,在贴着虞青砚并且和他湿吻的过程中,戚许都已经获得了巨大的满足和极致的快乐。


    甚至生理上的都是其次,更多的是心理上的。


    当虞青砚有些急促的喘息声在他耳边放大,并且持续不断冲击他的耳膜,戚许简直要被那种刺激而满足的感觉给弄疯了。


    某个瞬间,戚许甚至觉得地球在下一秒爆炸都没关系,他已经死而无憾了。


    但与此同时,彻底回过神来的戚许又很想重重扇自己一个耳光。


    因为这和他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他不应该放纵自己的欲望,不论是跟虞青砚拥抱、接吻,还是做其他亲密的事,这些都是不对的,是错误的,危险的。


    然而在戚许沉默着起身拿湿巾帮虞青砚擦拭身上的痕迹时,虞青砚顺势用指腹在他手腕上勾了一下,“别皱眉。”


    戚许动作一顿。


    虞青砚莞尔,“关键是你这个表情特别像我刚才强迫了你。”


    但实际上虞青砚根本就没动手。


    虞青砚真的是一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


    在关系不远不近的外人面前尚且如此,更别说是在戚许这里。


    “好了宝贝儿,”虞青砚用左手在戚许肩膀上随便捏了两下:“压力没必要这么大。”


    “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爸爸又没逼你,也什么都没问你,怕什么?”


    “我……”戚许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折腾的时候动静太大,把虞青砚的衣服弄得很皱,还沾上了一些乱七八糟暧昧不明的痕迹,擦也擦不干净,味道也挥之不去,因此虞青砚起身去包里拿了件干净的衣服过来换。


    戚许在后面看着他。


    虞青砚动作很自然也很随意,真的就像他说的一样——完全没有要给戚许压力,催他或者逼他的意思,好像他们之间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需要放在心上,戚许根本没必要因此感到混乱或者为难。


    不想说没关系,有秘密也无所谓。


    反正这只是虞青砚心疼他的方式,进与退虞青砚都给戚许留了充足的余地。


    最后也是虞青砚伸手关的灯,他笑着跟戚许说了晚安。


    当时帐篷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当中,可之前那些黏腻暧昧到足可以溺死人的味道还没散,听着虞青砚近在咫尺的呼吸,戚许忽然就觉得非常非常难受。


    是。


    虞青砚心疼他,所以告诉他无所谓,没关系。


    可戚许难道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吗?


    在沉默了近十分钟之后,戚许没忍住还是叫了一声“小叔叔”。


    虞青砚显然也没睡着,“嗯”了一声,懒洋洋侧过身来问他怎么了。


    在冲动、烦躁、压抑和自厌等重重情绪之下,戚许听见自己哑着嗓子说:“我需要一点时间。”


    虞青砚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确实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告诉你,”戚许在心里艰难地组织了下语言,非常缓慢地说:“这件事我一直都不愿意提,更不想让你知道。但在你面前我可能永远都控制不住我自己,所以……所以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听完他的话虞青砚静了片刻,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是忽然笑了一声,直接在黑暗中抬手搂住了戚许,在他背上用力搓了两下。


    戚许说需要时间,虞青砚就给他时间。


    回到北京之后,两人甚至都没见过面,虞青砚用一种非常妥帖和周到的方式,给戚许留了充足的酝酿空间。


    但他们的联系却始终都没断过。


    每天戚许都能收到虞青砚发过来的微信,知道虞青砚是什么时候出的门,在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


    想到这里,戚许不自觉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一眼,以往他工作的时候都是把手机交给小乐,最近却始终都贴身放在自己身上。


    但今天有点奇怪,虞青砚到现在还没联系过他,对话框始终没有未读消息。


    就在戚许垂眸用拇指在手机金属边框上摩挲一下,想着要不要给虞青砚发条消息的时候,手机突然嗡嗡嗡震动起来。


    完全陌生的号码。


    戚许还没来得及接起来,抬眸就看到有个穿黄色马甲的外卖员捧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探头探脑地走进来,非常显眼地吸引了拍摄现场所有人的目光:“你好,请问戚许戚先生在吗?”


    “这里有您的花。”


    第192章 (营养液加更)


    那束花在摄影棚里实在是太打眼了。


    粗略判断大概有九十九朵,用黑色的包装纸扎在一起,每一朵都红艳欲滴,非常灼热耀眼。


    于是在场所有人的脑袋齐刷刷转向戚许。


    戚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走过去说:“是我。”


    “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打您电话没接通,所以我就直接进来了,”外卖员核对过手机号后把花递给戚许,有些小心翼翼看了看这里面阵仗很大的拍摄环境:“主要是这单要求本人亲自签收……没打扰到你们工作吧?”


    “当然没有了!我们还得感谢您辛苦跑一趟呢,”闻卓阳立刻接话:“阿奇快快快,给大哥拿瓶饮料!”


    外卖员嘿嘿一笑。


    等人走了以后,闻卓阳“啧”了一声,在一众好奇而八卦的眼神中故意眨了眨眼,语气非常暧昧地模仿外卖员刚才说过的话:“你好,请问戚许戚先生在吗?”


    “这里有您的花。”


    戚许:“……”


    神经。


    其他人也纷纷用眼神快速交流起来。


    数码师:我靠,花都送到摄影棚里来了!


    美术指导:目测九十九朵红玫瑰!


    灯光师:老大的女朋友好浪漫啊!


    修图师:你们怎么知道是女朋友?说不定是追求者。


    制片:你傻啊,摄影棚是我们租的,除非老大亲口说,否则对方怎么可能会知道?老大是那种会跟追求者闲聊的人吗?


    上午刚刚收到过虞老板微信的小乐:……


    闻卓阳一眼就看到玫瑰花里还有卡片,眼疾手快就要去拿,戚许挡住他的动作,自己把卡片抽了出来。


    是虞青砚的笔迹。


    他的字跟他本人一样潇洒利落,在很久以前曾经作为家长替戚许签过很多次名,连戚许的班主任都曾夸过虞青砚的字很有特点,戚许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此刻,卡片上洋洋洒洒写了两行字——


    虽然答应了给你时间,但突然想起来到现在还没送过花。


    所以别人有的,我儿子当然也不能少。


    垂眸拿着卡片反复看了几遍,戚许甚至能想象到虞青砚在写这两句话时的表情以及他可能会用的语气。


    分明只比他大了十二岁,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占他便宜。


    虽然虞青砚这么说也不算过分吧。


    “我靠,”闻卓阳一直盯着戚许看,没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你刚才是笑了吗?我天,少爷居然笑了。”


    他把距离自己最近的小乐拽过来,力证刚才不是自己眼花:“你看见了没有,你们老大刚才是不是笑了?”


    戚许再次无言以对。


    从上大学的时候他就觉得闻卓阳脑子可能有点问题,没想到当了明星症状反而更严重了。


    小乐则冲闻卓阳挤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脸:“这不是挺正常的吗,”他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点到为止:“……老大在虞老板面前就是很经常笑啊。”


    “那能一样吗我天,”闻卓阳不知道小乐为什么一点都不好奇,要知道他这会儿恨不得找把起子直接把戚许的嘴给撬开:“咱们俩还是不是最好的兄弟了,你倒是跟我说说你的神秘对象到底是谁啊。”


    戚许顿了下。


    在确认不会伤到花瓣以后,把卡片重新合上插进花里,然后望向闻卓阳,他是戚许这几年来少有的朋友。


    “没有神秘对象。”


    戚许说:“送花的是我小叔叔。”


    闻卓阳:“?”


    除小乐之外的其他人一时间也没太反应过来。


    但今天的拍摄任务已经完成,戚许没再过多解释什么,跟其他人交代完剩下的工作之后,抱着虞青砚送他的花率先离开影棚。


    晚上八点,虽然已经过了晚高峰时间,但路上的行人跟车流还是很多,整座城市霓虹闪烁,到处都灯火通明,看起来非常热闹。


    戚许不常在国内,这次回来开的是闻卓阳的大G,这会儿花被放在副驾驶上。


    九十九朵玫瑰算不上很多,但也绝对不少,因此相对狭小的车厢里充满了馥郁的花香,似有若无地萦绕在戚许鼻尖。


    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一直在震,想也知道是谁在轰炸他,因此戚许没立刻去看。


    这些年来,他每次回国都会住在外公外婆家里,这次也是一样。


    外公外婆很疼他,每次回来都会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生怕他在国外吃不好喝不好。


    用外公的话来说就是:外国人吃的那些玩意儿,简直不是给正常人吃的。


    每次想到这里戚许都有些想笑。


    但外公外婆很支持他的事业,也一直为他取得的成就感到骄傲,甚至会专门托人去买他们看不懂的国外杂志,然后把戚许拍摄的封面好好保存下来。


    他们唯一操心的就是戚许的性格,实在太闷了,话少、不爱笑,一天到晚跟个假人似的,从大学到现在身边竟然连一个女孩儿都没有,整天独来独往。


    “你这孩子,”外婆总是絮絮叨叨:“也不知道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什么时候找个合适的姑娘把婚一结,我跟外公还能帮你带带孩子。”


    每当这个时候戚许都不说话,只是笑。


    因为外公外婆没别的意思,无非是关心他,心疼他,盼着他能早点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孩子正是发展事业的时候,”外公在旁边接了话,“再说了,青砚都三十多岁了,不是也没结婚没孩子吗。”


    “说的跟你不操心似的!”外婆说不过他,只能重重在外公胳膊上一拍,然后转头进厨房忙活去了。


    因为戚许说需要时间,所以虞青砚并没有跟他一起回家吃饭。


    从永川回来的第一天,外婆专门在门口弄了一个火盆让戚许跨过去,寓意死里逃生,大吉大利。


    见虞青砚没有跟着一块儿回来,外婆还操心了半天,专门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直到虞青砚在电话里承诺自己也一定找个火盆跨一跨,好好去去身上的晦气她才放心。


    事实上,虽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这些年以心换心地相处下来,外公外婆也早就把虞青砚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了。


    想到这里,戚许单手捏了捏鼻梁,缓缓踩下刹车,在一个拥堵的红绿灯前停下。


    “想什么呢,”江珩啧啧两声,拉开椅子坐到虞青砚面前,目光在他脖子上转了两圈。


    从永川回来的第二天江珩就发现虞青砚脖子上这些痕迹了,当时直接看呆了,全是红印,这他妈得是多激烈才能玩成这样啊。


    怕虞青砚不肯承认,于是江珩绕着弯子在虞青砚面前晃悠来晃悠去,摸着自己的脖子意有所指道:“哎呦,这个天气,咱们这家店暖气是不是开太大了?我怎么觉得有蚊子呢……我这个脖子怎么这么痒啊。”


    店里几个员工都知道他什么意思,在旁边捂着嘴偷笑不敢出声。


    虞青砚则扔下一句“脖子痒就去上吊”,然后头也不抬抬腿直接从江珩旁边走过去。


    只剩下江珩一个人在原地“哎”了一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背影相当不满。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几天江珩一见到虞青砚,总是忍不住阴阳怪气地打量他的脖子,心道虞青砚实在太不够意思——


    自己哪一任小女朋友没介绍给他认识,偏偏到了虞青砚这儿居然藏着掖着。


    总不至于是太漂亮了,怕他会挖墙脚吧?


    江珩扪心自问:他有那么帅吗?帅到都能对虞青砚产生威胁了?


    但其实真不是虞青砚刻意瞒着江珩。


    江珩是他最好的兄弟,虞青砚瞒着谁也不会瞒着他,况且他跟戚许实际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所以他不怕让人知道,更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或者私底下怎么议论。


    之所以没有告诉江珩,一个原因是戚许说他需要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完全确定,而另一个原因……


    在打发了江珩之后,虞青砚起身走到休息室的镜子面前,歪着头看了眼自己的脖子,同时抬起手来摸了摸一处已经变成暗红色的吻痕。


    小兔崽子下嘴是真的很重。


    那天晚上好几次虞青砚被咬的倒吸一口气凉气,然后又不受控制扬起脖颈好让戚许能吻得更重,因为那种又疼又爽的感觉实在让人上头,非常刺激,也特别带劲。


    然而闭上眼睛陷入睡眠之后,虞青砚却在梦境里见到了很多纷乱复杂、变幻扭曲的画面。


    ——画面里有他,有戚许。


    他们同样在混乱当中接吻、在黑暗中喘息和拥抱。


    但眨眼间他又看到戚许发红的双眼,以及崩溃而绝望的脸。


    虞青砚下意识想要走到他身边,眼前看到的画面又陡然旋转变幻。


    他无法从支离破碎的画面中拼凑出完整的梦境,只觉得自己在梦里看到的情形好像带着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让他感觉自己胸口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非常压抑,无法喘息。


    甚至于连鼻尖都充斥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腥甜气息。


    一开始虞青砚觉得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仅仅只是做梦而已。


    人是无法操控梦境的,梦到什么都有可能,就算是噩梦也无所谓,反正醒过来就忘了。


    然而从永川回到北京之后,他却连续几天都做了跟那天晚上相同的梦。


    虞青砚忍不住皱起眉头,心道他特么是中邪了吗?


    这件事虞青砚没告诉戚许。


    他自己都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呢,没必要给戚许添堵。


    更何况戚许现在心思太重了,十几岁的时候就早熟,现在更是不得了,一天到晚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虞青砚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笑了笑,觉得自己这个爹当的还真是挺到位的。


    之前哄着小时候的戚许玩,后来无微不至给他当爹,生怕孩子长歪了,现在又准备转型给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兔崽子当男朋友。


    男朋友。


    虞青砚默默咂摸着这三个字,又想到他今天送出去的那束花,没忍住冲着镜子乐了半天。


    不知道这会儿戚许收到了没有,也不知道他忙完了没有,但虞青砚没有打扰的意思。


    在永川时他听小乐说过,他们每次拍摄一拍就是一天,因为明星还是他们团队的档期都很珍贵,对成片要求也高,所以有时候争分夺秒拍到凌晨都是常有的事。


    看了看时间还早,虞青砚索性去了公司的攀岩室,反正过去一个多星期,手已经好全了。


    公司在他们当年开的第一家酒吧楼上,核心商务区,寸土寸金的位置。当时主要是为了方便,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赚到的钱也越来越多,虞青砚跟江珩索性不再租赁,直接买了两层楼用来办公。


    将近五千平的面积,实际上根本用不了那么多。


    于是除了健身房、茶水间、休息室、母婴室之外,虞青砚又单独修了一个攀岩室。


    最开始主要是因为戚许喜欢,省得老往俱乐部跑费劲,而且戚许当时在虞青砚开的俱乐部很出名,长相太招眼了,总有小姑娘在底下看他。


    后来戚许出国,虞青砚时不时也会过来玩一会儿。


    一是为了打发时间,二是因为全神贯注往上攀爬,最终在达到极限时从高处下降的过程,能让他感觉身体被掏空,躺在垫子上大汗淋漓进入一种完全放空,什么都不用去想的空白状态。


    非常解压。


    也非常有助于调整情绪。


    于是当戚许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虞青砚系着安全绳在攀岩墙上往上攀的背影。


    从戚许的角度来看,几年不见,虞青砚攀岩的水平越来越高了。


    分明选的是难度最大的一条线路,在悬垂岩壁上依然能利用身体摆动的惯性,像钟摆一样甩到目标位置,紧紧抓握住远处的岩点。


    在发力的状态下,手臂拉伸至极限,背肌如同展开的翅膀,手臂肌肉看起来也非常流畅漂亮,双腿笔直修长,整个人都像一张拉满的弓。


    露出来的脖子上有跟他差不太多的暧昧痕迹。


    因此戚许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天晚上虞青砚曾经仰起头,在他面前浑身肌肉紧绷又放松的样子,脚步蓦地一顿。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他没想清楚到底应该怎么说或者怎么做之前,他本应该跟虞青砚保持不见面的默契,偶尔用微信或电话联系。


    这样他才能更清醒,更理智。


    但或许是那束玫瑰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一如虞青砚这个人。


    总之等戚许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虞青砚公司楼下。


    他不止一次发现,他在虞青砚面前几乎是没有自制力的。


    永远有想按捺却按捺不住的冲动,永远有想克制却克制不了的渴求。


    看不见会想,碰不到会觉得难受。


    直到这次永川地震他才知道,原来过去那五年,一千八百多天,并不是他戒断了,而是他强迫自己麻木了。


    听见动静的虞青砚从高处陡坡上回头,看见突然出现的戚许显然愣了一下,然后勾起嘴角,直接松手,让下降器拉着他匀速下降。


    “收到花了?”攀岩毕竟是个需要很强爆发力的运动,饶是这两年虞青砚玩得次数不少,此刻依然有些气喘吁吁,走到旁边拿了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下大半瓶之后方才转过头笑眯眯地问戚许:“喜欢吗?”


    戚许无法违背内心,只得“嗯”了一声。


    虞青砚脸上的笑意更甚。


    他眯着眼睛走过来,用汗湿的手在戚许下巴上勾了勾,像调戏人一样低声说:“喜欢爸爸天天给你买。”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被虞青砚碰过的地方不受控制变得很热。


    戚许沉默了一会儿,黑沉沉的眸子一转不转地盯着他看。


    虞青砚便任由他看,笑得坦坦荡荡的。


    毕竟虞老板知道自己长相好,就算三十多岁不算特别年轻了,可现在的他又比年轻时多了一点别的味道,虽然具体是什么说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坏事。


    只不过两人对视了片刻之后,戚许先顶不住了。


    他轻吸了口气偏开头。


    虞青砚则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哎”了一声,挑眉:“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纯情?”


    戚许:“……”


    他哪里是纯情?不过是因为心里那些压抑的、沉默的、黑暗的事情太多,导致他没办法心无旁骛地注视虞青砚。如果看得太久,他害怕心里那些如同藤蔓般疯长的占有欲和情感会控制不住倾巢而出,在这里跟虞青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一身汗,我去休息室洗个澡换身衣服,”虞青砚根本没问戚许想没想好的事,也没问戚许为什么会突然过来找他,直接把喝空的矿泉水瓶扔到垃圾桶里:“你在办公室等我一会儿?”


    戚许点了点头。


    来都来了,他当然不可能跟虞青砚打个照面就走。


    虞青砚洗澡的速度很快。


    其实就是简单冲了一下,大概用了十分钟不到,很快就换了身干净衣服带着一身潮湿水汽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


    “给闻卓阳拍了一天照片饿不饿?”虞青砚问。


    “还好。”戚许晚上在摄影棚里吃了外卖,虽然没吃几口。


    “刚运动完,我倒是有点饿了。”虞青砚胳膊搭在戚许的肩膀上推着他往外走,“陪我吃个宵夜吧宝贝儿。”


    于是他们一起在楼下吃了点东西,餐厅老板跟虞青砚很熟,看到他进来立刻迎上来打招呼,发现跟虞青砚一块儿过来的不是江珩还愣了一下,“这是?”


    “这是……”本来按照虞青砚的习惯,应该脱口而出“这是我儿子”,可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转了个圈又咽了回去,一时间竟然有点犹豫。


    “我叫戚许,”戚许直接把这话接了下去,跟餐厅老板握了个手,“您好。”


    老板完全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跟戚许握完手后竖起大拇指夸他:“小伙子真帅,长得跟明星似的。”


    “可不嘛,”这下虞青砚笑了,侧过头与有荣焉:“网上粉丝可多了。”


    老板吃惊:“真是明星?”


