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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渣攻重生手册(快穿)

    第171章 番外(七)


    陆慎说的其实是场金婚晚宴。


    晚宴的主办人何令璋是菲城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即使早就已经退了下去,将全部家业都交给儿子何云骥,他本人在政商两界依然有着相当不俗的影响力,很多人都要给他面子。


    何老爷子跟夫人的关系很好,多年来始终互相扶持,相濡以沫,退休以后更是干脆带着夫人一起乘坐私人飞机环游世界,弥补这么多年来自己对她的亏欠。


    现如今这对夫妻俩已经携手走过整整半个世纪,便想着趁这个机会办一场盛大的晚宴,邀请一众政商名流和他们一起庆祝这个特殊的日子。


    慎行跟何家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关系,陆慎跟何云骥的关系也很不错,因此邀请函自然不会少了他的那一份。


    而方舟之所以也能拿到请柬,是因为何家在一年半以前曾经遭遇过一次绑架。


    当时何老爷子正和夫人一起在南意度假,何云骥则在菲城推进一项价值超百亿工程招标,有势力因私仇恶意绑架了何云骥的儿子,想用他威胁,操控招投标的结果。


    听说自己唯一的孙子被绑,何老爷子一时间血压升高差点住院,何云骥也怒火中烧,投鼠忌器,生怕稍有不慎这群歹徒会伤害到自己的儿子。


    虽然报了警,可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警方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确定孩子的位置。


    眼看着时间已经过了最关键的二十四个小时,何云骥在坐立不安的情况下找到了陆慎,病急乱投医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陆慎当即向他推荐了方舟。


    最后从接下任务到成功将孩子救出,全程只花了六个小时,何家小少爷除了身上有些许擦伤和淤青,受到点惊吓昏了过去之外,其他完好无损。


    一时间,方舟名声大噪。


    何云骥震惊于方舟这个组织强悍的执行力,一直想找机会深度结交一番,只不过方舟幕后首领实在太过神秘,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谁,长什么样子,而他也始终没有以真面目示人的意思,任何时候一直都由下属出面解决问题。


    老实说,这次将请柬递给方舟时何云骥并没有抱太大期望,只是礼貌性走下流程罢了。


    然而在晚宴前一周,方舟那边却突然回复确认参加,并表示他们老大亲自会带礼物当面向何老爷子道喜。


    助理将这件事汇报给何云骥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在得知这个消息如假包换以后还专门给陆慎打了个电话:“方舟的幕后首领不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陆慎在电话那头很轻地挑了下眉,笃定地说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认识他啊?”


    虽然当初是陆慎向他推荐的方舟,但后来何云骥反复问了陆慎好几次,陆慎都推说是朋友介绍的关系,何云骥就没多想。


    此刻,听见这话,陆慎但笑不语。


    “这事儿连我爸都知道了,还专门叮嘱我一定要备重礼亲自感谢他,”何云骥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问:“但你说这方舟的幕后首领这么神秘,会不会长得很凶啊?”


    “手底下管着那么多凶神恶煞的雇佣兵,”何云骥开玩笑道:“我都怕自己站在他面前会紧张。”


    陆慎也笑了一声,摸了摸洛厄尔柔软如缎的金色长发,才继续跟何云骥说:“应该不会吧。”


    又跟何云骥聊了几句,结束之后,陆慎将手机丢到旁边,揽着洛厄尔的腰身,跟他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舌尖相缠,唇齿相交。


    结束的时候陆慎抬手用拇指揩掉洛厄尔唇角的水渍,低头看着他:“猜猜看,下周晚宴时会有多少人惊掉下巴?”


    洛厄尔的呼吸被陆慎亲的有点乱。


    他用那双碧绿色、湿漉漉的眼睛看了陆慎一眼,没有回答陆慎的问题,而是拽着他的领带继续索吻。


    还是那句话,洛厄尔不在意任何人。


    他只在意陆慎。


    宴会当天,陆慎没有跟洛厄尔一起走。


    金婚晚宴的举办地在一栋有着百年历史的七星级酒店举办,占地很大,从户外草坪上可以看到深蓝色的海面和碧绿色的山峦,十分美丽,也特别幽静。


    何家为了筹备这场金婚晚宴明显也是用了心的,现场布置隆重而盛大,亮了无数盏灯,还有乐队在现场进行演奏。


    陆慎从慎行总部过来以后先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何老爷子和夫人,何老爷子一直很看好他,这几年也忙了不少的忙,就连正在建设的三角湾工程,也是因为有何老爷子在政府方面鼎力支持,疏通了很多关系,他才能这么快顺利推进。


    虽然这其中有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但陆慎向来是个周到的人,在细节上从来挑不出错。


    他准备的礼物是一套高定首饰,价值不菲倒是其次,主题设计恰好是何老爷子跟夫人当年定情的芍药,果然何老爷子跟夫人在看过之后全都喜笑颜开,连连称赞陆慎有心。


    除了陆慎之外,其他能来参加这个晚宴的,也都是菲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可以说整个菲城所有政要高官、商界名流几乎全都来了。


    而之所以会这么热闹,除了向何老爷子道喜之后,另外一个原因显然就跟洛厄尔有关。


    此次晚宴,方舟幕后老大也要来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何云骥也根本就没想过瞒——要知道别说菲城,就连北美那边都有许多人对方舟充满兴趣,偏偏方舟组织管理严密,外界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


    而现在,谜一样的方舟首领首次在公众面前露面,就是来参加他们家老爷子的金婚晚宴,这是多大的面子?


    饶是何云骥在政坛混迹十年早已磨练出了一副八风不动的沉稳性子,此刻也难免有些得意。


    他原本想的是亲自到门口迎接方舟的首领,没成想临时被别的事情叫走,毕竟晚宴还没开始,何云骥看了眼时间,觉得人应该也没那么快到,便匆匆忙忙跟着一块儿去了。


    因此洛厄尔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到。


    因为身后只跟着一个人,所以注意到的宾客其实也不算多,但洛厄尔那张脸的冲击力实在太强,即便是在白人面孔居多的菲城,都鲜少能看到这样漂亮到摄人心魄的美人。


    于是端着香槟酒杯的宾客先是用余光瞥了一眼,然后愣住,目光再次落在洛厄尔身上。


    毕竟这种场合都是携伴出席,正当众人好奇这是谁带来的伴儿,又看见像下属一样始终落后洛厄尔半步的另一张脸。


    一句“这不是维克多吗”还没出口,众位宾客陡然间意识到什么,登时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要知道,维克多是方舟话语权极高的二把手。


    方舟对外的一切事物都交由他来处理,据说就连他的命都是方舟幕后首领救的,因此平时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唯独对自己的老大忠心耿耿,连命都可以卖给他。


    现如今满脸胡茬的维克多却亦步亦趋跟在洛厄尔身后,像一个忠诚的保镖。


    老实说,在此之前,众人跟何云骥一样,均对方舟幕后首领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合理的、不合理的,总之众说纷纭。


    可绝对没有谁想过这样一个组织严密、实力强悍的雇佣兵组织掌控者竟然会这么年轻,还这么……漂亮。


    简直无法想象。


    这真的不是哪个大家族精心教养的小少爷吗?


    可就算众人再怎么不敢相信,眼看着洛厄尔在维克多的带领下走到何老爷子面前,面带微笑作出自我介绍,然后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何老爷子跟夫人,祝他们金婚快乐,也不得不默默接受这个令人震撼的事实。


    何老爷子也有些震惊,不过他到底比旁人见过的世面多些,很快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洛厄尔今天带来的礼物也是陆慎帮着挑的——一个清代的古董花瓶。


    这花瓶是当年官窑烧制的精品,本是一对,价值连城,只不过几经岁月流转,两只花瓶便分散了,因为工艺独特,花纹栩栩如生,何老爷子曾经在拍卖会上花重金拍下一只送给自己的夫人,只不过始终没能凑成一对,难免有些遗憾。


    此刻,没想到洛厄尔竟能在他们的金婚晚宴上送来另外一只,凑个双双对对的好意头,这对何老爷子的夫人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意外之喜。


    她出身名门,是个享誉国际的画家,并不太清楚方舟是个什么组织,只是忍不住赞同丈夫的话,用慈爱的眼神看着洛厄尔说:“真是个好孩子,有心了不说,长得还这么漂亮。”


    “哪有夸男人用漂亮这个词的?”何老爷子怕这话会惹得洛厄尔不悦,连忙提醒了自己夫人一句。


    洛厄尔则笑着说没关系。


    何老爷子的夫人见状对他更加满意,瞪了自己丈夫一眼之后亲亲热热跟洛厄尔道:“还有慎行的陆慎,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洛厄尔动作很轻地顿了一下。


    紧接着听到何老爷子的夫人非常认真赞叹了一声:“你们一个英俊一个漂亮,我今天算是养眼了。”


    始终站在洛厄尔身后的维克多闻言不由自主地清了清嗓子。


    洛厄尔也顺着何老爷子夫人指的方向望向正在与其他宾客交谈的陆慎。


    大概是察觉到洛厄尔的眼神,陆慎也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望过来。


    这时候,何老爷子的夫人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迟疑道:“这么巧吗?你跟陆慎穿的西装款式……好像是一样的。”


    没错。


    今天陆慎穿了定制的枪驳领三件套,深蓝色暗纹,剪裁得体的西装衬得他整个人更加稳重凌厉,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气宇轩昂。


    而洛厄尔身上的西装不仅版型跟陆慎完全一样,就连面料颜色、纹路都是一致的,像是同一个裁缝做出来的一样。


    只不过因为洛厄尔身上的气质跟陆慎不同,导致众人之前竟然没能立刻察觉到这一点。


    要知道在这种场合,即便是男士之间出现撞衫都会显得有些尴尬。


    因此当洛厄尔带着维克多往陆慎的方向走时,在场的宾客第一反应都是有些紧张——毕竟谁都不知道方舟幕后首领是个什么脾性,但既然能够收服那么多桀骜不驯的雇佣兵,大概也是从死人堆里厮杀出来的狠角色。


    可陆慎不仅顺利接手陆家,还能稳稳当当走到今天,难道他就好相与吗?


    谁不知道陆先生手眼通天,手段惯来狠辣果决?


    因此,有人担忧他们会在何老爷子的金婚宴会上闹出什么不愉快,也有人忍不住想看好戏。


    甚至有人连忙叫回了一直在后面确认晚宴细节的何云骥,何云骥一听,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皱眉心道这都是什么破事,然而当他着急忙慌跑过来,想要以主办人的身份从中调停,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他跟陆慎私交不错,自然是见过洛厄尔的。


    “方舟的幕后首领呢?”何云骥左右看了看,脚步慢下来,侧过头皱起眉头问助理,“走了?”


    助理莫名其妙,压低了声音道:“他不是就在陆先生对面站着吗?一模一样深蓝色西装那位。”


    何云骥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这不是就——”话没说完,又看到略微低头站在洛厄尔身后的维克多。


    很巧。


    这张脸他也很熟——操持方舟一切对外事物的二把手维克多。


    除了自家老大,其余谁的面子都不给,谁的话都不听。


    何云骥:“……”


    他下意识转过头望向自己的助理,不太确定道:“你……刚才找我的时候说的是什么来着?”


    助理不明就里:“我说陆先生跟方舟的负责人撞衫了?”正当他有些担忧准备继续问何云骥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就看到陆慎将自己的酒杯放在服务生端着的餐盘上,同时拿走了方舟幕后老大的酒杯。


    助理:“!”


    何云骥已经没眼看了。


    果然。


    下一秒他看到陆慎跟首次公开露面的方舟幕后老大说了句什么,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揽住他的腰身,低头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满座皆惊。


    而那个收服了众多彪悍特种兵为他卖命的方舟首领却丝毫没有生气甚至拔枪的意思,反倒是乖乖接过了陆慎重新递过来的果汁,冲着他微微一笑。


    众位宾客:“……”


    总之就是很难去形容这种震惊,但排除掉撞衫这一概率确实小到不能再小的可能性之外,便只剩下唯一一个真相——原来这是情侣装。


    如果不考虑陆慎跟洛厄尔各自背后的势力。


    单看他们站在一起的样子,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句绝配。


    当然,慎行的掌权人跟方舟幕后的控制人这两个身份也很般配。


    唯独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的何云骥眼皮抽动着微微一笑,心道下次合作必须得要求慎行给何家多让百分之五的利。


    可当目光转移到洛厄尔脸上……注意到他跟陆慎还戴着相同款式的婚戒,何云骥的眼皮再次抽了一下。


    妈的。


    雇佣兵老大这个身份属实是有点得罪不起。


    第172章 番外(八)


    那天何老爷子的金婚晚宴办得很是圆满,宾主尽欢。


    结束之后,洛厄尔当着众人的面上了陆慎的迈巴赫,而维克多则全程躬身目送他们上车,直到红色的尾灯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半山别墅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洛厄尔跨坐在陆慎身上,因为刚洗过澡,下半身什么都没穿,宽松的衬衣堪堪只能遮住屁股,能闻到清新的沐浴香气。


    他勾住陆慎的脖子:“是不是从今以后,菲城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洛厄尔皮肤很白。


    尤其是洗完澡之后,原本冷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会被热气蒸成好看的粉色,陆慎很喜欢。


    他的手顺势从衬衣下摆伸进去,慢条斯理揉捏洛厄尔的腰身,很客观很平静地提醒:“宝贝,我手上的婚戒从来没摘下来过。”


    换言之,他在任何场面任何时候,从没隐藏过洛厄尔的存在。


    任何跟慎行有合作或者跟他本人有交集的都知道,他有一个感情稳定的伴侣,已经在一年前求过婚,预计会在今年年底举行婚礼。


    陆慎纠正洛厄尔:“是从今天开始,所有人都知道方舟的主人是你。”


    听懂了陆慎的意思,洛厄尔弯了弯嘴角,低头像小动物一样痴迷而眷恋地啄吻陆慎高挺的鼻梁跟侧脸——


    加上曾经在三等星共度的那些岁月,他们分明已经在一起六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洛厄尔却依然不曾感到丝毫的厌倦,反而越发渴望跟陆慎肌肤相贴,耳鬓厮磨,无时无刻。


    因为他们完完全全贴在一起的缘故,陆慎能清晰察觉到洛厄尔身体的反应和反应。


    “洛厄尔少将,”陆慎的手顺着洛厄尔紧窄劲瘦的腰身往下,用那种讨论明天会是什么天气的语气慢慢问:“今天怎么湿这么快?”


    离开虫族以后,少将这两个字便只有陆慎一个人会叫。


    而且他往往是在床上当成情趣一样地叫。


    再加上问的问题实在令人感到羞耻和难堪,洛厄尔的呼吸不受控制变乱了几分,声音也变得沙哑:“因为你说的话。”


    陆慎就笑了。


    “宝贝,”陆慎把手从下面抽出来,一边解开洛厄尔衬衣的扣子,一边问:“跟我公开,比被其他人知道你是方舟幕后首领还要高兴吗?”


    洛厄尔没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然后陆慎将他抱起来,放在落地窗前铺着的羊毛毯上,是陆慎去意大利出差时买回来的,羊毛毯很大也很柔软——跟他预想中一样,颜色跟洛厄尔的肤色非常相衬。


    陆慎从后面抱住洛厄尔,一边亲吻他的侧脸、脖颈,一边要求洛厄尔将翅翼放出来。


    洛厄尔自然不可能拒绝陆慎任何要求,于是,翅翼伸展开来的这一刻,满室都掉落了金色的光华,璀璨夺目。


    可以当作杀器一样使用的翅翼在陆慎面前柔软而又乖顺,陆慎抚摸过翅翼上复杂而玄奥的花纹,感受着洛厄尔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今天大家都在看你。”


    不敢置信的,好奇的,感叹的,惊艳的……各种各样的目光全部都落在洛厄尔身上。


    陆慎低下头缓缓混吻上洛厄尔美到不可思议的翅膀,忍不住想,要是大家知道洛厄尔还有现在这一面,大概会更羡慕他。


    但整个地球都不可能有人能知道洛厄尔的这一面。


    一手创办方舟,令无数雇佣兵心服口服,实力强悍无比的神秘掌权者,只会在他面前伸展自己的翅膀,只会任由他吻遍他的全身,想做什么都可以,再过分也没关系。


    洛厄尔喘息着扭过头来寻找陆慎的嘴唇,陆慎便捏着他的下巴重新和他深入地接吻。


    一个很深也很缠绵的吻。


    吻到最后,洛厄尔的呼吸更乱了:“您吃醋了吗?”


    陆慎笑了一下,自从他们在奥诺里把所有话全部说开又穿越时空来到地球之后,洛厄尔便很少在他面前再用敬称,偶尔说“您”,必然是故意的。


    陆慎就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问:“吃醋了怎么办?”


    洛厄尔从陆慎身上撑起来,腿根接触到某个存在感极强的东西,脸色难以抑制浮上一抹绯色,但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舔了舔嘴唇轻声说:“别人要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会把我当成怪物。”


    陆慎不喜欢他这么说。


    他捏着洛厄尔的下巴带他一起看落地窗上的倒影,即使光线昏暗,依然能看见洛厄尔那张美到惊心动魄的脸。


    “宝贝,你未免也太妄自菲薄了吧?”


