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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渣攻重生手册(快穿)

    第91章


    萧濯一直待到四更天才走。


    殷殊鹤最初确实没有睡着。


    他说的是实话,有旁人在时他素来警醒,从不许自己放松。


    原因很简单,几年前他跟其他太监同住时曾挡过别人的路,夜里竟有人趁他睡着想直接用枕头将他捂死,若不是他奋力挣扎,最后摸到放在榻前的烛台狠狠砸在那人头上,最后死的那个就会是他。


    在宫里这些年里,他害过别人,也被人害过,各种阴私狠辣手段见过不少,手上沾过的血太多,渐渐地就愈发难以安眠。


    偏偏萧濯的存在感又太强。


    殷殊鹤强迫自己忽略那只狎昵放在他背上的手,闭上眼睛装睡,心中怪异、不安、羞辱、忐忑和愤恨……各种念头混杂在一起,不知什么时候竟真的睡着了。


    陷入沉沉梦境,他恍惚看见了一个奇怪又真实的梦境。


    梦里床榻上铺着华贵奢靡的织金锦,枕被却被人胡乱揉成一团丢在旁边,他就如此刻一样伏在床上,额前沁着细汗,嘴唇微张,发丝散乱,垂落眸前。


    烛火通明,他看到自己身后有一个健硕英俊的男人覆上来亲吻他的脖颈,呼吸混乱又灼热地啃咬,厮磨,然后像现在一样将手放在他背后一下又一下地摩挲,“为什么要走?”


    “我们方才那么激烈,督公险些昏死过去,难道现在还能站得起来?”那道声音还带着喑哑的喘息:“你要是能好端端地走出去,我就让你回去,可你分明连站都站不稳了……”


    “别折腾了,”那人箍着他的腰身,动作强势又眷恋:“反正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督公难道把我当成南风馆里的小倌,用过以后就想翻脸不认人?”


    他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骂了句什么,那人却笑得更开心了:“只要能伺候督公,便是去当南风馆里的小倌又该如何?”


    “我不要面子,只要督公。”


    殷殊鹤感觉梦里的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然后就被人抓住了破绽,那人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顺着杆就往上爬:“留下来,我哄着你睡,好不好?”


    殷殊鹤想说荒谬,他多大的人了,还需要别人哄睡,可偏偏那人箍得太紧,手上的温度太烫,贴在他背上的动作让人觉得太舒服。


    梦境中呼吸纠缠,皮肉相贴。


    不知不觉殷殊鹤态度软化,蹙着眉头默认留下,然后那人低低地笑了一声,痴缠地凑过去亲吻殷殊鹤的嘴巴,带着发泄过后的餍足跟依然明显的侵略性,深入舔过他的上颚,寻找殷殊鹤有些想躲避的舌尖,最终将嘴唇停在殷殊鹤的锁骨处。


    “那就睡吧,”他说:“都三更天了……我抱着你睡。”


    从未有过跟人相拥而眠的体验,梦中混混沌沌的殷殊鹤不自觉睁开眼看了这人一眼,那人注意到他的动静,就笑着凑过来亲他的眼皮,动作很轻也很痒,烛火映照之下——他看到一张五官深邃沾染着邪气与欲念的脸。


    那是萧濯的脸。


    殷殊鹤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间环视一周才发现自己身处的不是梦里那个陈设布置无一不精的陌生屋子,而是他住了几年的厢房。


    天已经亮了。


    萧濯已经走了。


    联想到自己做的那个真实无比的梦境,回忆起梦里的细节,或许是因为在冷宫长大且习武的缘故,萧濯的指腹上有茧,落在他身上的触感缠绵又粗粝,动作并不温柔,甚至还有些疼痛,但他从后面扣着他的肩膀,抚摸他后背的动作却让人感觉难受中带着些许酥麻的痒意,在极致发泄过后的疲乏中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在舒适中沉沉睡去……


    可梦里两个人贴得太近了。


    那种亲密无间完全袒露的感觉对殷殊鹤来说太陌生了。


    他觉得很不解,也觉得很难堪。


    上一次病症发作时出现幻觉也就罢了,这一次他竟然直接将萧濯的脸代入了自己的梦境。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做这样荒唐的梦?


    因为那画面对他冲击力太大的缘故,他甚至没注意到梦里萧濯对他的称呼是督公而不是公公。


    殷殊鹤不自觉攥紧了床褥,眼中闪过一丝羞耻,强行将梦里的画面从自己脑海中清除出去,他闭了闭眼,快速让自己冷静下来。


    梦总归是梦。


    他现在要考虑的不是这些,而是该如何先下手为强对付常德益。


    接下来,一连七日,萧濯每日都来。


    从最初的用布条遮住双眼,到后面直接吹熄烛火在月色映照下帮殷殊鹤上药,按照他的说法就是:“省得公公的衣裳不够我撕。”


    人的适应能力果然极强。


    从最初的芒刺在背到如今任由萧濯帮他涂药,甚至在上完药以后配合萧濯的各种要求,今天舔一下他的嘴角,明天亲一口他的眼睛,或者张开嘴巴任由萧濯索取……殷殊鹤在心中暗恨自己不该一时冲动求来这二十大板,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松了口气。


    有这段时间作为铺垫……殷殊鹤心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


    便是日后萧濯真的要他履行承诺,他应该也不至于太难接受。总之,不过是一副残缺的身子,便是狠狠心给了出去又该如何?


    萧濯真的想要吗?


    也不一定吧。


    不然这几日亲近也不会一直浅尝辄止。


    虽然他身上有伤,但殷殊鹤隐约知道床上还有许多其他折腾人的法子。


    望着眼前撒了一地的月光,殷殊鹤漫无目的地想,说不定萧濯只是觉得新鲜,闲来无事拿他逗趣。


    若是真的见到了他下身那处残缺,怕是什么兴致都没了,只觉得腌臢恶心。


    “公公又走神了,”萧濯有些不悦,压低了声音道,“想什么呢?”


    殷殊鹤蓦地一动。


    屋内未燃烛火,什么都看不分明,他是怎么猜到自己走神的?


    “算算时间,殷梨那边应该马上就有消息了,”萧濯像把玩小动物爪子一样揉捏着殷殊鹤的手指:“今日的事公公做得真利索。”


    殷殊鹤前日就已经能够起身,虽然走路还有些艰难,但他显然不会任由自己一直在这厢房里养伤。


    更何况去南方赈灾的队伍已经出发,常德益派了自己另外一个干儿子一同前去。


    司礼监事多繁杂,常德益那个老家伙虽然怀着敲打之意杖责了他,却还是得处处依仗他。


    今日殷殊鹤给皇帝递上去一封折子。


    奏的是半月前户部侍郎周守正之子周源在红袖招跟江南富商之子一掷千金争夺一名妓子,因一时意气竟命小厮将其打死,事后带着下人扬长而去,留下厚厚一叠的银票打点官府的事。


    这事之前也有御史上书弹劾,只不过知道的人并不算多,密折被常德益留而不发,因此从未传到皇帝耳中。


    这几日却不知道被谁翻了出来,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参周守正家教不严的折子像雪花一样飞进司礼监。


    而眼下常德益正忙着出宫避暑的事,殷殊鹤看准时机,一字未改将密折递到皇帝面前,事关人命,且影响极差,皇帝果然龙颜大怒,当即着锦衣卫彻查。


    “那也要感谢殿下的帮忙,”殷殊鹤侧过头去看了萧濯一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周源的事能被人重新翻出来,应该是殿下一手策划的吧?”