    戚许:“……”


    他有些头疼地看了虞青砚一眼,虞青砚没忍住又笑了半天,解释:“不是,摄影师。”


    老板这才点了点头,又看了戚许一眼:“我就说嘛,真要是明星,长成这样我不可能不认识。”


    “你俩站在一起可太养眼了,”老板啧了一声,“我感觉我这店里瞬间都变亮堂了。”


    于是,站门口聊了几句天之后,看在这两位颜值的份上,老板在去忙活之前吩咐服务员给他们额外送了一壶新出的梅子酒。


    酒是自酿的,度数并不算高,而且口感很清爽。


    戚许要开车没喝,虞青砚倒是很喜欢,一个人直接把一壶都包圆了。


    边吃边喝,吃完饭从店里出来已经十点多了。


    虞青砚伸了个懒腰,非常不客气地让戚许送他回家,戚许自然不可能不答应。


    到了地下车库,虞青砚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愣了一下,笑着回头望向戚许:“花还要系安全带啊?”


    戚许:“……”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越过虞青砚过去把副驾驶上的安全带解了,然后把花拿出来,走到后面,把花放在后排座椅上。


    放好以后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再次拉了安全带。


    虞青砚看着他的动作,很轻地笑了一声,忽然就觉得心头软软和和的。


    系安全带的原因很好猜。


    无非是因为扎好的花束头重脚轻,如果不用安全带固定一下,在刹车时很容易把花带倒。


    他没想到戚许会这么重视这束花。


    用这么珍惜的态度,小心翼翼地对待,好像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宝贝。


    但其实不过就是一束花而已,根本没什么特别的。


    只要戚许想要,虞青砚完全可以一天一束,从年头送到年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间断。


    给自己系好安全带之后,虞青砚又回头看了一眼端端正正坐在后排右位的玫瑰花。


    要知道有领导在的时候,这个位置通常都是老板位。


    有点想笑。


    他也真的笑了。


    戚许被他笑得有点尴尬。


    但空气中弥漫更多的却是他们都心知肚明,且难以言喻的暧昧感。


    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沉沦,却又不敢沉沦,只能在这个过程中被反复拉扯。


    虞青砚忽然注意到某个细节,勾起嘴角望向戚许:“花是在这儿了,我亲手写给你的那张卡片呢?”


    “不会丢了吧?”


    “……”戚许发动车子驶出停车场,直到汇入大街上的车流中才开口道:“没有。”


    “我收起来了。”


    “放哪儿了,给我看看。”虞青砚故意逗戚许,四处看了看,注意到同样放在后排的背包,伸手就把背包拿过来。


    戚许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想要阻止,却看见有辆车从岔路上蹿出来,他只能一脚踩下刹车。


    这时候虞青砚已经打开了他的背包。


    只见里面赫然放着两张卡片。


    第一张是虞青砚今天亲手在花店里写的,第二张虞青砚觉得有些眼熟,拿起来一看,他微微怔了一下。


    因为这分明是永川县临时安置点那个小男孩当时送给戚许的心愿卡。


    戚许拿到以后就收了起来,所以虞青砚也没太在意。


    此刻将卡片翻到背面,虞青砚发现戚许已经在上面写好了自己的心愿。


    而且一笔一画,任谁都能看出他写得非常认真。


    但只有一行字,内容非常简单。


    上面写着——


    我希望虞青砚永远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虞青砚下意识望向戚许。


    完全没预料到是一方面,同时他突然感觉胸口传来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钝痛,强烈到令人无法忽视。


    第193章 (补更二合一)


    “为什么……”虞青砚下意识皱了皱眉,是真的有点纳闷。


    他想说为什么他最近总时不时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可话还没说完,那种压抑、滞涩的钝痛感又很快消失不见,仿佛那一瞬间的异样仅仅只是错觉。


    于是虞青砚没有深想。


    总之,当胸口那些莫名的酸楚感很快消失之后,纯粹的触动跟心动继而快速涌了上来,非常非常窝心,好像整个人都陷进了一团棉花糖似的云朵里。


    到了嘴边的疑惑直接拐了个弯,虞青砚摩挲着心愿卡质地坚硬的边缘,又仔细看了两遍,侧过头望向戚许,心里有点痒:“宝贝儿。”


    虞青砚忍不住笑了一声,声音带着些许说不出来的意味:“……我发现你真的挺可爱的。”


    戚许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方向盘,胸口很轻地起伏了一下。


    但没接虞青砚的话,因为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发涩。


    他没想到虞青砚会这么凑巧看到这张心愿卡。


    其实说起来有些可笑,因为大概没有成年人会相信这种东西。


    毕竟小朋友用稚拙笔迹在卡片上写下的心愿会有爱心组织帮忙认领,而他所求的愿望,却只能祈求上天保佑。


    可即使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戚许还是没忍住在这张卡片上端端正正写下这句话,然后装进包里,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


    因为这是戚许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虞青砚倒是完全不介意戚许的沉默,毕竟他们家这个小朋友从小就很要面子。


    他重新靠回椅背,笑眯眯抬手按开车内照明灯,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心愿卡拍了几张照片,确认把边边角角都拍进去之后,方才把两张卡片一起重新放进戚许包里,拉上拉链。


    戚许望着车玻璃前面的夜色,听着副驾驶位的动静,不用看都知道虞青砚现在正在做什么。


    听到手机按下拍照键发出“咔嚓”的声音,他忽然很想很想把车窗户降下来透透气,但又怕虞青砚会觉得奇怪,也怕上车就把外套脱下来现在只穿了一件衬衣的虞青砚会觉得冷,所以强行忍住了。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这会儿已经接近十一点钟,街上不再拥堵,车子在夜色中非常顺畅地穿行而过,一共只花了二十分钟,就驶进了虞青砚所住小区的地下车库。


    虽然已经好几年都没再来过,戚许仍然非常精准地把车停在了虞青砚那栋楼的电梯口。


    “……到了。”戚许说。


    虞青砚揉了揉脖颈,解开安全带:“这么快。”


    是啊。


    为什么这么快。


    二十分钟。


    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路上甚至连一个红灯都没碰见。


    好像连老天爷都希望他能早点把虞青砚送回家。


    而不是让他们在车上单独相处。


    这会儿进了地下车库,温度没有外面那么低,戚许终于把车窗户降下来一半。


    冰冰凉凉的新鲜空气透进驾驶室,戚许吸了口气,感觉自己这段时间始终处于混沌、悸动和失控状态的大脑终于清醒过来。


    因为虞青砚今天发现的这张心愿卡突然提醒了戚许。


    他重生一回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当初为什么出国?


    大学毕业以后又为什么选择在国外成立工作室?


    为什么这五年始终跟虞青砚保持距离?


    这辈子所有一切终于都改变了,虞青砚也重新站在他面前。


    所以他又忍不住了?


    贪心的想要更多了?


    果然人骨子里的劣根性就是改不了也戒不掉。


    半个月都不到的时间,他已经失控了多少次?总是情不自禁,总是漏洞百出,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沸反盈天的渴望,导致他跟虞青砚之间的关系再一次变得暧昧不清,与他最初的设想完全背道而驰。


    戚许沸腾的血液略微凉了一点。


    他提醒自己——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人的运气是有限的,戚许不知道这个限度在哪儿,所以他不能随便挥霍。


    “想什么呢?”已经下车的虞青砚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驾驶位的方向,抬手敲了敲车玻璃:“把车停好,别在这儿挡别人的道。”


    戚许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望向虞青砚愣了一下:“停车?”


    “不然呢,”虞青砚勾勾嘴角,“都到楼下了。”


    “这都几年了宝贝儿,你又不是大禹,总不能真的三过家门而不入吧。”


    “再说都这么晚了,”虞青砚瞥了一眼车载屏幕上的时间,“现在回去外公外婆得睡觉了吧。”


    戚许顿了顿,正开口准备拒绝,虞青砚眉梢很轻地动了一下,似笑非笑:“你是要不想停,那就下来我帮你停。”说着他已经把手直接放在了门把手上。


    戚许:“……”


    最终他还是把车倒进了距离负一楼电梯厅最近的车位里。


    在永川县那个小小的临时安置点里他已经跟虞青砚单独在一个帐篷里睡了几天,现在坚持要走,显得有些太生硬了,不自然。


    他没必要在这个普通的晚上惹虞青砚不高兴,反正他在国内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他只需要继续跟虞青砚维持正常的关系,等回到巴黎,重新相隔八千两百多公里的距离、七个小时时差,那些曾经发生在他们之间那些湿热混乱的暧昧就能被漫长的时间跟遥远的空间抹去。


    他们还是普普通通的叔侄关系,不远不近。


    结果电梯在一楼停了一下,“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以后,穿着物业制服的管家从外面走进来,不知道是不是跟虞青砚很熟,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转了两圈之后忍不住笑了:“天呐,我是不是不应该坐这部电梯啊?”


    “这话说的,”虞青砚笑容坦然,直接搭住戚许的肩膀:“这电梯又不是我们家开的。”


    戚许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很帅,”管家显然是误会了什么,非常认真地竖了个大拇指道:“很配。”


    临下电梯前看了一眼戚许怀里的九十九朵玫瑰,眨了眨眼睛又补了一句:“就是有点太高调了。”


    这一句话说的虞青砚笑了半天。


    近距离听着他的笑声,戚许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当真是蠢到极致了。


    在处理跟虞青砚的关系这件事上,完全没有分寸,没有理智,好像明知道前方可能会有悬崖,有暗礁,依然想不顾一切,沉浸其中。


    “愣着干嘛,”虞青砚挡住电梯门回头望向戚许,嘴角依然挂着还未散尽的笑意:“快出来啊,想什么呢。”


    戚许“嗯”了一声,跟在他后面走出电梯。


    虞青砚住的这套房子,一整层楼只有两户,各有各的电梯,平时根本没机会碰到邻居,因此电梯门打开就是面积很大的玄关。


    从戚许的角度看过去,虞青砚走过玄关去开门的背影懒洋洋的,看上去很放松,任谁在这里都能看出来他心情应该非常不错。


    戚许不知道这究竟是虞青砚今天晚上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他突然出现在他们公司,因为那张心愿卡,因为他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戚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虞青砚开心的人,每次看到虞青砚高兴他也会感到很纯粹的高兴。


    但此刻除了高兴与悸动之外,戚许还感觉到一丝愧疚、自责、惶恐。


    他想让虞青砚不要喜欢他,因为靠近他就会倒霉。


    可虞青砚真的喜欢他了,他还是会忍不住动摇。


    “之前那双放太久了,”虞青砚不知道戚许在想什么,直接扔了双拖鞋过来:“所以每年都会给你换双新的,试试看合不合脚。”


    戚许蓦地一怔,下意识望向虞青砚:“每年?”


    “是啊。”虞青砚的语气没什么变化:“这里也是你家,每年给你换双新拖鞋有什么不合理的么?”


    “别说新拖鞋了宝贝儿,”虞青砚挑起嘴角忽然笑了一声,“当初你房间是什么样现在也还是什么样,阿姨每个星期都会过来打扫一次,保证连一点灰尘都没有,干净整洁。”


    戚许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虞青砚。


    不知道过去五年里,虞青砚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每年给他更换新的拖鞋、吩咐阿姨定时给他房间打扫卫生的。


    “感动了?”虞青砚看着他,“知道爸爸对你有多好了吧?”


    戚许喉结很轻地滚动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感动了就以身相许吧儿子,”虞青砚走过去在他下巴上弹了一下,低声道:“刚好把你那个房间腾出来改成影音室。”


    这话就是很明显的调情了。


    其实虞青砚本来也没准备说。毕竟他答应了要给戚许内心纠结酝酿的时间,但虞青砚忽然发现自己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居然也挺不稳重的,有点沉不住气。


    老实说,从戚许今天突然出现在攀岩室,到傻不愣登给花系安全带,再到他从戚许包里意外发现那张写着他名字的心愿卡……虞青砚觉得自己整颗心始终都向上扬着,像被风吹得很高,带着一种说不太出来还掺着痒意的滋味,让他忍不住想撩拨戚许两句。


    想早点把这口本来五年前就该吃上的肉吃到嘴里。


    戚许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他现在的状态有种割裂的感觉,就好像站在冰天雪地里喝了一大碗烈酒,分明浑身上下都是凉的,但心脏跟血液却不受控制随着虞青砚的注视而微微发烫。


    他们在玄关处对视。


    虞青砚的嘴角勾着,戚许迟迟没有开口说话,他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这种安静将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更暧昧了。


    尤其是当虞青砚的目光偏了一下,落在戚许脖颈上尚未消退的吻痕上时。


    不过很凑巧。


    刚好这时候戚许刚才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不要命地震动起来,打破了他跟虞青砚这种令他心跳加速的僵持,戚许吸了口气,连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谁都没看清就接起电话。


    然后闻卓阳的声音就从手机里传出来——


    “草草草草草!”


    戚许:“……”


    他面无表情握着手机:“我挂了。”


    “别别别别别!”闻卓阳马上挽留,要知道他刷屏似的给戚许发了一晚上消息,连一条回复都没有:“你要是不说清楚我今天晚上就睡不着觉了大哥!!!”


    “八卦讲一半的人在国内是要被警察叔叔抓起来的你知不知道?”


    戚许:“……”


    说得我好像不懂法一样。


    “到底什么情况?”闻卓阳在电话那头简直抓心挠腮:“什么叫没有神秘对象,什么叫送花的是我虞哥?我靠,你不会告诉我你脖子上的吻痕也是我虞哥留的吧?”


    戚许顿了一下。


    闻卓阳的嗓门实在太大,即使没开外放,依然能清晰地从听筒里传出来。


    于是他分明看见虞青砚在听见这句话后重新回过头来望向他,眼里写着明明白白的促狭。


    戚许这时候也不知道是应该后悔自己接了这个电话,还是后悔他没有早点换一部音量稍微小点儿的手机。


    收回落在虞青砚身上的目光,戚许垂下眼问闻卓阳:“你怎么这么八卦。”


    “是我八卦吗?”闻卓阳说:“是你话说一半突然跑了好吗!而且还是这么重磅的一个炸弹我天。”


    “快说啊!”


    闻卓阳压低声音:“到底是我想歪了还是……”


    “——明天再说。”虞青砚直接打断了闻卓阳的话,“我先挂了。”


    说完,不等闻卓阳反应,他把已经挂断的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然后转头就对上虞青砚似笑非笑的目光。


    戚许心头重重一跳,垂下的指尖也不自觉蜷了一下。


    “是我听错了吗,”虞青砚走到戚许面前,眯起眼睛轻声问:“你在摄影棚跟小闻他们说……送花的人是我?”


    证据确凿,戚许无可辩驳,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声“是”。


    “为什么?”


    戚许垂眼看着他,喉咙动了动。


    因为不希望虞青砚给他的惊喜被张冠李戴到别人头上,因为不喜欢闻卓阳或者工作室其他人猜来猜去,还因为那份始终藏在深处隐而不发这段时间却蠢蠢欲动的心思……


    心里这样想着,但戚许说出口却是:“因为花本来就是你送的。”


    “……”虞青砚啧了一声,显然不太满意这个回答。


    但说实话,虽然把花送到摄影棚是虞青砚的套路之一——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他既然撂下话说要追求戚许,那就不可能平淡低调,必须要轰轰烈烈热热闹闹。


    毕竟他今年是三十五岁了,而戚许却只有二十三岁,给自己家小孩儿的东西必须要是最好的,无论处在什么阶段,都应该不留遗憾。


    可虞青砚也确确实实没想到,戚许会直接跟其他人说花是他送的。


    盯着戚许看了片刻,虞青砚忽然笑了一声。


    一束花就算包了九十九朵实际上也没多少钱,反而回馈给他很多惊喜。


    实在是非常值得。


    “抱回去不太方便吧?”虞青砚换了个话题:“要不直接在这边找几个花瓶插起来?”


    戚许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别的什么,下意识“嗯”了一声,正准备说他要去找花瓶,虞青砚又说:“我去吧。”


    “你去厨房给我热杯牛奶喝,还跟以前一样,放半勺糖,行吗?”


    热牛奶一直都是虞青砚以前喝多了酒才会喝的,戚许下意识皱起眉头:“胃不舒服?”


    虞青砚又盯着戚许看了一会儿,笑着说:“没有啊,就是想喝了。”


    “我自己不会弄,总是糊锅。”


    戚许顿了一下,“那我现在去热。”


    于是虞青砚挑挑拣拣找了几个花瓶在岛台上插花,虽然照猫画虎,但看起来倒也很像那么回事,戚许则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确认没有过期之后,又从柜子里找了个牛奶锅,站在厨房里煮牛奶。


    两人背对着背,各有各的事做。


    他们没有交流,只有剪刀修剪花枝时发出“咔嚓”的声音,还有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虽然安静,一切却很自然而然。


    有那么一瞬间,戚许盯着锅里正在冒泡的牛奶,在热气蒸腾到他脸上时,忽然觉得鼻子微微有些发酸,连眼前都好像起了雾。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过来,把煤气灶的开关拧上:“再不关火就要糊了乖乖。”


    “……”戚许如梦初醒,回过神来解释:“忘了。”


    他连忙把牛奶锅里的牛奶倒进陶瓷杯里,又加了半勺糖,搅拌均匀——说起来,虞青砚这套房子跟五年前好像没有任何变化,就连他手上拿着杯子和勺子,都是戚许高二那年暑假,他们一起从斯托克买回来的。


    “看这手忙脚乱的,”虞青砚靠在岛台上,接过戚许递过来的牛奶喝了一口,“太长时间没给人热过牛奶,手生了啊。”


    “刚才想了点别的事。”


    “想的什么?”


    “……”戚许:“没什么。”


    虞青砚啧了一声,锯嘴葫芦。


    “那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虞青砚喝了几口之后把杯子放在身后的岛台上,眯缝了一下眼睛看着戚许:“就你刚才热牛奶的时候。”


    戚许望向虞青砚。


    因为灯光侧着打过来的缘故,这人原本就很流畅的轮廓变得更加英俊好看,那双桃花眼里映着暖黄色的光亮,看起来更加令人心动。


    戚许喉咙滚了滚,几乎要溺死在虞青砚的眼睛里,他假装刚想起来抽油烟机还没关,转过身去边抬手按下关机键边问:“你在想什——”


    然而话还没说完。


    虞青砚忽然从后面攥住了他的手。


    大概是刚刚才喝过牛奶的缘故,虞青砚手掌心的温度很高,烫得戚许心尖骤然一麻,整个人胸中掀起汹涌的暗潮。


    “我刚才在想……好像这五年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直都住在一起,”虞青砚让戚许看着他,笑了声说,“虽然你什么都没说,但我感觉咱俩应该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对吗?”


    戚许胸口不受控制地起伏了一下。


    还没开口,虞青砚又勾了勾嘴角,“哎我发现你出国这几年是不是又长高了?”


    话题跳跃性实在太快。


    戚许没反应过来:“什么?”


    然而话音刚落,虞青砚直接攥着他的衣领,干了一件从在公司攀岩室见到戚许就一直想做的事。


    他仰起头,重重吻上了戚许的嘴唇。


    虞青砚的唇齿间带着清浅的梅子酒味,还有一股牛奶的香甜,吻上来的瞬间,呼吸也直接喷薄到戚许唇边,带着轻微的痒意,令戚许浑身的血液都直接往头顶上冲去。


    下意识想要回应,想揽住虞青砚的腰身反客为主,将他按在岛台上,用舌头毫不客气地顶进他的口腔。


    但下一秒——


    就在虞青砚的手即将顺着他的T恤下摆探进他身体里的时候,戚许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同时深呼吸口气,偏过了头。


    虞青砚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望向他:“怎么了?”