    洛厄尔则转过身来用手臂勾着陆慎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曾经在死亡的边缘苦苦挣扎,是陆慎救下他,用世所罕见的爱与耐心教养,拂去他身上的阴影与尘埃。


    这张现如今看上去完好无损的皮囊下面,藏着狼狈不堪、鲜血淋漓的过往,甚至还有可能失去理智,变成完全虫化的状态,哪怕是奥诺里帝国装备齐全,手持电棍、镣铐和镇静剂的医生,都不敢轻易靠近。


    唯独陆慎可以。


    也只有陆慎不怕。


    洛厄尔心里很清楚,不论他变成什么模样,再怎么面目全非,哪怕曾经那道丑陋至极的疤痕还在,陆慎也会一如既往,继续像现在一样爱他。


    陆慎知道洛厄尔想说什么,用额头顶了顶他的额头:“我爱你是应该的。”


    他们之间的羁绊深入灵魂。


    即便种族不同,他们也注定相遇,注定相爱,注定成为彼此心目当中永远也无法抹去的唯一。


    “所以不用吃醋,”洛厄尔跟陆慎鼻尖抵着鼻尖,和他双目对视片刻之后,用很虔诚很认真的语气,轻声说出那句陆慎曾经听过无数次的话:“洛厄尔永远都属于您。”


    陆慎眸色没忍住暗了一瞬。


    这句话对他似乎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不论听多少次,都能让他骤然心跳加快,连呼吸都变灼热。


    索性将洛厄尔身上碍事的衬衣全部脱了丢在一边,陆慎什么话都没说,按着洛厄尔重新加深了吻。


    将洛厄尔薄薄的耳垂完全含进嘴里吮吸,听他发出难耐又勾人的呜咽时,陆慎忍不住在心里想,其实偶尔象征性吃点无伤大雅的醋也没什么不好的。


    能给生活增加一点情趣,享受一下爱人主动哄他的乐趣。


    陆慎还记得洛厄尔也曾经吃过他的醋。


    在他完全掌控陆家,坐稳家主位置之后。


    其实一直以来,陆慎在任何场合都洁身自好,在遇到洛厄尔之前,拒绝那些往他身上扑的男男女女是因为他心底里始终认为性跟爱是无法分开的,应该紧密相连,只有性没有爱就像动物,他不愿意做动物。


    而在遇到洛厄尔之后,拒绝那些事情的理由就变得更加充分。


    因此,即便有时候应酬需要出入一些声色场合,众人知道陆慎的习惯,也不会多劝,就连叫少爷在旁边作陪都不会。


    只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样的陆慎便更加具有吸引力。


    一年多前陆慎想开发一条连接东欧的运输航线,因为牵涉甚广,所以几经周折联系上在欧洲关系网盘根错节的科尔曼家族合作。


    在敲定了合作意向,需要进一步洽谈合作细节时,对方派来了科尔曼家族的小少爷菲利克斯来跟他见面。


    然而当时菲利克斯刚下飞机就遭遇枪击,在混乱而危险的情况下,陆慎迅速将他护住,同时在车上快速射对外射出两枪,一枪打中对方的油箱,一枪打中对方的车轮。


    菲利克斯当即对陆慎一见钟情。


    在法国那样一个浪漫国度长大的菲利克斯非常大胆且热烈,在调查过陆慎平时的行事作风以后更觉得他与众不同,于是直接在当晚便穿着一件睡袍,带着一瓶红酒敲开了陆慎的酒店房门。


    当时陆慎正在跟洛厄尔视频。


    于是正带手下在大洋彼岸执行任务的洛厄尔通过手机全程听完了菲利克斯对陆慎毫不掩饰的告白和邀请。


    很直接,很热情,也很坦荡。


    “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菲利克斯看着陆慎,目光灼灼地说,“我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如此心动过,就好像丘比特的爱神之箭在今天瞬间射穿了我的心脏,令我情难自抑,激动不已。”


    “而且不论从哪方面来讲,我们都很相配,不是吗?”菲利克斯眨了眨眼睛,“所以我相信你是绝对不会拒绝我的,对吗?”


    陆慎当然没忘记正在接通中的视频电话。


    他给菲利克斯看了自己手上戴着的婚戒,并明确表示了拒绝,菲利克斯立刻皱起好看的眉头,万万没想到陆慎竟然已经有了恋人,甚至还订了婚。


    菲利克斯也不是个纠缠不休的人,只不过站在门外看着那张令他心动不已的深邃面孔,还是没忍住给了陆慎一个响亮的飞吻。


    “如果你们分手了,请立刻联系我好吗?”


    然后不等陆慎回答,他拿着自己的红酒转身离开。


    陆慎没忍住摇了摇头,回过头望向手机屏幕里的洛厄尔,有些无奈道:“宝贝。”


    洛厄尔当时什么都没说,但陆慎知道,他还是吃醋了。


    而且洛厄尔少将吃醋的方式很特别。


    他从大洋彼岸飞回来的当天晚上,连家都没回,安全带一解,直接在车里就跨坐到陆慎身上,表现得格外痴缠。


    陆慎很少在车里。


    因为对比过虫族的飞行器,对他来说,再好再贵的车空间也有点小了,根本施展不开,更何况他跟洛厄尔从来都很激烈,一两次解决不了。


    但那天洛厄尔在车上不管不顾将他的火撩了出来,本就有近一周的时间没做,看出洛厄尔也很想要他之后,陆慎便重新给车门上了锁。


    他们家别墅的地下车库是户外的那种。


    从车里能看见院子里巨大的泳池、草坪、喷泉和闪烁的夜灯,抬起头还能看见楼上管家正指挥佣人打扫卫生的身影。


    这辆库里南贴了防窥膜,还很隔音。


    因此不会有人看见或听见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只有他们自己,能在狭窄的空间里听见暧昧的水声、急促的喘息声、难耐的呻吟声以及皮肤激烈碰撞拍打的声音。


    车里充斥着浓郁的爱欲味道。


    陆慎紧紧攥着洛厄尔的手,,贴在他耳边问他还要不要,洛厄尔几乎喘不上来气,却在黑暗中侧过头看着陆慎的眼睛认真说:“我们不分手。”


    陆慎心里忽然就软了一下。


    他换了个姿势,将洛厄尔完完整整地抱到自己怀里,低头认真而深入地亲吻他的嘴唇,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我们当然不会分手。”


    其实洛厄尔应该也不是吃醋。


    经历过前世今生发生的种种,他们相爱后又分离,分离后又相遇,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将他们两个分开。


    洛厄尔永远不可能怀疑陆慎的真心。


    只不过洛厄尔忍不住通过菲利克斯,想到了陆慎前世独自在菲城度过的那些年——分明有各方面都与他极其相配的对象,分明对方也拥有完全不逊色于他的长相,甚至比他更大胆,更热烈。


    可陆慎却从来没有心动过。


    即使跟他再也没有任何可能,陆慎也从未想过要迎接新的人生。


    画地为牢始终将自己困守在原地,何止是洛厄尔一个?


    只不过是受折磨的形式和表现不同罢了。


    这一刻,思绪回笼的陆慎跟洛厄尔双目对视,显然猜到对方跟自己想到了同一件事。


    戴着相同款式婚戒的两只手十指相扣,陆慎边亲吻洛厄尔边说,“不吃醋。”


    “再多人为方舟幕后首领心动都没用,因为你是我的。”顿了一下,陆慎注视着洛厄尔继续说:“我也是你的。”


    事实上,他们鲜少有抱在一起纯接吻的时候。


    两个曾经完全错过又奇迹般再次找回对方的恋人会珍惜每一次亲近的机会,灼热滚烫,不知餍足。


    最后在落地窗前折腾完已经近三点了。


    没有立刻去浴室洗澡,而是抱着洛厄尔贴在一起温存。


    因为方才实在太过激烈,导致洛厄尔嘴唇微微有点发肿,嗓子也哑了,金色的长发略微有些潮湿,他靠在陆慎怀里,缓了一会儿之后方才开口说,“今天何老爷子的金婚晚宴办得很好。”


    确实是很好。


    每一处细节都用了心。


    每一位到场的宾客也都能从细枝末节处感受到何老爷子对妻子的用心,以及他们相濡以沫共同走过五十年的幸福美满。


    陆慎摩挲着洛厄尔光滑的脊背问,“喜欢这种风格?”


    洛厄尔摇了摇头。


    陆慎就笑了,他搂着洛厄尔没有松手,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羡慕啊?”


    洛厄尔还是没说话,只是仰起头来吻上陆慎的下巴。


    陆慎握着他的手,用十指相扣的姿势,然后将洛厄尔抱在怀里又亲热了一会儿,方才看着洛厄尔的眼睛问:“后悔吗?”


    从奥诺里穿越到虫族,洛厄尔虽然依旧拥有S级军雌的战斗力,却放弃了虫族长达数百年的漫长生命,变得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最多只能活过百年,而且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衰老。


    而且他再也不能肆意展开那双金色翅翼在天空翱翔,也不能再率领一众军雌上阵杀敌,曾经那个被称为奥诺里未来之星的帝国少将彻底消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在战场上立下的卓越功勋。


    闻言洛厄尔轻轻笑了,他同样抱着陆慎,将下巴支在陆慎的颈窝里,弯着眼睛说:“那您呢……您后不后悔?”


    来到菲城以后洛厄尔才知道这个被叫做地球的世界跟奥诺里究竟有多么巨大的不同。


    这里有鲜花、草坪、阳光,还有新鲜的空气,丰富的资源以及相对平等和自由的社会制度。


    这里没有大规模的战争,没有永远都杀不干净的异兽,虽然科技远没有虫族发达,可洛厄尔越深入了解这个星球就?清楚,地球美好的像是一个巨大的美梦。


    如果在星网上发起投票,大概奥诺里任何一个民众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地球。


    而陆慎更在地球上拥有数不清的财富、高高在上的地位、近乎完美无缺的人生……他在有过对比之后,只会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奥诺里的缺点。


    可是陆慎从来都不想留在地球。


    他甚至曾经不惜一切代价,宁愿推平三角湾也要回到奥诺里。


    包括到最后平静而决然地选择吞枪自尽……明明他有那么多可以选择的机会。


    陆慎抚摸他的头发:“不是说好了,我们再也不提以前的事情吗?”


    洛厄尔就又笑了。


    事后的温存总是会让他感觉到舒适、放松和困倦,洛厄尔抱着陆慎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和他贴在一起,用很轻的声音说,我才不后悔。


    他已经用了一辈子的时间为奥诺里而战,已经在前线履行过自己的责任与使命,从未停歇,直至战死。


    因此,洛厄尔没什么可遗憾的。


    更何况三年前他在陆慎的提议下创立方舟,那些经过严格筛选后执行的任务同样具有意义。


    至于失去长达几百年的漫长生命,要在未来像普通人类一样老去、死去……抱在一起的时候,洛厄尔能清晰感受到陆慎胸膛里强健而有力的心跳,他重新睁开眼睛望向陆慎,“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陆慎顿了一下,凝视了洛厄尔好一会儿,然后低头不含任何情欲地吻他——


    是,未来我们可以一起变老,一起死去。


    像何老爷子夫妇一样度过铜婚、银婚、金婚、钻石婚……这样就很好。


    第173章


    暴雨已经连续下了四个小时,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戚许穿着一身带有明显脏污的黑色冲锋衣,正沿着不成样子的泥泞道路,往半山腰的临时救援点开。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车玻璃上,雨刮器尽职尽责不停地刮,总算勉强能维持清晰的视野。


    车里很安静。


    因为在过去的三十多个小时一共只睡了不到两小时的缘故,其实他这会儿很想点支烟提提神,但口袋里空空如也,他便打开了本地电台。


    电台信号很差,里面全是呲呲啦啦的电流声,传出来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像卡了带的录音机,但还是能捕捉到几个关键信息。


    “据中国地震台网……北京时间11月2日晚……永川县发生7.3级地震……震源深度……存在发生较强余震可能……”


    “截止11月4日上午7点……已经造成137人遇难……984名人员受伤……”


    简简单单的几句通报,背后却是很多个在灾难中支离破碎的家庭。


    戚许听到坐在副驾驶位的闻卓阳骂了句脏话的声音。


    他换了个频道。


    但现在这种情况,就连音乐广播的内容都跟灾情预警有关。


    “据气象部门最新预告……未来48-72小时……地震灾区将持续遭遇暴雨至大暴雨天气……极易造成崩塌、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


    “请广大市民……立即撤离高风险区域……留意预警信号……”


    刺耳的电流声在狂风骤雨和满目疮痍的情况下总让人感觉到莫名的压抑,戚许把电台关上,车内重新归于平静。


    幸好雨势虽大,但他们这一路开得还算顺利,没有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塌方或者断树,摇摇晃晃沿着泥泞往上,眼看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总算没有那么令人窒息。


    “这破手机还是没有信号。”闻卓阳拧着眉头低声道:“一直联系不上公司,也不知道上热搜了没……算了,管他的。”


    “不过这批物资送过去,二号医疗点那边的压力应该能小一点,咱们也能休息休息喘口气。”


    戚许“嗯”了一声。


    “哎你说我们这趟是不是有点太倒霉了啊?”安静了片刻之后,闻卓阳忍不住望向戚匪,匪夷所思道:“怎么好好拍个专辑封面,就他妈遇上地震了呢?”他皱了皱眉头又补了一句,“幸好大家都没出什么事。”


    戚许握着方向盘绕过路面上从高处滚落的碎石,没接这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卓阳是个歌手,唱作俱佳,因为从小在美国长大,身上有股典型的ABC气质,他跟戚许之前在芝加哥大学认识,关系算得上不错。


    目前进入娱乐圈仅仅一年多时间,就凭着几首传唱度极高的原创歌曲迅速蹿红,知名度不小。


    而戚许则是一名摄影师。


    当然,也有媒体记者称呼他为摄影界的天才或者艺术家,不吝啬用各种溢美之词来表达对他的夸奖,但戚许自认达不到那种高度,他最初接触时尚商业摄影不过是为了挣钱,而且要挣快钱。


    只不过他运气好,阴差阳错在导师的介绍下跟几个国际一线奢侈品牌达成了合作,拍摄出几组关注度颇高的作品之后,突然就崭露头角,成了别人口中将东方美学带入国际主流视野的行业大师,现在想找他拍一组商业广告或者杂志封面起码得几十万上百万甚至更多。


    去年戚许大学毕业以后在纽约成立了自己的摄影工作室,他也由此变得很忙,已经预约的档期甚至排到了明年年底。


    百分之九十的工作都在国外,而这趟回国则是为了给闻卓阳拍摄新专辑封面和宣传照。


    戚许朋友不多,闻卓阳就算一个。


    他还记得闻卓阳曾经给过他的帮助,因此这次拍摄没有收费。


    闻卓阳的音乐和他本人一样很有生命力,新专辑更是融合了多个少数民族元素。经纪公司对闻卓阳竟然能邀请到戚许拍摄专辑封面兴奋不已,提前做了充分的准备和预算,摩拳擦掌,连实景拍摄的备选地都给了十个。


    对于自己能在十个天南海北的备选地精准选中永川,戚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地震发生的时候他们刚刚结束在月亮湾的拍摄,永川的月亮湾曾被国家地理杂志称为“自然遗产最后的秘境”,那里有着独一无二的自然风貌,极富原生态的野性和视觉震撼力,非常符合闻卓阳新专辑想要传递的那种概念。


    戚许这边算上数码师、灯光师、摄影师、创意师、置景工程师等,一共有二十个人,而闻卓阳团队则共计十二个人。


    在拍摄完成准备离开的时候,三十二个人全部听到地下传来了“轰隆”一声闷响,类似巨响卡车碾压地面或挖土机启动时发出的那种声音。


    然后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声音越来越响,地面剧烈晃动起来,一切都开始失去控制,湖泊水位也开始剧烈波动,树枝在顷刻间断裂。


    戚许瞳孔在瞬间紧缩,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用最大声音叫大家迅速丢掉设备先往安全的地方跑。


    紧接着便是尖叫、狂奔、躲避……幸好他们不远处就有一片海拔较高的空旷草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即便是这样,也有四个人在慌乱中受伤,腿被掉落的树枝砸中,脚在奔跑的过程中扭伤,幸好没有骨折。


    当时无法确定震级,也无法确认他们究竟属于地震核心区域还是外围地带,手机也失去信号,团队中有女孩子已经被吓得呜呜哭了出来。


    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余震,于是在确认大家全部安全、判断周围地面并没有裂缝或者其他危险,并清点过车上所有物资之后,戚许作出了在原地等待救援的决定。


    被沿路排查的救援队找到的时候是凌晨四点。


    地震发生以后,当地根据地震台网测定的地震等级成立现场指挥部,迅速调动了消防、武警、军队进行救援,包括由当地人组成的志愿者也在其中。


    “你们还挺聪明的,知道不能乱跑,”开着卡车前来救援的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叫李铮,是永川当地的一名武警,“也幸好刚才在下面看到你们亮的国际救援信号,不然可能就错过了。”


    饶是从地震发生开始心情就无比沉重,此刻看到眼前这么多人都安全无虞,李铮的语气也稍微轻松了一点:“我们在距离这里最近的学校建了一个临时安置点和医疗救援点,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


    戚许问他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通讯系统什么时候能恢复,李铮沉默了一下,实话告诉他情况不算太好。


    因为永川位于山区,交通本就不便,救援力量没那么快完全到位,而且因为这里属于经济落后区域的缘故,抗震性远低于国家标准的农村自建房较多,这些房屋在面对地震时显得非常脆弱。


    单是目前找到的遇难者就已经超过七十,受伤人数更多。


    闻言戚许也没有说话了。


    但其实也不用李铮多说,因为随着卡车逐渐往临时安置点的方向开,天渐渐亮了起来,他们在途中经过了村庄、街道,戚许有眼睛,他自己也能看见。


    到处都是断树、落石、开裂的水泥杆。


    土坯石砌的自建民房在7.3级地震面前就像积木一样,轻一点的墙体出现裂缝,房屋出现倾斜,严重一点的房屋直接倒塌,残存的屋顶和砖木也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往下掉。


    前一天还是风景如画的世外桃源,一夜之间就好像在震中变成了废墟,到处哀声一片,几乎满目疮痍。


    因为地震发生的时间是在晚上,大多数当地人都在家,导致面对突如其来的地震时更加猝不及防。


    卡车抵达学校的临时安置点之后,戚许他们一行人在李铮带领下来到操场上,看着眼前的景象更是沉默。


    因为伤员太多了。


    临时抽调过来的医护人员就像陀螺一样忙碌不停,快速评估新送来的伤员伤情,按轻重缓急贴颜色标签,然后流水线般分配到不同区域进行快速处理。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还有不绝于耳的呻吟声、痛哭声……有人惊魂未定,有人慌乱不已,还有人为自己的亲人的伤势甚至死亡哭泣,每一声都是透着无尽的无措与惶恐。


    幸亏学校的教学楼均是按照国家抗震规范建造,不然这么多人,连暂时的栖息之所都没有。


    李铮接下来还有许多任务要做,将戚许他们送到安置点以后便马不停蹄准备离开,戚许却抓住他的胳膊:“我可以帮忙。”


    李铮当时愣了一下。


    戚许从手机里翻出了他曾经在美国拿到的CERTS和WFA证书,“我在国外接受过专业的培训,可以处理突发状况,而且我有很丰富的户外运动经验,可以当志愿者配合参与救援行动,保证不会拖你们后腿。”


    李铮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戚许这一行明显看起来光鲜亮丽,和他们当地人格格不入的外地人在山上突然遇到地震,却没有像常人一样惊魂失措,四处乱窜的原因。


    眼下正是缺人的时候,而且时间就是生命。


    现在整个永川县都动了起来,李铮当然不可能拒绝戚许的请求。


    看戚许提出要加入志愿者团队帮忙,原本又累又饿已经准备在安置点休息的闻卓阳咬了咬牙,二话不说也站了出来:“我也去!”