    萧濯微微一笑,他就知道殷殊鹤一定能够猜到。


    也没有否认的意思,萧濯松开殷殊鹤的手点了点头:“是我。”


    “我知道你想借南方赈灾一事让常德益再也爬不起来,也知道你之前想的也是从周源一案入手,所以干脆替你将这滩水搅得更浑一些。虽然没我你自己也能做成,但我说过……不许你再去冒险。”


    弹劾周守正的折子太多,即便是司礼监也压不下来。


    因此常德益便是心中恼火,也怪不到殷殊鹤头上,况且负责查案的是锦衣卫,也跟殷殊鹤没有关系。


    常德益跟周守正勾结已久,这次正好借周源一事顺藤摸瓜,只要查到周守正贪腐,便能顺理成章挖出常德益伙同他一起中饱私囊贪污赈灾款一事。


    到时候周守正要死,常德益也完了。


    殷殊鹤可以绝对的置身事外,手上干干净净,不必再像前世一样冒险,担心常德益狗急跳墙。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殷殊鹤自六岁入宫以来日日如履薄冰,走的每一步都是靠自己,从未体会过这种被人庇护,有人依仗的感觉。


    他顿了下,在黑暗中望向萧濯道:“殿下究竟为何帮我?”


    除了之前说过不许他伤及自身。


    萧濯这么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合着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听到这句话萧濯心中有些恼火,扣住殷殊鹤的下巴将他脸颊抬起沉沉说:“因为你是我的人,我想让常德益那个老东西赶紧死,想让你尽快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想让你不再以身犯险,不再被人欺辱,早日变成高高在上,人人敬畏的督公大人。”


    萧濯虽然含着怒气,但说出督公大人这四个字的时候,语气缠绵悱恻,不像是在说称呼,更像在说情话。


    殷殊鹤不由得恍了恍神,瞬间联想到自己梦境里看到的画面。


    梦中掉落在地上的那件以上的确是只有司礼监掌印才能穿着的深紫色宦服。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萧濯凑到殷殊鹤跟前,突然眯着眼睛说:“公公若是不信,要不要找把匕首把我的心剖出来看看?”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


    “匕首”这两个字让殷殊鹤心头一跳,心里不知为何就产生了些别的念头。


    双目对视,殷殊鹤听见自己意味不明地问:“殿下就不怕有朝一日我掌了权,会趁机反咬你一口吗?”


    第92章


    听到这句话,萧濯条件反射性感觉前世被殷殊鹤刺中的小腹一痛。


    但他没有生气,反而被激起一种更加强烈的兴奋跟冲动,因为殷殊鹤本来就该是这样的,若是他一直任由自己拿捏,那他就不是他了。


    “怕啊,怎么不怕?”


    萧濯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殷殊鹤的鼻尖,压着嗓子说:“所以公公要快点喜欢上我……你要是喜欢我,应该就不舍得对我出手了吧?”


    “……”皮肤相触的地方传来很轻的痒意,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熟悉之感。


    像是酸涩,又觉空荡。


    眼中闪过一丝晦暗难明,殷殊鹤最终没接萧濯的话。


    他只是忽然想到,自从萧濯出现以后,因为两人时常肌肤相亲,他那个见不得人的隐秘病症,好像再没犯过病。


    见殷殊鹤迟迟不语,萧濯有些不满地咬住他的耳垂,用力用牙齿磨了磨:“算了……反正我们的时间还长,我有的是耐心。”


    殷殊鹤被咬的一疼,眉心不自觉蹙在一起。


    见状,萧濯松开了獠牙,转而换成舌头,将他耳垂含在嘴里舔得湿漉漉的:“但我得收点利息。”


    痒意顺着耳朵只钻心底,殷殊鹤不自觉攥紧手指:“什么利息?”


    萧濯勾了勾嘴角,贴着殷殊鹤的耳廓说了几个字,殷殊鹤从未听人说过这般下流无耻的话,浑身猛地一僵,连带着声音都夹杂了些许羞怒:“殿下!”


    “这种时候你应该直接叫我名字……”萧濯说:“公公不如喊一声给我听听?”


    什么时候奴才能直呼主子姓名?


    殷殊鹤一时无言,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方才那点陌生又怪异的情绪都被萧濯这一通胡闹全给驱散了,半晌才道:“殿下不要戏耍奴才。”


    “我什么时候戏耍过你?”


    “不想叫就算了,”萧濯在殷殊鹤额头上亲了一下起身道:“但刚才的事,我就当你答应了。”


    “不过你放心,”走过去将屋内的烛火挑亮,萧濯打开放在桌上的食盒,把里面放着的白釉描金碗取出来递给殷殊鹤,微微一笑道:“知道公公害臊……所以我等你睡着了再拿。”


    自第一日以后,萧濯每次夜里过来都提着一个食盒。


    有时是汤品,有时是点心,今日是一盏燕窝羹。


    燕窝加了红枣跟牛乳,炖的很香很稠,殷殊鹤一眼就认出这是前段时间皇帝赏的金丝燕盏,几个皇子中就萧濯得了几盒,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气红了眼睛。


    可这么金贵难得的东西,却被萧濯轻飘飘拿过来送给他这么一个太监。


    殷殊鹤看着手中还冒着热气的金丝燕盏,半晌都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他没磨蹭,很快拿起放在碗边的银勺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萧濯喜怒无常,在某些方面表现的也很强势。但凡是他亲手带过来的东西,都会盯着殷殊鹤吃完,若是有剩下的,他也会换另外一种方式,强迫殷殊鹤吃得干干净净。


    殷殊鹤可不想大半夜被人按在榻上,让萧濯亲自将这碗燕窝尽数喂到他嘴里。


    想到萧濯刚才贴着他耳朵旁边说过的话,殷殊鹤抿了抿嘴唇,对于自己之前的想法又有些不确定了。


    简直荒唐。


    怎么会有人堂而皇之说要拿太监的东西……去做那种事!


    只肖一想就觉得浑身汗毛竖起。


    可偏偏心头又像有羽毛扫过,微微发颤的同时又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潮湿跟痒意,连带着骨头缝都微微发麻。


    殷殊鹤在心里暗暗骂了萧濯一句不要脸皮,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但第二日,他还是在自己的衣橱中发现少了两件刚刚洗干净的亵衣。


    显然是萧濯夜里离开时拿走的,偏偏这人还堂而皇之在桌上给他留了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公公的衣裳好香。


    萧濯说的是真心话。


    确实很香。


    殷殊鹤是宦官中少有的讲究,身上不仅闻不到丝毫太监常有的腥臊味,反而透着一股清新好闻的香气。


    萧濯也不是没见过旁人熏跟他一样的香。


    但殷殊鹤身上的味道就是独一无二,令他难以自抑,心醉神迷。


    就比如现在。


    天知道每日吹熄烛火给殷殊鹤涂药对于萧濯来说是一种多么痛苦又刺激的折磨。


    屋内并不是全黑,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柩倒映进来,他能清晰看到殷殊鹤冷白紧致的皮肉,性感低洼的腰窝,柔嫩饱满的臀尖……


    最初因为殷殊鹤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跟跟前世迥异的硌手触感感到莫名愤懑的情绪,随着他一日日好转渐渐转化成一种强烈的渴望跟冲动。