    “宝贝儿,”虞青砚道:“爸爸虽然答应了要给你时间,但你今天都主动送上门来了……”


    说着他扣上戚许的下巴,准备再次占他点便宜,然而戚许却再一次攥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地,紧紧地,就连指骨都泛了白。


    虞青砚被他箍得有点疼,动作顿了一会儿,意识到有哪里不对,抬起眼望向戚许。


    戚许则很短暂地闭了闭眼,深呼吸。


    像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把某种情绪清除出去,但他自己可能不知道,当他再度睁开眼,终于把目光转回来跟虞青砚对视的时候,眼底不知为何浮现了几根血丝,看起来像是整个眼眶都红了。


    虞青砚定定看着他眼底的血丝,以及某种痛苦难抑的情绪,忽然产生了某种不太好的预感。


    此刻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


    从客厅两百七十度的落地窗看出去,外面霓虹闪烁的灯光秀已经熄灭了,只能隐约听见外面江面上传来轮船汽笛的声音,忽远忽近。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戚许将虞青砚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对不起小叔叔。”


    “我……”戚许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能跟你接吻,也不能再犯错了。”


    在暖黄色的厨房灯下,戚许那双眼睛看上去黑沉沉的,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之绝对不是虞青砚想看到的那种。


    虞青砚原本高高扬起的心脏在这一刻彻底沉了下来。


    “不能跟我接吻,也不能再犯错……”他重复了一遍戚许的话,像是在尝试理解他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虞青砚站直了看着戚许的眼睛问,“你说你需要时间,现在是想清楚了?而这个就是你的答案,准备彻底拒绝我?”


    非常准确。


    且一针见血。


    戚许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分明晚上没吃任何刺激性食物,可这会儿他却感觉自己胃部像着火一般烧着了,烧得连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痉挛,疼到他喘不上气。


    而虞青砚依然定定注视着戚许,等他回答。


    戚许在他的注视下无地自容,甚至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心痛夹杂着不甘、难堪、后悔等种种复杂难明的情绪,一句“是”死死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


    于是戚许费了很大的力气点了下头,然后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虞青砚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戚许的目光越过虞青砚望向被他放在岛台上的花,红色的玫瑰娇艳欲滴,看起来非常养眼,但戚许却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被灼伤了一样,还有点喘不上气,又深呼吸了一下才能继续说下去,“那天在永川发生的事,我想很久还是觉得不太合适。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我还是希望你能继续当我的小叔叔,不要……不要牵扯其他的感情。”


    终于把话说开,戚许却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轻松,反而胸口像被插了一刀,导致他觉得非常压抑。


    但只要能不再重蹈覆撤,不再出现令他感到害怕和畏惧的事,那么戚许觉得这个选择就是对的,是好的。


    因为比起戚许自己高不高兴,能不能得到幸福。


    虞青砚能够不受他的负面影响,健康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戚许张了张口,还想再说点儿什么,但又发现虞青砚此刻虽然没有出声,但脸色却非常难看,看他的目光也好像非常失望,于是开口道:“我今天不该上来的,对不起小叔叔。”


    “时间不早了,我什么换洗衣服也没带,”戚许说,“我……我还是先回去吧。”


    说着,他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准备往外走。


    这个点了,外公外婆家确实是不能回了,戚许觉得他可以随便找个酒吧或者酒店待上一晚,只要能打发时间,怎么都行。


    虞青砚依然没有出声。


    因为他万万没想到等了好几天最终等出来这么一个答案,一时间分辨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戚许给气笑了。


    而这个小兔崽子竟然敢走。


    一直到戚许绕过岛台走到客厅,眼看着就要走到玄关去,虞青砚才终于开口。他面无表情看着戚许的背影:“你给我站那儿。”


    戚许脚步一顿,但没立刻转过身来。


    虞青砚又是一声冷笑,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发火,语调平静地说:“我数到三,你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要是今天不把话说清楚,那我们从此以后就是陌生人,干脆再也不要联系了。”


    戚许脑子里“嗡”地一声,呼吸越发不畅,下意识按照虞青砚的话转过身来,眼底更红了。


    虞青砚看到他不假思索的动作,心里那股不知名的邪火稍微消散了一点。


    他走到戚许面前,平视着戚许的眼睛道:“既然你准备彻底拒绝我,把我们之间的关系重新变回单纯的叔侄,那现在我只问你三个问题。”


    “第一,”不等戚许说反应,虞青砚直接道:“你确定你现在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一点都不喜欢我了,对吗?”


    戚许喉头猛地一滞:“我……”


    “第二,不喜欢我为什么那么紧张我?记得我随口说想吃巧克力,怕我遇到泥石流,时时刻刻担心我,紧张我,在小朋友送你的心愿卡上写下我的名字,还收下我送你的花?”虞青砚用审视的眼神注视着他,“戚许,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那么多人追求你,难道你就不担心这样会给自己招来一大堆莫名其妙的烂桃花吗?”


    戚许脊背微僵。


    下一秒——


    虞青砚再一次伸手揪住戚许的衣领,直接将戚许撞在墙壁上,听到“砰”地一声也不心疼,狠狠吻住他的嘴唇,并且有些粗暴地掐着戚许的下巴,直接把舌头探进他的口腔。


    戚许尚未回神,就感觉到虞青砚的舌尖正发了狠似的跟他拉扯、纠缠。


    像在发泄某种情绪,又像是想通过这种动作验证什么,虞青砚的吻并不温柔,可这种不容拒绝的唇齿相触却像燃着火,裹着某种令人震颤的情潮。


    一吻终了。


    虞青砚松开抵着戚许的手,目光直直往下扫了一眼,然后重新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喘息道:“这是没感觉?”


    戚许不自觉攥紧了拳。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只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一根绷紧的弦,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拉扯着,随时都有可能断裂,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放松下来,只能保持沉默。


    面对面站着。


    他们近距离双目对视,气氛僵持不下。


    “我是真的不明白,”良久的沉默之后,虞青砚突然又笑了一声,“喜欢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为什么你不敢承认?”


    戚许心下滞涩,“当然不是……”


    虞青砚却不想听他说,直接打断:“我问了你三个问题,你连一个都回答不出来。我随口说了一句个‘喜欢我见不得人’,你却听不下去了。”


    “宝贝儿,”好一会儿之后,虞青砚笑了一声,“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吧?”


    “我答应了会给你时间,指的是给你时间说出你隐藏的秘密或者苦衷,”虞青砚深吸口气,“但如果你不想说,只是想简单粗暴地拒绝我或者推开我。”


    “抱歉。”虞青砚顿了一下。


    他注视着戚许的眼睛,故意用一种非常不近人情的语气开口:“我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办法心无旁骛重新做回你的长辈。”


    戚许依然沉默。


    沉默到虞青砚的心再一次沉入谷底,他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沉不住气,是不是应该继续给戚许多一点耐心,而不是对戚许这么苛刻。


    毕竟谁没有一点不愿意对旁人说出口的秘密呢?更何况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就在虞青砚深吸口气,觉得非常无力且非常疲惫地挥了挥手,往后退了两步,“算了,想走的话你就走吧,我——”


    “因为我害死了你。”始终一动不动沉默不语的戚许忽然开了口,声音低哑,像压抑着某种非常痛苦的情绪,重复道:“因为我曾经害死了你。”


    这句话里蕴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虞青砚愣了一下,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过了半晌才问:“……你说什么?”


    第194章


    戚许一半身体都笼罩在阴影里。


    原本冷淡到绝大多数时刻都看不出任何多余情绪的眼底,此刻却翻涌着浓郁到极致的痛苦、拉扯与绝望。


    红到令人触目惊心。


    以至于虞青砚紧跟着到了嘴角的质疑莫名就咽了下去,像有人在他心脏最嫩的地方狠狠掐了一下,那种熟悉而陌生的钝痛感再一次浮上心头。


    虞青砚甚至感觉自己的指尖微微有些发麻。


    他皱着眉头望向戚许,像是要再确认一遍,压低声音又问了一次:“宝贝儿……你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戚许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


    他垂眸盯着岛台上的大理石花纹看了很久,酝酿该从哪里开始讲起。


    因为虞青砚跟他说了狠话。


    他不想让虞青砚失望,不想伤虞青砚的心,更不愿意跟虞青砚连现如今的关系都维持不了,只能变成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


    所以他最终还是说了。


    从他不受控制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就没办法再反悔了。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可继续遮遮掩掩的。


    “我重生过一次。”戚许低声说:“……我是从上辈子重生过来的。”


    虞青砚猛地一怔。


    因为戚许这话实在太不科学,甚至不像是个正常人能说出口的话,可他的脸色、表情却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虞青砚下意识屏住呼吸,同样放低声音:“……所以你说的害死了我,是指上辈子?”


    “是。”


    “在我十八岁以前发生的所有事都跟这辈子一模一样。我十五岁时搬过来跟你一起住,十七岁意识到我对着你会起反应,中间被你看到我藏在电脑里的片子,发现我趁你睡着时偷亲你的手背……包括那一次你喝醉酒,我们在沙发上接吻,”戚许垂着眼,声音很哑,“不同的是上辈子你说要送我出国,我不同意。”


    虞青砚眯起眼睛望向戚许。


    他在这一刻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不为别的——因为戚许当年二话不说就同意出国,甚至连挣扎都没有就接受了他的安排,的确是非常奇怪。


    而他当初却因为某种原因刻意忽略了这一点,认为这样对戚许来说才是好的,是对的。


    虞青砚问:“然后呢?”


    “然后……”戚许闭了闭眼,沉默了很久很久,在某个瞬间几乎羞愧到无地自容。


    这是他一生中做过最错的事情之一。


    许岚教养他要做一个正直、善良、勇敢的人,虞青砚也期望他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大人,而他却在仗着虞青砚对他的包容、疼爱以及迁就,犯下无法原谅的大错。


    他扯了扯嘴角,转过头望向虞青砚的眼睛,看着他哑声说:“然后我强迫了你。”


    “……你说什么?”虞青砚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我不想出国,不想离开你,更不能接受被你推到那么远的地方,所以……”戚许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场公开的凌迟,但他还是坚持着,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了下去,“所以我想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想改变你的决定。”


    “你骂我,踢我……我全都当作没听到,满脑子只想着占有你,得到你,你当时对我非常失望。”戚许深吸口气,“我是戚明淮的儿子,身体里有一半都是他的基因,所以可能我骨子里就是个畜生,不论平时装得再好,再正常,遇到问题时都免不了会用暴力来解决或者发——”


    听到“戚明淮”这三个字,虞青砚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瞬间皱得更紧,以至于戚许的话还没说完,他甚至顾不得去思考戚许强迫他这件事,面沉如水直接打断道:“放屁!”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虞青砚看着戚许,冷冷道:“谁允许你把自己跟戚明淮混为一谈的?九年义务教育白学了?大学也白上了?他是畜生所以你也是畜生?谁教你的基因遗传学?”


    戚许猛地怔了一下。


    他愣愣地望着虞青砚,张了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虞青砚深吸一口气,像压着火,转身端起岛台上放着的牛奶:“滚到沙发上去说。”


    说完,他像是看也懒得看戚许一眼似的,直接往客厅里去了。


    戚许万万没想到虞青砚会是这个反应。


    在原地僵直了十几秒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跟上。


    虞青砚在家时总是懒洋洋的,一般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因此客厅里的沙发很大,也很软。


    此刻虞青砚坐在一边,戚许不知道自己是该坐着还是站着,一时间有些踟蹰,虞青砚扫了他一眼:“怎么,要我请你?”


    戚许:“……”


    饶是他心头一时间有千头万绪,沉重的愧意与阴影压得他喘不上气,也能看出虞青砚此刻纯粹是因为他将自己跟戚明淮相提并论的事非常生气。


    戚许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想笑还是别的什么。


    总之心脏酸软,满溢出百般滋味。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按照虞青砚的意思坐在沙发上,脊背僵直,低声将话题重新拉回到正轨上:“总之……你提出让我出国的那天,我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


    “具体的我就不说了,说出来怕你觉得恶心,”戚许停顿片刻,虽然知道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触虞青砚的霉头,但还是忍不住继续剖析自己:“其实我也不该把责任推到戚明淮身上,我知道不论是暴力还是犯罪行为都无法通过基因遗传,所以这一切都是我……是我自己肮脏龌龊,是我禽兽不如。”


    虞青砚深吸口气。


    他压着想狠狠教训戚许一顿的冲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消化戚许刚才说的一切,将那些对他来说匪夷所思的字句组合在一起去理解戚许的意思。


    上辈子他提出让戚许出国,于是戚许情绪激动之下强迫了他?


    虞青砚实在无法想象那种画面。


    他看着戚许忍不住想问一句:这辈子爸爸变着花样撩拨你,甚至刚才舌头都伸到你嘴巴里了你都能忍住,简直都快百炼成钢了,结果你跟我说上辈子你做出过那种事?


    当然并不是不信。


    虞青砚知道戚许不可能拿这种事来跟他开玩笑。


    甚至于他刚才端着牛奶杯走到客厅里的这段路,虞青砚脑海中不受控制浮现出之前曾经在梦境里见过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他看到他跟戚许在沙发上混乱地拥抱、亲吻,交换彼此口中的喘息以及津液。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仿佛被戚许狠狠钳制,然而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戚许同样用嘴巴堵住。


    还有黏腻的热汗、发泄似的动作,并不合拍甚至带有某些强制性的肢体接触。


    以及戚许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


    “小叔叔,你那么疼我,你肯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虞青砚,我不可能离开你。”


    “我不要你只做我的小叔叔。”


    ……


    虞青砚曾经以为梦境仅仅只是梦境。


    可若是按照戚许所说的话,一切都是真的……虞青砚的心控制不住往下沉了沉,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然后呢?”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为什么说你害死了我?”


    戚许闻言偏过头去深深看了虞青砚一眼,喉结滚了一下,眼睛不受控制地红了。


    他花了片刻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吸了口气缓缓道:“你还记不记得俱乐部曾经有一个叫苏晓茜的摄影师?”


    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说,打卡攀岩俱乐部或运动馆不仅仅是为了体验运动带来的乐趣,更重要是为了拍照打卡发朋友圈,因此虞青砚跟江珩开的每一家俱乐部都有专职为会员拍摄照片和视频的摄影师,以确保每一位顾客都能获得满意的记录。


    这个叫苏晓茜的便是其中之一。


    虞青砚皱了皱眉,“记得,怎么了?”


    老实说,除非高管级别,否则虞青砚鲜少亲自去管招人的事,更遑论一个普通员工。


    之所以会记得苏晓茜的名字,主要因为这个女孩是个哑巴,而且年龄很小,大概只比戚许大了一两岁,虽然不会说话,但工作一直非常努力,也很积极,俱乐部的其他人都很喜欢她。


    “因为不会说话,所以她之前在找工作的时候碰了壁,遭到了很多拒绝,直到被你的俱乐部录用。”虞青砚是穷过来的,所以没那么看重外在条件,很多时候更愿意拉别人一把,因为他这份理念,所以公司由上到下都是这样。


    “为了能对得起这份工资,她在网上努力学习各种摄影技巧,在论坛上发帖、求助……也在这个过程中认识了一个男人。”


    提到这个男人的时候,戚许声音压得极低,好像胸口堵满了石头,带着极深的恨意与悔意继续说:“但那个男人是个变态……苏晓茜在跟他同居的过程中发现对方说喜欢她,仅仅只是因为她不会说话,比普通的女孩更好控制,受了欺负也不会说。”


    “苏晓茜很害怕,于是想跟他分手,那个男人不论如何都不肯同意,有可能是不甘心,也有可能是不想放过这样一个好控制的发泄对象,总之……他闹到了俱乐部去。”


    虞青砚皱了皱眉。


    他知道戚许说的应该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那个男人最开始没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只是在外面等着苏晓茜下班,纠缠她,苏晓茜不会说话,在极度紧张和害怕的情况下甚至连手语都忘了打,只想躲开,或者求他不要影响俱乐部的生意,不要让她失去这份工作。”


    虞青砚不解:“那这跟你或者我有什么关系?”


    戚许闭了闭眼,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继续开口讲述那段他非常不愿提起也不敢回忆的过去。


    那是他这一生最最惨痛的噩梦。


    第195章


    “那天我强迫了你之后,你非常生气,甚至不愿意看到我,让我滚出去。”


    虞青砚不知道话题怎么又突然从苏晓茜转到了他跟戚许身上,但没提出异议,点了点头道:“合情合理。”


    “然后呢?”


    戚许顿了一下,深深看了虞青砚一眼。


    的确合情合理,这很正常。


    任谁遇到这种事,都会生气,愤怒,继而对对方产生恶心、厌恶的情绪。


    就连戚许也知道自己疯了,他是个让虞青砚失望透顶的畜生。


    可事已至此,戚许不可能退却,他只能一错到底,错上加错。


    于是为了能不出国,为了能继续留在虞青砚身边,他将虞青砚锁在家里整整一个星期,把虞青砚的手机车钥匙全都藏起来,堵着门不让他离开,生怕他会趁他不注意时去找中介或者干脆派人直接打包把他扔到国外。


    刚好虞青砚在时候发了高烧,不论体力还是精力,都根本不是戚许的对手。


    那几天时间,戚许做着孤注一掷不顾后果的事,却无论如何不敢直视虞青砚的眼睛,绝望而疯狂。


    然而虞青砚太疼他了。


    疼到似乎可以无底线包容的程度。


    最后虞青砚竟然妥协了。


    已经连续五天都没出过门的虞青砚把晚餐推到一边,看着戚许的背影道,“所以我要是不同意,你准备继续非法拘禁我一辈子吗?”


    “……”戚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无言以对。


    整整五天时间一共只睡了不到十个小时的他眼睛红到极致,神经也绷到极致,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


    他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从虞青砚退烧,身体也完全恢复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理由锁着他,也不能再继续锁着他。


    戚许张开口才知道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到极致,像被砂纸狠狠磨过,难听至极,“对不起,我——”


    虞青砚听到他的声音皱了皱眉,片刻后起身到冰箱里拿了瓶水递给他,用一种觉得他不太争气又很复杂的语气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干到发烧的那个人是你。”


    戚许:“……”


    “行了。”虞青砚沉默了很久之后开口道:“我收回之前的话。”


    戚许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狠狠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望向虞青砚。


    虞青砚也看着他,眼神微微有些复杂。


    两人双目对视良久,虞青砚叹了口气,“去刮个胡子再洗个澡吧,看看你这几天都成什么样了。”


    戚许依然没反应过来。


    “我不会再坚持送你出国,你可以放心了,”虞青砚说:“但爸爸真得出门了宝贝儿,有好多事情要做,再耽误下去你江珩叔叔要报警了。”


    戚许瞳孔微缩,赤红着眼睛盯着虞青砚不说话。


    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更怀疑这会不会是虞青砚故意用的缓兵之计。


    紧接着虞青砚又叹了口气,看着戚许说了句“过来”。


    戚许根本弄不清楚虞青砚的态度,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僵硬地站在原地没动。


    他想:虞青砚是准备扇他一个迟到的耳光吗?还是现在烧退了准备直接打断他的腿?什么都可以,怎么教训他都行,只要不赶他走,只要……


    谁知道还没等戚许将走马灯似的念头捋清楚,虞青砚就主动走到了戚许面前,还是那种很无奈的表情,伸出手直接将他揽到怀里。


    戚许浑身骤然一僵,眼底掀起惊涛骇浪,黑沉沉的眼底全是血丝,手背上的青筋也突突直跳,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


    虞青砚应该看到他就觉得恶心才对,怎么可能还愿意抱他?