    一同站出来的还有另外十几个人。


    李铮向队长汇报完情况之后,队长很快给他们分配了工作。


    戚许和同样拥有WFA证书的助理小乐,以及闻卓阳配合救援队在相对安全的外围地带进行浅层搜救以及物资转运工作,其他人有的帮忙搭建帐篷,有的帮忙登记和发放物资,有的配合安抚伤员或者干一点机动性质的杂活。


    余震一直不断。


    因此戚许也一直没停下来。


    这会儿把刚刚送到学校的一批医疗物资送到二号临时医疗点,跟那里的志愿者做完交接,又重新把皮卡开回学校。


    刚刚下车,一直协助工作人员照看伤员的助理小乐便跑过来:“老大,朵朵马上就要跟这一批伤员一起转运到医院去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朵朵是戚许从一处鱼塘旁边的民房里找到的幸存者。


    砖木结构的民房在地震瞬间发生了部分倒塌,但幸运的是,墙体在坍塌时跟衣柜形成了一个三角形临时支撑空间,让这个正在睡梦中的小女孩并未被砖石直接砸中或压到。


    巨大的响声令她瞬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处在一片黑暗当中,灰尘密布,惊慌失措之下不停地喊“爷爷救命,爷爷救命。”


    可她不知道的时,地震时正在外面巡视鱼塘的爷爷意外从滑坡上跌落,掉进了鱼塘了,早就已经没有了呼吸。


    而这个狭窄的生命三角区,也在反复余震当中出现了垮塌,导致小女孩出现骨折。


    最可怕的是还下起了雨。


    雨声将越来越虚弱的哭泣和求救声掩盖住,若不是转运物资时戚许决定停下来多看一眼,后果很有可能不堪设想。


    幸运的是小女孩被困在废墟浅层相对容易接近的位置,戚许跟闻卓阳一起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将她救了出来。


    她告诉戚许她叫朵朵,然后小声呜咽着,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恳求戚许帮忙找她爷爷,闻卓阳忍不住侧过头去,戚许沉默片刻,拿了瓶水拧开后递给她,说了声好。


    此时此刻,已经完成伤口临时固定,即将跟其他伤员一起转运的小女孩脸上还是脏兮兮的,用满怀期望的眼神看着戚许:“哥哥,你找到我爷爷了吗?”


    闻卓阳心里又是一酸,幸好戴着口罩和棒球帽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还没有。”戚许则蹲下来看着她,“给哥哥一点时间,你先去医院看病好不好?”


    可能是因为戚许亲手将她救出来的缘故,小女孩明显很信任戚许,用力“嗯”了一声,然后将原本已经到眼眶的眼泪强行憋了回去,“我听话。”


    老实说,戚许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孩子。


    但他在很久之前曾经被人哄过。


    于是他学着那个人曾经做过的样子,把手伸到小女孩面前,“哥哥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


    小女孩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有些好奇地小声问:“什么魔术?”


    戚许张开右手,在小女孩面前晃了两下,让她确认自己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之后,右手突然握拳,轻轻说了声“变”。


    小女孩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的拳头,戚许缓缓张开手,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掌心静静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小女孩的眼睛亮起来,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哇,好厉害。”


    戚许把糖送给她,站起来的时候揉了揉她因为营养不良导致微微有些发黄的头发。


    垂眸看着小女孩很开心剥开糖果的样子,戚许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他在十几岁时也曾为类似魔术感到惊奇却死要面子坚持不肯表现出丝毫好奇的样子。


    想到那个人的脸,戚许心里稍微轻松了一点点——像得到了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慰藉。


    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闻卓阳没忍住用胳膊轴撞了撞戚许,“哎,你这个魔术跟谁学的啊,以前我怎么没见你变过。”


    不怪闻卓阳好奇。


    闻卓阳认识戚许五年,从最初对于他那副长相惊为天人,到单方面认为戚许又冷又傲,实在不好接近,再到后来两人阴差阳错逐渐成为朋友……虽然关系发生了很大转变,但戚许这个人永远冷冷淡淡,寡言少语却是事实。


    就连很多关注戚许的摄影爱好者、粉丝都跟他有一样的感觉,说好听点儿夸他是艺术家,有自己的世界,说难听点儿,说戚许那双黑色的眼睛冷冷淡淡的,好像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因此,戚许在灾区当志愿者还可以理解。


    但像变魔术或者哄小孩这种柔软的事,实在是很难令人跟他产生什么联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国了的缘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经历一场灾难级别的地震,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同时,亲眼目睹很多别人的生离死别。


    这五年来从未跟任何人讲过心事的戚许顿了一下,摩挲着口袋里信号还没恢复的手机,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处,沉默了几秒才回答:“跟我小叔叔。”


    第174章


    虞青砚是在戚许的母亲许岚骨灰下葬之后真正变成他小叔叔的。


    因为许岚当年是响应医院紧急救援需求在洪灾一线为抢救病人牺牲的,所以政府特别给她追封了烈士,遗体告别仪式办得很隆重,来了很多人,各种各样不同身份的人在她的灵位前献花、鞠躬、敬礼、致意。


    还有很多媒体记者。


    闪光灯对着戚许的眼睛闪个不停。


    当时还不满十五岁的戚许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照得很疼,但不论是作为家属接受院长慰问还是替悲痛欲绝到站立不稳的外公外婆接待其他前来吊唁的人,戚许都没有哭。


    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很空,嗡嗡作响,好像前一秒还在教室里写作业,下一秒就被拖拽到许岚的葬礼现场,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连一丁点表情都做不出来,五官都被冻僵了,猝不及防,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因此很多人都觉得,对于戚许的年纪来说,他好像表现得有点过于冷漠了,冷漠到媒体围着他拍都捕捉不到一丁点可以用来煽情的噱头,只能满腔腹诽地将镜头重新对准两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老人。


    但虞青砚排在众人中间,依次把花放在许岚的灵位前,走到戚许面前的时候,却抬起手在他头上很轻地揉了一下,说了句:“别难过”。


    戚许定定抬起头来看他。


    虞青砚没像其他人一样非要上来拥抱、安慰或者同情他,他只是再一次,很轻地在戚许头上揉了一把,“小可怜,看人的眼神怎么那么凶啊。”


    当时戚许闻到了他衣袖上常有的那股清淡木质香,在充满消毒水和香烛味的灵堂里显得格外不同。


    以至于一时间忘了反驳虞青砚的话,而是下意识顺着虞青砚的话有些僵硬地调整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虞青砚比戚许大十二岁,开酒吧起家,生意做得很大。


    据说十七八岁高中还没毕业就进了社会,因为很会做人,靠着一股八面玲珑且圆滑的聪明劲儿,很快熬过了最初举步维艰的状态,摇身一变,成为现在别人眼中英俊潇洒且光鲜亮丽的虞老板。


    按理说他跟戚许不应该有任何交集。


    之所以他们认识,是因为戚许的母亲许岚曾经在虞青砚最窘迫的时候伸手帮过他一把,具体发生了什么戚许不太清楚,但他听许岚说,虞青砚在稍微缓过来一点之后,便马上想着要还许岚的人情,许岚忍俊不禁,随口说那你就给我送面锦旗吧。


    然后虞青砚真的送了。


    他不仅送,还专门挑了科室交班的时间,趁着办公室里人最齐的时候,认认真真将锦旗双手递到许岚手上。


    同时还专门写了一封长长的感谢信,贴了邮票,非常正式地寄到院长信箱,于是从医办到科室再到宣传科,愣是将许岚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小善意变成了一把人尽皆知的火。


    要知道许岚当年也不过才刚三十出头,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在当月整个科室绩效加分,她个人也被医院通报表扬以后忍不住找到虞青砚,哭笑不得问他才十几岁,怎么会想这么周全的。虞青砚说的也很坦荡,客客气气的:“我现在没有钱,帮不了您太多,也还不了您什么,但毕竟在社会上混了两年,心眼还是有一点的。”


    许岚并不觉得他这是心眼,反倒发自内心觉得他难得。


    于是一来二去,他们就熟了起来,她将虞青砚当成弟弟看待,虞青砚也拿她当亲姐姐一样敬着。


    再后来,许岚跟戚明淮因为性格不合离婚去非洲医援,那几年也是虞青砚一直在帮忙照看二老。


    虞青砚总说自己是个善于钻营、做事圆滑的商人,浑身都是铜臭味,但其实在戚许看来,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念旧情,也更心软的人。


    身上用惯了的古龙水从来不换,离职的员工都会给包一个厚厚的红包。


    甚至就因为许岚当年帮过他一把,所以他竟然连他这样父母双亡、命里带煞、人人都避之不及的累赘都能毫无结缔顺手接过来养着。


    是的。


    戚许的命格不好。


    头一次听见这种话是在戚明淮破产以后。


    许岚跟戚明淮离婚那年戚许八岁,许岚蹲下来问戚许想跟着谁,戚许那时候已经懂事,他知道许岚跟戚明淮之间最大的矛盾在哪儿——戚明淮生意越做越大,希望许岚能回家安安心心当家庭主妇,而不是一天到晚在医院忙得灰头土脸,却压根赚不到几个钱。


    而许岚则坚持认为自己的工作有价值,她正在做的事情有意义。


    当两个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难以调和,价值观差异越来越大,便只有分开这一条路可走。


    戚许知道许岚一直想去非洲医援,想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更有意义,能帮助更多的人,但碍于家庭责任、碍于他的存在,始终没有成行,于是戚许告诉许岚,他想跟着戚明淮,他想跟爸爸在一起。


    其实最开始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戚明淮对他也很大方,要什么就给什么。


    直到后来戚明淮跟别人合伙投资被骗,资金链断裂,好不容易挣下来的家产在一夜之间损失大半,戚明淮大受打击,突然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到处拉关系、找项目,拼了命想将自己原先被骗的钱再重新挣回来,可越心急越沉不住气就越容易出错,眼看着损失越来越大,戚明淮不知道听谁说的,竟然将目光转移到风水上面,认为是他原本应该蒸蒸日上的运势出了问题。


    于是他花重金请来大师算命,调整办公室和别墅布局,希望能有所改变,可依然无济于事。


    面对扑面而来的重重压力与巨大落差,戚明淮的脾气越来越差,整个人也越来越急躁,但他始终相信自己一定能翻身,一定能把亏的钱重新赚回来,同时,也越来越迷信他花重金请来的大师。


    那个所谓的大师替他想了很多办法,什么财位布局、家具调整、八字补运、黄道吉日……该做的全都做了。


    当戚明淮又一次投资失败,在家里乱摔东西,大发雷霆,戚许面无表情敲门让他小点声,不要给阿姨增加额外工作负担的时候,大师忽然就将矛头指向了戚许。


    戚许到现在还记得那句荒谬至极的话。


    那个所谓的大师在黔驴技穷以后找戚明淮要来了戚许的八字,在掐指一算之后非常严肃地告诉戚明淮,他终于发现戚明淮之所以在离婚之后处处不顺屡屡受挫的真正原因——


    因为戚明淮要来了戚许的抚养权。


    大师说他在算过之后发现戚许命局中“印星”受损,会直接带累父母的运势,尤其是在财运方面;而且戚许命中“忌神”及“孤煞”之气过旺,两者合二为一,会形成“刑克”之象,对父母亲人的健康及安全都造成不利影响,如今戚明淮事业受阻便可能与此密切相关。


    至于之前为什么没出岔子……大师对此也有一套非常合理的说辞。


    他言之凿凿地说戚许这种孤煞命格带来的影响会随着戚许逐渐长大而日趋加重,现在看起来可能仅仅只是破财,到后面甚至出现什么意外灾厄都有可能。


    而且这种命格极其罕见,就算他倾尽全力,也仅仅只能帮助戚明淮化解未来可能发生的意外,其他的……实在有心无力了。


    戚明淮好歹也曾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对于大师将矛头直接指向自己儿子的事第一反应当然是怀疑。


    可那位大师被质疑了也不生气,反倒给戚明淮又介绍了几个同行,让他再找他们看一看有没有破局之法。


    戚明淮当时已经快被公司各种内忧外患的情况给逼疯了,病急乱投医竟然真的联系了大师给介绍的其他同行。


    无一例外,这些人在收了他一大笔钱之后,给了他相同的回答。


    这些话就像一根刺深深扎进戚明淮心里,虽然他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儿子,可还是在越发失败的处境当中逐渐将所有责任全部推到戚许身上。


    戚明淮第一次扇戚许耳光是在喝醉酒以后。


    当时他浑身酒气,满眼猩红,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满是褶皱,在饭桌上被人奚落之后碰到绕过他准备回房间休息的戚许,在质问戚许看到爸爸喝成这样都不关心一句,又看到戚许那张冷冷淡淡的脸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来了火气,抬起手来一巴掌重重抽了过去。


    戚许的嘴角当即被打出了血,口腔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第二天戚明淮清醒过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愧疚又无措地跟戚许道歉,手忙脚乱地哄他,告诉他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最近心情不好,你放心,爸爸再也不会跟你动手了。


    但后来,戚明淮喝醉酒怒火攻心的次数越来越多,跟戚许动手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甚至于他好像在向自己儿子施暴的过程中找到了某种发泄的渠道,好像气急败坏将所有责任全部推到自己年幼的儿子身上,就能掩盖他在生意场上的失败与潦倒。


    当然,每次戚明淮清醒过来都会向戚许道歉。


    他总是抱歉,总是懊悔,总是承诺。


    然而这种情况也总是无限循环,愈演愈烈。


    那时候戚许不过只有十一岁,根本无法反抗,只能在挨打时时拼命蜷缩起来抱住自己的头,尽量不让脸上出现什么明显的伤痕,避免在视频时会被许岚发现。


    许岚在视频跟他开玩笑,我们家小帅哥怎么越来越酷了呀,天天绷着脸,再这么酷下去妈妈都该不敢跟你说话了。


    戚许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妈。


    许岚愣了一下,连忙坐直了问戚许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受什么委屈了,戚许又摇头,看着许岚那张远在非洲的温柔面孔低声说,就是有点想您了。


    戚许早熟。


    他对那个所谓大师的批命呲之以鼻,认为戚明淮像个心理扭曲的懦夫,因为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就将责任推到他的身上。


    可偶尔抱着头承受暴力和指责时还是忍不住会心理阴暗地想——要是真的就好了,要是那个大师的话这么灵就好了。


    要是他真的克死了戚明淮,是不是就可以从这种地狱般的生活里解脱了?凭什么?凭什么要让他来承担这一切?


    一语成谶。


    戚明淮竟然真的在某个酗酒回来的晚上出了车祸。


    当时戚许看着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戚明淮心里没有丝毫担忧或紧张,反而在某个瞬间闪过了一丝松了口气的感觉。


    然而戚许万万没想到的是,戚明淮戴着呼吸机躺在床上,有出气没进气的时候竟然还是怪他。


    他声音嘶哑,吐字艰难,用厌恶跟戒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我……我之前还不肯相信……你的命果然克我……我车祸破产全都是你害的……”


    戚许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许岚却惊呆了,她不知道戚明淮在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率先将戚许护到自己身后之后,咬牙切齿地问戚明淮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跟孩子说这种话,知不知道孩子听见了会怎么想?!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事后许岚在戚许身上发现纵横交错的伤痕之后先是愣住,然后眼睛瞬间就红了,眼泪顺着眼眶往下簌簌地淌。


    她不想让戚许看到,于是拼了命用手去抹,越抹就越多,最后实在忍不住了,重重将戚许抱进怀里,哑着嗓子崩溃大哭,说是妈妈对不起你。


    后来许岚结束了在援非医疗队的工作,没有续约。


    她没有去参加戚明淮的葬礼,而是将戚许接回了自己身边。


    她很认真地告诉戚许,戚明淮就是个王八蛋,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因为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无法承担失败带来的落差,所以逃避现实,迁怒他人,将自己的责任转嫁到戚许身上,这是他的问题,要戚许千万不要自责,更不要因为那些怪力乱神的鬼话怀疑自己。


    戚许当然不信这些。


    他反过来安慰许岚,让她不要伤心,也不要晚上一个人偷偷地哭。


    确认他说的是真的以后,许岚终于松了口气,一边将他搂到怀里,一边痛骂他怎么能揭妈妈的短,母子俩闹在一起,竟然逐渐将戚明淮家暴和死亡带来的阴影抹去了。


    戚许也是在那段时间认识了虞青砚。


    当时许岚在介绍他们俩认识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因为虞青砚一直管她叫姐,但实际算起来他也才比戚许大了一轮,导致她实在不知道该让戚许叫叔叔好还是叫哥哥好。


    虞青砚也不知道是故意逗戚许还是怎么,“啧”了一声,扬起嘴角道:“那就叫小叔叔吧。”


    “……”戚许当时才十几岁,骨子里还是个中二青年。


    对着他那张潇洒利落的脸,只觉得叔叔跟哥哥这两个称呼都有些维和,反倒是“小叔叔”这三个字好像更容易接受一点。


    于是他木着脸叫了一声小叔叔。


    虞青砚笑眯眯“诶”了一声,抬起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


    但那时候小叔叔这三个字仅仅只是一个偶尔叫出口的称呼,并不代表什么。


    戚许性子冷,沉默寡言是常态,在学校里很多人都说他不好接近,只不过因为他个子高,长相好,就算性格不好,也没人敢随便招惹他。


    偏偏虞青砚很喜欢逗他。


    还很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平时许岚工作忙,虞青砚便时常叫戚许去他那里,在开酒吧赚到第一桶金之后,虞青砚还没有选择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而是陆续跟朋友合伙又开了几家攀岩馆、室内运动馆等等,很适合年轻人去玩。


    考虑到戚许还是学生,虞青砚甚至在他的办公室里放了张很大的书桌供他写作业,有人把脑袋探进来,开玩笑问这是有儿子了啊,虞青砚便“啧”一声,纠正道:“这是我姐的儿子。”


    最初戚许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不喜欢跟别人过于亲近。


    更不喜欢自己随随便便就被逗笑,一点都不酷的样子。


    可慢慢习惯了以后,虞青砚哪天没有找他,他反而变得不适应起来。


    再后来,许岚每个值班不在家的夜晚他都是跟虞青砚一起过的。


    他当时不知道虞青砚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或许是因为他真心把许岚当姐,所以爱屋及乌,又或许他这个人确实八面玲珑,对身边每个认识的人都会一视同仁地关照。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虞青砚从许岚口中听说了戚明淮当初对他做过的事。


    这件事带来的阴影戚许其实都忘得差不多了。


    因为许岚对他太好了,虞青砚也对他也很照顾,再加上对他无微不至的外公外婆,他根本没心思不可能没事找事去回忆曾经发生的那些糟心事。


    什么狗屁倒灶的大师,什么乱七八糟的命格,都是狗屁。


    戚许原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可就在他即将十五岁的那一年,许岚也死了,死在洪灾救援的堤坝上。


    一夜之间,所有新闻媒体都在宣传她的事迹,大家叫她英雄,叫她烈士,叫她这世上最最可爱的白衣天使。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戚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瞬间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同桌不明就里问他:“还在上课,你——”


    其实要说那天是什么感受,戚许其实已经记不清了。


    他脑海中只是不受控制地回忆起许岚决定报名参加抗洪救灾任务前一天的事,似乎是因为以前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导致许岚对于自己因为工作离开戚许这件事有些阴影,所以在饭桌上跟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有些犹豫,想征求他的意见。


    戚许则二话不说拎起电脑帮许岚填了报名表。


    是他鼓励许岚去的。


    回忆起这个细节之后,戚许脑子里嗡地一声,下意识又再想起戚明淮曾经找的那个骗子大师,明知道不应该,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


    跟玄学有关的事,是不是应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是不是因为他毫无敬畏之心,才导致戚明淮先发生车祸去世,然后许岚又在救灾过程中牺牲?