    偏生殷殊鹤好像从没感觉不对。


    竟然真的放心他吹灭了烛火,乖乖趴在床榻上任由他将手贴在他的腰臀处,将冰凉的药膏揉进他的皮肉里。


    殷殊鹤的皮肉很薄。


    稍一用力就泛起浅浅的红,透着一股让人想欺辱、想凌虐的性感。


    于是萧濯的手总是不由自主地加大力道,眼底也总是不自觉泛起红色的血丝,想咬住这人的咽喉,想压在他身上舔舐亲吻,想将他吞吃入腹。


    可这辈子他有比前世更大的野心,他必须要让殷殊鹤喜欢上他,舍不得他。


    于是萧濯花了很大的毅力才生生将这种冲动压制下去。


    但贴着殷殊鹤的耳边脱口而出要拿走他亵衣的那一刻萧濯就忍不住了。


    此刻萧濯手上握着殷殊鹤的亵衣靠在墙上。


    一张英俊的脸庞显得有些扭曲,漆黑的眼底浮现出红色的血丝,像是要将某个人连皮带骨地吃掉。


    最后结束的时候那件雪白的亵衣已经脏了。


    萧濯喉结滚动,低沉地粗喘着,眼中闪过一丝暴躁跟不满。


    “殷殊鹤……”


    “殷殊鹤……”


    从昨日夜里到今天,萧濯粗暴地折腾了好多遍。


    但都不顶用,还是觉得内心空虚,难以自抑,他咬牙切齿回忆前世两人暗中厮混在一起的场景,回忆殷殊鹤只在他面前露出的情态……


    萧濯想,等这辈子殷殊鹤动了心,他肯定要将人绑在床上,折腾到天昏地暗,让他哭泣,让他求饶,让他将自己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爱欲与前世的种种纠葛全部都咽下去。


    就在萧濯沉着脸将亵衣丢在床榻上准备起身的时候,忽然听到屋外传来几声有序的敲门声。


    萧濯赤裸着胸膛,随意披了件外衫开口道:“进来。”


    在外面敲门的薛斐。


    他跟楚风一起进来以后绕过屏风给萧濯行礼,将一封信递给萧濯,低声道:“宫外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楚风把殷姑娘安置在京郊的一处庄子上,有咱们的人守着,很安全。”


    萧濯望向楚风,“常德益的人呢?”


    “殿下放心,”楚风得意一笑,“我亲自动带人动的手,做的干干净净,根本来不及传信出去,就算再过一个月,常德益那老东西也不会发现我们已经把人带走了。”


    “一个月?”


    萧濯眯着眼睛忽而轻笑了一下:“他应该没那么长时间了。”


    “对了殿下……崔家那边也来了消息。”薛斐低声道:“崔阁老说这次周守正的事您做得很好,一箭双雕,既抓住了户部的把柄,也能解决掉常德益那个大权宦,届时四皇子一党如断一臂,必定元气大伤。”


    “只不过崔阁老的意思是,若您决意扶持殷公公上位,应当想法子拿捏住他的把柄,方能让他在日后为我们所用,这一点崔家可以帮忙。”


    听见这话,萧濯很轻地笑了一声。


    “崔家世代簪缨,门第显赫,向来视权宦阉党如同眼中钉肉中刺,不肯与之同流合污,”他转身给自己倒了盏茶:“现如今为了争权夺利也开始想着跟阉人合作了。”


    转过头好整以暇望向薛斐:“你说可不可笑?”


    薛斐心中一惊,连忙屈膝跪下:“属下不敢妄言。”


    “行了,起来吧。”萧濯面无表情道:“别动不动就下跪,难道我很吓人吗?”


    楚风在旁边听着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又连忙把嘴捂上,咳嗽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单手将薛斐从地上拽起来。


    薛斐暗地里瞪了楚风一眼。


    方才萧濯那话明显是嫌崔家手伸得太长,太贪心,可崔阁老是萧濯的外祖父,他一个暗卫怎么敢接这等诛心的话?


    更何况……不是他想动不动就在萧濯面前下跪。


    若是有人像他一样从冷宫时就跟着萧濯,亲眼见过他家殿下算计人心,微笑间取人性命的模样,大概也会像他一样时刻保持警醒,不敢有丝毫懈怠。


    “回去告诉外祖父,就说殷殊鹤的事我自有打算。”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萧濯说:“让他老人家不必操心。”


    前世崔、谢两家在他死后扶持幼帝登基,争夺摄政之权,将殷殊鹤下狱斩首的事他还记着呢。


    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但萧濯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


    他眯着眼睛漫无目的地想,到时候应该给他那个自私自利还自视甚高的外祖父挑一个什么样的死法会比较特别。


    从殿内退出来以后,楚风用胳膊肘撞了撞薛斐的胸口,压低了声音道:“这位殷公公到底是什么人?”


    他在萧濯身边一直做的是收集情报或者暗杀的活,这次却突然接到救人的命令。


    之前还以为萧濯想借此对付司礼监,可方才在殿内却怎么听都觉得不太对劲。


    “……”薛斐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


    他耳力极好,这几日连续守在厢房外面,虽然保持了一定距离,却还是能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七七八八。


    想到萧濯每晚不宿在精致奢华的广平苑,而是将一个阉人按在床榻上耳鬓厮磨……薛斐语气复杂道:“我提醒你一句话。”


    “什么话,”楚风莫名其妙:“做什么搞得神神秘秘的。”


    “若是不想受罚,就不要在殿下面前表现出对殷公公的好奇。”


    “为什么?”楚风更不理解了,还想再问,薛斐却闭上嘴巴只字不提了。


    知道薛斐的性格,楚风冲他翻了个白眼,想了想又道:“对了……你方才在殿内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总觉得有股怪味,”楚风嘀嘀咕咕道:“也不知道殿下近日熏的是什么香。”


    *


    宣政殿。


    皇帝猛地把折子扔在地上,殿内宫人无不噤若寒蝉。


    “朕还没死呢,”因为怒气冲冲导致好不容易压下来的咳嗽又变得严重起来,血气上涌,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阴沉:“一个个就想逼着朕做事了,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自从去年得了风寒,皇帝的咳疾就一直不好,虽然不算严重,但毕竟龙体欠安,于国祚绵延不利。再加上皇帝今年四十有二,诸位皇子年龄渐长,朝臣们已经开始对太子一事上心了。


    然而认为自己正值盛年的皇帝对权利的执着近乎于偏执,生了病更是如此。


    无论是皇子们的明争暗斗,还是朝臣们的上奏进言,都让他愈发警惕不喜。


    伺候在一旁的殷殊鹤微不可察地扫了一眼被丢在地上的折子,知道这是陈家昨日连同几个大臣一起引经据典建议皇帝早日立储,以稳定朝局的奏书。


    殷殊鹤给皇帝倒了盏茶,恭声道:“皇上龙体康健,正值春秋鼎盛,现在又天下太平,何必急着立储?您可千万别因为此事气坏了身子。”


    这话说到皇帝心坎里了,他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接过殷殊鹤递过来的茶冷哼道:“要是每个人都这么想,朕的日子也能清净许多。”


    近些日子,常德益忙着操持出宫避暑一事,多是殷殊鹤在御前伺候。


    因为办事妥帖,心思细腻,皇帝对殷殊鹤颇为满意。即使皇帝在病中脾气暴躁,殷殊鹤也能三言两语将人安抚下来,在御前愈发得脸。


    “对了,”皇帝望向殷殊鹤问:“周守正之子周源一案查的怎么样了?”


    “回皇上,如今锦衣卫正审着呢,”殷殊鹤垂下眼睛回答道:“这案子是板上钉钉的事,人证物证俱在,只不过……锦衣卫发现周源用来摆平官府的银票上印有户部官银的印记。”


    “户部官银?”皇帝神色陡然一变:“此事可属实?”