    然而虞青砚就像是能猜到戚许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在他背后轻轻搓了两把,喜怒难辨地说:“说真的,要是换个人敢这么做,上了我还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可能会直接把他的三条腿一起打断然后扔去喂狗。”


    戚许哑声说:“你可以把我的腿打断,怎么做都没关……”


    “系”字还没说完,虞青砚“啧”了一声打断了他,同时松开搂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骤然离开虞青砚的怀抱,戚许一时间胆战心惊,嘴唇微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看着虞青砚欲言又止。


    然后虞青砚摸了摸他的脸,将他从万丈悬崖一脚踩空的状态下一把捞了起来,面无表情给了他一个可以救命的敕令。


    虞青砚说:“先把这笔给你记上,以后再找你算账。”


    戚许木然站在原地,怔怔望向虞青砚:“……什么?”


    “至于我们之间的事……”虞青砚脸上的表情有些说不太出来的复杂,沉默片刻后呼出一口气来,看着戚许的眼睛道:“明天要给大家发半年度奖金,我必须要出门一趟。”


    戚许知道,虞青砚对待员工向来大方,每逢节日、季度、半年以及年终,各种红包奖金不断,其他时候倒也还好,半年度奖金以及年终奖金向来都是他跟江珩亲手发,这是传统。


    “发完奖金之后我还有件事要做。”


    戚许下意识问了句:“什么事?”


    虞青砚忽然笑了一声,“那你就不用知道了。”


    戚许喉结滚动,想说不行,想说不可以,想继续限制虞青砚的人身自由,让他二十四小时都不能离开他的视线,就在这时,虞青砚忽然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


    瞬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甚至之前想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戚许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神经末梢在那一刻全都涌到了脸上,被虞青砚触碰的地方像着了火,太烫了,烫到要将他整个人完全烧着,只能定定望向虞青砚,等待他下一步动作。


    “总之……”虞青砚静了几秒钟后,看着他挑了下嘴角,轻声道:“这件事情做完以后,爸爸就准备实现身份降级了。”


    “……”戚许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心脏砰砰狂跳,完全不敢置信,他听见自己问:“什么叫身份降级?”


    “当然是从你爸爸变成你男朋友啊,”虞青砚也不知道是故意逗他还是怎么,眯起眼睛看着他反问:“怎么着,睡了都睡了,你不愿意负责啊?”


    当时戚许脑子里“轰”地烧着了。


    他万万没想到虞青砚竟然会妥协,更没想到虞青砚不仅妥协了,还亲口说要和他在一起。


    因为不敢相信,导致他始终僵硬地站在原地没动。


    虞青砚则看着他笑了一声,停顿片刻后,索性拽着他亲了一下,四片嘴唇一触即分,虞青砚平视着他问:“这下相信了吗?”


    戚许瞳孔微缩。


    嘴唇上羽毛一样的触感清晰告诉他刚才虞青砚究竟做了什么,戚许感觉自己脑海中在顷刻间便炸开了万朵烟花。


    下一秒——


    他二话不说攥住了虞青砚的手腕,不管不顾吻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嘴唇。


    虞青砚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非常纵容地同样搂住了戚许的腰身,闭上眼睛张开唇舌,回应他的亲吻。


    于是,在感受到虞青砚回应的瞬间,戚许变得更加兴奋,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忍不住吻得更重,吻得更深。


    不像第一次接吻时受酒精刺激。


    也不是五天前那样受情绪主导,带有单方面的强迫意味。


    这是戚许第一次跟虞青砚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接吻,在唇齿纠缠之时,他能感觉到他跟虞青砚的心跳重叠在一起,激烈到震耳欲聋。


    他们嘴唇贴着嘴唇,胸口贴着胸口,唇舌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戚许大脑一片空白,但心口却是满满涨涨的。在很深入地吻了将近两分钟之后,他偏过头去喘了一口气,近距离盯着虞青砚的眼睛哑声问:“是真的吗?”


    虞青砚的呼吸同样有些混乱。


    他盯着戚许看了几秒,没有回答,而是拽着他的衣领再次吻了上去。


    这一次他们吻的时间更长,动作更加激烈,直到彼此的嘴唇都在过度亲吻中微微发麻,虞青砚才叫他的名字:“戚许。”


    “如果不是真的,我不可能会跟你接吻。”


    戚许的心脏经历巨大的震动,胸腔也剧烈起伏,他不受控制地收紧了箍着虞青砚腰身的手,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


    他感觉自己应该是上辈子做过什么拯救地球甚至拯救银河系的天大好事,才能在这辈子拥有这样的幸运。


    “但是这不代表你之前做的事就是对的,不论你出于什么原因,有什么苦衷,都大错特错,”虞青砚目光灼灼,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原谅你,你让我非常非常失望。”


    戚许知道虞青砚说的是对的,毕竟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自己,根本无法辩驳,于是他深吸口气,没有说话。


    虞青砚又看了他一会儿,抬了抬下巴说:“所以我接下来会同时兼任你的男朋友跟小叔叔,一边跟你谈恋爱一边管教你,答应吗?”


    要是这时候戚许还反应不过来虞青砚是在给他台阶下那就太蠢了。


    他抿唇缓了缓呼吸,胸口起伏,哑声说了句好。


    虞青砚又问他:“男朋友可以无条件对你好,但小叔叔肯定会很严格,能接受吗?”


    戚许再次点头。


    然后虞青砚抬起手来,在戚许脸上轻轻弹了一下,沉默片刻后说:“那就行了。”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


    戚许胸口再次起伏,他握住虞青砚落在他脸上的手,定定看了他几秒钟后,再一次重重吻了上去。


    ……


    即使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即使中间隔着两辈子的时光,回忆起当初发生的情形,戚许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心口满涨。


    那是他这一生中最最幸福的时刻,再圆满不过了。


    他觉得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想紧紧搂住虞青砚,抱着他的小叔叔。


    然而命运对他总是残酷。


    人生在巨大的狂喜之后总是会迎来巨大的转折。


    “什么转折?”虞青砚皱了皱眉头。


    老实说,虽然戚许说的并不详细,甚至省去了很多可能非常重要的细节,但虞青砚依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合理的,转变也并不突兀。


    虞青砚扪心自问:要是戚许这辈子同样强迫了他,并且像叛逆期发疯一样不让他出门,将事情闹到不可开交,只为逼他改变主意,他到底会不会妥协?


    虞青砚微微顿了顿,视线落在戚许那双红到触目惊心的眼睛上。


    他想,应该是会的。


    毕竟他对戚许也不是没有感觉,更何况做出这件事的不是别人,而是戚许,是跟他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却让他控制不住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心疼、陪伴,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的孩子。


    所以他完全可以理解上辈子的自己。


    只不过虞青砚不明白的是,按照戚许的描述,接下来他们应该开启一段全新的关系,顺顺利利地在一起,过上没羞没臊的日子,为什么会迎来巨大的转折?


    虞青砚的心不自觉微微揪起,鼻尖也似有若无重新嗅到他曾经在梦境里闻到的那种血腥气。


    听到虞青砚提问之后,戚许回过神来,沉默了很久低声说:“……虽然你妥协了,但我还是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可能是占有欲作祟,也可能是幸福突然降临所以格外不敢置信,拼了命想要抓住它,想时时刻刻都跟你待在一起,所以第二天我陪着你一起去给大家发奖金。”


    “然后……”戚许闭了闭眼,声音很哑:“我在俱乐部第三次碰见了那个男人,苏晓茜的男朋友。”


    虞青砚:“……第三次?”


    戚许“嗯”了一声,深深呼吸后看着虞青砚低声说:“他对苏晓茜纠缠不休,被我撞见了两次,第一次苏晓茜问我要不要报警,第二次我警告那个男人不要再出现在俱乐部附近。”


    室内分明开着地暖,温度适宜,戚许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却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好像被冻在冰窖里。


    “前两次你都知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之后,你曾经安排俱乐部的店长问苏晓茜要不要调去其他店工作,苏晓茜拒绝了,因为不论她去哪儿,那个男人都能找到她。她保证她绝对不会给店里添麻烦,求你不要开除她。你当然没有要开除她的意思,还表示会尊重她的决定,甚至交代店长平时要多留意,真遇到什么事千万不要让她吃亏。”


    “但你同时也提醒我,下次再遇到那个男人不要直接和他起冲突,”戚许顿了一下,“……因为这种人一般都性格扭曲,像颗不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虞青砚再次皱起眉头。


    这的确是他会说出的话。


    虞青砚做生意遇见的人太多,外表凶狠的人大多都是虚张声势,没什么可怕的,反而会咬人的狗不叫。


    像戚许描述的这种人,看起来老老实实,实则会故意在网上寻找像苏晓茜这样不会说话、性格内向且具备社教孤立性的女孩作为猎物,在初期伪装成“拯救者”,引诱对方和他在一起,然后对她进行精神控制甚至性虐,通过在床上施暴来满足自己的自尊心并且获得快感的人才更可怕。因为你不知道他心理究竟有多扭曲,不知道他破防的点在哪儿,也不知道他在情绪失控时究竟会做出怎样的事。


    “但我没听你的。”


    “那天你跟江珩在里面谈工作,我在俱乐部外面站了一会儿,无意中听到那个男人用手机里的照片跟视频威胁苏晓茜,要求她跟他复合,并且立刻把现在的房子退了搬回去。”


    那话实在太恶心,简直扎耳朵,苏晓茜在旁边哭得也太无助。


    于是戚许没忍住,直接跟那个男人动了手。


    他从十几岁就开始跟虞青砚玩各种户外运动,那个男人当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当然戚许不可能下手太重,起到警示作用就够了。


    然而那个男人被戚许一拳打倒在地,眼看着他抢走手机删掉照片跟视频之后,用一种愤恨又恍然的眼神盯着他看:“又是你……好啊……怪不得她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非要跟我分手。”


    苏晓茜听到他误会了,慌忙比手语想跟戚许解释。


    戚许看不懂,也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男人看。


    确认手机里的照片跟视频删干净之后重新把手机丢给他。


    对方不知道是被他的眼神刺激了还是畏惧了,总之留下一句“我记住你了”就从地上爬起来跑了。


    这件事对戚许来说仅仅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


    他没太在意,甚至完全没放在心上,为了不让虞青砚担心,他甚至连提都没提。


    他只是在想了想之后跟苏晓茜说,要是实在摆脱不了这个男人的纠缠可以选择报警,或者选择换一个城市生活,也不用担心会丢掉来之不易的工作,反正虞青砚跟江珩的产业在很多城市都有,她完全不需要担心这些。


    苏晓茜掉了眼泪,呜呜地哭,最后拼命点头,在手机上打字跟戚许说谢谢。


    那天虞青砚跟江珩谈完,刚从俱乐部里走出来,戚许没忍住将他拽到暗处再次接了个吻。


    虞青砚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眼角带着笑意,干脆利落地回应了戚许的吻。


    在被阴影覆盖的角落里,他一只手垫在虞青砚脑后,俯下头,深入又渴求地吻他。他看到虞青砚眼里有他的倒影,看到虞青砚在他一下又一下的亲吻中笑着闭上眼,看到虞青砚微垂的睫毛离他很近,甚至在接吻的过程中微微颤动。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耳边也只剩下唇齿相缠的黏腻声响。


    直到身后有人交谈的声音远远传过来,戚许这才将虞青砚松开。


    虞青砚眯了眯眼睛,“算算这两天我们亲了多少次了?”


    “……”从戚许的角度能清楚看到虞青砚的嘴唇泛着湿润而暧昧的水光,于是他受到了某种蛊惑,没忍住抬手用指腹想碰一下,正准备说话,虞青砚却抓住了他的手,笑着说:“等我把那件事情办完。”


    “办完以后爸爸就给你当男朋友,”虞青砚用另一只手在戚许脸上弹了一下,声音很轻:“到时候你想怎么亲都行。”


    ……


    说到这里,戚许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艰难地平稳了一下呼吸,继续平静道:“我不知道你究竟要去做什么,你也不让我跟着,说这件事需要你自己一个人去做,我在旁边站着你会觉得很不自在。”


    于是虞青砚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戚许带着期待、兴奋、忐忑等种种情绪等虞青砚回来。


    因为不论虞青砚究竟要做什么,只要他回来了,他们的关系就会彻底发生改变,像虞青砚说的那样——从此以后,他既是他的小叔叔,也是他的男朋友,他们将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然而那天,戚许从下午四点一直等到晚上十点。


    整整六个小时。


    然后在期待与兴奋中等来了虞青砚的死讯。


    听到这里,虞青砚狠狠一怔,勉强维持着声音的平静:“……什么意思?”


    他甚至顾不得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死,脑海中蹿出来的第一反应便是收到这个消息的戚许该怎么办,他是什么感受,他得多绝望。


    没有直接回答虞青砚的话。


    戚许眼底像充了血似的红了一圈,抬眸深深地看了虞青砚一眼。


    就这一眼。


    虞青砚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下沉,那种熟悉又陌生的钝痛感将他整个人用力攫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戚许闭了闭眼,压着嗓子说:“当初戚明淮投资失败,找大师帮忙改运,大师说我命里带煞我还不屑一顾,甚至小时候我抱着头挨打的时候总是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大师说的是真的,我真的能克死我身边最亲近的人。”


    “你——”


    虞青砚正准备开口,戚许没让他说下去,直接打断道:“所以戚明淮发生车祸,我心里很高兴,觉得他该死,认为这是他活该,可后来我妈也死了……死在洪灾救援一线上。”


    戚许深深呼吸,额角上暴起明显的青筋,眼底俱是黏稠到完全化不开的挣扎与痛苦。


    他扯了扯嘴角冲着虞青砚笑了一下,“小叔叔你知道的吧?我妈她本来是没准备去的,是我拿了电脑过来替她填的报名表。”


    “这件事我之前跟你是怎么说的?”


    听到这里,虞青砚心里忽然蹿起一股无名火,想立刻马上冲到墓园,带人把戚明淮的墓给刨了,骨灰洒进猪圈里。


    他看着戚许问:“什么命格,什么孤煞,这些都是狗屁,戚明淮是自己酒驾找死,岚姐是为了救人死的,你——”


    “可是你也死了。”


    戚许再次打断虞青砚。


    他对虞青砚刚才的话充耳不闻,用一种非常绝望非常麻木的语气说:“因为我,你被苏晓茜的男朋友害死了。”


    “放……”虞青砚一句脏话已经到了嘴边,又硬生生被他刹住了车。他意识到戚许的故事还没说完,于是强压着心中蹿起来的无名火,假装心平气和,深吸了一口气问:“我是怎么死的?”


    说出口又觉得不太对劲,想了想又重新说了一遍,“……上辈子我是怎么死的?”


    戚许静了片刻。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他接到警察电话的那一刻是什么感受。


    先是怔愣,然后质疑,紧跟着整个人都静止了,所有兴奋、喜悦跟忐忑的情绪全部沉入海底,他胸口像人徒手撕开一个巨大的洞,带有刀刃的冷风呼呼地刮进来。


    好一会儿之后,他听见自己问警察:“怎么可能呢?”


    警察向他表示遗憾,并表示希望他能配合到警局认尸。


    认尸。


    认尸。


    认尸。


    那一瞬间戚许几乎听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


    他忍不住想,分明他们几个小时之前还在接吻,分明虞青砚答应了他会很快回来,分明他们说好了要在一起。


    为什么他的小叔叔在警察嘴里会变成一具尸体。


    他再也找不到那个要向他履约的人。


    后来戚许去了警察局,警察告诉他,杀害虞青砚的人已经抓到了,因为是激情犯罪,而且证据确凿,所以对方在惊慌失措下招供得很快。


    原来那个男人当时没有走,而是想留下来找机会给戚许一个教训,后来又阴差阳错看到了他跟虞青砚接吻,于是想通过虞青砚报复戚许。


    他坚信是戚许勾搭了自己的女朋友,怂恿她跟自己分手,所以想找到虞青砚,在虞青砚面前揭露戚许的真面目,让他鸡飞蛋打,两边都捞不着。


    没想到虞青砚对他的说辞根本不屑一顾,甚至直言说要报警,让他马上离开。


    那个男人生活中处处不顺,工作上四处碰壁,平时最恨的就是那些高高在上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


    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怒火当即转化为熊熊燃烧的恨意,立刻决定要给虞青砚一点颜色看看。


    戚许清晰记得那个男人的口供——


    “我……我本来只是想教训教训他,就跟着他一路去了墓园。”


    “那里人少又安静,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是走神了,我就趁机给了他一个闷棍……警察同志,我也没想到那一棍那么重,更没想到他想事情想得那么投入啊!”


    “当时一棍子下去就出了血,他捂着脑袋转过头来看到我了的脸,我……我能怎么办?!我当时很害怕,他们这种衣食无忧有权有钱的上等人,根本不会顾忌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死活,他一定会报警,一定会狠狠打击报复我,所以我在慌乱之下只能继续打,继续打……”


    “你们看……那他也反抗了,我身上也受伤了啊。”


    “这不能怪我吧?对,不能怪我!要怪就是怪他男朋友……是他男朋友怂恿我女朋友跟我分手,还敢打我,而他也站在他男朋友那边,我……我跟他无冤无仇,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个男人一遍又一遍强调自己不是故意的,一遍又一遍强调自己跟虞青砚无冤无仇。


    戚许深深呼吸。


    他重新望向虞青砚:“你之前提醒过我,可是我没有听你的话,是我高估了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最终才造成这种结果。”


    “而且那个男人说你去的是墓园,因为墓园里人少,所以他才敢动手,因为你想事情想得很入神,完全没察觉到身边的动静,所以他才能得手。”


    虞青砚看着戚许,心头重重一跳,忽然就产生了某种预感。


    戚许闭了闭眼,沉默了很久之后看着虞青砚的眼睛哑声说:“……是我妈的墓园。”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想去墓园跟我妈说两句话,告诉她你要和我在一起了,对不对?因为你觉得抱歉,觉得在我们正式开始之前必须要给我妈一个交代,对不对?”


    毫无疑问。


    这的确是虞青砚会做出来的事。


    “这个剧情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戚许甚至冲虞青砚笑了一下。


    “虽然看起来跟我没有直接关联,但实际上最关键的原因都指向我,我妈她也是这么死的。”


    虞青砚没有说话,看起来像是被戚许所说的话给砸晕了,还在竭尽全力地消化今天晚上听到的庞大信息,只是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戚许脸上。


    “原来一直都是好好的,你什么事都没有,”戚许顿了顿,“直到你说要跟我在一起,要做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后半句话他不太想说。


    “小叔叔……”戚许喉咙里像含着刀片,嗓音却极低也极平静:“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晦气,为什么总会给身边最亲近的人带来厄运——”


    虞青砚深吸口气,决定明天早上就带人去把戚明淮的墓给刨了。


    但明天的事可以等到明天再说,当务之急,他直接打断戚许的话,一字一顿地问:“所以,这就是你的苦衷和你这辈子始终拒绝我的原因?”


    戚许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虞青砚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


    没有立刻反驳或者教训戚许,虞青砚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思路非常清晰地问:“那个男人呢?上辈子杀了我的凶手。”


    苏晓茜到现在仍然安安稳稳待在俱乐部上班,虞青砚没记错的话,她甚至还拿过了好几个季度的优秀员工,看不出来丝毫受阴霾所扰的样子,非常乐观、积极、向上。


    戚许眼睛很红,盯着茶几上的某一角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说:“……重生回来以后,我找卓哥帮过忙。”


    虞青砚一愣,“卓哥?”