    六十多岁的外公外婆心疼他在一夜之间变成孤儿,明明自己悲痛欲绝,却还是坚持要将戚许接到自己身边照顾。


    外婆用那双苍老的、布满了皱纹的手握住戚许的手,“别担心,你妈不在了外公外婆还在呢,我们俩身子骨还硬朗得很,以后你就搬过来跟着我们一起过,啊,外公外婆照顾你。”


    毕竟许岚死了,活着的人日子还要继续过。


    流程繁琐的葬礼过后,外公外婆想帮戚许收拾行李,终于彻底消化了这一切的戚许猛地攥住那双苍老的手继续动作。


    他深呼吸一口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说,“我……我不去。”戚许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坚持说,“我已经长大了,我自己可以,不需要你们照顾。”


    外公外婆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尤其是戚许的外公,他早些年当过兵,是个说一不二的急躁性子,眼看着戚许这么倔,当即就要发火,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一直没走的虞青砚忽然站了出来。


    他跟戚许的外公外婆说:“要不就让他跟着我吧。”


    戚许当时猛地一愣,下意识望向他。


    “不是叫我一声小叔叔吗。”虞青砚也望向他,故意占他便宜:“虽然只比你大十二岁,但我毕竟叫你妈一声姐,所以你应该勉强也算我半个儿子吧?”


    外公外婆虽然平日里也颇得虞青砚照顾,知道他是个靠得住且热心肠的好人,可这么麻烦别人的事,他们怎么可能会同意?


    更何况许岚死了,他们就只剩下戚许这一个外孙,又怎么舍得又怎么放心得下把他交给别人照顾?


    两个老人依然不答应,戚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在闻到虞青砚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气之后心里蓦地动了一下,他哑着嗓子说:“算。”


    “我跟着你,小叔叔。”


    第175章


    那天,还只是个少年的戚许安抚好自己的外公外婆,在他们的注视中上了虞青砚的车。


    上车后虞青砚低头给自己系安全带,戚许呼出一口气,涩着嗓子对他说:“刚才谢谢了……外公外婆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不能让他们每天还要费神照顾我。”


    虞青砚一只手扶着方向盘,转头看他,像是在等他继续说。


    戚许看着他的脸,“我已经十五岁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许岚的工资虽然不高,但也有一笔还算不错的存款,再加上她在抗洪救援中因公牺牲,外公外婆将政府补贴的七位数的补助金全部替他存了起来,后续每个月也有定期的生活抚恤金,只要戚许不走歪路,最起码他高中乃至大学期间甚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必担心任何自己的生计问题。


    刚才只不过是不想让外公外婆担心。


    他们绝不会允许他在这种时候独自一个人生活。


    虞青砚歪着头笑了一声,“你刚才还承认自己算我半个儿子,这么快忘了啊?”


    戚许看着他。


    不得不说,在这种时候虞青砚这种跟以前完全一样的说话语气让他觉得很轻松——好像在巨大的阴霾之下,还有一小块能够让他喘息的地方。


    戚许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他只是尝试向虞青砚表达自己的意思,然而不等他继续张口,虞青砚直接发动了车子:“那你要是不心甘情愿跟我走,我就直接绑架了啊。”


    “反正我是你小叔叔,”虞青砚勾了勾嘴角,又转过头来补了一句:“咱俩都这么亲近了,绑架应该不犯法吧?”


    虞青砚这些年到处开酒吧、运动馆、攀岩馆确实是挣了不少钱。


    他名下有好几套房子,最常住的那套是个大平层,临江边,面积有三百多平,视野极好,晚上的夜景也很美。


    胳膊搭在戚许肩膀上将他推进门之后,虞青砚也没松劲儿,直接将戚许领到一间次卧门口:“反正以前也来过很多次了,还住这间行不行?”


    戚许没说话。


    “哎,我发现你长得很快啊,”虞青砚看了眼戚许:“再过两年不会比我还高了吧?”


    “……”戚许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跳到这儿了,但还是决定跟虞青砚把话说清楚,他嗓子有点哑,尚还稚嫩的脸上,表情看起来甚至有点冷淡:“我自己有家。”


    虽然许岚不在了。


    但那个房子还在,他自己有家。


    “没说你没家了,”虞青砚看了他一眼,语气稀松平常道:“但有家也可以住我这儿啊,就跟以前一样。”


    戚许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夜景——以前许岚上夜班的时候他懒得来回跑,确实很经常住在虞青砚这里。


    因此他知道江对岸的灯光秀每天晚上七点便会亮灯,而且今天应该是换了新的设计主题,此刻望出去到处流光溢彩,看起来非常漂亮。


    “再说了,”虞青砚又勾了勾嘴角,“我家里这么空,刚好缺半个儿子。”


    “……”虽然心里充斥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情绪,但戚许还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前置摄像头递给虞青砚。


    虞青砚扬了下眉:“干嘛?”


    戚许绷着脸说:“让你照照镜子。”


    按年龄跟辈分计算,戚许叫虞青砚一声小叔叔勉强合情合理,但也就比他年长了十来岁,怎么就这么热衷于占他便宜,没一点大人样。


    虞青砚看着手机屏幕里的自己笑得不行。


    那时候他还比戚许稍微高出一点,戚许抬起眼,就看见虞青砚靠在门框上,弯起来的眸子里全是笑。


    虞青砚是戚许见过笑得最好看的人。


    因为他有一张轮廓流畅漂亮的脸,尤其是那双明珠般流转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随着眼尾上挑,好像能把整个天空都阴霾都驱散了。


    戚许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收回来。


    他抿了下嘴唇,把手机揣进兜里,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虞青砚却忽然从后面拉住了他的胳膊,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跟你无关。”


    戚许愣了一下,缓慢地回过头望向虞青砚。


    “才十五岁,还是个小屁孩儿呢。”


    虞青砚走过来站在戚许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心思别那么重。”


    “岚姐是为了救人死的,你身为她的儿子,只需要替她感到骄傲,然后连她的份一起继续活下去就好,”虞青砚抬起手来碰了碰戚许的头发,又重复了一遍,“至于其他的……别想太多了,更不要自责。”


    戚许不知道虞青砚白手起家混到现在,是不是靠的就是这份敏锐的洞察力。


    但当时他跟虞青砚对视的那一瞬间,看到他那双似乎永远平和的,能一眼洞穿人心的眼睛,忽然就感觉自己有点绷不住了。


    戚许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转过头去深吸口气,自接到许岚死讯便始终麻木迟钝的神经在这一刻好像重新活了过来,缺勤数日的眼泪几乎就要在虞青砚面前夺眶而出。


    然后下一秒,虞青砚“哎呦”了一声,没有去看戚许难得失态和狼狈的样子,而是轻轻抱了抱他:“小可怜。”


    “你小叔叔在呢。”


    戚许不知道该说什么。


    虞青砚拥抱他时怀里的温度几乎烫到了他,将原本冻僵了麻痹了的五脏六腑都捂热了,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像是要起鸡皮疙瘩一样。


    自从小时候被戚明淮家暴以后,戚许虽然表面上没说过,但其实潜意识抗拒跟任何人有肢体接触,可虞青砚抱他那一下太好了,好到他分明浑身僵硬,却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将人推开。


    于是就这样。


    虞青砚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姿态,“强迫”戚许跟他一块儿住了下来。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整整三年。


    虞青砚事情多,工作忙,并不一定每天都会在家,而且随着生意越铺越大,他还需要经常应酬或者出差,但这种完全不刻意的相处方式反而令戚许觉得很舒适,而且虞青砚永远都能用自己的方式让戚许感觉到踏实和安心。


    比如冰箱门上随手写下的便利贴,突然出现在戚许房间门口的新球鞋,晚上十一点多提回来的一大兜烧烤,出差时或早或晚拨过来的电话……


    因为自己有俱乐部的缘故,放假的时候,虞青砚还会带戚许一块儿去打球、攀岩、登山,或者干脆坐飞机去外地滑雪、冲浪、潜水。


    有时候戚许不乐意去。


    他知道虞青砚人脉广,朋友多,他不想让虞青砚把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他身上,像个拖油瓶一样。


    虞青砚却啧了一声,撩起眼皮看他:“现在翅膀硬了,都不愿意陪我了啊?”


    戚许在运动上天赋很高。


    有些项目在最开始还需要虞青砚或教练带着他玩,后面进步飞速到甚至捧了两个国内攀岩和滑雪含金量不低的奖杯回来,专业性早就比虞青砚这种业余玩票性质的选手高出一截。


    对上虞青砚的眼睛,戚许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或许他也根本没脸上表现出的那么不情愿。


    戚许天生性格就冷,再加上家里接连遭遇变故的原因,他心智远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十几岁就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虽然五官极其好看,但嘴唇大多数时候都抿成一条直线,人很闷,垂着眼皮不说话的样子就像一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坚冰。


    偏偏虞青砚就喜欢捂冰块儿。


    具体表现为他比以前更喜欢逗戚许。


    有时候是突然拿瓶结了霜的冰可乐从后面贴在戚许露出来的脖颈上,有时候是故意买两套奶牛图案的“父子装”强迫戚许穿上和他一起拍照,有时候是突然抽风去接戚许放学,然后连夜把人拽到山上露营,还有时候会装作若无其事故意将很酸的橘子塞到戚许嘴里问他甜不甜……


    时间久了,连戚许都没察觉到自己在虞青砚面前变得不一样了。


    他逐渐忘了许岚离世带来的阴影,逐渐忘了那个荒谬至极的命格之说,不再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责怪自己,虽然脸上的表情大多数时候仍然不多,但在虞青砚面前却重新找回了一点寻常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只不过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戚许的目光就已经黏在虞青砚身上移不开了。


    虞青砚比戚许大了整整十二岁。


    戚许十七岁的时候虞青砚二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而且虞老板为人潇洒大气,处事周到,在任何场合跟任何人说话都游刃有余,再加上那张永远都英俊潇洒的脸,就算是在家穿着一件画风独特的奶牛或者恐龙睡衣到处乱晃,都依然像从杂志上走下来的一样,自带气场。


    最开始戚许不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下意识想跟虞青砚待在一起,下意识想占用他的时间,想看他笑,却又不想看他对别人笑……他没有过多思考便将这一切归在亲情里,用虞青砚是他小叔叔这句话胡乱掩盖和搪塞过去。


    可他们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真正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太对劲,是在某一天虞青砚喝醉酒以后。


    开酒吧的人酒量自然不错,但虞青砚前段时间一直在忙新店开业的事,连轴转了近半个月,累得够呛,再加上喝了点混酒,难免有些犯晕。


    不过他在外人面前就算再怎么喝多面上也能撑得住,顶多就是话变少了,但在戚许过来接他的时候,他明显松了那股劲儿,随意把头搭在了戚许的肩膀上。


    这时候戚许已经比虞青砚高了。


    他在十六岁那年长到一米八三,跟虞青砚持平,十七岁的时候又往上蹿出一截,眼看着快奔一米九去了,两人站在一起,虽然气质和风格截然不同,却都是一样的出挑和显眼,好几个从酒吧出来的人都忍不住或明或暗地打量他们。


    戚许下意识揽住虞青砚,想要挡住其他人望过来的目光。


    虞青砚察觉到戚许的动作,抬起头来“嗯?”了一声,连声音都沾了点醉意:“怎么了儿子?”


    “……”戚许皱着眉头低声说你别老占我便宜,虞青砚勾起嘴角懒洋洋地笑,用手指在戚许脸上弹了一下,“伤我心了啊。”


    开玩笑归开玩笑,虞青砚是真喝多了。


    戚许怕他吐,回去的路上交代了几次让司机开稳点,然后全程开着窗户透气,等到家楼下,虞青砚已经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当时看着虞青砚毫不设防睡着的脸和浓密到几乎在脸上形成一道阴影的眼睫,戚许喉结滚动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舍不得把他叫醒。


    然后当天晚上他就做了一个混乱又旖旎的梦。


    等醒过来的时候内裤脏了。


    戚许在床上愣神愣了很久,脑海中同时循环播放他在梦境中看到的内容,最后抬起手来给了自己一个重重的耳光。


    然而,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了。


    当时只有十七岁的戚许逐渐意识到他对虞青砚的喜欢似乎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将目光落在虞青砚身上,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挑的弧度会觉得心动,看到他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拿毛巾擦头发的样子会口干舌燥,看到有其他人跟虞青砚勾肩搭背会想阻止,甚至有时候闻到虞青砚身上的味道都会起反应……


    戚许知道这是不对的。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拼了命想要纠正自己,甚至有一段时间都进来躲着虞青砚,主动申请在学校上早晚自习,用这种方式减少自己和他见面。


    可越压抑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真正被虞青砚察觉到不对的那天,戚许脑子里“嗡”地一声,脸上血色褪尽,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极度难堪跟极度害怕的情绪同时出现,以至于他第一反应攥住了虞青砚的胳膊。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又有些僵硬地把手松开。


    他甚至不敢去看虞青砚的反应。


    戚许也没脸替自己辩解,他只是哑着嗓子,垂着头跟虞青砚说他明天就搬出去。


    虞青砚当时没说话。


    接近十几秒的沉默对戚许来说就像一场漫长的凌迟。


    他感觉到强烈的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能立刻钻进去——虞青砚一直把他看作晚辈,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恶心?会不会后悔这几年对他这么好?他以后还能不能叫他小叔叔?他们还能不能继续保持联系?


    然而就在戚许准备立刻在虞青砚眼前消失的时候,虞青砚竟然心软了。


    他大概从来没预料到会有这种超出控制的发展,半晌之后斟酌着措辞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戚许对上他的眼睛,也张了张口,半晌后垂着眼皮低声回答,“不记得了。”


    或许是再过半年多戚许就要高考了,又或许是许岚当年对虞青砚的恩情实在太重,最后虞青砚没让戚许搬走。


    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过了一段不尴不尬的日子。


    可即使是这样,戚许也在这种不尴不尬的状态中感受到一点微妙的满足,他想,就算他永远也无法得偿所愿,但只要能继续保持这种状态,或许也很好。


    但在他面前随意惯了的虞青砚却觉得有些难受。


    他们又断断续续地谈了几次,虞青砚问戚许以前有没有喜欢过女孩,戚许说没有,虞青砚问戚许喜欢他什么,戚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每次谈话都很短暂。


    结尾也都以他们其中某一方的沉默告终。


    最后戚许叫了一声“小叔叔”,他低着头小声说,“……你别管我了吧。”


    “我知道这是非分之想,也知道是我疯了,是我越界了,”戚许平时话少,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竭尽全力地组织语言,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但是你放心,我保证这件事不会影响到我高考,接下来我也会控制住我自己,继续把你当成我的……我的小叔叔。”


    “……”当时虞青砚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后来又过了三个月。


    因为某些契机的发生,他们之间原本不尴不尬的关系竟然发生了某些出乎意料的变化。


    甚至戚许在某个漆黑的夜晚,在沙发上,从虞青砚那里得到了一个混乱而灼热的吻。


    戚许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他当时攥着虞青砚的手问他,“小叔叔……虞青砚,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向来在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的虞老板竟然也有些哑口语言,呼吸里带着明显的酒气,像是在懊恼自己被酒精影响着做了一些偏离轨道的事,最终偏过头去喘息了一声,露出自己流畅又好看的侧脸弧度。


    那天戚许没要到一个确定的回答。


    他们中间像隔了一层半透不透的纱,似有若无的,原本在同一个屋檐下相顾无言的尴尬变成了某种隐隐约约的克制与暧昧,暗潮汹涌。


    戚许在心中悸动又狂喜。


    在旁人面前的冷淡、锋利、疏离全都没了,满脑子想的都是等他彻底长大之后,好好的,认真的,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去追求他的小叔叔。


    然而命运好像总喜欢跟他开玩笑。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虞青砚坐在沙发上看着戚许的分数条,忽然说了一句:“134分……你英语挺好的。”


    戚许一时间没听太懂。


    虞青砚继续说,“我听几个朋友说,国外的大学也挺好的,按照你的会考跟高考成绩应该有很多国外一流大学可以选择,现在申请也还来得及……”


    听到这里,戚许已经反应过来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虞青砚,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涌到大脑里。


    他哑着嗓子艰难地问:“你想让我走?”


    虞青砚顿了一下,看着自己手中的分数条没有说话。


    戚许听见自己又问:“你……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还是你突然谈恋爱了?”


    戚许不明白虞青砚为什么只是出了一趟差,短短几天时间就作出了这种决定。


    那些似有若无的暧昧没了,戚许曾经清晰感受到的纵容没了,甚至于令他感觉到欣喜若狂的希望也没了。


    所以如果虞青砚有了喜欢的人,或者谈恋爱了。


    那戚许确实是应该搬出去,搬得远远的,再也不碍虞青砚的事,但……但即便是这种情况,戚许也不想出国,他可以去外省上大学,却不想去一个完全看不到虞青砚的地方。


    没有正面回答戚许的问题。


    虞青砚半晌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后将那张窄窄的成绩条放在桌上。


    “你现在还小,”他看着戚许,轻轻呼出一口气道:“你现在还小,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可能是之前我跟你相处的时候没注意好分寸。”


    顿了顿,虞青砚说:“是小叔叔不对。”


    戚许胸口起伏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是当初被虞青砚发现他有非分之想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慌过,可能是曾经看见过一点希望,所以更加不愿意接受希望从他面前溜走,也可能是他疯了,抑或者他骨子里就是个畜生。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管不顾吻在了虞青砚的嘴唇上。


    虞青砚当时瞳孔骤然缩了一下,下意识就要把他推开,但虞青砚的嘴唇实在太过柔软,口中的味道也太过清甜,戚许在深入品尝的瞬间就失去了理智,脑子里像炸开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将他整个人全部点燃。


    总之,在上辈子十八岁那年夏天。


    在虞青砚的江景大平层里,他像个变态一样,强迫了自己的小叔叔。


    可能是陷入回忆的时间太久,回忆里蕴藏的情绪太深太浓。


    导致戚许完全没听到闻卓阳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直到闻卓阳把手伸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有些不满道:“我的大摄影师,你想什么呢,我跟你说半天了!”


    戚许猛地回过神来,望向他道:“怎么了?”