    “奴才不敢欺瞒皇上,”殷殊鹤低声说:“银票确实印有官银印记,此事……想来应当另有隐情。”


    “好啊……朕把户部交到周守正手里,委以重任,他竟敢如此大胆!纵容儿子狎妓杀人也就罢了,连官银也敢染指,焉知私底下还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皇帝再次咳嗽起来,大怒道:“查!给朕好好地查!”


    殷殊鹤立刻垂首应是。


    只不过站在一旁重新给皇帝奉上一杯热茶的过程中,他很轻地眯了下眼。


    那日殷殊鹤假装迫于形势,将弹劾周守正的密折夹在一众奏折当中呈上去以后,常德益事后也狠狠地斥责了他。


    只不过他老了,没那么敏锐了,没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专门为他而设的局。


    想到今日萧濯送来的消息……殷殊鹤温声道:“皇上息怒,太医叮嘱过您情绪起伏不宜过大,千万要以龙体为重。官银事关重大,相信锦衣卫定能秉公执法,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你……你去诏狱亲自替朕看着,切勿声张,”皇帝又咳了几声,咳得面颊通红:“从周源开始顺藤摸瓜,细细审问,朕倒要看看他这些年到底贪了多少!”


    “是,皇上,奴才现在就去。”


    殷殊鹤轻声应下,很快退了下去。


    他到诏狱的时候正是申时,日头正烈,地面被晒得发烫,连风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但诏狱里面却阴风阵阵,墙壁上血迹斑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腐烂与浑浊的味道,潮湿、压抑、昏暗。


    这并不是他头一回来。


    但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殷殊鹤在锦衣卫带领下一步步往里面走,看着墙上挂着的各种刑具,如枷锁、鞭子、夹棍、烙铁等……他却忽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整个人都晃了一下,不知为何,眼前急速闪过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第93章


    带路的锦衣卫并没有发现殷殊鹤的异常,按着绣春刀在前面带路,走到不远处一间牢房门口,低声道:“公公,就在这儿了。”


    里面隐约看见一个人穿着粗布囚服,蜷缩在牢房墙角瑟瑟发抖。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没给他用刑,但这小子平日里养尊处优,根本受不得苦楚,一进来就鬼哭狼嚎,只稍微吓一吓就什么都招了……这几天在里面看着我们对其他犯人用刑,更是怕得屁滚尿流,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这是他的口供。”周南岳将一叠纸递给殷殊鹤。


    因为刚才那一瞬间出现的幻觉,殷殊鹤脸色算不得好看,但在这阴森可怖,光线昏暗的牢房里却看得不算分明。


    深呼吸一口气接过周南岳递过来已经签字画押的口供,殷殊鹤垂眸粗粗看了一遍,基本跟他之前设想的没有太大差别。


    周源本人无足轻重,不过是一枚用来引出周守正跟常德益暗中勾结的棋子。


    他不必知道周守正做了什么,只需要对自己犯下的罪行认罪画押即可。


    眼下目的已经达到。


    殷殊鹤的视线却停顿在口供某处停顿了一下,他听见自己问:“人不是他府上的小厮杀的?”


    “回公公的话,”周南岳拿出一把匕首递到殷殊鹤面前:“周源平日纨绔霸道,性子冲动,命自家小厮将那富商之子毒打一顿以后见他还想报官,怒而抽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在红袖招直接将人捅死……用的就是这把。”


    匕首在昏暗的牢狱中散发着寒光。


    殷殊鹤瞳孔倏忽一缩,脑海中再次出现某个画面。


    画面里他好像握着一把类似的匕首,正面无表情直直捅进一个人的小腹。


    匕首割破黑色滚金边的外袍狠狠刺进皮肤,那人滚烫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


    明明动作做得干脆利落,可他眼睁睁看着刀锋没入皮肉,却感觉同样被匕首刺中的好像还有自己。


    心脏钝痛,可笑可悲。


    所以……是谁?


    他杀的那个人是谁?


    “公公?”


    “公公?”


    一道声音在耳旁响起,殷殊鹤猛地回过神来,对上周南岳的眼睛。


    可看清了自己此刻身在诏狱,依然有些片刻的恍惚。


    不为别的。


    方才出现在他眼前的画面太过真实,那种平静中夹杂着痛苦的感觉也太过强烈,以至于幻觉消失他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公公……可是有哪里不适?”


    周南岳试探问:“看您脸色好像不是太好,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不必了,”攥紧了手中的供词,殷殊鹤又扫了一眼被关押在牢房中的周源,“好好看着他。”


    顿了下,他淡淡道:“再过两天就有人进来陪他了。”


    闻言周南岳眼中闪过一丝压抑已久的痛苦和喜意,深吸口气,单膝跪地沉声应是。


    周南岳生在并州,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两人自小定下婚约,可因为七年前的一场饥荒在乱中失散,他辗转找了几年,好不容易寻到未婚妻的消息,却得知她被采选宫女的太监看中,被人带进了宫。


    周南岳没别的本事,但自小习武,有一身好力气,可好不容易通过武举选拔进了东厂,费尽心机查探未婚妻的下落,最后找到的却是一具尸体。


    她被司礼监掌印常德益所害,早在他成为锦衣卫之前就自绝身亡。


    周南岳曾经想过要拼死跟常德益那个黑心肝的阉宦同归于尽,却被找上门来看穿他来历跟所思所想的殷殊鹤说服。


    是的。


    与其豁出性命还碰不到常德益那个老太监一根毫毛,不如将自己这条命卖给别人。


    不论殷殊鹤是不是跟常德益一样的阉党,也不论他是何目的,只要能帮他报仇,他可以从此做一枚钉子,一把刀,一柄剑,甚至一条藏在暗处任人驱使的鬣狗……此刻,报仇雪恨的机会终于近在眼前,他怎么能不激动?


    大概能猜到周南岳心里在想什么,殷殊鹤并不在意。


    他不是为了帮周南岳报仇才杀常德益,他只不过是借这件事获取他的忠诚,让他为自己所用。


    日后,东厂像周南岳一样听命于他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从诏狱出来以后,殷殊鹤原本是应该立刻回宫的。


    但坐上马车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反了悔,出声命驾车的小太监掉头换了个方向走。


    他在宫外有处两进两出的宅子,是两年前办了件棘手的差事常德益赏的,虽然算不上大,但对于宦官来说,能有在宫外有个落脚的地方比什么都强。


    之所以不回宫是因为殷殊鹤觉得有点不舒服。


    如今日头渐渐暗了,他没让一起出来的小太监跟着,独自一人进了卧房,扶住书案,脑海中乱糟糟的,诏狱里的阴森昏暗犹在眼前,那柄匕首的寒芒也仿佛能刺进他心里。


    殷殊鹤有些不解。


    这并不是他往常犯病的征兆,可这种难以言喻的混乱跟昏沉之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不自觉抬手按上心口。


    在胸口起伏之间,忽然又想到萧濯。


    也不知道今日他宿在宫外,那位喜怒无常的七殿上会不会不悦。


    殷殊鹤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昏昏沉沉的过程中,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费了很多心机,通过别人算计了常德益,隔了一年,终于穿上那件深紫色的宦服,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


    梦到皇帝缠绵病榻,而世家贵族异心渐起,为了压制世家的不臣之心,皇帝愈发重用阉党,于是他执掌司礼监,提督东厂,手中权势越来越盛,一时间风头无两。


    梦到他原本准备扶持淑妃所生的四皇子萧煜登基,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跟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七皇子萧濯搅在一起。


    梦里,他看到自己被如山石一般压下来的萧濯按在榻上亲吻,他身上殷红色的飞鱼袍服被萧濯三下两下剥得干干净净,他用舌尖舔过他的耳廓、脖颈、锁骨……


    他看到自己从最初的难堪、愤怒、羞耻到逐渐习惯萧濯的亲吻,习惯那种被拥抱,被严丝合缝填满和占有的感觉。


    从身体被欲望吞噬。


    再到升起不易察觉的依赖、渴望跟心动。


    梦里,他白日领着锦衣卫将一批朝臣下狱,被自诩文官清流的人指着鼻子斥骂:“阉宦之徒以残缺之躯窃居高位,恃宠逞凶,你他日必将不得好死,遗臭万年,遭后人唾如粪土!”