    戚许“嗯”了一声。


    发现自己重生回到虞青砚出事之前,戚许有那么一瞬间曾经冲动到想亲手杀了那个人,用最残酷的手段报复他,折磨他,让他给上辈子的虞青砚偿命。


    但是不行,不能,不可以。


    他只能强行扼制住自己内心的那头野兽,死死拽住拴着它的锁链。


    卓哥是虞青砚的朋友,人脉多,路子广,戚许当初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说服他帮忙并且保密。


    幸而那个男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黑进那个男人的电脑,在里面发现很多不堪入目的偷拍视频,用这种方法把他送了进去,虽然当时没判多久,但在监狱那种极端的环境下,那个男人没坚持多久又在情绪失控下犯了事,用牙刷刺伤了同监舍的狱友,致使对方重伤,在原有刑期的基础上加判十年。


    因此这辈子苏晓茜生活中的阴霾自五年前彻底消失,而戚许也不必担心那个男人再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对虞青砚造成伤害。


    “那你为什么还要拒绝我?”虞青砚完全不能理解,“既然你已经改变了命运,当初为什么还要出国?”


    甚至连大学毕业了都不回来,一副要在国外待到死的模样。


    虞青砚无法想象——若是那次他没有一时冲动买下去巴黎的机票,没有在那家酒吧意外碰见戚许,或者如果没有永川县那场地震,那他们这辈子是不是会一直错过下去。


    这一刻,戚许盯着虞青砚看得眼睛发酸。


    他不明白虞青砚为什么听到现在还不怪他,还不害怕他,还不躲着他,正常人难道不是应该避之不及吗?


    他说:“因为那个男人不重要,因为实际上是我命不好,因为我会一而再害死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因为只要我跟你在一起——”


    “戚许,”虞青砚强压了一整个晚上的怒意终于按捺不住,“你他妈给我闭嘴!”


    第196章


    戚许依言闭嘴。


    他看着此刻正怒火中烧的虞青砚,忽然想到上辈子他分明做了天大的错事,连自己都觉得无法原谅,虞青砚最终却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抱住浑身僵硬的他。


    这辈子他将所有一切和盘托出,把危险利弊说的清清楚楚,虞青砚的第一反应仍然是心疼他。


    他的小叔叔是这个世界上心最软的人。戚许忍不住想:所以我才不敢靠近啊。


    我怎么能再一次害死你?


    上辈子他贪婪、自私、愚蠢、冲动、莽撞,最后酿成他根本无法承受的苦果,这辈子他全都改了。


    戚许还记得当他带着前世记忆重生看见虞青砚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那种不敢置信、激动、狂喜,心脏都在顷刻间停止跳动……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虞青砚拽进怀里,用最大的力气拥抱他,亲吻他,将他们身体的每一寸都紧紧贴在一起。


    可是戚许仅仅只往前迈出了半步。


    那些跟前世有关的阴影便在顷刻间苏醒恢复,顺着呼吸与血液将他整个人全部蚕食、吞没。


    他不敢。


    更不能。


    只能顺着虞青砚说要送他出国的话点了点头,死死攥着掌心,紧紧咬着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虞青砚说:“我听小叔叔的。”


    紧接着搬离这套有着他与虞青砚共同记忆的房子,坐上前往美国的飞机,用偌大的太平洋拉开他跟虞青砚之间的距离。


    他看着手机上他跟虞青砚的联系越来越少,看着虞青砚逐渐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看着他们曾经短暂产生的暧昧彻底消失不见,变得不生不熟……


    哪怕再不舍、再不甘,再渴望,他都始终沉默地看着。


    当然有按捺不住的时候,于是戚许便通过不断回忆前世,不断加深痛苦这样的刻板行为,提醒自己不要再冲动,要清醒,要理智,要跟虞青砚保持距离。


    因为他重生一次最重要的目的是写在心愿卡上的那句话——


    他希望虞青砚能永远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如果他是灾星,是阴影,是一切悲剧的源头,那戚许就离虞青砚远远的,反正他还有上辈子的记忆。


    他记得他跟虞青砚曾经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接过吻,记得虞青砚曾答应过事情办完以后就和他在一起,记得他曾经体验过再圆满不过的幸福。


    即使那幸福仅仅只有片刻。


    其实也足够戚许独自回味一生了。


    此刻,虞青砚看着戚许一声不吭的样子就将他心里在想什么猜了个七七八八,心里那团火烧得越来越高,某种情绪在他心里不断膨胀、挤压,导致此刻虞青砚平时的温和、冷静、周到全都没了。


    “这件事情我从头到尾听下来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他看着戚许匪夷所思道:“就因为上辈子杀我的那个人最初是对你怀恨在心?那我请问警察为什么抓他而不抓你?”


    “虽然我对上辈子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是戚许,你给我听好了,”虞青砚沉下脸来看着他,“不论是你见义勇为帮助苏晓茜,还是我跟那个男人说要报警,我们在当下都没有做错任何事,懂吗?做错事的人是那个男人,他才是凶手,你明不明白?”


    戚许扯了扯嘴角,冲虞青砚笑了一下。


    虞青砚:“……”


    这一刻他忽然体会到没有血缘关系的坏处,因为不能毫无顾忌地动手教训孩子。


    “我活了三十多年,向来只见过做错事拼命往别人身上推卸责任的人,从来没见过什么事都没做错却拼命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虞青砚说不清自己到底是生气还是想笑,只觉得胸口像堵满了石头。


    他盯着戚许毫不客气道:“我再说一遍,跟你无关,这些事情全部都跟你无关,懂吗?”


    戚许喉结滚了滚,没有反驳,但沉默着避开了虞青砚的视线。


    “小叔叔……”在过了漫长的半分钟后,戚许才终于缓缓开口:“我知道当然凶手并不是我,但上辈子所有事都跟我有关。我很讨厌戚明淮,所以我冷眼旁观他失意、酗酒,甚至帮着他一起演戏,不让其他人发现他已经破产的事实,我妈原本没准备报名参加救援,是我一直劝她,还在背后推了她一把,而你……当初如果我听你的话乖乖出国,而不是强迫你,非要留在你身边,可能根本就不会导致最后这种结局,所以归根究底……”


    “归根究底什么?”虞青砚没忍住再次打断了他,“归根究底就是因为你命里带煞?是个百发百中的灾星?”


    “那按照你这么说,就连上次永川地震死了那么多人,是不是也因为你选了那个地方当取景地?”虞青砚冷冷道:“国家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牛逼呢?”


    戚许:“……”


    饶是他此刻内心压抑沉重拉扯到不行,此刻依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但那笑容短暂的就像幻觉,戚许静了片刻,竟然真的顺着虞青砚这句话说了下去:“当初我答应给闻卓阳拍新专辑宣传照,他的经纪公司很兴奋,前期做了充分的调研,在国内选了十个与主题相吻合的实景拍摄地。”


    而他精准无误在十个选项中选择了永川。


    幸亏闻卓阳包括团队众人没有任何损伤,否则……


    听懂他未尽之意的虞青砚胸口狠狠一滞。


    那种想立刻穿越回到过去,趁戚明淮还活着的时候套个麻袋将他跟那个所谓的大师一起套上麻袋打晕丢到海里喂鱼的冲动强烈到几乎按捺不住。


    但看着偏开脸独自坐在沙发上,看不清情绪,眼底发红,整个人紧都绷而沉默的戚许,虞青砚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怒火突然就熄灭了。


    他想起许岚曾经说过的话——


    “戚许只是表面上看着冷淡,但其实比谁都心软。”


    确实。


    这也是虞青砚当初总想逗着他玩以及彻底跟他产生交集的原因。


    分明小时候曾经遭受过那样的对待,吃过那么多苦,却为了不让许岚担心,硬扛着,咬着牙不开口诉苦。


    知道许岚始终对他有愧,便竭尽全力装作正常的样子,配合着跟他一起出去玩,跟同龄人社交。


    虽然从小就冷着一张脸,但实际上对身边人的善意很敏感,谁对他好他都知道,并且会想方设法地还回去。


    虞青砚到现在都记得,他曾经在许岚的邀请下过去吃饭,饭桌上有道牛肉干他觉得不错,随口说了句跟小时候家里做的味道很像,许岚闻言让他多吃点。


    那牛肉干是许岚在医院附近一条巷子里买的,纯手工,流动摊贩,当时完全是看对方年纪大了,为了照顾生意买的,没买多少,不然还能给虞青砚装一点带回去。


    当时只是饭桌上随便聊了两句,虞青砚转头就把这事给忘了,完全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第二个星期,他正常问戚许要不要跟他一块儿出去玩的时候,戚许沉默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大袋牛肉干。


    虞青砚当即就愣住了。


    事后听许岚说他才知道,原来自从他在饭桌上夸了牛肉干好吃之后,戚许每天放学写完作业都会去许岚医院附近那条街晃悠。


    什么也不干。


    就找那个买牛肉干的流动摊贩。


    连续蹲了好几天才把人逮住,一口气买了五斤。还没准备亲自送给他,而是把牛肉干交给许岚,让许岚帮忙给他。


    许岚惊讶于自己儿子的行为,哭笑不得的同时却没有答应帮他这个忙,于是才有了戚许顶着一张小酷脸从书包里掏出一大袋牛肉干的事。


    很难形容虞青砚当时的感觉。


    但他看着戚许的眼睛,忽然就觉得……这小孩儿挺有意思的。


    因此,虞青砚其实完全能够理解戚许重生后的庆幸、狂喜、恐惧、克制以及隐忍。


    他不是继承了戚明淮的恶劣基因。


    相反,正是因为他长成了一个跟戚明淮截然不同的人,才会将所有罪孽、因果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他也不是在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而是因为太在意了,在意到再也承担不起任何意外以及风险,宁肯将自己当成潜在最大的危险源,放弃了一切幸福的可能都在所不惜。


    老实说,即使断断续续做过很多支离破碎的梦,虞青砚依然无法完全拼凑出前世的记忆。


    可他忍不住想——


    究竟谁更痛苦呢?


    到底是被一个闷棍打到头破血流,最后死在墓园里一了百了的自己痛苦,还是怀揣着巨大的期望与希冀等了整整六个小时最后却等来他死讯的戚许更痛苦?


    答案显而易见。


    所以……其实哪有什么熊熊燃烧的怒火?


    哪里舍得冲着戚许发火。


    只是心疼到了无以复加,控制不住情绪想说些难听的话,或者干脆给他一点教训,把他从死胡同里揪出来,不要钻牛角尖,不要再新的时间继续责怪自己。


    可偏偏这个小兔崽子油盐不进。


    虞青砚到今天才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过去五年戚许分明在他们面前表现得花团锦簇,身上的活人味却越来越淡,以及他在巴黎见到的那个女孩口中那句“爸爸在家总是担心你,他觉得你太孤单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眉心,虞青砚索性跳过了什么荒谬可笑的命理之说,心平气和地看着戚许:“那你这辈子就准备这么过了吗?”


    “拒绝我,远离我,也不跟任何人发展亲密关系,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岛吗?”


    老实说,要是虞青砚大发雷霆狠狠将他教训一顿,戚许心里或许还没那么难受。


    虞青砚突然转换口气,这么平静地跟戚许说话,戚许反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觉得虞青砚大概还是因为心疼他,也不怕他,不信命,所以想和许岚死的那年一样,再次将他从不断下陷的泥沼中拽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虞青砚解释这不一样。


    也不知道该怎么让虞青砚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于是戚许喉咙一动,将目光重新转移到虞青砚脸上,在温暖明亮的客厅灯光下,不闪不避地和他对视,低声道:“小叔叔。”


    虞青砚也看着戚许,心里忽然产生了些不太妙的预感。


    “你真的喜欢我吗?”戚许用一种很冷静很理智也很客观的语气,像跟品牌方剖析创意内容一样缓缓开口,“我觉得应该未必吧。”


    虞青砚万万没想到戚许憋了这么半天竟然能憋出这么一句话来,瞬间被气笑了,本想脱口而出说“你凭什么觉得未必”,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


    虞青砚用同样冷静的语气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是啊。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虞青砚对他实在是太好了。


    从他们最初相识,他的抚养权重新回到许岚名下的时候就很好,到许岚去世,虞青砚将他带回家,把他当半个儿子一样养的那三年就更好。


    好到戚许有时候忍不住想——虞青砚会不会是心太软了,因为跟他在一起待得时间太久,所以习惯了包容他、迁就他、惯着他。


    就像上辈子。


    虞青砚原本是准备把他送出国的,原本是决定要斩断他们之间所有畸形与暧昧关系的,可见虞青砚对他并没有别的意思。


    可他不管不顾那么一闹,虞青砚马上就妥协了。


    而这辈子,他们分开了整整五年,这五年间没有任何出格或越界的行为,甚至连联系都很少,虞青砚又为什么会喜欢他呢?有什么理由喜欢他呢?


    或许仅仅只是在永川那段时间,虞青砚一眼看穿了他那些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也伪装不好的悸动、渴求与心动,所以习惯性想惯着他,下意识想成全他。


    但这里面究竟包含多少真实的喜欢呢?


    戚许尝试把这种心理分析给虞青砚听,想让虞青砚放弃追求或者拯救他的想法,虞青砚听得也很认真,甚至还在末尾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戚许以为他终于被自己说服了,心里不自觉松了口气的时候,虞青砚突然插了一句:“那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决定要送你出国?”


    戚许愣了一下,摇头。


    虞青砚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两瓶可乐,不管戚许喝不喝,先扔给他一瓶,然后自己打开喝了一口。


    喝完之后他转过身来看着戚许的眼睛轻声说:“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连前提条件都错了,又怎么能推导出正确的结果?”


    戚许不明白虞青砚是什么意思,只能被动接过冰凉的可乐,但在跟虞青砚对视的瞬间,心脏却莫名其妙一点点跳快起来。


    其实这件事虞青砚不太愿意讲。


    因为在戚许面前剖析自己当初心路历程的感觉挺奇怪的,毕竟戚许始终比他小了十二岁,在他眼里还是个小孩呢,只不过虞青砚实在听不下去戚许刚才那一通狗屁不通的发言,听得窝火。


    所以必须得说。


    虞青砚啧了一声,转念又想:戚许其实也不算小了。


    挺大的。


    虽然这辈子没亲手摸过,但上辈子居然虎到能直接在床上把他干到发烧……


    ……打住自己莫名其妙跑偏的念头,虞青砚将思路拽回正轨:“你应该知道,我酒量虽然算不上特别好,但从来不会允许自己喝到断片。”


    戚许没立刻说话,过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之前曾经发生过的那个吻……”虞青砚忽然笑了一下,用一种意味不明的语气说:“你该不会一直以为我是酒后乱性吧?”


    戚许终于反应过来虞青砚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刚才一直忍着没打断你,”虞青砚盯着戚许的眼睛,逐渐收起嘴角,“但你是不是忘了,我比你多吃了十二年的饭,你认为我连喜欢跟迁就这两种感情都分不清吗?”


    很难描述这一刻的感觉,戚许怔怔望向虞青砚。


    可还没来得及张口,虞青砚也根本没给他机会,兀自说了下去:“确实,在发现你偷亲我手背之前,我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但意识到你有可能喜欢我之后,我认认真真思考过我们之间的可能。”


    “只不过那时候你太小了,才十七岁。”


    虞青砚顿了顿。“原本我想着……等你十八岁以后,等你上大学,等你更成熟一点,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试试。”


    毕竟换个角度去看待戚许之后,虞青砚意识到戚许对他也同样特殊。


    然而,就在虞青砚准备在高考结束之后带戚许去国外旅行,顺便挑破他们之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很小的事。


    如果说虞青砚之前仅仅只是偶尔跟戚许外公外婆走动的话,那么自从许岚去世以后,虞青砚把戚许接到身边,这种走动就变得频繁起来,关系越来越近。


    戚许的外公外婆都是好人,对虞青砚也很感激。


    再加上人心都是肉长的,经年累月相处下来,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了,因此虞青砚时不时总会去送些东西,帮忙做点儿什么。


    那天正巧外地的朋友给虞青砚寄了几箱荔枝,虞青砚想着顺便跟老两口商量了一下暑假带戚许出国的事,于是抽空开车去了一趟。


    结果正巧听到他们在聊隔壁邻居的事——


    “你说这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非要跟男人在一起呢?”


    “哎呦你小点儿声,别被志远他们听见了,本来就够闹心了。”


    “这能不闹心吗?这事哪个父母能轻易接受得了?”


    “是啊……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


    当时虞青砚愣了一下,问老两口在说什么,戚许的外公叹了口气告诉他,隔壁邻居家的儿子前几天突然跟家里人说说自己喜欢男人,还说他这辈子都不会结婚,在小区里闹得沸沸扬扬。


    说完,戚许外公摇了摇头,还是不能接受:“想不通,我实在是想不通。”


    “行了行了,”戚许外婆打断他:“别人家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咱们家孩子正常就行了。”


    “……”


    虞青砚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把荔枝放进冰箱以后,下意识把他暑假准备带戚许出国这件事咽了下去。


    后来开车回到公司,江珩又很骚包地过来问他身上这身西装怎么样。


    虞青砚扫了一眼夸很好看,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这样拾掇自己了,江珩跟他说了个名字:“我去当伴郎啊。”


    江珩说的这个人虞青砚倒也认识,只不过算不上熟,因此回忆了一下皱起眉头:“他不是喜欢同性吗?”


    江珩摇了摇头,见怪不怪:“这个圈子不就是这样吗,哪那么多坚定不移的人啊,太多人承受不住压力了,最后大多数都会选择步入婚姻的殿堂。”


    “再说了,也有可能是年轻的时候爱玩,想找刺激,实际上弯得并不彻底,这都很正常。”


    虞青砚再次沉默。


    后来他想了很久很久。


    戚许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他也年纪小不懂事吗?连十八岁生日都没过的戚许,真的能分清心动与依赖的区别吗?他作为长辈,是应该顺着自己的心意彻底将戚许拐到一条荆棘密布的不归路上,还是应该尝试引导他,纠正他?


    这些都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戚许外公外婆的态度。


    许岚已经死了,戚许便是老两口唯一的支柱,他们几乎将自己全部爱与希望全部都寄托在戚许身上。


    他们无法理解同性之间的感情,认为这是奇怪的,错误的,不正常的。


    要是有一天,他们发现自己最最疼爱的外孙跟隔壁邻居家的孩子一样,甚至还跟他走到了一起……


    虞青砚静了片刻:“那时候我觉得你年纪还小,又跟我走得太近了,应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多接触一些不同的人,说不定离开我之后你会转变心态,重新走上一条正确的路。”


    “关于这件事,在永川的时候我已经跟你道过歉,所以现在就不重复说了。”虞青砚定定望着戚许的眼睛,“我想表达的是,我比你大了十二岁。我不需要你替我操心我会不会混淆迁就和喜欢的概念,更不用你来替我分析我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谁。”


    “或许我是没有你动心的早,”虞青砚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戚许,“可你凭什么说我不喜欢你?凭你胡说八道吗?”


    戚许被问得无言以对


    在怔忪跟虞青砚对视的瞬间,胸口不受控制地起伏,继而引起心脏的强烈震颤。


    所以他当初强迫虞青砚的时候,虞青砚也会有反应。


    所以即使他当初错得那么离谱,虞青砚依然只用了五天时间就决定原谅他。


    所以就算这辈子他们分开了整整五年,虞青砚在永川县时依然说要追求他。


    原来从来都不是因为习惯、疼爱、迁就或者心软。


    原来在他喜欢虞青砚的时候,虞青砚也同样喜欢着他,只不过虞青砚比他考虑得更多,比他想得更深远。


    这个认知让戚许感觉到心口满涨,继而产生更加强烈地难过、钝痛,以及无法避免的动摇。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甚至不知道这一刻他究竟是希望虞青砚喜欢他,还是希望虞青砚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


    “所以,别仗着你比我多了上辈子的记忆就在这里擅自揣测,更不要试图教我做事。”


    虞青砚:“重生过一回的人很了不起吗?”


    戚许:“……”


    “对了,”说到这里虞青砚突然很好奇:“你是怎么重生的?”