    “我……”闻卓阳实在是有点想打人。


    “我问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叔叔,还问你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为什么这么难看,”闻卓阳非常不满,皮笑肉不笑地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全都重复一遍,又把手机在戚许面前晃了晃:“哦——我还说刚才听见无人机升空的声音,试了一下,信号好像恢复了一点点。”


    “你外公外婆知道你回国的事吗?”闻卓阳打开重新恢复了两格信号的手机,还来不及去回复经纪公司的消息,就看到微博热搜上第三位、第四位赫然挂着他跟戚许的名字。


    #戚许闻卓阳永川县地震#


    #戚许闻卓阳失联#


    “艹——”闻卓阳骂了声脏话,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也顾不得跟戚许说话了,二话不说找了个地方给家里保平安去了,要是让他远在美国的父母看到国内热搜,还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


    戚许则顿了一下。


    他也拿出了手机,但却不是看微博。


    他的目光在某个已经很久没有联系的对话框上停留了很久,犹豫要不要给虞青砚发条信息报个平安。


    虞青砚平时没有刷微博的习惯。


    所以他不确定虞青砚会不会看到这两条微博热搜,会不会担心他。


    因为上了热搜的缘故,信号恢复以后戚许的手机快炸了,各种各样的担忧、关心、问候从各个渠道、四面八方涌来,消息叮叮当当响个不同,导致手机一时间都有些卡顿。


    唯独虞青砚的对话框是空的。


    戚许半垂的眸子很轻地眨了一下,拇指无意识摩挲食指关节。


    他心想,没看到最好,这样才是最好的。


    连续忙碌了将近三十个小时,回临时安置点休息之前,戚许给外公外婆打了一个电话,没提地震的事。


    虽然空投了无人机基站,但信号其实还是不太稳定,导致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说完自己过段时间就回去看他们之后,外公外婆很高兴,但具体说了什么戚许有点没听清楚。


    在挂断电话以后,他脑海中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虞青砚的脸。


    在震中时间就是金钱,要想帮到更多的人就必须得争分夺秒。


    争分夺秒地协助救援,争分夺秒地休息。


    因为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戚许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将乱七八糟的思绪青空,什么都不要去想,安心睡觉。


    然而当他短暂休息了四个小时,随便洗漱一下准备继续参与救援的时候,刚刚走出帐篷,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像是在说谢谢和物资什么的,还有人说辛苦了。


    戚许随手按了一下自己酸涩到发疼的眼皮,下意识往声音的来源望去。


    他望过去的时候,恰巧有个同样穿着黑色冲锋衣的人也看过来。


    周围来来往往全都是人,有穿着白大褂行色匆匆的,有穿着武警或消防制服面色凝重的,还有很多志愿者和伤患。


    他们的目光在这样的背景下,隔着四五步的距离撞在一起。


    戚许愣了接近两秒时间,大脑分明一片空白,心脏却抢先砰砰狂跳起来,几乎要穿透胸膛,跳出喉咙。


    然后他看到那个人望向他,不辨喜怒地说:“我发现你真是长本事了。”


    “现在连回国都不用跟我说一声了,是吗?”


    第176章


    虞青砚很少发火。


    平时在各种场合都游刃有余的虞老板甚至没有冷着脸的时候,他那双眼睛似乎永远都是平和的,笑着的。


    按照他从前的话来说就是,都是成年人了,在任何时候都得控制情绪,更何况没谁值当他真生气,没必要。十几岁出来闯荡社会,从连一口饭都吃不上混到现在,什么乱七八糟的场面没见过?


    虞青砚从来不会为了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就算生气了也不会过心。


    可今天他跟戚许在临时医疗点说的这两句话稍微有点重,嘴角也没有平时惯常勾起来的弧度,能看出来他这会儿情绪并不太好。


    不像其他人在地震灾区好不容易看到亲人朋友时那样欢天喜地。


    也没有久别重逢确认戚许安然无恙的放松与安心。


    有点不太像他。


    但他是真有点生气。


    天知道当虞青砚从别人口中得知戚许回国,又突然听说永川县发生7.3级地震时一种什么心情。


    11月2号那天虞青砚刚好出了趟差,跟一个知名酒水品牌沟通调酒比赛赞助的事。


    他名下的每一家酒吧规模都很大,而且氛围好,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在调酒方面更加专业,渐渐的,就有一些调酒师赛事主办方找上他,想在他的场子里组织比赛,这种双赢的事,虞青砚自然不可能拒绝。


    后来赛事越办越大,虞青砚的酒吧也越来越出名,于是他摇身一变,干脆成了主办方之一,直接参与赛事的承办,因此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很多事情需要对接,忙得不行。


    谈完赞助的事情之后又去见了一个老朋友。


    对方为了招待他还专门组了个局,虞青砚也是到了才知道,里面有个人竟然是娱乐圈里负责艺人宣传的。


    最开始没聊几句,毕竟酒桌上人多,他们原本也不认识,没什么交集,直到后来听对方在打电话时无意中提了一句戚许,虞青砚才望过去。


    虞青砚要是想跟一个人混熟,那可太简单了。


    于是很快他便从对方口中获得了自己知道的信息——原来戚许三天前就带着团队从纽约低调回国,专程为一个叫闻卓阳的歌手空出了一周档期,免费为对方拍摄新专辑封面和宣传照。


    以戚许现在在时尚商业摄影界的地位和热度,闻卓阳经纪公司准备将这件事作为重磅噱头进行宣传,预计在相关物料到位以后就开始预热。


    当时对方非常热情地问他,“虞老板也喜欢我们卓阳?我这里有他的签名照您要来一张吗?”


    虞青砚端着酒杯靠在椅背上笑了一声,婉拒了。


    说实话,很难形容那一刻虞青砚从别人口中听说戚许回国的心情。


    酒过三巡之后虞青砚垂眼解锁了手机,把微信打开,再点开置顶的对话框。


    他微信里有近五千个联系人,各种各样的微信群更是数不胜数,但这么多年,只有这一个置顶。


    戚许以前的微信头像是虞青砚拍的。


    那时候戚许十七岁,虞青砚看他学习压力太大,心血来潮挑了个周末,连夜开车带他到山上露营,结果准备得不够周全,忘了带驱蚊水,山上的蚊子叮了他一身的包。


    戚许当时拧着眉头什么话都没说,抬手就把自己身上的T恤给脱了,虞青砚看着他忍俊不禁,在强行帮戚许把衣服穿上之前,还很不正经地上手摸了两把。


    那张照片就是那天拍的。


    当时戚许背对着他站在星空下面,少年人的肩膀虽然还没有那么宽厚,但身材是真的好,腿也是真的长,就算只有一道背影,扎进人堆里,也会是最先被视线捕捉到的那一个。


    于是虞青砚心念一动,拿起手机对着戚许拍了张照,但因为光线太暗了,照片其实有点模糊,构图也不讲究,甚至无意中还拍到了他自己的影子,叠在戚许的背影上,算不上特别好看。


    但戚许在露营回来以后闷声不响就把那张照片换成了头像,用了很久。


    直到他去美国留学。


    某天虞青砚喝了点酒,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点百无聊赖退出进入好几次APP,然后又点开他跟戚许的对话框,穿着一件奶牛睡衣像打发时间似的,漫无目的地翻看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突然间发现戚许的头像换了。


    换成了一张从飞机上拍的风景图。


    当时虞青砚愣了将近十秒钟,盯那个陌生的头像看了很久都觉得不习惯,不顺眼,不好看。


    但这几年都过去了,就算是坨屎也早就该看习惯了,因此这会儿虞青砚的表情很平静。


    其实按照成年人的方式计算,虞青砚跟戚许之间的联络其实并不算少,从年头到年尾,各种新年祝福、节日问候,一样不少。


    最近的一条差不多在一个月以前。


    10月1日上午7点,戚许跟他说,小叔叔,国庆节快乐,同时后面还附带了三个红色小国旗。


    虞青砚垂着眼皮默默盯着屏幕上“小叔叔”那三个字,心里忽然就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甚至于他有点想直接打个电话过去质问戚许,回国三天都不跟家里打个招呼,我算你哪门子的小叔叔?


    然而没等他这么做,紧跟着就收到了永安县发生7.3级地震的消息。


    虞青砚心里那股无名火在顷刻之间烧得更旺了。


    不过毕竟这些年来见的事情很多,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稳得住心神,虞青砚跟自己的合伙人交代完后续需要他帮忙照看和对接的工作之后,又立刻联系了当地几个能用得上的朋友,快速采购了一大批药品和必需品,连着三十辆皮卡跟挖掘机一起送来。


    没走公司的帐,纯是他个人掏的腰包。


    皮卡跟挖掘机没那么快运来,虞青砚便自己连夜开车赶到永川,一路上路过被地震震塌的房子,看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人,与紧锣密鼓转运伤员的救护车擦肩而过。


    目之所及全是泥泞、废墟、断树、砖石,甚至还有刚刚被挖出来的尸体。


    突如其来的灾难带来的伤害在他面前具像化了,变成巨大的阴霾和生死离别,就算是虞青砚这样潇洒豁达的人都忍不住感觉到压抑、沉重、低落。


    还有挥之不去的担忧、恐惧和后怕,跟之前那股无名火带来的恼怒混杂在一起。


    导致这会儿在辗转七十多个小时终于确认戚许安然无恙之后,虞青砚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倒更生气了。


    要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戚许回国了呢?


    要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戚许在永川呢?


    或者说得再严重一点,万一戚许没那么幸运呢?


    这些念头虞青砚根本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但却控制不住自己去想。


    7.3级地震。


    要是戚许没有那么幸运,是不是过几天他会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告诉他戚许出事了?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甚至不是第一个被通知的那个人。


    这个念头现在脑海中的瞬间,虞青砚连呼吸都恨不得停了,有几分钟甚至连方向盘都握不稳,心里又是疼又是燥,只能把车停在路边抽两口烟平复一下再继续往前开。


    以至于有很多情绪都压在嗓子眼儿里,失了点平时的分寸。


    但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因为戚许的脚步瞬间顿了一下,张了张口,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些仓惶和滞涩,这让虞青砚瞬间想到他当初发现无意中戚许喜欢男人时的情形。


    当时虞青砚正在筹备一家新的俱乐部,但对设计图不太满意,对方晚上十一点多传过来一版新的,用手机看不太方便,他的电脑又丢在车上没带回家,便直接起身去拿了戚许的。


    平时他们俩什么东西都混着用早就习惯了,就连衣服偶尔都会混着穿。


    所以虞青砚完全没多想就打开了戚许的电脑,然而刚刚登上邮箱,正准备点击文件接收的时候,正在弄宵夜的戚许突然着急忙慌闯进来,一把将电脑扣了起来。


    虞青砚愣了一下,失笑,“怎么了这是?电脑里有我不能看的啊?”


    戚许没说话。


    “好吧,”虞青砚他对戚许从来都是惯着的,有时候纵容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对于孩子长大了逐渐开始有秘密这件事倒也接受良好,于是把手举起来,笑着哄:“你放心,我什么都不看,现在就把邮箱退了行不行?”


    戚许闻言“嗯”了一声,但还是那种有点紧绷的状态。


    虞青砚心里有点想笑,然而就在他退出邮箱,准备关闭浏览器的时候无意中点到了戚许的收藏夹。


    家里网速很快。


    再加上可能前不久才刚看过,页面几乎瞬间就加载出来,连带着声音一起播放。


    听见那些动静又看到屏幕上两个男人交叠在一起的画面,虞青砚当时愣了一下,下意识抬眸望向戚许,戚许脸上就是现在这个表情——好像所有血色都瞬间褪尽,慌乱中带着点不知道该如何辩解的狼狈。


    这一刻顺带又想到了点别的什么。


    虞青砚的心脏骤然被某种席卷而来的情绪填满,狠狠疼了一下。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说些什么,一个穿着丹宁外套的人从后面跑过来拍戚许的肩:“居然起来了都不叫我,站在这儿愣着干什么呢?”


    听到闻卓阳的声音,戚许这才倏忽反应过来,终于将视线从虞青砚身上移开,转头望向闻卓阳:“你睡得跟猪一样。”


    “我——”闻卓阳正准备反驳,后面又过来两个穿着制服手拿捐赠清单的人走过来,冲着虞青砚说:“虞先生,实在太感谢了,您带过来的东西我们已经清点好了,这些药品跟生活用品正是我们目前最急需的物资,请您放心,我们立刻安排人组织发放,确保这些东西一定能送到最需要的群众手里。”


    “真的非常感谢您的爱心,但这里条件有限,实在招待不周——”


    终于从巨大的震惊跟巨大的恍惚当中缓过神来的戚许看到虞青砚笑了一声,他非常客气地跟对方握了手,然后说:“不用客气。”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虞青砚的声音很温和,“只不过是看到新闻略尽绵薄之力而已,明天应该还会有挖掘机跟皮卡运过来,希望能帮得上忙。”


    对方更惊喜了,要知道现在连续暴雨再加上余震不断,导致地震带来的灾害还在升级,救援受阻,很多基础设施都遭到二次破坏,不论是人手还是设备都远远不足。


    戚许僵硬地在旁边站着,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他想知道虞青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巧合还是专门来找他的,在根本联系不上他的情况下找了多久,是不是因为担心他。


    可这些话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似乎又有些越界了。


    他早就不是十八岁以前那个跟虞青砚亲密无间的戚许了,他亲手放弃了跟虞青砚更进一步的机会,主动接受了虞青砚要他到国外读书的建议。


    如今五年时间过去了。


    他们之间再也没有那些含糊不清的,语焉不详的,暗潮汹涌的暧昧与炽热,只有界限分明的礼貌与克制。


    戚许很轻地闭了一下眼,想像从前做过很多次那样,将那些即将翻涌出来的,纠缠难抑的情绪隔绝在外。


    这时候虞青砚已经跟救援队的人谈完了。


    他的视线再一次隔着几步的距离落在戚许身上。


    因为他的长相和气质实在太过出挑,就算放在娱乐圈里也绝不逊色,任谁都不可能将他忽略过去,因此一旁站着的闻卓阳没忍住看了他好几眼,同时顺着虞青砚望过来的目光发现他看的是戚许,终于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之间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氛:“哎,那边那个帅哥……你们是不是认识啊?”


    戚许沉默片刻后“嗯”了一声。


    但毕竟昨天他才跟闻卓阳提过虞青砚,要是现在当着虞青砚的面说出小叔叔这个称呼,也不知道闻卓阳会说些什么没轻没重的话,以至于戚许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没等他想好,虞青砚就冲着闻卓阳伸出了手:“你好啊。”


    “我是虞青砚,戚许的小叔叔。”


    闻卓阳愣了下,反应过来之后连忙跟虞青砚握手,同时忍不住侧过头去望向戚许,低声道:“我去——你也没说你小叔叔长这么帅啊。”


    他还以为是个很会哄小孩的中年男人呢。


    就这身段儿,这颜值,哪里是什么小叔叔,分明应该叫哥哥才合情合理吧。


    闻卓阳跟戚许同龄,按理说应该跟着戚许一起叫小叔叔,可对着虞青砚这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闻卓阳有点为难。


    握着虞青砚的手,闻卓阳咳嗽了一声,然而“小叔叔”这三个字只说了个开头,戚许跟虞青砚的声音同时响起。


    “别叫小叔叔。”


    “叫我虞老板就行。”


    两道声音叠在一起,闻卓阳怔了怔,一头雾水。


    完全没过脑子下意识便开口阻止的戚许也顿了一下,指尖微微发麻。


    唯独虞青砚望向戚许的表情微不可察地松了一点。


    小兔崽子。


    第177章


    闻卓阳是个心大的自来熟,不然也不会跟惯来寡言少语的戚许成为朋友。


    他完全没看出戚许跟虞青砚之间的来来往往,在反应过来先按照虞青砚说的叫了声虞老板,又自顾自觉得这称呼实在有点生疏。


    “戚许的小叔叔那就是我的小叔叔,”他说,“叫虞老板实在太见外了,要不我还是——”


    “那就叫哥吧,”虞青砚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并且自动给戚许降了一个辈分。“免得叫叔叔把我给叫老了。”


    “……”戚许脸上的表情没变。


    但发麻僵硬的指尖却不自觉松了一点。


    他忽然觉得这几年始终强迫自己跟虞青砚保持距离是对的,因为只要他们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站在一起,戚许就控制不住自己想将这个人拽进怀里的冲动。


    想靠近,想拥抱,想亲吻,甚至想将他锁起来,将虞青砚完全独占。


    闻卓阳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鹅鹅鹅笑了起来。


    他用胳膊肘撞了撞戚许,“听到了没,这可是你小叔叔让我叫的啊。”


    戚许“嗯”了一声,面无表情道:“让你叫你就叫。”


    忽然间就比戚许大了一个辈分,闻卓阳简直神清气爽,他二话不说话挑眉冲虞青砚叫了声哥,虞青砚微微笑着应了。


    他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唇角牵起,眼尾也跟着轻轻上挑,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细碎的流光,要是将背景切换到酒吧或者派对那种地方,还不知道要吸引多少人望过来的目光。


    闻卓阳猝不及防被惊艳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在虞青砚脸上多停了一会儿。


    闻卓阳是个直男,因此他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被帅得有点眼晕,同时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戚许这家里的基因未免也太好了些,叔侄两个居然各有各的帅法,完全不给别人留活路啊。


    然而戚许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刚好挡住闻卓也没什么分寸地落在虞青砚脸上的目光。


    虞青砚默默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没戳破。


    刚好这时候行色匆匆的李峥走过来,看到戚许问他们现在能不能跟着一块儿去帮忙。


    李峥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与凝重,跟戚许解释因为连续暴雨,导致昨天好几个地方都出现了泥石流,大量泥沙、断树和碎石导致关键道路中断,严重影响到救援、物资运输以及人员撤离的工作,现在他们不仅需要挖掘机在前面开通道路,还需要人力帮忙清理。


    可余震不断,到处都在缺人,从昨天晚上凌晨收到指挥部通知立刻跳起来集合开始,李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带着自己小队的自己一直忙到现在。


    “好,”戚许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我跟你们一起去。”


    闻卓阳当然也自告奋勇。


    戚许不由自主地望向虞青砚,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虞青砚瞥了他一眼,说,“看我干嘛。”


    “一起啊。”


    清理被泥石流冲垮的道路是件很脏也很累的活。


    而且在地震灾区这种地方,时间就约等于生命,必须分秒必争。


    不论戚许、虞青砚或闻卓阳他们之前是什么身份,在这种地方都是最普通的志愿者,面对满目疮痍的灾区,谁也不能矫情,必须要服从指挥。


    因此他们三个被安排在不同地方。


    全程戚许跟虞青砚甚至连话都没说上一句,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


    幸运的是接近傍晚,路终于通了,雨也暂时停了。


    从早上一直忙碌到下午,整整六个小时,结束的时候闻卓阳脱掉沾满泥砂的防水服,感觉自己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根本顾不上明星的形象,直接坐在地上休息,反正都脏成这样了,也没人注意他是谁。


    他招呼戚许跟虞青砚都先歇会儿。


    “说真的,我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苦的活,”闻卓阳说:“咱们这些半路出家的志愿者都累成这样,真不敢想象峥哥他们是怎么抗过来的。”


    刚刚路通了以后,李峥他们又接到了新的救援任务,马不停蹄赶去其他地方了。


    戚许没注意听闻卓阳在说什么。


    之前一直在忙还好,这会儿停下来了,他所有注意力都不受控制地落在虞青砚身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闻卓阳能消失不见。


    可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他又很庆幸闻卓阳能在这里喋喋不休。


    因为从十八岁那年出国以后,他就已经忘了该怎么正常跟虞青砚相处。


    更不知道该怎么在完全不越界的情况下,如何假装心无杂念,将虞青砚当成一个单纯的长辈。


    于是总是僵硬、总是沉默,总是疏离。


    导致这五年来他跟虞青砚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远,分明曾经亲密无间,可到最后竟然除了那些不痛不痒的寒暄,再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话可说。


    虞青砚也没说话。


    不知道是累着了还是在想别的什么。


    好在闻卓阳是个地地道道的话唠,有他在的地方就不可能冷场,立刻转头望向虞青砚竖了个大拇指:“哥,你也超级牛逼,刚刚才到这儿,竟然这么快就适应了志愿者的工作,活干得又快又好,一点错都没出,那效率,简直是杠杠的。”


    虞青砚被闻卓阳的话逗笑了,低低地笑了两声。


    “对了哥,你是看到新闻以后专门过来找戚许的吗?”闻卓阳感慨:“你们俩感情也太深了吧。”


    “只不过之前这里连个信号都没有,完全联系不上,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啊?”