    殷殊鹤面无表情听着,只觉得嗤之以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些人诟病他窃居高位,强调他不配治国,不过是想维护自身利益,可他倒是想问问,若是易地而处,他们是不想还是不能?


    但毫无疑问,那句喷着唾沫星子骂出来的“阉宦之徒”还是刺中了殷殊鹤藏得最深的那根神经。


    是。


    从六岁那边挨了那一刀开始,他就成了身体残缺的太监。


    不论他穿上怎样华丽张扬的外裳,旁人只肖看他一眼,就知道他胯下较常人少了块肉,不男不女,腥臊丑陋。


    正是因为这种残缺,殷殊鹤才愈发想往高处爬。


    他想看看那些瞧不起宦官,对他鄙夷不屑的人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对他毕恭毕敬是一副什么模样。


    那天,将那些被人当了枪使都不知道的硬骨头下狱以后,当天晚上就有人设宴请他喝酒。


    殷殊鹤怀着讥讽又享受的扭曲心态去了宴席,答应了别人求他办事的请求,在觥筹交错中难免多喝了几杯。


    等回到自己在宫外的宅子时已经有些喝多了。


    然而刚进门就看到下人慌慌张张跑过来,凑到他耳旁说东厂那边传来消息,今日被下狱那些人都被行了宫刑。


    殷殊鹤蓦地睁开眼睛,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等他屏退下人,准备找人将周南岳找来问清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却在书房看见了不请自来的萧濯。


    一身玄色四爪金龙织金外袍的萧濯凑过来揽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脖颈闻嗅他身上的味道:“督公去了哪家府上赴宴,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等了你好久。”


    彼时两人已经做了最亲密的事。


    可殷殊鹤还是不太习惯在烛火明亮的地方跟萧濯亲近。


    他下意识想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开,萧濯却已经顺着他的外袍将手探进去摸到了他的皮肉,低声问:“今日喝的什么酒,喝了多少?”


    在这方面殷殊鹤从来不是萧濯的对手。


    他感觉之前已经散去大半的酒意再次发作出来,在萧濯吻下来的瞬间,肌肤滚烫,呼吸混乱。


    就在殷殊鹤被乱了心智,差点忘记正事的时候,忽然闻到萧濯外袍上浓郁到无法忽视的血腥气息。


    他眼神倏忽间恢复清明,按住萧濯在他身上作乱的手,喘息道:“在诏狱动手的人是你?”


    “是啊,我本来也没想瞒过督公。”


    萧濯动作不停,继续舔吻殷殊鹤的耳垂,仿佛在吃什么珍馐蜜糖,偏偏空暇间说出来的话却冷酷至极:“谁让他们说你残缺之躯,还咒你不得好死……那我就让他们在临死之前也体会一下宫刑是什么感受,看看到底是谁在九泉之下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督公放心,”见他不说话,萧濯揽着他的腰继续亲吻他的脖颈:“反正这些人迟早都是要死的……况且诏狱守卫森严,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传不出去,更不会影响到你的名声。”


    “……”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殷殊鹤冷笑一声,反问:“我一个阉人,哪来的名声?”


    “督公何必妄自菲薄,”萧濯的手不住地殷殊鹤身上抚摸揉捏,“在我这里,千百个文官清流都抵不过你一人重要。”


    “萧濯!”


    说正事的时候被萧濯一连串动作弄得浑身紧绷,殷殊鹤咬牙切齿想将他推开压低声音怒道:“你堂堂一个皇子,未来想做皇帝的人,日日跟一个阉人厮混在一起,难道就不怕被我染上一身腥臊味吗?”


    “不是早就沾上了吗?”


    萧濯笑了一声,手上动作却极其强硬地按着他的两只手,将人死死抵在书案之上,越发深入地吻他,舌尖舔过他的上颚:“上次督公弄了我一身,那件衣裳现在还……”


    话还没说完,殷殊鹤面色染上一丝羞臊的红,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住嘴!”


    萧濯也不生气。


    他盯着殷殊鹤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握着他的手吻过他的手指,问:“发泄出来了么?”


    殷殊鹤脸色尚还冷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萧濯的意思:“……什么?”


    “我知道你因为白日的事心里不痛快,但何苦因为那些蠢货大动肝火?我精心照料了这么久的身子,督公可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萧濯说:“日后等我登上龙椅,谁敢招惹你,我就杀了谁……好不好?”


    殷殊鹤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萧濯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今日我亲眼看着薛斐割了那几个人胯下那滩烂肉,要不要我跟你讲讲他们在诏狱里是怎么哭天抢地,涕泗横流向我求饶的?”


    “……”


    殷殊鹤自认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手上沾的血也不算少。可他却做不来像萧濯这样,谈笑间就给几个人命手下给人行了宫刑的事。


    今日被下狱这几个是于立储一事惹怒了皇帝才会被抓。


    地位不高,影响不大,因此与萧濯并无干系。


    所以萧濯闹这一出不为别的,单纯是在替他出气。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殷殊鹤忽然感觉自己心口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那粒火星子炸开以后烧成大火,将他的冷漠跟理智都烧成灰烬。


    他在冲动间只想用欢愉或痛楚证明点什么。


    梦里,他跟萧濯的关系越来越近,萧濯的占有欲也越来越强。


    殷殊鹤虽然面上不喜,但心底里却享受着这种被强制被侵略被占有的感觉。


    然而。


    随着萧濯手上的势力越来越大,随着他跟皇位之间的距离越来近,殷殊鹤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他跟萧濯之间存在的巨大鸿沟。


    萧濯嘴上说的再好听也是要当皇帝的。


    是皇帝就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会有各式各样的女人被送进后宫任他予取予求,为他开枝散叶。


    那么他呢?


    他身为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权宦,是继续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还是继续跟萧濯在暗地里厮混,可耻地跟一群后妃分享同一个男人?


    可萧濯的话却那么好听。


    他强壮的身躯永远压着他索求无度,望着他的双眼永远缠绵悱恻,以至于殷殊鹤在很多个意识迷离的时刻睁开眼睛看着他而后又重新闭上,紧紧攀住萧濯挂满汗珠的肩膀。


    他想……他这一生从没信过任何人。


    但或许可以试着信一信萧濯。


    若是他真的喜欢他。


    若是他真的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跟一个阉人在一起。


    殷殊鹤在某一个被强烈爱欲吞没的那刻意识涣散浑身脱力地想……那萧濯之前曾经逼问过,他却没有正面回答的问题,或许就能给出答案了。


    可事实证明殷殊鹤果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或许是干过的坏事太多,又或许是阉宦之徒注定了不会有好下场。


    在宫变当日收到周南岳送来飞鸽传书的那刻,殷殊鹤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觉得浑身冰凉的同时,又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笑萧濯。


    更笑自己。


    萧濯布局之深,算计之早,难道他是今日才发觉不对?