    “……我也不知道。”回过神来,戚许跳过了前世重生所处的环境以及节点,在顿了顿后哑声坦白道:“当时有一道看不见的力道推了我一把,我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漩涡里,不断下坠,等再次睁开眼睛就重生了。”


    虞青砚皱了皱眉。


    在戚许说这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牵引着动了一下,脑海中也同时浮现出某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仿佛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可他怎么会知道呢?


    那感觉出现的莫名其妙,又稍纵即逝。


    虞青砚根本来不及抓住就消失不见。


    于是他没有深想,将话题重新拉回到正轨,看着戚许的眼睛道:“刚才说完了我,现在轮到你。”


    “……轮到我什么?”


    “我现在不问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也不逼你立刻放下上辈子那些沉重的阴影,只问你一个问题。”虞青砚说:“经历过两辈子,中间又分开五年……我很想知道你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


    虞青砚顿了顿:“还喜欢我吗?”


    即使心中已经隐约有了预感,听见这个问题的瞬间,戚许的喉结依然狠狠滚动了一下。


    还没想好应该说些什么,虞青砚又补了一句:“我想听你说实话。”


    “连前世今生这种违背科学的事都坦白了,应该不差这一句实话吧。”


    戚许深呼吸一口气。


    他在某个瞬间很想说谎,很想说一些违心的话,可是话到嘴边……最终最终还是没能敌过自己的心。


    “我爱你。”戚许哑着嗓子低声回答:“我爱你,虞青砚。”


    虞青砚心头微震。


    ——还喜欢我吗?


    ——我爱你。


    ——我爱你,虞青砚。


    于是来不及去思考其他。


    虞青砚忍了又忍,在定定看了戚许几秒钟之后,终于忍无可忍拽住戚许的衣领,倾过身去狠狠覆上他的嘴唇。


    第197章


    虞青砚这个吻很强势。


    强势到根本没留给戚许任何反应的机会,等他下意识望向近在咫尺的人时,虞青砚已经用舌头长驱直入,直接探进了戚许的口腔里。


    他们在接吻。


    戚许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晰意识到这一点。


    不是永川县那个酒后冲动而混乱的晚上。


    而是在他跟虞青砚剖白了前世以后,在他们双方都很清醒的时候。


    戚许的眼眶瞬间烧红一片。


    身体里好像顷刻被虞青砚点燃了一把大火,直接从前胸烧到后背,浑身上下都火光四溅。


    仿佛那些撕心裂肺的伤痛没有了,沉重至极的阴影也消失了。


    现在他的呼吸,他的眼前,他的世界全部被虞青砚的气息占满。


    戚许要拼尽全力,才能不在虞青砚面前露出狼狈的样子。


    更要竭尽所能,才能不让那些对虞青砚的爱意与渴望蚕食他的理智。


    下一秒——


    虞青砚微微让开毫厘,抬起戚许的下巴,将声音压成一线,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戚许没忍住。


    眼眶还是骤然变得湿润起来,他偏过脸去,强撑着把眼泪倒回去。


    “戚许。”虞青砚叫了一声戚许的名字,一字一顿地说:“忘记了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


    虞青砚注视着戚许的眼神里带有极其明显的温柔,两人距离极近:“岚姐给你取名字叫戚许,不单单是因为她姓许,而是因为你是带着她的期许出生的,你从出生那一刻就承载着她全部的爱与希望。”


    戚许胸口重重起伏,眼眶发酸。


    他当然记得,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就是因为将这句话当作信念与支柱,他才能坚持从前世活到今天。


    “所以不要受戚明淮的影响,”虞青砚继续说:“不要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命格,更不要把所有责任全都推到自己身上。”


    “你看着我,好好看着我,”


    “不管上辈子怎么样,”虞青砚抬起手来碰了碰戚许的脸:“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活生生的,就在你面前。”


    戚许咬紧牙关,不自觉攥紧拳头,看着虞青砚连一个字多说不出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忽然想起外婆常在录音机里放的粤剧,里面咿咿呀呀的唱词百转千回,戚许虽然听不懂也不喜欢,但总是陪在外婆身边安静的听。


    他隐约记得《牡丹亭》里有一句念白——


    你既怕又何必想,你既想又何必怕。


    多么矛盾。


    可他就是又怕又想,又想又怕。


    要知道上辈子的教训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惨痛,惨痛到即使他重活一次,虞青砚好端端站在他面前,新的人生已经安安稳稳过去五年,在无数无数个午夜梦回之时,他依然会被梦魇惊醒,依然会担心、会惶恐、会害怕,导致他胸口即使早就已经沸反盈天,恨不得一口咬在虞青砚的脖颈上,想将他整个人全部嚼碎了吞进肚子里,连一动都不敢动,根本不敢下嘴。


    要是再来一次,要是再有万一……


    虞青砚看着戚许眼底仍然触目惊心的血丝,察觉到他浑身依然紧绷的肌肉,在心里很轻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在此之前虞青砚琢磨过很多次戚许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也猜想了很多种不同的可能,甚至连戚许是不是身患绝症都想过,还考虑过要不要去查戚许在医院有没有体检或就诊记录,唯独没想到真相会这么……这么曲折离奇,这么黑暗沉重。


    或许是因为没有前世记忆的缘故,虞青砚对自己的死倒没有多么强烈的感受,就是心疼彻底钻进牛角尖里的戚许。


    都说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更何况前世那种极端的情况,要是没有重生……虞青砚根本不能细想,那上辈子的戚许会是什么样子?他接下来的漫长人生会不会都被死死困在那场潮湿里?


    回过神来,虞青砚闭了闭眼。


    不让戚许发现他同样极度不平静的内心,虞青砚抚了抚戚许的眼角,“哎”了一声,“看我们这眼睛红的,全是血丝。”


    戚许终于哑声开口叫了下:“小叔叔。”


    虞青砚勾起嘴角笑了,看着戚许的眼睛回应他:“小叔叔在呢。”


    戚许又叫:“虞青砚。”


    “叫谁呢你,”虞青砚眼睛里依然带着笑,然后抬起下巴看他:“没大没小。”


    戚许在沉默片刻之后终于抵挡不住山呼海啸般朝他席卷而来的浓重情绪,不受控制将虞青砚重重抱进怀里。


    戚许的手劲本来就大,更遑论是这种七情上头的时候,虞青砚感觉自己的腰都快被他给勒断了,骨肉生疼。


    但他没有出声,同时伸手也搂住了戚许,紧紧的。他们肩膀挨着肩膀,胸口贴着胸口,连心跳的声音都融合在一起。


    这个晚上,他们保持同一个姿势在沙发上抱了近十分钟,直到虞青砚的胳膊实在酸得不行有点撑不住了才终于放开。


    戚许没再说什么惹虞青砚生气或者破坏气氛的消极话,虞青砚也没逼他,而是用食指在戚许脸上刮了一下:“我知道心结不是一天就能解开的,也知道你害怕会再次发生像上辈子一样的事。”


    他很想让戚许自私一点,多爱自己一点,不要被以别人为中心的恐惧吞噬,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那个小男孩不是说过吗,写在心愿卡上的愿望都会实现的。”虞青砚说:“这辈子我肯定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戚许,”虞青砚顿了顿,“别害怕。”


    *


    戚许几乎一整个晚上都没睡觉,脑子里全是虞青砚对他说的这些话。


    要知道,从他重生以后决定远离虞青砚的那一刻起,哪怕内心饱受煎熬,依然坚持用前世那些痛苦与阴影给自己建造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囚牢,固步自封。


    然而虞青砚却仅仅只用了几句话、一个亲吻和一个拥抱,就将他原本铜墙铁壁般的自制力消解大半。


    让他忍不住想上前一步。


    忍不住想握住虞青砚的手。


    忍不住想再相信一次对他从来不留情面的命运,想试试看能不能重新拥有那个让他渴望至极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戚许无声扯了扯嘴角。


    他想——我果然还是贪婪又自私。


    大概从他没忍住选择跟虞青砚剖白前世所有的那一刻,心里藏得最深的就是这个念头——他还是想跟虞青砚在一起,舍不得放手,舍不得远离。


    即使上辈子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尤在眼前,他还是近乎无耻地将选择权交到虞青砚手里,利用了他的心软,拉着虞青砚拿自己的生命跟他冒险。


    因为心里有事的缘故,戚许在第二天在工作时话更少了,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沉默,但工作效率看起来却跟平常没什么区别。


    他上午先是正常带团队到ECALT中国刊总部跟杂志社那边围绕下周即将拍摄的新年封主题开了初步会议沟通,下午将闻卓他在棚内拍摄的所有照片做了初筛,删除明显废片,然后让小乐把初筛过后的照片小样发送给闻卓阳团队,确定大致的精修方向。


    然后将自己关进办公室里,根据上午开会定下来的拍摄主题,构思双影帝封面照的细化创意方案。


    戚许在团队中的角色其实有点类似于电影导演。


    每一次拍摄百分之九十的核心概念都由他亲自提出,分镜稿一般也都由他亲自手绘。


    国外有很多媒体夸他的创意总是层出不穷,又独树一帜,总能选中一个刁钻的角度让人耳目一新,仿佛灵感永远都不会枯竭,不论何种主题,永远都能给大众带来极为新鲜且震撼的视觉效果。


    可今天在沙发上坐了近四个小时,戚许最终还是把手中的触控笔和平板电脑放到一边。


    不为别的。


    实在是……在一目十行看完杂志社收集的所有艺人资料以后,忍不住觉得有点羡慕。


    或者说,很羡慕,非常非常羡慕。


    ECALT中国版新年刊杂志封面的含金量仅次于九月刊,所以杂志社那边费了很大功夫,才能邀请来两位备受瞩目的双影帝组合加入拍摄。


    之前听小乐说的时候戚许还没太在意,直到深入研究过艺人资料才忽然发现——这对双影帝组合的同性情侣之间,也隔着十几岁的年龄差。


    前不久他们刚刚走过七年之痒。


    因为在互联网上愈发低调,还有不良媒体为了流量发通稿揣测他们是不是早就已经分道扬镳或者各玩各的,一时间再度引发诸多关注。


    然而那位叫刑霁的年轻影帝则直接在纪念日当天发了一条微博回应——


    他在自己胸口最贴近心脏的位置,用草书纹了三个字,那是他爱人的名字。


    “分手是不可能分手的,”他说,“我只会越来越爱沈易琮。”


    沈易琮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很快点赞了刑霁的微博,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时这件事直接登上热搜第一,CP粉再次尖叫狂欢,无数人纷纷涌到刑霁微博下面打卡,热闹非凡。


    很直接,很坚定,很热烈。


    用平板翻看这些资料的时候戚许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脑海中全部全部全部都是虞青砚的脸。


    他忍不住想,要是没有上辈子那些破事,要是没有那些挥之不去的阴影,要是命运对他能稍微友好一点……他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差。


    他一样可以给虞青砚毫不逊色的,人尽皆知的,同样直接、坚定和热烈的爱,而不是现在这种,连他自己都觉得纠结可笑又矛盾的犹豫和躲避。


    戚许保持同一个姿势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外面的天彻底暗了下来,他才起身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洗完脸以后他强迫自己尽快进入工作状态,然而尝试了半个小时以后还是不行。


    他发现,他很难在情绪极度压抑的情况下,为别人创造一个完美无缺的幸福场景,非常烦躁。


    这种状态其实很不专业。


    但戚许也没有办法。


    就在他准备出去抽根烟冷静冷静的时候,刚刚在附近参加完一场品牌活动,收工顺路拐到戚许临时办公室的闻卓阳来了。


    要知道闻卓阳这个人从小好奇心就强,再加上跟戚许的关系,要不是昨天那件事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他真的会抓心挠肝睡不好觉。


    于是,推开办公室的门闻卓阳二话不说往戚许面前一坐:“你昨天在电话里可是跟我说好了明天说,现在明天到了。”


    “……”戚许回过神来:“说什么?”


    “卧槽,你还跟我装,”闻卓阳瞪着眼看他:“还有什么?当然是那束花啊!还有我虞哥!”


    戚许没立刻说话。


    他忍不住回忆他在摄影棚收到那束花的时候是什么心情?难以自抑的悸动、欣喜,胸口像被羽毛轻轻拂过,传来非常清晰的痒意。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忍住在闻卓阳以及工作室众人面前说出了虞青砚的名字。


    而现在……


    戚许静了片刻。


    因为室内不好抽烟,他从办公桌上拿了颗薄荷糖剥开放进嘴里,闻卓阳见他半晌不说话简直要急死,“你快说啊!你跟我虞哥到底什么什么关系?”


    闻卓阳到现在还觉得这件事情实在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好像确实存在诸多端倪。


    要知道戚许这几年来看着跟个自闭症似的,对谁都爱搭不理,情绪更是像被冰箱冻住了一样,完全没有起伏,整天就只知道挣钱挣钱挣钱,工作工作工作。


    唯独在虞青砚面前,闻卓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挺微妙的,就好像——戚许突然活过来了?


    会皱眉,会紧张,会担心,甚至连平时的话都变多了,多了很多正常人会有的情绪。


    而且闻卓阳之前还觉得奇怪。


    他曾经注意过,只要有虞青砚在的地方,戚许就鲜少会看其他人,目光似乎无时无刻都落在虞青砚身上。


    当时只当是戚许跟小叔叔关系很好,完全没有多想,现如今重新回忆起来……


    闻卓阳“操”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凑到戚许面前道:“说说呗,你这是到底是暗恋多年终于修成正果啊,还是老情人死灰复燃啊?”


    戚许:“……”


    老实说两个猜测听起来都很扯淡,但硬要说好像又都能扯上那么一丁点儿关系。


    他顿了一下,喉结微滚,在片刻后回答:“都不是”。


    “怎么可能?我现在回忆起来你跟我虞哥那个相处氛围——”闻卓阳对自己的猜测坚信不疑,正准备跟戚许好好掰扯掰扯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从外面被人从外面打开,动静还挺大。


    闻卓阳下意识回头望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还没反应过来,原本坐在办公桌前的戚许已经站了起来。


    看清来人,闻卓阳也迅速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跟着站起来咳嗽一声:“……虞哥好。”


    虞青砚看了他一眼,然后定定望向戚许。


    戚许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虞青砚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想都不想立刻开口道:“怎么了?”


    虞青砚隔着四五米的距离看着戚许,忽然就有点想笑。


    他发现戚许对他的情绪好像一直都很敏锐,无时无刻,都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变化和异常。


    于是胸口那种有如刀割般的痛感稍微减轻了一点,但也仅仅只是一点。


    顾不得去管办公室里还有一个外人,虞青砚一步步走到戚许面前。


    也正是因为虞青砚走近了戚许才彻底看清他的表情——虞青砚眼底不知道为什么也布满了血丝,可分明今天早上还好好的。


    戚许眉头瞬间皱起来,有些紧张,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闻卓阳在旁边看着,莫名就觉得自己特别多余,只能默默坐原位,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虞青砚没有立刻回答戚许的问题,而是静静看了戚许接近半分钟的时间,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戚许。”


    戚许跟他对视,心跳不知道为什么倏忽跳快了一点。


    “之前答应过做完那件事回来就跟你在一起,”虞青砚看着戚许的眼睛,静默片刻后扯起嘴角笑笑:“现在我回来了。”


    “……”戚许闻言狠狠怔了一下。


    这个眼神。


    这个语气。


    “小叔叔,”戚许不敢往自己猜测的方向去想,但心跳声已经先于理智,在顷刻间震耳欲聋,他下意识往虞青砚那边走了一步:“你……”


    “我什么?”


    “我还想问你,”虞青砚道,“为什么昨天晚上话只说一半,为什么不告诉我之后发生的事,为什么……”


    虞青砚忽然有点说不下去,表情也没刚才那么淡然,他偏过头去静了两秒,才重新看向戚许:“你是觉得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吗?”


    第198章


    虞青砚上午去了一趟许岚所在的郊区公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这一趟,或许是因为听戚许讲了上辈子发生的事,又或许是因为知道了他上辈子曾意外死在那里……总之,心里好像有一个很强烈的念头从昨晚开始就始终驱动着他。


    于是虞青砚换了套整整齐齐的衣服,又在楼下的花店买了束白色的绣球。


    本来是准备直接去的,但坐进车里系安全带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浮现了戚许那双痛苦又后怕的眼睛。


    他动作顿了一下,虽然清楚这辈子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但想了想还是给江珩打了个电话。


    就当是让戚许安心吧。


    车子开进墓园的时候是上午十点。


    室外温度虽然很低,但这个季节的北京总是晴朗,阳光倾泻而下,将整个墓园都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黄色,一座座墓碑沉默地伫立,松柏的枝叶在上面投下细碎的影子,看起来非常宁静。


    虞青砚让江珩在车里等,他独自一人拿着绣球花,轻车熟路迈上台阶,停在南面一座熟悉的墓碑前。


    墓碑上女人五官跟戚许隐约有相似的地方,穿一身白大褂,笑容灿烂又开朗,仿佛能驱散人内心所有的阴霾。


    照片下面还刻有许岚当初参与抗洪救灾,因公殉职的事迹简介。


    虞青砚把花放在墓碑前,然后把提前准备好的湿巾拿出来,仔仔细细把墓碑擦过一遍,确认一点灰尘都没有之后,虞青砚重新站直了,对着许岚的照片叫了一声岚姐。


    其实哪怕没有上辈子的记忆,虞青砚依然能想象出他上辈子来到这里究竟想说些什么。


    因为对比戚许而言,虞青砚是大人,是长辈,是那个本应该更理性更克制,更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人。


    所以他想跟许岚说声对不起。


    再聊一聊他为什么会对戚许心动。


    然后告诉许岚,他可能要把戚许拐到一条没那么好走的路上去了,希望许岚能原谅他,也希望许岚不要责怪戚许。


    还想说这条路虽然没那么好走,也没什么保障,但他会努力不让戚许后悔。


    当然后悔了也没关系。


    因为作为“大人”和“长辈”,戚许在他这里永远都拥有重新选择的权利。


    ……


    当这些话在虞青砚的脑海中逐字逐句闪过一遍,墓碑上的许岚依然看着他,露出跟从前一样的微笑。


    虞青砚也笑了一下,认认真真给许岚鞠了三个躬。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墓园忽然刮起了一阵干燥的风,将金黄色的银杏叶打着卷吹到他面前。


    虞青砚下意识伸手接住这片叶子,抬眸却忽然感觉眼前的场景好像在转瞬之间发生了某种变化——


    依旧是这座陵园,依旧是是许岚的墓碑,但当虞青砚回过头去看,墓碑前却好像多了一道身影。


    ……是他自己。


    虞青砚瞳孔微缩,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在这一刻逐渐加快。


    他站在原地定定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场景,在隐约间忽然产生了某种预感。


    片刻之后,这种预感被他看到的场景验证——


    他看到了戚许口中那个曾经死于非命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把一束百合放在墓碑前,然后给许岚聚了个躬,在原地站了很久,像是在跟许岚无声地交流着什么。然后在他走神的时候,有个眼神阴鸷又不甘的男人从后面走近他,咬牙切齿朝他举起木棍……


    这一刻,虞青砚好像跟前世的自己建立了清晰的共感。


    他当时满口是血,满身也是血,倒在地上看着那个男人惊慌失措逃走的背影,却顾不得疼,也顾不上恨。


    在感觉到意识和生命力都在快速流失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戚许怎么办。


    ……戚许该怎么办。


    要是早知道那个男人是个易燃易爆炸的疯子,要是早知道他今天会出现这种意外,要是早知道他会死……


    最后虞青砚闭上眼睛,有些无力地咽下满口血沫。


    他意识涣散地想……不该跟戚许说那句话的。


    不该说等把事情办完回去就跟戚许在一起,不该承诺当他男朋友,更不该让戚许等他。


    他大概再也回不去了。


    那现在这种情况。


    那个从小就死心眼的孩子该去找谁履约?