    戚许万万没想到闻卓阳会误打误撞问出他想听的问题,捏着矿泉水瓶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等待虞青砚的回答。


    然而虞青砚却没回答闻卓阳的问题。


    他随便伸了个懒腰,反问闻卓阳:“怎么了,他之前跟你提过我吗?”


    虞青砚记得闻卓阳在临时救援点看到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去,你也没说你小叔叔长这么帅啊。”


    “提过啊,”闻卓阳想都不想,“他说你之前教他变魔术呢。”


    虞青砚意味不明地问:“我教他变魔术?”


    话多的闻卓阳见虞青砚有兴趣,马上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昨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说完还感慨了一声:“我当时看见他给朵朵变魔术的时候还惊讶呢,觉得这完全不是他的风格。要知道他平时除了摄影跟运动,对其他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冷淡的要命,没想到还会变魔术,看动作还特别娴熟,我当时——”


    “你助理让你给他回个电话。”闻卓阳的话还没说完,戚许突然插进来打断了他。


    闻卓阳愣了一下,连忙把放在兜里的手机摸出来,确实看到上面有助理的未接来电,还是三个。


    他起身去回电话之后,这里便只剩下戚许跟虞青砚两个。


    分明到处都是泥土跟雨水的潮湿气息,戚许还是能精准无误闻到虞青砚身上那股清淡的木质香,很好闻。


    目光再往底下偏一点,还能看到他随意扣在矿泉水瓶上的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颗很小的痣。


    戚许一直觉得这颗痣非常性感。


    在过去某个混乱又暧昧的时刻,他曾经紧紧攥着虞青砚的手,用自己的手将这颗小痣完全覆盖,然后跟虞青砚十指相扣,在接吻的同时也交换掌心的汗水。


    但现在他只能这样不远不近地看着。


    想说的话也有很多很多,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头。


    虞青砚扫一眼就知道戚许在想什么。


    事实上,这也是他们这几年来见面时惯常发生的常态——相顾无言,只能沉默。


    当初他狠心提出让戚许出国的建议,便是希望戚许能去外面看看更大的世界,认识更多不同的人,或许这样就能纠正某些因为过于亲密导致的错误认知,将他们之间曾经走偏的关系拉回正规。


    可五年时间过去了。


    想到前不久在巴黎亲眼看见的那一幕,虞青砚心里那股跟后悔有关的情绪再一次翻腾起来,很轻很缓地蚕食他的心脏,令他感觉有些不太舒服。


    但他不知道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更不知道已经二十三岁的戚许还需不要他反悔。


    “小叔叔,”戚许无意识摩挲了一下矿泉水瓶,微微垂下眼望向虞青砚,终于开口解释:“我回国不是故意不告诉你。”


    “只是时间太短了,所以——”


    “所以你觉得没必要?”


    戚许沉默了一下。


    “那现在呢,”虞青砚继续问,“遇到永川地震,你准备在国内待多久?”


    “我也不知道,想先待在这儿多帮些忙,”戚许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期限:“应该……半个月吧。”


    虞青砚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不变,把矿泉水瓶放在脚边之后,突然换了个话题:“在国外偷偷学变魔术了?”


    戚许顿了顿,忽然很想现在把闻卓阳拎过来打一顿。


    但没等他想好应该怎么解释这件事,突然看见虞青砚笑了一下,戚许心跳骤然加快了几分——要知道以往他们每次见面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尴尬和生疏,彼此都守着某条泾渭分明的界限,戚许已经很久没看过虞青砚在他面前像这样笑过了。


    他不由得怔了一下,甚至在某个瞬间希望时间能定格在这一刻。


    要是虞青砚能一直这么看着他笑,就算让他死了都行。


    “你回国可以不跟我说,但我知道你在永川却不能不来找你。”


    “所以,看在你小叔叔这么大老远不辞辛苦的份上,一会儿回学校了给我也变一个吧。”虞青砚像以前那样,伸手在戚许脸上弹了一下:“看看你自己偷偷学得怎么样,有没有青出于蓝。”


    第178章 (4.8w营养液加更)


    回到学校的临时安置点时天已经快黑了。


    距离第一次地震发生已经过去将近四天,临时安置点逐渐从最初那种混乱、拥挤和令人窒息的绝望状态中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虽然还是持续不断有伤员和因为房屋倒塌导致无家可归的居民被送过来,但也有越来越多人加入志愿者的队伍,和救援队一起齐心协力拯救自己的家园。


    戚许团队跟闻卓阳团队的其他人也都忙了一天。


    余光瞥见戚许跟闻卓阳回来,助理小乐连忙跑去发餐点拿了两份盒饭:“老大,卓哥,今天的饭是热的,还有鸡蛋。”


    看到虞青砚的时候愣了一下,“这位是——”


    “这是你们老大的小叔叔,”闻卓阳非常丝滑地把话接过来,还大言不惭又补了一句:“也是我虞哥。”


    “今天给学校带来一大批药品跟必需品援助的那个人就是他,你们都跟着我一块儿叫哥就行。”


    戚许再一次忍住把他拎过来打一顿的冲动。


    但木着脸没有反驳。


    幸好小乐从三年前就跟着戚许,也知道闻卓阳是个什么尿性,只选择性听取了前半句话,语速飞快道:“那我再去多拿份饭。”


    戚许工作室的众人对虞青砚很热情。


    首先当然是因为他跟戚许之间的关系,再加上虞青砚本身也很有魅力,何况在地震这种时候能突然带着大批物资及时出现在永川更是一件令人惊奇的事。


    因此好几个平时爱聊天的灯光、摄影助理都凑过来围着虞青砚问东问西,虞青砚就笑着跟他们聊天。


    戚许端着一次性塑料饭盒,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吃饭,实则筷子一动没动,将自己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不远处的闲聊那里。


    他听见他工作室的华裔数码师好奇地问虞青砚跟戚许的关系,“虞老板,你看起来也太年轻了,又帅!今年几岁能说吗?为什么是我们老大的小叔叔啊?”


    一个从小在国外长大,情商相当欠缺的创意师也把脑袋探出来:“就是啊,以前居然都没听老大说过。”


    负责布景设计的美术指导觉得这话有些不太妥当,立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把话接过来吐槽道:“你连实习期都没过呢!加入我们团队还不到三个月,哪儿来的以前。”


    于是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在突如其来的灾难跟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大家难得暂时摆脱阴霾,轻松地坐在一处说说话。


    虽然吃的是很简陋的盒饭,聊天环境也是临时搭起来的帐篷,但气氛很好。


    而且虞青砚要是想把天聊舒服了,那绝对是很轻松的。


    甚至还有胆子大的艺人对接跃跃欲试找虞青砚要联系方式:“那您现在是单身吗?有没有女朋友啊?”


    戚许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筷子。


    他听见虞青砚笑着说:“我都三十几岁了还年轻呢,跟你们这群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早就有代沟了。”


    还听见他说,“没听说过我很正常……你们老大都长这么大了,要是天天都把我挂在嘴边上那还得了?”


    至于最后那个问题,戚许还没听见虞青砚回答,临时安置点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直接将虞青砚的声音盖了过去。


    等那阵嘈杂的声音过去了,闻卓阳又突然杵到他面前要聊新专辑封面照的事。


    戚许默然片刻,强迫自己不要再关注虞青砚那边的动静,“你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刚刚跟经纪人联系过的闻卓阳顿了一下,难得正经看着戚许说:“但我对这次新专辑和封面照有了点新的想法。”


    他们虽然经历了一场地震,但已经拍摄完成的照片数据并没有丢失。


    经纪公司是那边是希望能借此机会炒作一把,毕竟被称为“自然遗产最后秘境”的月亮湾如今多处山体滑坡,景区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他们在震前拍摄的那组照片本身就带有很强的社会关注度。


    再加上戚许的名头跟地震的噱头,新专辑在发布之前就肯定会爆。


    老实说,这种做法站在宣传的角度确实没错,但这几天身处地震中心,眼睁睁看见那么多人流离失所,闻卓阳却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


    “我也不是觉得之前拍的那组照片不好,”闻卓阳皱了皱眉,“我就是忽然觉得不太合适,而且我现在又有了点新灵感,想重新写几首歌放进去,所以可能新专辑封面照和宣传照也要跟着一起调整——”


    “我懂你的意思。”戚许言简意赅,“灾难跟痛苦不应该被拿来炒作,至于生命……生命太脆弱了,”他垂着眼皮顿了顿,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谁也看不见的隐痛:“而且谁都不知道明天跟意外什么时候会先来。”


    “这跟你之前理解的不太一样吧?”


    “对!”闻卓阳狠狠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你让我为了流量拿7.3级地震去炒作,我实在是接受不了,心里过意不去。”


    戚许“嗯”了一声,“本来我也准备找时间跟你聊聊这件事的。”


    “之前那组照片可以作废,我重新再给你拍一组。”


    “不过那些照片本身也是一种记录,”戚许说,“只是看你准备怎么用。”


    戚许还记得他最初开始学摄影的初衷——因为照片可以定格记忆,能将很多个美好的瞬间都变成永恒,就算脑子里的画面会变模糊,但照片永远存在,而且每一张照片都有它特殊的意义。


    只不过他失去的太多了。


    到最后就连看着那些曾经象征着无数美好的照片都觉得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闻卓阳不知道戚许在想什么,见戚许完全理解自己的想法并且表示愿意配合瞬间就兴奋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不过你的档期没问题吗?”闻卓阳知道戚许现在有多么炙手可热,“会不会耽误你其他工作?”


    “……”戚许喝了口冰水:“不会。”


    此话一出,闻卓阳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喜不自胜:“要不咱俩是好兄弟呢。好兄弟,一辈子,你放心,我会对你不离不弃的!”


    戚许拧着眉头正想让他滚蛋,然而话还没说出口,抬眸就对上虞青砚望过来的目光。


    戚许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将闻卓阳从自己身上推开,低声道:“你他妈别离我这么近。”


    完全处在状况外的闻卓阳一脸懵逼,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的戚许顿了一下,木着脸又补了一句:“太热了。”


    闻卓阳更加莫名其妙。


    十一月份的山区,晚上大概连十度都不到,哪里热了?


    戚许再一次攥紧了手中的一次性筷子,脸颊也不自觉绷紧。


    他觉得自己实在可笑至极,重活了一辈子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长进。


    分明重生回来的那一刻就决定要彻底远离,偏偏无时无刻都拿不起也放不下,生怕虞青砚在意,又生怕他不在意。


    闻卓阳早就知道戚许的臭毛病。


    他们大学时住同一个公寓,偶尔有其他同学过来串门,男生之间勾肩搭背实属正常,偏偏戚许不喜欢跟任何人有任何肢体接触,冷淡至极。


    这也是闻卓阳最开始觉得戚许不好接近的原因,后来逐渐习惯了,要是哪天戚许跟谁勾肩搭背,他说不定反而会觉得戚许中邪了。


    闻卓阳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双又长又直的腿。


    虞青砚俯身把戚许手中的盒饭拿过来,然后动作极其自然地把自己手中的那份递给他,“不是洋葱过敏?”


    “……”


    虞青砚在交换盒饭的时候指尖不经意跟戚许的指尖碰了一下,分明只有那一瞬间,戚许却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元好像都在顷刻之间转移到了手上,就好像过电一样。


    以至于他指尖发麻,甚至没听清虞青砚究竟说了什么。


    “你洋葱过敏?”闻卓阳愣了一下,“我天,我居然都不知道。”他跟戚许认识这么久都没听戚许提过,“严不严重?怪不得刚才一口饭没吃呢。”


    临时安置点的伙食主要以填饱肚子为主,大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挑三拣四,助理小乐虽然知道,但估计是忙昏了头导致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


    “……”戚许在此刻终于回过神来。


    他不是故意没吃,是根本就没发现饭盒里放着洋葱。


    而现在虞青砚随手换给他的这份盒饭,洋葱已经被挑干净了。


    在嘈杂无比的环境里,戚许清晰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控制不住地扪心自问——就算重生一百次,他大概还是会在很多个瞬间无法抑制地对虞青砚感到心动,还是会大逆不道悖逆人伦地喜欢上自己的小叔叔。


    这再正常不过了。


    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虞青砚?


    只是命运好像不允许他得偿所愿。


    因为上辈子他毫无敬畏之心,对老天爷接连给他的种种示警都视而不见,导致戚许在巨大的狂喜之后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这辈子好不容易能够重生,好不容易看着那个曾经被他害死的人重新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戚许再也不敢冒险了。


    不能喜欢。


    不敢靠近。


    害怕拥有。


    想到这里,方才那一瞬间疯狂跳动的心脏好像突然被浸在了冰水里,一瞬间冷到刺骨,同时也令他终于清醒了一点点。


    戚许拿着已经有点凉了的一次性饭盒,没搭理闻卓阳,只是跟虞青砚说:“谢谢小叔叔。”


    虞青砚在心里很轻地叹了口气。


    但脸上没表现出来,随便跟戚许并排坐在一起,用十分钟时间把同样已经冷了的盒饭吃了。


    吃饭的时候戚许的电话响了,是外婆打来的电话。


    外婆不知道是看见微博热搜了还是听谁说了,在电话那头焦急道:“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回来工作吗,居然遇上地震了都不跟我们说!是不是要急死我跟你外公?”


    “就是怕你们担心才没说,”戚许放轻了声音安抚外婆,“您放心,我什么事都没有,哪里都好好的,现在正带着团队一起在永川当志愿者呢。”


    “过几天,”戚许说,“等这边情况稍微好一点了我马上就回去看你们。”


    在旁边听戚许打电话的虞青砚很轻地摩挲了一下一次性饭盒的边缘,把盒子盖上,起身连着戚许放在旁边的一起拿上往垃圾桶那边去了。


    可能是因为许岚曾经在洪灾一线中牺牲,导致外婆对救援这两个格外敏感,即便戚许说了自己什么事都没有,还是担忧又心疼地问了好多问题。


    外公在旁边有点听不下去了,把手机抢过来,中气十足地说:“别听你外婆的,她就是爱瞎操心……别想那么多,在那边能帮一点就是一点,当志愿者是好事。”


    戚许笑了一声,“嗯。”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小叔叔也在。”


    “青砚怎么也在永川?”外公有点吃惊,“你们是本来就在一起还是在永川那边碰上的?”


    “他今天早上到的,”戚许又顿了一下,低声说:“开车带了一批物资,专门过来找我。”


    外婆在电话那头“哎呦”了一声,“这孩子,他对你可太好了,跑那么远,真是不容易……你们俩在一块儿我就放心了,互相之间还能有个照应。”


    “上个星期青砚还过来给我们送了两盒茶叶呢,说是他朋友山上茶园里产的,每年就那么几斤,你外公爱喝的不行,”外婆又说:“等你们都回来了,外婆给你们弄一大桌好吃的!”


    戚许笑了笑,“好。”


    挂断电话的时候虞青砚刚好走过来重新坐在他旁边,“打完了?”


    戚许“嗯”了一声。


    他们两个都是一米八几的个头,也都是大长腿,虞青砚拉开凳子以后坐的很随意,导致他们的腿在有限的空间里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戚许感觉那块皮肤隔着工装裤都变得滚烫起来。


    正想着要不要换个姿势,虞青砚便收回了腿。


    没挨在一起了,戚许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松一口气多一点,还是觉得失望多一点。


    “外婆说让我们一起回去吃饭,”戚许看着虞青砚,“你有空吗?”


    他出国这几年,最开始是刻意避免跟虞青砚碰面,生怕自己会反悔,会失控。


    后来虞青砚大概也察觉到了他的态度,于是两人从戚许单方面刻意变成了很有默契地心照不宣,久而久之,戚许甚至都已经忘了上一次他跟虞青砚一起在外公外婆家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幸好虞青砚做事向来周全,从来没中断过对外公外婆的关心,两位老人才没察觉到丝毫异常。


    虞青砚笑了一声,“你问我啊。”


    没等戚许说话,虞青砚便直接给了回答:“去。”


    学校里条件有限,宿舍优先安排给老弱病残使用,其他人都被安置在操场上的救灾帐篷里,戚许也是一样。


    眼看着到了休息时间,虞青砚自然不可能睡在车上。


    今天负责当夜班志愿者的小乐突然想起这件事还没安排好,忙不迭又跑过来,“虞老板,现在还有空帐篷,您是单独住一顶还是跟我们老大一起住啊?”


    虞青砚没立刻说话,只是侧过头看了戚许一眼。


    戚许想到下午那个关于魔术的承诺,嘴巴竟然比脑子还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抢先替虞青砚做了决定。


    等小乐放下心来转身离开,他才卡了下壳,望向虞青砚,“跟我住一起……行吗?”