    自然不是。


    只不过殷殊鹤一直自欺欺人,将那些早就被人提醒过的端倪视而不见,妄想萧濯会信守承诺,会像他说的那样爱他,重他。


    梦中一道闪电照亮了他在梦中那张强撑着平静的脸,紧跟着就是轰隆一声炸雷。


    殷殊鹤被巨大的响声惊得浑身一颤,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刚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梦境。


    他下意识环顾四周。


    看到远没有梦中精致奢华的内室和身上穿着的深蓝色宦服……真实到可怕的梦境逐渐散去,可脑海中却有更多画面纷至沓来。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为何今日在诏狱看到那把匕首会觉得那么熟悉,那是因为他曾经亲手将匕首刺进萧濯腹中,眼睁睁看他气绝身亡。


    他想起为何今日在诏狱看到那些刑具会觉得浑身不适,那是因为在萧濯死后,他曾在失势后被崔谢两家关进大牢,将挂在墙上的刑具全部试过一遍。


    他想起自己最后被押上法场,被刽子手按在行刑台上,鼻尖腥臭难闻,耳旁皆是围观百姓的鄙夷唾骂。


    最后那把刀挥下来的瞬间,雪亮刀身倒映着血色天光划出一道弧线,恍惚间他好像看见萧濯那张目眦欲裂,扭曲中透着癫狂和愤怒的脸。


    他亲手要了萧濯的命。


    所以萧濯的魂魄是专程来看他笑话的吗?


    既然如此。


    在头颅被砍下来的前一刻殷殊鹤闭上眼睛觉得十分有趣地想,那阴曹地府最好真的存在,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可以到地底下再继续纠缠。


    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殷殊鹤没有动。


    过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掀开被子走到内室角落里放着的铜镜面前。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缓缓垂眸望向自己的手。


    原来他就算不跟萧濯交易,要不了多久也能凭自己要了常德益那个老太监的命。


    原来他上辈子一度权倾朝野,令无数人又恨又怕。


    前世记忆纷纭,殷殊鹤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心中究竟是什么感受。


    万万没想到自己能重活一世。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然间想到上辈子他跟萧濯纠缠在一起的时间。


    那时候萧濯早已立府……可现下不过是宣崇十三年,距离萧濯出宫还有一年。


    殷殊鹤心头重重一跳。


    他确定,萧濯应当也回来了。


    然而没等他捋清思绪,忽然听到屋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的声音,殷殊鹤敏锐抬头,直直撞进萧濯那双漆黑含怒的眼睛里。


    萧濯今日在司礼监扑了个空,命人去查才知道殷殊鹤从诏狱出来根本没有回宫。


    那种见不到的人感觉令他心头火烧,可偏偏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下钥。


    殷殊鹤不是必须日日回宫。


    也不是不能住在他自己置的宅子。


    推开门以后,萧濯目光阴沉地盯着完好无损站在他面前的人,只觉得深夜费了大功夫赶到这里的自己实在是贱得很。


    他问:“今日不回宫为什么不差人跟我说一声?”


    第94章


    两人之间不过几步距离。


    殷殊鹤隔着前世的种种爱恨纠葛与萧濯对视。


    “……殿下怎么来了?”


    他在最短时间内反应过来,佯装若无其事恭声道:“办完差以后见天色已晚,便想着就近在宫外住上一晚,没提前差人跟您通报一声,都是奴才的错。”


    萧濯看着他忽然就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殷殊鹤的胳膊,猛地将人拉到自己怀里,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可殷殊鹤那张被烛火照亮的脸在望向他时却并无异常,方才那一瞬间的异色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半晌,萧濯抬起手来扣住他的下巴,咬牙道:“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


    下一秒凶悍强势地吻就落了下来,仿佛是为了发泄心里的不满,这个吻动作极重,落下去的瞬间殷殊鹤的嘴唇就破了,尝到血腥味萧濯更加激烈地啃咬怀里的人。


    殷殊鹤被他亲得几乎呼吸不能。


    因为害怕泄露心底情绪,他闭上眼睛承受萧濯的吻,感受到这人恨不得把他揉进骨子里的动作。


    殷殊鹤心中纷乱地想:为什么。


    前世自己亲手杀了萧濯,让他所有野心跟筹谋全部毁于一旦,一切重新开始,萧濯应当恨他都来不及,为什么还要再来找他?


    为什么还会选择跟他纠缠在一起?


    原本萧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


    可将人箍在怀里强势侵入以后,察觉到殷殊鹤习惯性张开唇齿的动作,心中的戾气又在不知觉间一扫而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


    “这话我以前没说过,”将人松开以后,他用拇指将方才殷殊鹤唇上来不及吞咽的口水抹掉,“但日后你去哪儿,去做什么我都要知道。”


    萧濯说:“公公记住了吗?”


    尚还没理清因为前世纷至沓来的记忆导致脑中异常混乱的思绪,上辈子被萧濯狠狠算计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殷殊鹤不由得抬眸对上萧濯的眼睛,意味不明道:“殿下这是离不得我,还是要监视我?”


    监视?


    听到这个词萧濯怒极反笑,再次觉得面前的人好没良心。


    “公公觉得呢?”


    萧濯箍着殷殊鹤腰身的手再次用力,让他贴紧他,感受他的冲动:“现在知道答案了么?”


    “大半夜宫门都下钥了我还巴巴地跑过来是为了什么?前几日公公被二十大板打得趴在床上动都动弹不得,我日日潜入司礼监替你上药是为了什么?”


    “还有……”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萧濯盯着殷殊鹤的眼睛:“我现在忍得发疼都不动你,你说是为了什么?”


    殷殊鹤瞳孔微缩。


    他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一时没压住火气问出了这个问题,现在被萧濯一连串抢白,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辈子的萧濯比上辈子还要难缠。


    他究竟想做什么?!


    可不论萧濯想做什么,殷殊鹤扪心自问:


    重活一世,这辈子的他难道还要重蹈覆撤,继续跟萧濯纠缠不清吗?


    前世种种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


    从意识到自己这副残缺的身体离不开萧濯开始,到无法抑制对萧濯升起见不得人的爱慕之心,再到被背刺,再反杀,最后自己也落得斩首示众的下场……


    兰因絮果,现业谁深。


    殷殊鹤竟有些分不清上辈子他跟萧濯之间究竟是谁对不起谁更多一些。


    有那么一瞬间殷殊鹤甚至想跟萧濯把自己也回来这件事挑明,问问他到底在发什么疯。


    上辈子试图折断他的翅膀将他锁在身边,让他一无所有,像后宫的妃子一样在床榻之上祈求君王的宠爱。这辈子又提前过来来找他,作出一副要跟他再续前缘的姿态是要如何?


    殷殊鹤绝不可能任人宰割。


    绝不可能让自己变成只有依靠君王雨露才能活下来的脔幸宦宠,更别说根本见不得光的那种。


    再来一遭,难道萧濯还没认清他的性子?


    还是说,萧濯准备逼他再动手杀他一次?


    思绪翻涌,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前世逼宫那个雨夜他亲手将匕首刺进萧濯腹中的画面……殷殊鹤瞬间冷静下来。


    他不知道应该笑谁,但所有念头都没了,心里只剩下两个字。


    ——算了。


    “为什么不说话?”