    ……


    虞青砚愣愣看着眼前的场景,下一秒画面陡转——


    他看见了拿着手机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好像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的戚许。


    戚许先是动了一下嘴唇,却没能出声,好像所有的语言能力都被冻结,所有字句都哽在喉咙口。


    他喉结滚了又滚,最后握着手机非常茫然地问:“……怎么可能呢?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虞青砚在这一刻心疼到一塌糊涂。


    他下意识想走到戚许身边,下意识想握住戚许的手,下意识想抱一抱他,然而没等他靠近,他竟然再一次……在戚许身边看到了本来应该死去的自己。


    虞青砚怔了一下。


    他看到戚许身边那个自己同样带着强烈的焦躁与心疼想要走上前去安慰他,然而却不知道为何根本碰不到戚许,等整个人都扑了个空,低下头才有些茫然地发现,他的手和身体竟然都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


    这一刻。


    虞青砚尘封的记忆终于松动起来,曾经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这一刻纷纷扬扬重新涌进他的大脑,重新拼凑和组合,逐渐形成一副清晰而完整的拼图,映出无数过往。


    ……原来不止戚许一个人重生。


    原来前世发生的种种,虞青砚也是记得的。


    而且不仅仅是记得。


    不知道是濒死那刻心中的惦念太深还是遗憾太过,他竟然在死后变成了灵魂的样子,重新回到了戚许身边。


    只是戚许看不到他,也感受不到他。


    他想起来他以灵魂的状态跟在戚许身边,陪他一起去法医鉴定中心认尸。


    他记得戚许在看清白布覆盖下那张脸的瞬间,整个人都仿佛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下,砸得几乎站立不稳,那双漆黑的眼睛流露出仓惶、空茫、无措等情绪。


    记得戚许当时不受控制想要靠近他,想握住他,想抱紧他,却被公安机关以刑事案件尸体属于关键性证据不得随意触碰为由死死挡在白线之外。


    记得戚许哑声叫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让他把眼睛睁开,一遍又一遍求他不要跟他开这种玩笑,记得戚许留在鉴定中心外面不肯离开,直到江珩带人过来强行把他拖走。


    因为墓园以及沿途的各项监控设施完备,因此物证、口供皆在,案件告破的速度很快。


    下葬的那天,天空非常应景地阴云密布,整个公墓都被笼罩在一片沉默和死寂当中,气氛极度压抑。


    其他人都已经离开,虞青砚的墓碑前只剩下外公外婆、戚许以及江珩四个。


    外婆眼睛发红,脸上都是泪痕,仍然不理解,想不通:“你说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青砚好端端地,怎么会遇到这种事?为什么会招惹上这种人?”


    “好了,别哭了。”外公短短半个月时间也老了许久,满脸都是疲惫,扶着外婆说:“现在说什么用都没有。”


    “我心里就是堵得慌!”外婆抹了把眼泪,过了片刻后低声道:“而且你说青砚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好端端地怎么会去墓园找岚岚呢?”


    外公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只能深深叹了口气,再次拍了拍外婆的肩膀。


    然而就在外公扶着外婆准备离开的时候,已经接近三天都没有说过话的戚许站在墓碑前终于开口说了话,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嘶哑。


    他说:“是因为我。”


    外公外婆包括江珩都望过来。


    戚许看着墓碑上那张一如往常正挑起嘴角冲着他笑的英俊脸庞,过了半晌后闭了闭眼,近乎机械地说:“是我害死了小叔叔。”


    江珩在旁边愣了一下:“说什么呢你。”


    虞青砚当时心中立刻产生了某种不好的预感,他想让戚许闭嘴,想让戚许不要继续说下去。


    可没办法,拦不住。


    因为戚许根本听不见他说话,也看不到他存在。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戚许当着外公外婆的面将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和盘托出,把自己说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畜牲,说他在高考出分当天强迫了自己的小叔叔,囚禁了他整整五天,紧跟着又不知轻重惹上那个杀人凶手。


    因为对方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将原本应该冲着他来的仇恨跟怒火全都发泄在虞青砚身上。


    说到最后,戚许又自顾自重复了一遍:“……是我害死了虞青砚。”


    当时墓园里的空气都随着他这番话凝固了。


    时间也仿佛被静止了。


    外公外婆跟江珩全都不敢置信地朝他望过来。


    漫长的半分钟以后——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外公颤抖着手一巴掌打在戚许脸上,戚许当即被打得转过头去,嘴角几乎是瞬间就溢出了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说什么?”


    “你再给我说一遍!”


    当了十几年兵且一直坚持锻炼的外公力气大得惊人,不等戚许说话,压抑不住心中震惊与怒火的他又是一巴掌直接抽在戚许肩上:“你给我跪下!”


    戚许沉默地跪下。


    说完那些话以后,他再也没有开口,甚至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脸上的疼。


    外婆不相信自己的外孙会是这种人,红着眼睛有些着急地问他刚才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问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一旁站着的江珩也狠狠皱起眉头。


    戚许依然沉默。


    于是,虞青砚紧接着看见平时好脾气的外婆也一巴掌打在戚许肩膀上,不断推他打他,用一种极度失望与痛心疾首的眼神看着他,带着哭腔喊:“你在干什么,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我们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你小叔叔这些年跟你没有血缘关系还对你这么好,你是怎么回报他的?”


    “畜牲!”


    “你让我跟你外婆哪还有脸站在这儿!”


    外公的眼睛里从来揉不得一点沙子,越想越生气,恨不得当场把戚许打死在这里。


    于是戚许身上又重重挨了一脚,眼看着外公抬起手来还要再打,终于反应过来的江珩连忙将老人拦住。


    那天外公外婆是江珩送走的。


    平安送到家后,戚许哑着嗓子跟江珩道了声谢,江珩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最后什么也没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戚许独自一人在虞青砚的墓碑前从天亮跪到天黑,又从天黑跪到天亮……整整两天,滴水滴米未尽。


    虞青砚到现在都记得灵魂灵魂状态的他有多么焦虑,多么难过,多么心疼。


    他气到想揪着戚许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扯起来,想让戚许立刻滚回去吃饭、睡觉、休息,想让戚许不要再这样糟践自己。


    可是不行,不能,做不到。


    他看见戚许低着头,满眼通红地注视着地上的某一个点,看着戚许在接近极限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晃了一下,看见戚许抬起头来望向墓碑上他的照片,看见戚许哑着嗓子叫他的名字。


    “虞青砚……”


    戚许咽下喉咙里的血沫,轻声问:“是不是我听你的话乖乖出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是不是因为我非要让你跟我在一起,才会把你害成这样。”


    “你后不后悔……当初把我这个灾星领回去。”


    “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他嘴唇动了一下,垂着头嗤笑:“……我有什么资格喜欢你。”


    那一刻,分明是灵魂状态什么都碰不到也摸不着的虞青砚却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万箭穿心。


    他想起许岚牺牲时戚许的状态。


    那时候戚许虽然同样因为所谓的命格之说以及那份报名表怀疑和责怪自己,但理智还在,知道许岚是在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道路上牺牲的,清楚许岚是死得其所,所以再怎么伤心难过,也不至于到绝望的地步。


    他还可以被虞青砚一句“跟你无关”安抚住,逐渐摆脱那些泥沼一般的黑暗与阴影,带着许岚人生未完的那份继续成长。


    可连他也不在了。


    戚许该怎么向前?


    第199章


    虞青砚以灵魂状态在戚许身边待了五年。


    那五年来,外公依然不愿意见到戚许,对这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老人来说,喜欢男人倒还是其次,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外孙竟然是个强奸犯,还是个根本不知道感恩对自己小叔叔下手的畜牲。


    外婆虽然也对他失望透顶,但到底还是比外公心软,态度在戚许一次次上门给他们送东西的过程中逐渐软化。


    甚至有一次,外婆忍不住抓住了戚许的手:“放下吧。”


    “都这么长时间了,”外婆的眼睛再次有些红了,“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就算你做得再错,也该往前走了。”


    “那件事要是实在改变不了,那就去找个男朋友,”外婆仰起头看着自己的外孙,声音几不可闻:“现在社会这么开明……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过下去吧?”


    戚许什么也没说,弯下腰抱了下外婆,然后把东西放下走了。


    虞青砚在一旁看着,那种钝刀子割肉一样的痛感再一次涌上心头。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戚许能放下,往前走,去过正常的生活,去认识新的朋友,哪怕是寻找新的爱人……


    也总好过像现在这样,将所有罪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活生生在鲜血与死亡中被剥去所有少年意气,用身边所有人的责骂和疏远来惩罚自己。


    可就是因为他变成灵魂状态无时无刻都跟着戚许,才知道放下这件事对戚许来说究竟有多么困难。


    因为虞青砚去世,戚许正常留在国内上大学。


    他在大学期间加入了一支民间公益救援组织,在其他同学尽情享受青春与爱情美好的时候,他将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拿出来参加训练,然后以志愿者的身份,夏天配合进行溺水者遗体捕捞、冬天进行山区雪灾或驴友失联搜救,甚至连一些大型灾难都冲在最前面。


    救援队队长觉得他实在是太拼了,努力到连队里一些资深的老成员都感到佩服,于是有一回开玩笑问他为什么年纪轻轻跟不要命似的来做公益。


    虞青砚当时就站在戚许身边,看着他沉默了很久,过了一会儿才垂眸扯了下嘴角说:“可能是因为我想多积点德。”


    救援队队长以为他在开玩笑,拍着戚许的肩膀笑得更爽朗了。


    然而只有虞青砚清楚——许岚生前很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所以戚许当志愿者参与救援,竭尽全力想帮助更多的人,他不怕吃苦,不怕受伤,甚至连死都不怕。


    他是真的想在这辈子想多积点德,换虞青砚下辈子平安健康。


    天知道那时候虞青砚有多么想抱一抱戚许,告诉他小叔叔一直在呢,让他歇一歇,停一停,不要把自己逼那么紧。


    可是戚许听不到。


    虞青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小心疼到大的孩子在日复一日中变得更加沉默,那种状态甚至比当初刚被许岚从戚明淮身边接回来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时候哪怕遭受过戚明淮的家暴,但毕竟岁数还小,性格虽然很闷,虞青砚逗一逗还是会忍不住笑。


    现在再也没人故意逗他了,于是戚许好像也不会笑了,连话都越来越少,只剩下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与寂寥,终日独来独往。


    更让虞青砚觉得压抑痛苦的是,在他死后,戚许便再也没睡过一个踏实的整觉。


    都说梦境是最直接的心理映射。


    戚许把自己当成灾星,认为自己是害死身边所有亲人的罪魁祸首,他无法释怀,更不能原谅自己。


    所以他总是会做噩梦,几乎一闭上眼睛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梦魇当中,而且每个噩梦都跟身边最亲近的人有关。


    虞青砚不知道他为什么能看见戚许的梦境。


    或许是他死后变成灵魂陪伴在戚许身边这种特殊的状态导致的,总之,他很清楚地看见,在戚许的梦境里,现实跟幻境是扭曲的。


    戚许只能被动地看着戚明淮反复发生车祸,一次又一次接到许岚在救援前线牺牲的电话,还有虞青砚……


    在上辈子那五年当中,戚许梦到次数最多的就是虞青砚。


    梦境要么是循环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一切,然后戚许在满心期待中等到虞青砚的尸体;要么就是他们在梦境里通过各种各样不同形式走到一起,还没来得及感受幸福,紧接着就迎来各种各样的意外,让幸福戛然而止。


    分明失去一次就已经足够痛不欲生,一次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虞青砚根本无法想象。


    更何况五年。


    一千八百多天。


    那种前半段在天堂,后半段在地狱的梦境远比最直接的噩梦更折磨人,陷入沉睡中的戚许分明上一秒还不自觉露出微笑,下一秒便会精神紧绷,被黏腻冰冷的血腥气笼罩。


    可明明不怪他。


    从来从来都不怪他。


    虞青砚在旁边喊了无数声戚许的名字,气急败坏咬牙切齿说了无数遍和你无关……但戚许永远都听不见,他只能在梦里一遍又一遍眼睁睁看着虞青砚因他而死,然后陷入更深更重的自责与愧疚当中无法自拔。


    最可气的是戚许好像完全没有要去看心理医生的意思。


    他漠然地把这种噩梦当作提醒和惩罚,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受折磨。


    虞青砚早就知道戚许是头倔驴。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倔到这种程度。


    某一瞬间虞青砚极度希望灵魂状态的自己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再多点别的特异功能,比如显灵或者上身。


    他一定会二话不说揪着戚许的衣领狠狠把他教训一顿,让这个不把自己当成人的小兔崽子好好清清清醒。


    ……但是开玩笑。


    他怎么舍得。


    虞青砚当时几乎以为这辈子就要这样过下去了。


    直到戚许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孩。


    对方跟戚许一样,同是救援队里的志愿者,最初是好奇戚许在任何时候都独来独往的气质以及他那张比起明星都毫不逊色令人过目难忘的脸,然后在暗自观察的过程中逐渐被戚许吸引,开始对他产生好感。


    她面对戚许的拒绝也不气馁,更不畏惧戚许身上那股冷意,反而越挫越勇,用那双热情又明亮的眼睛看着戚许:“我才不管你为什么拒绝我,反正只要你是单身,那我就一直追你。”


    她就像是一个会发光的小太阳,充满了长期可持续的正能量。


    连虞青砚都对这个女孩的出现感到庆幸,希望她能驱散持续笼罩在戚许身上长达五年的阴影,能带戚许一起去过新的生活。


    毕竟他跟戚许当初还算不上真正开始,戚许未必就不喜欢女孩,有可能仅仅只是在少年时期被他误导了,而他的死又实在刻骨铭心,才导致戚许迟迟走不出来。


    这种时候要是有人个能拉他一把……


    可戚许还是垂着眼说:“抱歉。”


    “为什么啊?”那女孩仰起头看着戚许,非常不解:“是我不漂亮吗?我觉得我挺漂亮的啊,长相虽然不能说完美无缺,但肯定算是大美女。”


    “而且我觉得我跟你性格也很互补,”她从小就是那种勇敢又直接的性格,愿意为自己难得的心动争取,眨了眨眼又道:“我又没逼你现在就跟我在一起,你只需要给你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就可以啦!”


    戚许闻言很轻地笑了一下。


    因为他很少笑,所以女孩明显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戚许看着她说:“我有一个很爱的人,他是个男人。”


    “啊?”


    戚许静了片刻,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继续道:“只不过他已经死了。”


    那一刻,灵魂状态的虞青砚控制不住感觉自己眼睛发酸,像针脚一样细细密密的疼痛死死缠住心脏。


    他忍不住想揪住戚许的衣领质问:


    你他妈是个傻子吗?


    你今年才几岁?


    你知不知道一辈子有多久?未来有多长?


    你准备守着那一丁点儿回忆到老到死吗?!


    事实证明,戚许就是这么想的。


    上辈子,江珩虽然始终对戚许在墓园说的那番话耿耿于怀,但在大事面前向来很拎得清,虞青砚死后,他将原本属于虞青砚的分红一分不少全部打到戚许卡上。


    戚许把钱原路退回,江珩则甩下一句:“他一直把你当成半个儿子在养,你说这钱不给你应该给谁?”


    戚许沉默了很久,依然不肯要,但开始跟着江珩学习打理酒吧、俱乐部的生意。


    因为虞青砚死后,江珩自己也觉得有些没劲,经常会触景生情,随着跟家里关系缓和,索性将工作重心也逐渐转移到自己家的生意上面。


    戚许不愿意看着虞青砚白手起家的心血白费,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来。


    最开始是很辛苦的,也有很多水土不服的地方。


    但戚许从来都不怕辛苦,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忙一点,再忙一点。


    江珩看在眼里,不说话,也不劝他。


    后来戚许确实做的还算不错,江珩索性把所有担子全都交给他一个人挑。


    戚许依然不要钱。


    他把挣到的所有全部拿出去以虞青砚的名义做公益、搞慈善,甚至用虞青砚的名字捐赠了十几所希望小学。


    “虞——青——砚,”有一回,有小朋友指着捐赠纪念碑上的名字转过头望着戚许问:“哥哥,这是你的名字吗?”


    “……”


    戚许喉结滑动了一下,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小朋友的头。


    那天,向那个女孩说明了自己的性向,彻底拒绝她之后,戚许在深夜独自开车去了墓园,拎着一箱啤酒。


    除了忌日,那五年他其实很少会到这里来。


    或许是因为负罪感实在太强,又或许是因为没有脸来,认为自己是个灾星,根本没资格祭拜……


    但那天他就是去了。


    戚许坐在虞青砚的墓碑前喝了很多酒,喝到意识都有点模糊了,方才抬眸望向墓碑上那张永远挑起嘴角朝他微笑的那张脸。


    虞青砚听见他叫了一声小叔叔。


    “今天有人跟我表白了,”戚许说:“你说奇不奇怪……我当时看着她的脸,居然觉得你好像就在我身边,在我身边看着我。”


    “我……”戚许嘲笑自己痴心妄想,胸口起伏了一下,压着嗓子过了很久才继续说:“我好想你。”


    站在旁边的虞青砚仰起头同样深吸口气。


    红着眼睛的醉鬼在酒精作用下说了比以往一年还要多的话,说的全都是虞青砚早就已经知道的事,比如江珩叔叔又谈恋爱了,公司今年盈利比去年多了,他从救援队普通成员升级成小组负责人了,还比如他看网上教程反复练习了很多次,终于学会虞青砚曾经教他变的魔术了……


    戚许就像是攒了一袋子宝贝的人,在虞青砚的墓碑前,将宝贝一个个掏出来和虞青砚分享。


    可他的生活实在是太贫瘠了,贫瘠到就算攒了很久很久,袋子也很快就被掏空了。


    于是说到最后,戚许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最后他张了张口,看着虞青砚的照片低声问:“你说……人有下辈子吗?”


    虞青砚狠狠闭了下眼。


    “我真的好后悔……”戚许一字一顿地说:“我好后悔当初非要和你在一起。”


    醉鬼不知道他想念的人一直都在他身边,在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句话几不可闻,他说:“要是能有下辈子……我一定会离你远远的。”


    这一刻,仿佛有无数根细密的针扎进心口,几乎将虞青砚的心脏戳穿。


    他想说他也很后悔。


    后悔当初为什么非要去墓园跑那一趟,为什么不直接跟戚许在一起,为什么不多抱一抱戚许,或者为什么不干脆在第一次发现戚许偷亲他手背的时候就将人拽过来接吻,管他是不是还没成年……


    总好过现在这种状态。


    一个人早就已经死了。


    而另一个人分明活着却生不如死。


    就在这个时候,空气中突然传来“滴”的一声——


    虞青砚下意识抬眸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闪烁着蓝色光芒的电子屏凭空出现在他跟戚许面前。


    虞青砚有些不敢置信,瞳孔微微紧缩。


    接下来,他看到了完全超乎他想象也完全违背科学的画面,“滴”声之后,那道电子机械音继续响起:“检测到两位悔意值超100%对象,系统正在扫描中——”


    与此同时,偌大的电子屏开始快速滚动播放他跟戚许之间曾经发生的种种。


    紧跟着,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电子机械音告诉他,它是来自高位时空的渣攻重生系统,会在不同时空位面找寻悔意值达到百分之百的宿主进行绑定,收取一百点悔意值,帮助宿主回到过去,改变结局。


    那一刻,分明已经死去五年,虞青砚依然听见了自己胸口传来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他望着闪烁着蓝光的电子屏幕,按捺着某种情绪问系统什么叫重生,什么叫回到过去。


    系统告诉虞青砚,它可以回溯时间,给予宿主重新选择的机会,但重生机会只有一次,结局好坏,均由宿主自行把握。


    于是,灵魂状态的虞青砚毫不犹豫让系统现在立刻马上绑定他,然而那道电子机械音在扫描过虞青砚全身之后却说:“抱歉,经系统检测您不属于渣攻范畴,无法绑定。”


    “……”


    虞青砚顾不得无语,二话不说将目光转移到戚许身上:“那他呢?他应该满足条件吧?”