    “行啊,”虞青砚说,“又不是没住过。”


    的确是住过。


    虞青砚一直都喜欢露营,觉得有意思,为此还专门搞了辆陆巡,以前是跟几个走得比较近的朋友一起,后来有了戚许,就变成他们两个一起。


    因此从戚许十五岁到十八岁的那三年,他们曾经有很多个晚上都睡在同一顶帐篷里,一起看过很多次日出和银河。


    但这一次不一样。


    还是那句话。


    自从十八岁那年戚许选择出国以后,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跟虞青砚距离这么近过了。


    将照明灯熄灭以后,帐篷里便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静当中,戚许跟虞青砚分别躺在两边,隐约能听见外面有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


    因为距离很近的缘故,虞青砚身上那股清淡的木质香更明显了,似有若无地萦绕在戚许鼻尖,几乎将他的灵魂都一分为二。


    一半叫嚣着想要靠近,另一半又跳出来提醒他:“你难道忘了上辈子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吗?难道你还想重蹈覆撤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天都睡眠不足的原因,戚许觉得自己的眼睛微微有些发涩。


    他控制不住想起上辈子失去理智强迫虞青砚的画面。


    他不管不顾吻上虞青砚的嘴唇时,虞青砚瞳孔骤然紧缩,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哑着嗓子骂他是不是疯了。


    戚许当时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虞青砚要送他走,送他到国外去。


    曾经把他从黑暗中拯救出来的小叔叔不要他了。


    可分明他好不容易才接近了虞青砚一点。


    分明他感觉虞青砚对他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虽然当时虞青砚喝醉了酒,可分明他们前不久才刚接过吻。


    ……


    各种各种的情绪摧枯拉朽般摧毁了戚许的理智,那种害怕失去跟想要得到的感觉在胸膛里沸反盈天,他吻得凶猛又毫无章法。


    “戚许,”虞青砚攥着他的手腕警告他,“你现在从我身上下去,我可以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戚许一双眼睛赤红,近距离盯着虞青砚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那你还要送我出国吗?”


    虞青砚看着他,没立刻说话。


    沉默了片刻之后,虞青砚冲着他笑了一声,还是平时那种很温和很平静的语气:“你现在还小,可能不知道。其实出国也挺好的,你不是喜欢摄影吗,国外这方面比国内发展得更好一些,再说了,你放心,出国读书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要是想,中间回来了还可以住在我这儿,那个房间小叔叔还给你留着……”


    戚许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沉到谷底。


    他几乎在顷刻间被铺天盖地的恐慌跟浓稠到割舍不下的感情完全吞没。


    他想问虞青砚为什么突然要把他推开,想问虞青砚他们之前那个发生在黑暗里的吻是不作数了吗,可所有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对上虞青砚眼神的那一刻,全部咽了回去。


    他知道他的小叔叔是什么性格。


    也知道他这么做究竟意味着什么。


    所以当理智被焚烧殆尽,戚许眼眶通红,像困兽一样反手攥住虞青砚的手腕,像发狠似的重新吻上虞青砚的嘴唇,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将那些拒绝、疏远以及划清界限之类的话全部堵上。


    因为他做得太过分了。


    即便是像打架一样,虞青砚依然被他弄出了反应。


    注意到这一点之后,戚许便更加兴奋。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还有那么强硬和畜生的一面。


    “小叔叔……你那么疼我,你肯定会原谅我的是不是?”


    “你最疼我了,对不对?”


    虞青砚当初意外发现他喜欢男人没有斥责他,戚许情不自禁在他睡着时偷偷吻的手背虞青砚也没有疏远他,现如今他不想离开,不想出国,想彻彻底底将他的小叔叔据为己有,虞青砚应该也不会怪他。


    虞青砚浑身都是一僵,下巴跟脖颈之间伴随着戚许的动作绷成一条直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嘶哑着嗓子骂了声“逆子”。


    老实说,最开始是七情上头导致失去理智。


    可后来,即便戚许已经冷静下来也停不下来了。


    最后他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话,居高临下紧盯着虞青砚的眼睛说:“我不走,我不可能离开你。”


    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知道他做得有多过分。


    戚许强行压制着自己对自己的厌弃之感,一字一顿地强调:“虞青砚,我不要你只做我的小叔叔。”


    ……


    虽然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但戚许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那种肌肤相贴,混乱又黏腻的感觉。


    他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是个畜生,一边又控制不住想要更多,用尽各种方式逼迫虞青砚失态,配合和失控。


    事实证明,就跟戚许最初想的一样——就算他错的再怎么离谱,虞青砚到最后都会原谅他。


    上辈子的戚许在虞青砚松口之后只觉得庆幸,狂喜,却没料到命运给他的一切馈赠,全都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他必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只是戚许没想到这个代价会那么大。


    大到他根本没办法承受的地步。


    现如今思绪回笼,戚许在黑暗中望着帐篷顶部,他想,要是虞青砚知道他上辈子曾经做错的事,还敢跟他睡在同一个帐篷里吗?虞青砚要是提前知道跟他纠缠不清可能导致的结局,当初还会把他领回去吗?


    然而就在这时候,帐篷里那盏照灯明突然间亮了起来。


    “反正都睡不着,”虞青砚坐起身来,“聊聊吧。”


    他抬了抬下巴问戚许:“想聊吗?”


    第179章


    虞青砚说这话的时候外面突然轰隆响起了一声炸雷,随之而来的便是重新落下来的雨。


    雨声大,雨点急,噼里啪啦打在帐篷上,反倒把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对话声给盖住了。


    有种天地间忽然就只剩他们两个的错觉。


    戚许也坐起来,望向虞青砚。


    照明灯功率很小,导致这会儿虽然亮着,帐篷里的光线却依然昏暗,灯光从侧面打在虞青砚脸上,浓黑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将那张原本就英俊至极的脸变得更加柔和好看。


    山上温度低,到了晚上降温降得更厉害。


    虽然救灾帐篷防风保暖性能都还行,但待久了还是会有点冷。


    虞青砚随手拿了放在旁边的开水瓶倒了两杯热水。


    这边条件有限,只有一次性塑料杯,倒了开水杯子会被烫软,所以只能两个摞在一起用。


    他给戚许递了一杯,自己拿了一杯。


    从白手起家到现在,虞青砚不知道有多少年没用这种塑料杯子喝过水了,在拿捏着力道生怕一个不小心把水弄洒了的时候,忽然就觉得有点逗,于是很轻地扬了下眉毛。


    戚许也把水接过来,同时清了清嗓子,“聊什么?”


    “这头起的,好像接下来我要给你训话了一样,”虞青砚笑了一声,喝了口热水之后抬头说:“随便聊聊。”


    戚许没吭声。


    他不知道虞青砚要跟他聊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虞青砚跟之前有点不太一样,具体哪儿不一样他也说不太清楚。


    这种似有若无的变化让戚许控制不住想要靠近,又害怕自己会失控会沉沦,两种情绪在心里互相拉扯,说实话很折磨人,但戚许心底里还是盼望着这样跟虞青砚单独相处的时间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其实我昨天就到永川了,”虞青砚把塑料杯子拿在手里捏了捏,“只不过我先去的平溪。”


    虞青砚说的地方戚许知道。


    距离这边差不多十几公里,是永川另外一个风景很好的古村落,有罕见的彩色岩层和云雾梯田,戚许他们取景的第一站就在那里,有很多游客都会慕名而来。


    戚许点了点头,虞青砚在完全联系不上他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去平溪那边的救援点也很合理。


    “到的时候有点寸,刚好碰见红十字会转运尸体,”两个杯子摞在一起还是有点烫手,虞青砚抬眸望向戚许,“十几具尸体并排放在一起,用白色的裹尸袋包着,再运上车。”


    “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


    戚许脑子里瞬间浮现出虞青砚口中所描述的画面,跟前世他也曾亲眼所见的某个情形重叠在一起,导致他胸口瞬间闷得发疼。


    “我觉得挺害怕的,”虞青砚把杯子放在桌上,看着戚许的眼睛直接道:“怕你会遇见意外,怕你会受伤……更怕你会是其中之一。”


    戚许深深吸了口气,半晌后叫了声:“小叔叔”。


    虞青砚笑了一下。


    “咱俩之间这场谈话其实很早就该有了,但一直拖,拖到现在,拖了好几年。”虞青砚看着他,过了几秒后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起来,“戚许,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有那么一瞬间戚许几乎不敢跟虞青砚对视。


    他沉默片刻后问:“什么问题。”


    虞青砚又笑了一声,没立刻回答,而是从旁边把手机拿出来,垂眸在屏幕上点了点,递到戚许面前,“挺出息的,一共十二笔,总共是……六百一十七万,我没算错吧?”


    戚许十八岁出国留学,除了第一年没有,从第二年开始,他每年都会往虞青砚账户上转钱。


    断断续续,由少到多,最近一笔有整整一百万。


    虞青砚的合伙人叫江珩,是个富二代。


    去年过年组织所有员工一块儿吃年夜饭的时候无意中瞥到虞青砚垂眸在看转账信息,凑过来多问了一嘴,知道是来自戚许的跨国转账还很惊讶,当即竖了个大拇指:“小戚许行啊,没白养。”


    因为虞青砚对戚许太好了。


    许岚死后,虞青砚坚持把戚许接到自己身边,花钱、花时间、花精力,几乎真把他当成了半个儿子在养。就连高考以后戚许出国的事也是虞青砚找中介在张罗,临行前他还给戚许塞了张卡,卡里一口气存了五百万。


    那时候江珩在旁边看得直咋舌,很不正经地问虞青砚考不考虑在戚许走后给他当爹,被虞青砚一脚踹在小腿上。现在看着那一串金额不等的转账记录,自然认为虞青砚的付出没有白费,戚许对得起他小叔叔的好。


    虞青砚当时笑着没说话,把手机锁屏了倒扣在面前的桌上。


    但其实他很清楚。


    从头到尾,戚许根本就没动过他给的那张卡。


    之所以收下了,或许是怕他多想,或许是怕他不放心,又或许是在表明自己完全接受虞青砚的安排,从此以后彻底当他是小叔叔的态度……总之,虞青砚当初给了五百万,戚许花了几年时间,又还给他六百万,一来一回,虞青砚赚的比存在银行收利息还多。


    “算得这么清楚,还得这么干净,”虞青砚把手机收回来,重新锁屏了放在一边,“是想跟我划清界限吗?”


    “还是说从今以后都不需要我这个小叔叔了?”


    虞青砚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望向戚许,两只手虚搭在腿上,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是我想的这样吗?”


    “不是——”戚许几乎是立刻就给到了虞青砚回答。


    他顿了顿,看着虞青砚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没有想跟你划清界限。”


    “我只是觉得,不应该花你的钱。”


    许岚当初牺牲给戚许留下了一大笔钱,那笔钱戚许也没动,在出国前留给外公外婆了,就藏在他们房间床头柜最底下那层,当作两个老人的养老钱。


    因为虞青砚眼睛眨都不眨地帮他交了学费,还帮他搞定了公寓,所以戚许在国外其实没有太多需要花钱的地方。


    即使最初的确是过得不太宽裕,甚至打过一段时间零工,但即使是最难熬的时候,戚许也没想过要动虞青砚给他的钱。


    ——凭什么呢。


    他虽然叫虞青砚一声小叔叔,可他们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就算许岚曾经帮过虞青砚一把,可那一丁点儿举手之劳也早该还清了。


    他们既不是父子,也不是叔侄……更不是情侣,再加上前世种种纠葛,戚许哪儿来的脸去花虞青砚给他的钱?


    之所以收下那张卡,无非是想让虞青砚放心罢了。


    虞青砚似乎对戚许的回答并不意外,点了点头之后又问,“那现在呢?”


    “要跟我生分了吗?”


    这是虞青砚第一次跟戚许说这种话。


    以至于戚许感觉像有双手紧紧把他的心脏给攥住了,闷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说不是,想说不要,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生怕近一步就再也拿捏不住分寸和尺度。


    虞青砚目光专注地注视着戚许,心想,这分明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


    虞青砚实在不知道戚许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心思。


    当初提议让戚许出国的时候虞青砚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


    因为戚许太年轻了,小时候的经历又太特殊,他没见过更大的世界,也没碰上过其他可能令他心动的人,所以很容易被人误导,走上一条艰难的路。


    没错。


    在虞青砚心里,是他曾经误导了戚许。


    虞青砚是开酒吧起家,这么多年什么场面都见过。对他来说,不论是男人跟女人在一起,男人跟男人在一起,抑或者女人跟女人在一起,都像吃饭喝水一样正常。


    性向是天生的,即使有些感情社会主流环境并不认可,也不能否认它确实客观存在。


    更何况这些事戚许早晚都要知道,他也不小了,所以虞青砚平时带他去店里或者见朋友,从来没避讳过那些。


    直到他们一起在酒吧后巷无意中撞见两个男人激烈拥吻,戚许愣在原地,虞青砚才后知后觉想到——他这带孩子带的,会不会有点太没忌讳了?


    紧跟着在一个多月以后,他就发现了戚许藏在电脑里的秘密。


    反应过来之后,虞青砚实在是看不得戚许那副生怕他介意的样子,二话不说就笑了,他抬起手在戚许头上揉了一把,告诉他“多大个事儿啊,这很正常。”


    当时戚许沉默了很久之后望向他,“正常?”


    虞青砚又毫不犹豫给了肯定的回答。


    再然后……他发现戚许对着他会起反应,在他睡着时会偷亲他的手背。


    在那之前,虞青砚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毕竟戚许才只有十七岁。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第二反应就是疏远,可虞青砚不知道自己脑子是不是也进水了。


    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居然不仅没能做到正确的引导和疏远,反而在很多个跟戚许朝夕相处的瞬间听到了自己不受控制心动的声音。


    以至于他们之间开始变得暗潮涌动,甚至虞青砚还在醉酒后一时冲动,跟戚许交换了一个湿热又缠绵的吻。


    直到戚许高考那年,虞青砚被一件事突然点醒,他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虞青砚很清楚自己对于戚许的意义,他们太亲密了,这种亲密很容易令尚未成年的戚许产生错觉。


    而他分明清楚这一点,却默许并且纵容了这种错觉的发生。


    甚至还推着戚许越陷越深。


    可戚许的人生还那么长,这辈子就真的非他不可了吗?走上这条路真的就不能回头了吗?究竟是戚许天生喜欢男人,还是虞青砚毫无分寸地误导了他?


    虞青砚想了很多很多,也想了很久很久。


    然而最终下定决心跟戚许提出送他出国的建议时,虞青砚喉咙里还是像含了沙子一样,舍不得说,也说不出口,最后他是强迫自己说的。


    万幸的是戚许很配合。


    虞青砚不知道戚许是不是也已经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正常,是不是同样想纠正他们之间即将越轨的关系,是不是后悔曾说喜欢自己的小叔叔……总之,在听他说完之后,戚许仅仅只沉默了半分钟就点了头。


    他说好,我去。


    虞青砚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看着坐在他面前的戚许,发现戚许原本还有些青涩的眉眼好像在一夜间就变了一副样子,就连脊背都变得比从前更加宽阔和挺拔,仿佛突然有了成年人的轮廓和筋骨,变得令虞青砚有些陌生。


    至于到底是松了一口气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虞青砚没有深想。


    他告诉自己,这样或许是最好的。


    因此,在戚许出国留学的第一年,虞青砚刻意控制自己没去看他。


    他想着冷一冷,放一放,或许就能把那些不该发生的失控与暧昧全部清楚,让他跟戚许之间的关系重新回正轨。


    事实证明跟虞青砚想的一样。


    戚许在去外面看过更大的世界以后真的不需要他了。


    他很快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圈子,不再像从前一样沉默寡言,始终疏离于人群之外,他身边开始围满了人。


    不仅如此,戚许还用很短的时间就在时尚商业摄影行业崭露头角,有段时间热搜上的比明星还频繁,吸粉无数。


    甚至虞青砚到俱乐部或酒吧里转上一圈,随便扫一眼都能碰上几个用戚许本人或戚许拍的大片当壁纸的小年轻。


    是真出息了。


    虞青砚为戚许感到骄傲,更加觉得自己当初做的选择是对的。


    即使这些年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关系越来越淡,虞青砚依然觉得挺值的,这些都没什么,这样就挺好的。


    每次去戚许的外公外婆家,听两个老人絮絮叨叨说跟戚许有关的事,虞青砚也觉得挺有意思。


    至于虞青砚自己,这几年来,也并不是没有人向他示好,甚至还很多。


    其实之前也有,但那年轻的时候他忙着挣钱,后来所有空闲时间都拿出来哄戚许,实在没那么多功夫考虑这些。


    后来戚许离开,那些人才渐渐又多了起来。


    虞老板毕竟英俊又多金,即使一晃三十多岁了,依然是个含金量很高的钻石王老五,只不过莫名其妙的,示好的人那么多,他就是没动心过。


    最开始是惦记着戚许在国外的情况实在没那个心思。


    后来意识到戚许是真的走出去了,不再需要他了,虞青砚又觉得恍惚。


    毕竟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戚许那样喊他小叔叔。


    再也不会有人像戚许那样了解他的口味,给他做饭,帮他热牛奶。


    再也不会有人陪他攀岩、滑雪,然后在他失误的时候紧紧拉住他。


    再也不会有人顶着一张一言难尽的脸听他说笑话。


    再也不会有人在他喝醉酒的时候沉默地扛他回家。


    ……


    其实仔细回想,虞青砚带孩子带得很不称职。


    他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整天想一出是一出,为了让戚许那双看谁都冷冷淡淡的眼睛能沾上点尘世烟火气,他故意逗戚许的时候甚至有点不太靠谱,没一点大人样,嘻嘻哈哈的,闹出了挺多事故。


    因此有时候对比起来,戚许甚至比他更成熟。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种反差,导致虞青砚眼睁睁看戚许过上了正常的生活,而他自己却迟迟不能往前走。


    前段时间虞青砚去上海出差,喝的稍微有点多,坐在车里回酒店的路上突然收到了江珩发来的微信。


    酒精让虞青砚有些不太舒服,他按了按太阳穴,在昏暗的车厢里随手解锁了手机。


    在看清屏幕上内容的瞬间,虞青砚就清醒了一点。


    因为江珩发了十几张照片,不同角度,全部都是戚许。


    他没立刻问江珩这照片是哪儿来的,而是靠在椅背上垂眸一张一张地看——应该是工作场合,因为戚许手里拿着相机,看起来很专注。


    但十几张照片,戚许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怎么变过,还是那副对谁都没走心的样子,甚至在有些照片里,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极为立体的阴影,将他那双黑色的眼睛隐没在黑暗里,看上去疏离又冷淡。


    虞青砚无意识皱了皱眉。


    当他用手指刮过屏幕上戚许的脸,下一秒江珩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对方啧了一声:“我发现你儿子真是长大了啊,越来越帅了,怪不得那么出名呢。”


    虞青砚回过神来,拿着手机重新靠回椅背:“照片哪儿来的?”


    “我新交的那个女朋友拍的啊,她最近不是去国外出差吗,”江珩换女朋友换的很勤,这段时间正跟一个名模打得火热,“不是她说我都不知道小戚许现在这么牛逼了,国际知名摄影师,跟很多大牌都有固定合作呢。”


    “只不过我女朋友说他在现场除了工作交流其他时间基本都不说话,”江珩纳闷,“我也好长时间没见他了,你说他是现在越来越傲了啊,还是跟以前一样孤僻不爱搭理人啊。”


    虞青砚再一次蹙了下眉,问:“你还有事吗?”