    屋内烛火明亮,萧濯将殷殊鹤的表情看在眼里,不知为何觉得心头刺痛了一下,他以为殷殊鹤想逃避问题,掐着他的下巴低声道:“好……公公不说那就算了,我直接告诉你。”


    “今日我在司礼监扑了个空,以为是你私底下做的事走漏了风声,让常德益先下手为强,”萧濯竭力压下胸中戾气,咬牙隐忍道:“当时……我恨不得立刻命暗卫将常德益那个老家伙揪出来杀了,后来冷静下来才想到去查你今日的行踪,知道你从诏狱出来宿在宫外才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


    “我忍不住想,若是常德益那个老家伙知道了你的谋划,趁机做些什么该怎么办,想……”萧濯猛地顿了一下,后面那句话他没有说完。


    他在想,即便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殷殊鹤在宫外平安无虞,可若是他的病犯了该怎么办?


    萧濯一边恨得牙痒痒,一边又忍不住担心,最后气得朝树上踹了一脚,最终还是联系了崔家安插在禁军里的暗哨,大半夜从宫中赶到这里。


    “归根究底,你要想说监视也没什么大错,”话说到这个份上,萧濯看着殷殊鹤那张阴柔又漂亮的脸,低下头去咬他的嘴唇:“但我不能允许你误会我。”


    “我要知道你的行踪,时时刻刻掌握你的动向,是因为我喜欢公公,离不得公公……”萧濯声音隐忍又低沉,像在感慨什么:“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把你嚼碎了咽进肚子里,永永远远都不分开。”


    “……”多好听的话。


    跟上辈子几乎一般无二的语气,以至于殷殊鹤到现在听着都觉得心头微动。


    可正是因为跟上辈子一般无二的语气才让殷殊鹤在这种氛围下陡然清醒过来。


    上辈子萧濯不就是用这种缠绵悱恻的口气跟他亲近,哄着他骗着他,令他到最后输得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萧濯喜欢他么?


    或许是喜欢的吧。


    可那种喜欢像对物件,对宠物……亦或者因为他阉人的身份,导致萧濯对他像对床榻上一个足够特别和新鲜的娈宠……他想占有他,想禁锢他,想要他永远为他一个人独有。


    可这是殷殊鹤想要的吗?


    这样的喜欢又能维持多久?


    殷殊鹤心中升起一丝对自己也对萧濯的讽刺,他终于开口,还是那副恭恭敬敬听不出一丝破绽的语气:“今日奴才在御前听大臣们说了一则典故。”


    “《汉书》中说汉哀帝宠幸董贤,导致汉家中衰,朝政腐败,史书上到现在还记着哀帝昏庸短祚的评价,”殷殊鹤垂下眼睛,“这些时日殿下对奴才的好,奴才都记在心里,可殿下是皇子,未来说不定有机会能坐上那个位置……”


    “奴才不敢自比董贤,但我一届卑贱之身,近来左思右想,实在不敢污了殿下清名,影响殿下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濯陡然攥紧了殷殊鹤的手腕,语气危险道:“我们之前的交易……你现在想反悔?”


    “不,”殷殊鹤抬起头看着萧濯,“奴才既然已经跟您做了交易,您也信守了承诺,那这副身子便是您的,您若是想要那就拿去,只不过……”


    殷殊鹤顿了下,有些惶恐不安低头道:“奴才不过是个阉人,是个宦官,实在当不得您的喜欢,还请殿下得偿所愿以后,莫要再说类似的话了。”


    “你说什么?”


    萧濯忽然就感觉自己心里蹭地一下烧起一团大火,他的目光陡然变得漆黑深沉,难看至极,他攥着殷殊鹤细瘦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萧濯的力气太大,殷殊鹤感觉自己手腕被握得生疼。


    但他没说话,脸上还是那副惶恐又不安的神色,垂下头道:“……您想做什么奴才都愿意奉陪,但奴才实在当不起您的厚爱。”


    萧濯深深呼吸。


    好。


    好得很。


    上辈子他强取豪夺,不顾殷殊鹤的意愿将人弄上了床,在床榻间纠缠不清的时候他还能看见殷殊鹤在混乱湿润中完全将自己交付给他的眼神,还能听见殷殊鹤在极度失神时断断续续说出的喜欢。


    这辈子呢?


    这辈子他按照李德忠说的话耐心哄了,也慢慢对他好了,可换来的居然是殷殊鹤这句当不得他的厚爱?!


    萧濯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也几乎大笑出声。


    怒火在他胸口越烧越旺,还夹杂着别的陌生情绪,令他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直接拧断了殷殊鹤的脖子。


    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殷殊鹤把他当成什么人?


    又把自己成什么?


    萧濯死死盯着殷殊鹤,目光阴沉危险道:“你想好了吗?”


    “回殿下的话,”殷殊鹤轻声道:“奴才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萧濯点了点头。


    好。


    非常好。


    他深深呼吸,最后索性直接将殷殊鹤按在屏风上,粗暴而强势的亲吻密密麻麻地落下来,同时胡乱扯掉殷殊鹤身上的深蓝色宦服,让他苍白瘦削的胸膛就那么袒露在外面。


    殷殊鹤没有丝毫反抗。


    意识到这一点,萧濯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胸中那股怒意愈发蓬勃,继而转化成一种强烈的摧毁跟撕咬欲望。


    他近乎于暴力地咬住殷殊鹤的脖颈,将他推的一个踉跄,屏风发出一声嘎吱地响,在不堪重负将要倒下的瞬间,萧濯终于伸手将人拦腰抱起,绕过倒在地上的屏风,用力将他摔在里间的床上,同时直接压了上去。


    粗暴又野蛮的吻跟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不像亲热,更像发泄。


    他决定不再压抑自己的渴望。


    既然殷殊鹤说自己什么都能配合,唯独不要他的喜欢,那他就满足他,狠狠满足他。


    就当是为前世殷殊鹤捅他的那一刀报仇,就当是他提前实现前世的心愿,彻彻底底将殷殊鹤变成专属他一个人的禁脔,反正这是他自己求来的,这是他自己活该!


    萧濯在这一刻几乎失去了所有理智。


    可就在他将殷殊鹤浑身衣裳剥光,准备直接进行下一步的时候,萧濯动作蓦地停了下来。


    他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胸口剧烈起伏,却硬生生止住没再继续。


    殷殊鹤原本已经做好了萧濯会做到最后的准备,只不过他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忽然想到上辈子他跟萧濯第一次做到最后的场景。


    那时候他跟萧濯已经亲热过很多次,用手,用腿……最后萧濯实在忍不住了才将他扑倒在床榻上强行做到最后。


    殷殊鹤当时其实早有心理准备,算得上半推半就。


    萧濯虽然动作强势,但确实像他嘴上说的那样,在前期做足了准备,让他疼过最初那一会儿以后,很快从这件事上得了味。


    只不过这辈子大概没有上辈子那么好的待遇。


    殷殊鹤做好了承受痛楚的准备,闭着眼任由萧濯发泄,可他却不知道萧濯为什么会停下来。


    睁开眼睛望向萧濯,却看到压在他身上的萧濯脸上露出压抑、愤怒、戾意跟挣扎的情绪。


    两人在床榻之间双目对视。


    萧濯感觉他心中那股想直接将殷殊鹤掐死在这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刚才有个瞬间他也差点就那么做了。


    殷殊鹤的脖颈那么细。


    细到他一只手就能握住,轻而易举就能折断。


    只要掐死他。


    只要掐死他,前世他们之间的纠葛就能一笔勾销,就不会再有人惹他生气,就不会再听到从他那张漂亮的嘴里吐出来令他怒火中烧的话。


    内心强烈地挣扎过后,萧濯静了片刻。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突然冷笑了一声将旁边的被子拿过来丢到殷殊鹤身上,将他整张脸都盖住以后,翻身下床。


    “公公不愿意就算了。”萧濯面无表情道:“不必跟我演这出以退为进的戏码。”


    “就像你说的,我是皇子,天潢贵胄,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既然你这么不情愿,”萧濯再次冷笑:“那我就去物色个别的娈宠,他肯定巴不得我说喜欢。”


    说完,他阴沉着脸离开了这间屋子,没有再回头看殷殊鹤一眼。


    第95章


    万万没想到萧濯这么快从里面出来,薛斐正准备上前行礼,就被萧濯脸上阴沉可怖的神色震住,萧濯直接上了马车:“去妓馆!”