    虞青砚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病急乱投医的疯子,就算抓住的仅仅是一块浮木,也不管能不能救命,他都不能松手。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望向电子光屏上不断循环滚动的画面,指着戚许说:“他曾经不管不顾地强迫我,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他算不算渣攻?”


    空气中那道无处不在的电子机械音没有立刻回答。


    漫长的寂静与沉默在夜色中蔓延开来。


    就在虞青砚心脏不断下沉,忍不住感觉到难以抑制的失望和灰心的时候,那道电子机械音终于再次响起,他给了虞青砚肯定的回答。


    因为按照系统的计算法则,戚许在强迫虞青砚的那一刻,渣攻指数的确曾经达到满点,犯下暴怒、色欲与贪婪的原罪。


    甚至因为戚许这一错误行为,引发了后续一系列蝴蝶效应,才致使虞青砚最终迎来死亡的结局。


    只不过,由于身为当事人的虞青砚率先原谅了他,导致现在的戚许并不完全处于系统可以绑定的范畴。


    系统之所以依然能够出现,是因为他们双方长达五年都未曾减弱分毫,甚至早已超出一百点的双份悔意值,让他们可以破例获得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当时虞青砚的心狠狠揪起,又重重落下,他下意识追问:“意思就是,戚许可以重生回到我还活着的时候,是吗?”


    系统给到了肯定的回答,同时也告诉虞青砚,因为戚许才是被绑定的那个宿主,所以只有他才能携带记忆重生,至于虞青砚……只有戚许在改变结局之后再次说出真心悔过的爱意,才能唤醒他被系统封存的记忆。


    系统没有给到沉沉睡去的戚许任何提示,也没有干预他跟虞青砚之间的任何因果。


    它只是在当天晚上,从戚许跟虞青砚身上收取了超过两百点悔意值,为他们兑换了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是再一次被占有欲攫取心智,犯下暴怒、色欲与贪婪的原罪。


    还是在新的人生学会克制、尊重、理解和沟通。


    想来,带有完整记忆的戚许重新回到关键节点的戚许,应该能为自己和爱人作出正确的决定。


    只不过大概连那个无所不能的系统也没想到,前世血淋淋的教训实在太过惨痛,长达五年都无法挣脱的梦魇又太过清晰,导致重来一次的戚许依然执拗地将自己当作灾星。


    宁愿再也不要拥有,也不愿身上的晦气沾染上虞青砚分毫。


    此刻,跟上辈子有关的记忆悉数回拢。


    虞青砚深深呼吸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过头望向闻卓阳缓声道:“抱歉。”


    “但我现在有些很重要的话要跟戚许说,能不能……”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工作要做!”没等虞青砚把话说完,闻卓阳马上站起身来,非常配合道:“你们聊,你们聊——”


    开玩笑。


    就算他再怎么八卦也是有眼色的好吗?!


    虽然听不明白虞青砚跟戚许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那种根本容得不外人插进去的氛围实在是太明显了。


    闻卓阳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出去的时候还不忘从外面帮他们俩把门带上。


    哪怕听见了“咔嗒”一下关门的声音,戚许脑海中依然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不确定虞青砚说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但心里隐约已经有答案。


    然而没等他开口问清楚,虞青砚已经上前一步,拽着他的衣领,来势汹汹地吻了上来。


    戚许从来都没见过虞青砚这么失控的样子。


    就算是昨天晚上在虞青砚家里,他从戚许口中得知了前世发生的种种,都仍然留有一丝理智。


    不像现在。


    与其说是个吻,但其实更像是在发泄某种汹涌至极的情绪。


    戚许的嘴唇在虞青砚不管不顾亲上来的瞬间就破了,虞青砚没有用上任何技巧,毫无章法地撬开戚许的牙齿,近乎粗暴和凶狠地在他口腔当中翻卷搅动。


    戚许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忽然在这个混乱至极的吻里,尝到一股潮湿酸涩的味道。


    他有些茫然地望向虞青砚,发现虞青砚眼底比刚才更红了。


    虞青砚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松开戚许,仰起头按了按眼睛,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戚许却反客为主攥住了虞青砚的手腕,甚至不自觉手上的将力气加大:“为什么?”


    他可以独自咽下所有的痛苦跟阴影,独自走过很长很长的路,却唯独不能看见虞青砚露出这样的神情。


    “小叔叔……”戚许喉结滚动,慌张又无措:“你到底怎么了?”


    虞青砚只需要看他一眼,就能将戚许心里在想什么猜个七七八八。


    毕竟已经彻底恢复前世记忆的他,曾经变成灵魂状态,寸步不离跟戚许在一起待了整整五年。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虞青砚更了解戚许。


    于是虞青砚跟戚许对视几秒,将胸中密密麻麻翻涌着的情绪按下去,扫了眼办公室的环境,再次深呼吸:“回去说。”


    “……”


    虞青砚说回去说就是回去说。


    从戚许的临时办公室到虞青砚的房子一共需要半小时的路程,而这半小时,虞青砚沉默了一路,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戚许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所以两人一起保持沉默,直到到家。


    但走进家里,不等戚许开口询问,虞青砚直接验证了他的猜测:“我想起来了。”


    戚许:“……”


    他张了张口,第一反应就是问问虞青砚濒死的时候是不是很疼,因为他在法医鉴定中心看过尸体,上面的每一道伤口都让他不忍心再看第二遍。


    可他刚刚叫出虞青砚的名字,虞青砚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从我死的那一刻到你重生,五年,总共一千八百多天。”


    “戚许。”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一直一直都陪在你身边。”


    戚许猛地一愣,在这一刻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他茫然而怔忪地看着虞青砚:“……你说什么?”


    他们甚至忘记了客厅里还有一个沙发。


    两个人就那样面对面站着对视,客厅里甚至连灯都没开,只有外面灯光秀透过巨大落地窗投射进来的光亮。


    虞青砚静了片刻,从他变成灵魂状态出现在戚许身边的那一刻开始讲起,到墓园那晚系统收取悔意值送他们重生结束。


    “懂了吗?”虞青砚的嗓子有点哑:“从你选择出国,并且把那个男人送进监狱的那一刻我就不会死了,你早就改变了我们之间的结局。”


    “又是一个五年……”


    “要不是我逼你一把,戚许,你准备再跟我错过一次吗?”


    “是谁教你这么蠢的?”


    戚许眼中依然写着不敢置信。


    他从来没想过,上辈子已经死去的虞青砚竟然会变成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灵魂状态陪伴在他身边,五年时间,寸步不离。


    更不敢相信他之所以能够重生是因为有一个神奇的系统不忍心看他们遭受这样的磨折,所以专门给了他们一次重新来过,改写结局的机会。


    所以这辈子虞青砚死亡的阴影已经不复存在?


    所以他再也不必畏惧惶恐,可以重新靠近,大胆拥有?


    戚许站在原地,把虞青砚刚才说的每一句话全部拆开,组合,再在脑子里反复咀嚼、消化、理解。


    他发现当梦寐以求的巨大惊喜袭来时,人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高兴或者兴奋,而是怀疑——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他的幻觉,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虞青砚闭了闭眼。


    为了向戚许证明这一些都是真的,他索性把口袋里提前买好的东西掏出来扔给戚许。


    戚许接过来又是一愣。


    虞青砚眼底同样很红。


    他要笑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在凝视戚许片刻后直接说:“把你上辈子叛逆期那股疯劲儿拿出来。”


    “把错过这么多年的份给我补上来。”


    戚许攥着手里的东西僵了半晌。


    在确认虞青砚说的是认真的以后,他胸口起伏了一下,抬手箍住虞青砚的腰身,把他往前一拉,近距离盯着他看了三秒钟,然后用撕咬的力度,狠狠吻上了虞青砚的嘴唇。


    第200章


    戚许跟虞青砚一直辗转从玄关吻到客厅。


    两个人同时倒在沙发上,接吻的动作却没停过,力道一直很重。


    戚许感觉自己胸口像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甚至无法思考,满脑子只有虞青砚刚才跟他说过的话——


    他早就改变了他们之间的结局。


    这辈子虞青砚再也不会意外死去。


    又是一个五年。


    ……


    戚许额头以及脖颈的青筋全部暴起,眼底在顷刻间布满了血丝,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感到遗憾或者痛苦。


    但很显然,这时候这些情绪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虞青砚。


    是他小叔叔。


    是他从上辈子就梦寐以求想要得到这辈子却无论如何不敢靠近的人。


    而现在。


    这个人正毫不犹豫地回应他的亲吻,同时纵容着他的放肆与掠夺,甚至在戚许将舌头几乎顶到口腔最深处时,仰起头发出令人血脉喷张的喘息。


    戚许在这一刻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他不知道人在极端满足的状态下是不是反而会催生另外一种极度的不满足。某一刻他甚至想掐住虞青砚的脖子,将指腹停留在他的动脉上用力挤压,想感受一下完全掌控虞青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一直吻到嘴唇刺痛,舌头发麻。


    戚许半跪着将虞青砚压在沙发上,喘息着拉开一点距离,但舍不得离开太多,于是他们的身体依然紧贴着,鼻尖跟鼻尖、嘴唇跟嘴唇相隔不到一厘米,潮热的呼吸混乱交缠。


    戚许注视着虞青砚的眼睛,哑声叫他:“小叔叔。”


    虞青砚的呼吸也是乱的。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戚许,抬起手来摸了摸戚许的脸,然后勾起唇角低低笑了一声,认真说出那句他曾经说过很多次但戚许却从来都听不到的话:“小叔叔在呢。”


    戚许呼吸微顿,几乎舍不得眨眼。


    等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更低更哑了,他重复确认了一遍:“……我是不是在做梦?”


    一直都很倒霉从来没有被命运眷顾过的戚许实在不敢相信他竟然能获得这种恩赐。


    上辈子由他导致的悲剧已经结束。


    他们的生活中不会再出现同样的阴影。


    他不必担心自己身上的晦气会威胁到虞青砚的生命。


    他们是真的能在一起。


    ……


    戚许的话本来就少,再加上像是生怕一不小心会打破眼前美好的一切,那个问句说得很慢,也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但虞青砚就是听见了。


    也听懂了。


    他侧过头去闭了闭眼。


    要知道上辈子变成灵魂陪伴在戚许身边那五年,再加戚许重生之后将自己当作灾星在国外待的五年,加在一起总共十年。


    虞青砚自己还好,毕竟这辈子记忆曾被系统尘封在脑海最深处,直到戚许压抑着痛苦说了那句“我爱你”才终于解锁。


    可戚许却是真真正正背负挥之不去的阴影,戴着沉重至极的枷锁走过十年,即使虞青砚已经重获新生,他依然隐忍着,克制着,迟迟不肯让自己解脱。


    应该怪他太倔太蠢太迷信吗?


    可虞青砚比谁都清楚——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上辈子他的死就像是一把锉刀,搓皮削骨,直接把戚许身上原有的少年气全都磨没了,将他变成现在这样缄默寡言,克制冷然的模样。


    从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起,虞青砚就心疼得要命。


    他宁愿戚许不要那么死心眼,不要执拗,甚至可以不要那么爱他……可要是戚许没那么坚定,没有那五年始终未曾磨灭过分毫反而有增无减的爱意与悔意,又怎么能获得那个神秘系统的帮忙?他们怎么可能有机会重新开始?


    勉强压下心底的情绪,虞青砚深吸口气,直接用手勾住戚许的后颈,两人额头抵在一起,鼻息相缠。


    “你说呢?”虞青砚看着戚许的眼睛反问:“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噩梦有这么贴心吗?能这么真实吗?”他顿了顿,毫不客气地挑明:“就算是在做梦,你敢梦到这一步吗?”


    “……”


    戚许胸口起伏,深深注视着虞青砚没有说话。


    确实。


    他连做梦都梦不到这么好,因为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持续不断的梦里永远都只有意外、转折以及他拼命想要阻止,也无法改变的失去,满世界都是鲜血。


    可即使确定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戚许紧绷的身体依然没能完全放松下来。


    虞青砚看着他忍不住觉得心头酸胀发软。


    “好了宝贝儿,”他凑过去碰了碰戚许的嘴唇,“要——”


    “继续”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戚许忽然扣住了虞青砚的手,喉结滚动:“再说一次。”


    虞青砚愣了一下:“什么?”


    戚许加重了攥紧虞青砚的力气,黑沉沉的眸子里仿佛蕴藏着某种名为偏执的情绪:“在办公室里那句话,我想听你再说一次。”


    “……”


    虞青砚想了想,终于反应过来……


    他静了片刻,“虽然晚了十年……”虞青砚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戚许的,挑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但我把事情办完回来给你当男朋友了。”


    戚许的喉结狠狠动了一下,沉默了几秒钟以后,眼底那层密密麻麻血丝在昏暗灯光映照下,像是眼圈红了。


    一颗终于在此刻尘埃落定。


    他忍不住想,终于。


    还想再说些什么,比如问虞青砚上辈子是不是真的变成灵魂状态跟在他身边,还比如虞青砚为什么虞青砚连他做噩梦的事情都很清楚。


    可刚刚开口,虞青砚忽然眯起眼睛,表情平静地打断他:“戚许。”


    戚许愣了一下:“嗯?”


    虞青砚:“你是不是不行?”


    “……”


    万万没想到虞青砚打断他是为了说这个,戚许蓦地一顿,下意识想要解释。


    可话到嘴边,他垂下眼睑定定看着近在迟尺的虞青砚,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要知道,戚许平时鲜少会笑,就算是笑也大多不达眼底,更别说是现在这种发自内心,不带有一丝阴霾的笑。


    而且因为戚许高鼻阔额,面部折叠度极高的原因,周身气质仿佛天生就很锋利,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此刻他那张难得的笑脸近距离在虞青砚眼前放大,向来识人无数,在生意场上见惯了帅哥美女的虞青砚竟然莫名被蛊住片刻,心脏也倏忽变快了几分。


    没等虞青砚回过神来,戚许已经将手指插进了虞青砚的头发里,看着他的眼睛叫了一声“小叔叔”,声音很低很沉。


    头皮被戚许用指腹不轻不重摩挲的感觉令虞青砚半边身体都像过电一样酥麻,他没应声,很轻地仰了下头,心道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暧昧到沙哑的声音叫小叔叔实在是有些要命。


    但客厅里的温度的确是在他们对视的过程中逐渐升高,甚至连空气都仿佛能噼里啪啦炸开火花。


    戚许用那双黑黑沉沉的目光望着虞青砚:“我只是想先确认一下关系。”


    因为上辈子他曾经一时冲动犯下无法饶恕的错事,逼着虞青砚在清醒的状态下陪他一起沉沦,所以重来一次,哪怕已经有了虞青砚的默许,哪怕压抑太久导致更加难耐和渴望,他依然要克制自己,等虞青砚给他一个完全确定的答复。


    很明显。


    他已经等到了。


    于是这次没等虞青砚作出反应,戚许抬起手来扣住虞青砚的下巴,重新调整姿势,很重地吻了下去。


    虞青砚猝不及防,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张开嘴,给了戚许最直接的回应。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该解开的心结也都解开了。


    即使还有些残留的阴影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彻底消除,没关系,反正他们这辈子有的是时间。


    更何况……有心理学家曾经说过,从某种程度来讲,疼痛可以缓解疼痛。


    凑巧。


    不论是戚许还是虞青砚,他们都迫切需要这种潮热、混乱的疼痛来感受对方。


    当然。


    这种疼痛不是一成不变的,会随着逐渐探索和磨合产生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像闪电掠过神经,像海浪冲刷全身、像毛孔全部炸开,像被星辰击中,又或者像有蝴蝶在血管里持续振翅……


    虞青砚之前扔给戚许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沙发上滚落到地上,而且因为盖子没盖好的缘故,里面冰凉湿滑的透明液体沿着瓶盖溢出来一些,弄脏了虞青砚从新西兰买回来的纯手工羊毛地毯。


    无人在意。


    幸好瓶子里的液体基本没剩多少,不至于真的造成一地狼藉。


    最初没有开灯。


    因为虽然光线有些昏暗,但依靠巨大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的灯光秀还是能看清彼此,后来时间太晚了,连外面两江四岸的灯光秀都熄灭了。


    室内陡然变成一片漆黑,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人,戚许动作停顿了一下,在低头吻了吻虞青砚被汗湿的后颈之后起身去开了灯。


    光线突然间变得明亮,浑身紧绷的虞青砚下意识用胳膊挡住眼睛,皱起眉头想骂戚许,可张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


    戚许有一身野人力气虞青砚早就知道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辈子的戚许比上辈子更凶了。


    或许是因为上辈子强迫他的那次始终所顾忌,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即便失去理智,依然害怕稍有不慎会弄伤了他。


    这辈子……


    虞青砚实在后悔自己不该为了哄孩子无底线再一次把主动权交到戚许手里。


    可顾不得深想,便被重新覆上来咬住他脖颈的戚许弄得喉结微颤,呼吸不稳。


    戚许把虞青砚的脖颈咬红了还不肯松口,用牙齿感受他强而有力的脉搏和心跳,感受虞青砚真实而清晰的生命迹象。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偏重,虞青砚不自觉皱起眉头,倒吸一口气凉气的时候,戚许又放松了力道,改为用嘴唇和舌头轻轻地触碰和摩挲。


    虞青砚重新闭上眼睛,额上青筋暴起、浑身肌肉紧绷的同时也不受控制仰起脖子配合戚许亲吻他脖颈的动作。


    注意到这个细节的瞬间,那种强烈的掌控欲和占有欲几乎要把戚许逼疯,浑身的血液都烧到脑子里。


    要知道在永川县时,将虞青砚抱在怀里的时候他觉得过去五年所有空洞都被填满。


    后来跟虞青砚接吻时,他又觉得自己即便下一秒死去都没有遗憾了。


    可原来空洞真正被填满其实是现在这种感觉,原来圆满之上还能有更圆满。


    于是他不自觉扣住虞青砚攥紧的手,不自觉想看虞青砚更加失控……


    客厅里的沙发是麂皮面料的,颜色很深。


    此刻不知道是被汗渍还是别的什么液体,晕出大片大片斑驳明显的暗色痕迹。


    戚许不停贴在虞青砚耳边叫小叔叔,最开始虞青砚还能正常回答,后来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支离破碎,最后实在按捺不住想怒骂出声,想一脚把这个得寸进尺的狗东西从他身上踹开。


    却被一身热汗的戚许堵住嘴唇,按住大腿,在混乱潮热的氛围中,继续交换他们之间迟到了整整十年的吻。


    潮汐起落,拍打礁石,仿佛永无止息。


    过了不知道多久,在虞青砚脖颈跟下巴绷起一条线,抵着戚许的肩,在起起伏伏中徒劳无功沙哑着嗓子骂出一声“逆子”的时候,戚许紧紧撰住虞青砚汗津津的手,跟他十指相扣。


    戚许说:“谢谢你。”


    虞青砚还没来得及皱起眉头,下一秒,戚许又叫了一声虞青砚的名字。


    他一字一顿地说:“这辈子,我再也不会放开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