    “当然有!”江珩生怕他挂电话,连忙道:“你把戚许的微信推给我呗,我女朋友闺蜜是他粉丝,也是模特,之前好像还跟戚许合作过,就是当时没说上几句话,听说咱俩这关系,想让我帮忙牵个线跟他认识认识。”


    “你放心,我女朋友闺蜜跟戚许同岁,那长相绝对没得说,而且腿还长。”


    “……”虞青砚扯了扯嘴角,“你歇会儿吧,拉皮条的生意做这么远。”


    江珩“诶”了一声,还想说点儿什么,虞青砚本来就喝多了酒,又被他吵得头疼,索性直接把电话挂了。


    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一闪而过。


    虞青砚坐在车里重复看江珩发过来的那些照片,忽然就感觉到一些难以言喻的不适,好像是原本喝进肚子里的酒精全部落进胃里,隐隐有一种要烧起来的趋势。


    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买了去法国的机票已经是第二天了。


    虞青砚暗骂自己昏了头,但将拇指放在退票按钮上的那一刻,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坐上了飞巴黎的航班。


    这是虞青砚头一次飞国外看戚许没跟他说。


    以前去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每一次他都会提前把航班号告诉戚许,停留时间也不会很长——怕戚许尴尬。


    也是这一次,虞青砚忽然意识到,或许有些东西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或者之前他以为的一切,仅仅只是戚许想给他营造的某种错觉。


    因为没有提前告诉戚许的缘故,虞青砚到了也没联系他,而是自己随便转了转,买了两张黑胶唱片,又找了家香槟酒吧,在露台上喝了两杯,


    一直坐到埃菲尔铁塔亮灯,他才起身离开。


    然而就是在那里,虞青砚碰见了戚许。


    他到现在都觉得这或许是某种天上注定——戚许竟然跟他在同一家酒吧,只不过坐在不同位置,导致彼此都处在对方的视线盲区里。


    戚许手边放着一杯酒,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因为光线昏暗和角度的缘故,虞青砚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垂眸将视线定格在某个地方很久很久,连姿势都没换一个。


    这时候有个似乎跟戚许是熟识的女孩走过来坐在他对面,于是虞青砚非常清楚地看见那个女孩的长相,金色碧眼,非常精致,像洋娃娃一样漂亮。


    虞青砚顿了一下,瞬间打消了要上前去跟戚许打招呼的年头,几乎下意识就站进了阴影里。


    “又在看照片,”那女孩冲着戚许撇了撇嘴道:“你可真无趣,怪不得那么多追求你的人都铩羽而归。”


    紧跟着虞青砚听见戚许语气平静地纠正她,“铩羽而归不是这么用的。”


    “那好吧,谁让中文那么复杂,”女孩用手撑着脸好奇地说:“可你真的不准备谈恋爱吗?从大学到现在,你似乎总是一个人。”她掰着手指头说,“当然,除了我爸,他是你的教授,也除了闻,他是你的室友。”


    “你知道吗,我爸在家的时候总是会担心你,他怕你太孤单了。”


    原本并不准备偷听的虞青砚忍不住皱起眉头。


    要知道,这跟戚许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和跟在外公外婆面前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


    戚许捏着手机没立刻说话。


    “你还在想着他吗,”虞青砚听到那女孩继续问,“我是说照片里的那个人,他确实很英俊。但既然一直念念不忘,你又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当时耳边分明响着酒吧里的爵士乐,虞青砚却在那一刻清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紧跟着他听见了戚许平静的回答:“因为不能。”


    那天虞青砚没让戚许发现他来过。


    但他莫名有一种预感,女孩口中那个“照片里的人”,说的大概率是他。


    如果戚许这几年一直在说谎。


    如果戚许一直都喜欢他。


    那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自己当初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他怕惹他生气?


    回国之后虞青砚脸上虽然没表现出任何情绪,但却兀自想了很久,只不过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发生了永川县7.3级地震的事。


    一路上看了那么多生离死别,虞青砚忽然觉得之前顾虑重重的事或许也没他想象中那么可怕,反正天还没塌,急什么呢?


    此时此刻,外面狂风暴雨。


    看着戚许那张已经彻底拥有成年人轮廓的脸,虞青砚索性换了个问题:“戚许。”


    “我想知道你这么长时间没谈恋爱,是因为我吗?”


    第180章


    戚许把相机放到脚边的时候,余光不小心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正小心翼翼朝他这边看的男孩。


    看起来大概只有十岁左右,脸上有擦伤,身型很瘦小,只穿着一件单外套,里面的毛衣都起了球,裤子上还有许多泥点。


    跟戚许的目光对上以后,男孩似乎是想往后缩,戚许重新把相机拿起来:“是要拍照吗,还是想自己试试?”


    见戚许主动跟他说话,小男孩犹豫了下,鼓起勇气走过来,用一口带着明显乡土气息的普通话喊了声哥哥,“我能看看你拍的照片吗?”


    戚许今天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参与救援。


    距离地震发生已经过去五天,永川县整体进入了次生灾害防控期。虽然到处仍是一片废墟,仍有部分失联者尚未找到,但从灾难中幸存的大多数人情绪都稳定下来,再也没有之前那么崩溃,戚许想趁机记录点什么。


    “来,”戚许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男孩坐过来看。


    把相机打开,戚许教他怎么翻照片,男孩有点不好意思,没有立刻伸手去碰,而是先小心地把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确认干净以后才按照戚许教的去看。


    被震垮的老旧民居、倒在地上的广告牌、正在工作的挖掘机、泥泞的道路、冒雨救援的消防武警官兵、排队领取物资的灾民、被废墟掩埋的半张家庭照片、还有寻亲墙上贴满的手写纸条……


    戚许不知道这些影像让小朋友看到合不合适,正准备问他要不要看些别的,男孩突然指着其中一张照片,有些腼腆地说:“我认得这个叔叔。”


    “就是他把我救出来的,还给我吃了一块巧克力。”


    戚许侧过头看了看他,问:“巧克力好吃吗?”


    男孩用力点了点头,“很甜。”


    戚许就笑了一下。


    男孩明显是在永川县土生土长的孩子,对很多地方都很熟悉,虽然戚许面冷,看起来有些不太好接近,但在感觉到他向自己释放的善意和耐心之后,男孩很快放松下来,拿着相机小声跟戚许讲解,“这里原来每周末都有早集,很多摊位上都有零食卖……这条街是我上学的路,再前面一点还有个小超市,老板在店里养了一只小黄狗……”


    通过男孩的描述,戚许在满目疮痍的废墟当中看到了永川震前的样子——有很多人在这里上学、工作、生活,日子过得平静而美好,只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把原来的一切变得面目全非,令很多人流离失所。


    他没说话,但听得很认真。


    随着照片一张张往后翻,看到其中一座山的时候原本还笑着的男孩突然沉默了下,然后突然很小声地哭了,生怕自己眼泪会掉在相机屏幕上,他胡乱伸手去抹:“我家就在山那边,但现在没了。”


    戚许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没说话,只是揉了揉男孩的头,安静地坐在他旁边。


    直到过了一会儿听见男孩的哭声渐渐停了之后才问他:“你想不想学拍照?”


    男孩把眼泪擦了,摇了摇头:“这个相机很贵。”


    他虽然不认识具体是什么牌子,但他知道校长有一台,每次只在做活动的时候才拿出来,宝贝得很,从来都不让他们乱碰。


    “我这个不贵,就算弄坏了也没事。”


    戚许伸手把价值十几万的哈苏递给男孩,教他怎么看取景框,怎么调焦距,怎么按快门,鼓励他自己拿去试试。


    男孩还是有点紧张,但头一次真正接触到相机的兴奋感显然已经将刚才那股情绪盖了过去,他再一次扭头跟戚许确认:“我真的可以试试吗?”


    戚许“嗯”了一声,低声提醒他:“就是有点重。”


    就在男孩终于开始自己尝试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闻卓阳扔了一瓶矿泉水给戚许,坐到他旁边:“我听说你让工作室给永川县捐了五百万?”


    “你不也捐了?”戚许也确实渴了,拧开矿泉水瓶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闻卓阳啧了一声,“没你捐得多。”


    之前不太清楚,进了娱乐圈以后才发现这里面各种弯弯绕绕的门道很多,就算是做公益也会掺杂许多其他东西,公开捐款金额必须要结合同咖位明星或者大环境进行参考,尤其是地震这种社会重大事件,圈内惯常设有一条非正式的“基准线”,不能太低,也不能太高,以免会引发负面舆论争议。


    闻卓阳看不上这些套路,却也不得不遵守游戏规则。


    不太想聊这些,准备换话题的时候,闻卓阳突然扫了戚许一眼,有些纳闷道:“哎,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有点不太对劲啊?”


    戚许:“哪里不对劲?”


    “说不上来,”闻卓阳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几秒,有些新鲜道:“就是好长时间没见你情绪波动这么明显了,平时都是一张任何人都不放在心上的死人脸。”


    “……”戚许又喝了口水,没接这茬。


    不远处男孩正小心翼翼拿着相机拍照,儿童观察世界的角度跟大人完全不同,戚许看到他蹲了下来,将镜头对准了地面的水洼,因为这会儿雨停了的缘故,水洼倒映出天上的云,是不会被灾难损坏的美丽。


    “就是不对劲,”虽然戚许大多数时候都是同一副表情,但闻卓阳毕竟跟他认识了好几年,撞了撞戚许:“说说呗,到底怎么了?”


    “你不说我去问我虞哥了啊,”说到这儿,闻卓阳又愣了一下,四处看了看:“哎,你小叔叔我虞哥呢?”


    戚许忍无可忍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是不是占我便宜占上瘾了?”


    闻卓阳像头驴一样笑了半天,但还是没忘记刚才的事儿:“说啊,到底怎么了?”


    戚许没搭理他。


    虞青砚去交接捐赠事宜了,他在国内人脉广,路子多,在看过灾区现场的情况之后,找朋友又弄过来一批用于搭建板房的建筑材料。


    临走时问过戚许要不要一起,戚许说自己要拍照,虞青砚也没勉强,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直接走了。


    可即使人不在跟前,戚许脑子里不断回想的还是昨天晚上他们在帐篷里的谈话。


    虞青砚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这么长时间没谈恋爱,是不是因为我?”


    当时戚许脑子里“嗡”地一声,不知道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然后用最快速度反应过来,冲虞青砚露出一个称得上惊讶的表情,问虞青砚怎么会这么想。


    虞青砚换了个姿势:“这么问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


    没等戚许回答,虞青砚啧了一声,“那就当我自作多情吧。”


    戚许心里狠狠疼了一下,还没开口,虞青砚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反正养了你好几年,勉强也算我半个儿子,在你面前丢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今天聊都聊了,”虞青砚抬眸望向戚许:“我想听你说实话。”


    “其实现在重新回想起来,我发现当初让你出国的决定可能有点太仓促了,毕竟那时候你才十八岁,还是个小屁孩儿呢,一口气把你支那么远,”虞青砚又问:“怪我吗?”


    戚许一直都知道虞青砚的性格很直接,从来不爱玩那些虚头巴脑的。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在生意场上反而无往不利,很多人都吃他这一套,觉得这人干脆又敞亮,值得深交。


    可现如今,当这份直接一点都不拐弯抹角地用在他身上,戚许却忽然有点扛不住了。


    他在虞青砚面前装了五年。


    从最初假装自己也意识到跟虞青砚之间的暧昧是错误的,不该有的,到毫不犹豫出国留学,假装自己在国外生活的很好,身边很热闹……戚许从来没想过会有被虞青砚看穿的那一天。


    “怎么会,”喉结滑动了一下,戚许说:“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小叔叔。”


    虞青砚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我承认,”戚许顿了顿,将目光从虞青砚身上移开,克制着某种情绪,字斟句酌道:“当初突然听说你想让我出国,确实是有些抗拒,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我好,所以我才会去,是我自己愿意的。后来事实也证明你是对的,如果不是在国外念书,我可能不会走现在这条路,也不会发展成这样。”


    “至于……我到现在还没谈恋爱这件事,”戚许听着雨滴打在帐篷上噼里啪啦的声音,说:“小叔叔你放心,”戚许笑了笑,“跟你没关系。”


    虞青砚很轻地扬了下眉,轻声问:“那是为什么?”


    “之前的事……那时候我太小了,不懂事,干了很多稀里糊涂的事。”


    戚许低下头,像是有些尴尬和窘迫的样子,“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有意无意地躲着你,不是不想跟你亲近,而是没脸跟你亲近。我知道,你是除了外公外婆以外对我最好的人,我失去谁也不想失去你。”


    最后这句话说的是真的,真到不能再真了。


    虞青砚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这一番诚恳的剖白给说服了,点了点头:“还有呢?”


    “况且……谈恋爱这个事情不是得看缘分吗,”戚许在别人面前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朝虞青砚那边看了一眼,发现虞青砚始终注视着他,扯了扯嘴角道:“我今年才二十三岁,平时工作也挺忙的,整天飞来飞去,昼夜颠倒,所以暂时还没碰上合适的。”


    “很合理。”虞青砚又点了点头。


    结果在戚许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时话锋一转,修长的指尖随意在桌上敲了两下,像闲聊也像关心:“那你现在喜欢什么样的?”


    “……”戚许不知道虞青砚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些。


    他清了清嗓子,“还没想好。”


    “准备找个女模特吗?”虞青砚重新拿起放在旁边的一次性塑料杯子喝了口水,“按你现在的工作性质,应该跟她们接触比较多吧。”


    “江珩前段时间还跟我打电话,说他新交的女朋友有个闺蜜,想认识你,也是模特,让我帮忙牵个线,听说人长得很漂亮,腿还直,跟你在工作场合见过……只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了。”


    戚许脸颊上的肌肉不自觉绷紧,他听到自己问:“然后呢?”


    “然后你问我啊?”虞青砚忽然就笑了:“这不得看你的意思吗,就算你真是我半个儿子,我也不能随随便便把你联系方式给别人啊。”


    戚许攥紧的拳头稍微松了一点。


    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他也笑了一声,跟虞青砚开玩笑:“小叔叔,你不会是要跟外公外婆一样催我谈恋爱吧?”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虽然戚许在他们面前从来都只报喜不报忧,但因为以前的事,两个老人总觉得戚许可怜,总希望他身边能多个人陪,再多一点热乎气儿。


    于是他们从大一那年就开始旁敲侧击问戚许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还怂恿他要是看上了就勇敢上去表白,大胆的追,戚许哭笑不得,却始终保持沉默。


    对于外公外婆来说,戚许现在个人账号究竟有多少粉丝,跟多少国际大牌长期合作,挣多少钱都没有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他能高高兴兴的,不要总那么孤僻。


    虞青砚垂眸给戚许也重新倒了杯热水:“我催了你听吗?”


    “……”戚许吸了口气。


    他很难想象要是未来有一天虞青砚催他谈恋爱或者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他会是什么感觉,可站在虞青砚的立场上,这一切好像又很正常。


    只不过是他自己心思不纯,肮脏龌龊。


    即使想好了这辈子要跟虞青砚保持距离,还是扼制不了自己心里那些斩不断也舍不掉的悸动与爱意。


    他太喜欢虞青砚了。


    喜欢到心脏发酸,骨头发疼,喜欢到恨不得像上辈子一样把这个人再次按到床上,连皮带肉嚼碎了一起吞进肚子里。


    调整了一下情绪,戚许说:“别了吧。”


    他垂下眼睑:“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又怕自己这话说的不对,戚许清了清嗓子,冲虞青砚笑笑:“说不定哪天缘分自己就到了。”


    虞青砚深深地注视着他。


    就在戚许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烟瘾,想要当着虞青砚的面点根烟抽的时候,虞青砚总算放过了他,“我怎么可能催你?”


    他挑了下眉,轻飘飘来了一句:“我自己都还单着呢。”


    猝不及防听见这句话,戚许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起来。


    毕竟虞青砚有多受欢迎他是知道的,单看外在条件,他有钱有貌还有社会地位,论内在,虞青砚是个跟谁相处都能让对方感觉到舒服的人。戚许亲眼看过在酒吧有人想往虞青砚身上贴,只不过被虞青砚笑着拒绝。


    过去的那五年来,就连戚许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希望虞青砚恋爱还是不希望虞青砚恋爱。


    因此他们之间的疏远,在某种程度也像是戚许的自欺欺人,好像只要这样,就不用怕虞青砚哪天突然告诉他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或者干脆把人领到他面前让他喊小婶婶。


    “行了,”虞青砚点到为止,并没有想跟戚许在这个话题上深聊的意思。


    “扯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他望向戚许,眯缝了一下眼睛,“我总结总结,你的意思是,还当我是你的小叔叔,而且从来没想过要跟我变生分,对吗?”


    戚许喉结滚动了一下,点头说是。


    虞青砚就笑了,“那我突然出现在永川你高兴吗?”


    戚许顿了顿,低声说高兴。


    “那抱一下吧宝贝儿,”虞青砚冲着戚许张开手,勾了勾嘴角说:“以后咱们谁都不冷着谁了,行吗?”


    时隔五年再一次跟虞青砚拥抱是什么感觉?


    戚许只知道在理智尚未占据上风之前他就下意识上前去将虞青砚搂紧了。


    虞青砚他身上那股清淡的木质香气扑了他满脸,他鼻息间全是属于虞青砚的味道,戚许不受控制地收紧力道,直到虞青砚“哎呦”一声,他才像突然惊醒般松开手。


    甚至于现在十几个小时都过去了,戚许依然能听到从自己胸腔中传来的心跳,剧烈到仿佛能把胸口都凿出一个洞来。


    某种强行被他压抑了很久很久,已经快要死去的渴望好像瞬间被那个拥抱给激活了,并且在迅速地生长、膨胀。


    戚许闭了闭眼,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又忍不住想说服自己,难道他要一直跟虞青砚保持距离,直到两人再也没有任何联系的理由,彻底变成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吗?


    现在这样或许也可以呢?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呢?


    就在戚许心里天人交战的时候,一无所知的闻卓阳突然又想起一件别的事来,撞了撞戚许道:“对了,我今天被人认出来了,问我是不是唱歌的那个闻卓阳,所以我突然在想啊,你说我们走之前要不要搞个小活动?”


    “不都说音乐可以治愈心灵吗,我想唱几首歌给这里的人听,要是有其他人想上台,也可以上来随便唱,就当调整一下心情,你觉得怎么样?”


    戚许回过神来,“嗯”了一声,说:“挺好的。”


    “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的,”闻卓阳也看着不远处正拿着相机开开心心学习拍照的男孩,叹了口气说:“就是可惜这边没什么好设备。”


    “不需要有多好的设备,”戚许说,“他们能感受得到。”


    闻卓阳点了点头,一句“也是”还没说出口,听到戚许放在旁边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


    虞青砚:在哪儿?


    虞青砚:我现在过去找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