    薛斐猛地一怔,迟疑道:“……殿下?”


    “我说去妓馆,没听到吗?”萧濯怒极反笑,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给我找十个长相俊俏的小倌儿,脱光了站成一排,我倒是要看看,他们究竟是愿还是不愿。”


    跟在萧濯身边五年,薛斐比任何人都清楚,萧濯笑的时候比不笑的时候更可怕,额上瞬间渗出点点汗珠,神情一凛,抱拳应是后二话不说话驾车去了。


    大启朝好男风的不是没有,但因为上不得台面,大都藏在暗地里,因此有小倌儿的男风馆虽然有,但并不算多,而且绝大多数都挂着书院、茶社、戏院的牌子掩人耳目。


    薛斐一边驾车一边在心中快速思索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明明萧濯出宫时心情还算不错,怎么进去不到一盏茶时间,跟殷公公说了几句话就怒成这样。


    薛斐面上沉稳,心中却忍不住有些发寒。


    依他的了解,萧濯于情欲一事向来寡淡,甚至称得上一句无情,偏偏对殷殊鹤动了念想,像入了魔似的。


    今日两人不知为何起了冲突,但若是自己真驾车带着萧濯去了那等见不得光的烟花柳巷,再找十个小倌儿站成一排……明日等萧濯气消了,怕是第一个发落的就是自己。


    然而薛斐硬着头皮将马车停在一条胡同深处,却迟迟不见萧濯下来。


    薛斐问:“殿下?”


    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才听到萧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从马车里面传出来:“回宫。”


    “……”薛斐连忙垂首:“是,殿下。”


    然而萧濯一晚上进出宫门两次,饶是动作隐秘,依然惹了旁人注意。


    翌日一早,紫宸宫已经有几个皇子早早在殿门口等着了。二皇子萧弘眼中尽是幸灾乐祸,四皇子萧煜欲言又止,六皇子萧绥则像是很关心萧濯似的,先一步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道:“七弟昨夜做什么去了,深夜出宫的事都传到父皇耳朵里了,可要提前想好说辞才是。”


    “六哥放心,”萧濯脸上表情不变,笑着说:“父皇疼我,应该不会怪罪。”


    听见这话,六皇子萧绥眼神闪烁,二皇子萧弘则冷笑一声,唯有四皇子萧煜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艳羡。


    进入紫宸宫首先闻到的就是浓郁的药味,因皇帝咳疾未愈,近半年来都药不离口,可不知怎么的,偏偏就是不见好,御医都接二连三被仗责了好几个。


    萧濯一行人走上前的时候皇帝正坐在塌前被内侍伺候着喝药,看起来精神倒是不错,几个皇子齐齐请过安后,皇帝放下手中的药碗望向萧濯道:“听说你昨日夜里出宫去了?”


    萧濯还没说话,就见萧弘笑着抢先道:“是啊,我也听闻昨日二更天时有人在宫外看见了七弟的马车,可那个时辰宫门已经下钥了……倒是稀奇,也不知道宫外什么事情引得七弟不顾宫规这么心急。”


    二皇子萧弘的母妃虽然身份低微,但早些年也是得过皇帝宠爱的,在大皇子被禁足之后在朝堂上愈发活跃,更结了一门好亲事,有个得力的岳家,是竞争储君之位的得力人选之一。


    可这两年他费尽心思办了几桩露脸的差事,皇帝不仅没有更加看重他,反而绕过他去宠爱萧濯这样一个在冷宫中住了十年的皇子。他不敢怨恨皇帝,但却将萧濯视作了自己的眼中钉和肉中刺,毕竟萧濯尚还没有入朝便受宠爱至此,若是有朝一日入朝参政,对他的威胁岂不更大?


    因此,好不容易抓到萧濯的把柄,他自然不会放过。


    “父皇莫怪,”萧濯心中冷笑,面上却犹豫了下,含糊道:“儿臣只是听说……百花巷那边有些平日里见不着的新鲜玩意儿,所以没忍住过去看看。”


    萧弘没想到萧濯竟然直接承认了,眸中闪过一丝得色,准备继续添油加醋,萧绥却急声插话:“父皇息怒!七弟年幼无知,心性未定,许是一时不察被身边人拐带玩了些歪的斜的,定时一时糊涂……儿臣恳请父皇恕罪啊!”


    萧煜见状犹豫了下也连忙跟着求情:“请父皇恕罪。”


    萧濯冷眼看着这几个人演戏。


    萧弘将他视作眼中钉,自然想趁机抓住他的把柄坑他一回,萧绥这个人虚伪,明明跟萧弘一样想要他死,却偏要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至于萧煜……也不知道阴狠毒辣的淑妃是怎么教出来这么一个心性怯懦,毫无主见的儿子。


    上辈子殷殊鹤无非就是看中萧煜的这一点,才想着扶他上位。


    只不过最后被自己搅了局。


    重活一世还要装模作样应付这些,萧濯心中腻歪,却也不得不跪下来装出一副知错了的样子,低声道:“是儿臣胡闹,儿臣知错了,求父皇恕罪,儿臣认罚。”


    “确实胡闹!”


    皇帝猛地把漱口用的茶盏拍在桌上,看着跪在地上的萧濯沉声斥道:“身为皇子,不好好读圣贤书,却去学那前汉董贤秽乱之事!还深夜违反宫规出宫……简直混账!若是这消息传了出去,朝臣该如何看你?皇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再一次听到前汉董贤的典故,萧濯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强迫自己不去想昨晚的事,他上前一步拉住皇帝的手劝道:“父皇莫气,您怎么罚我都成,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实在不行将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或者罚我到殿外去跪上一天一夜……只要您能消气,让我做什么都成。”


    明明萧濯在冷宫待了十年,可这宫中这么多皇子,唯有他能用这种亲近的语气跟皇帝说话。


    在场的几个皇子各有各的心思,尤其是萧弘,眼睁睁看着更是在暗地里咬碎了一口牙齿,愈发嫉恨。


    果不其然。


    听了他认错讨饶的话,皇帝很快就不像方才似的怒气滔天,沉着脸让他从地上起来,只将人训斥一通,要他罚抄《礼记》十遍,承诺再也不碰那些下九流的玩意儿,就将这件可大可小的事情揭了过去。


    绕是萧弘心中不忿还有话说,也被皇帝用病中精神短,不耐烦看他们在旁边伺候的由头给挡了回去,诸位皇子只能跪安。


    走到殿门外萧弘沉着脸看了萧濯一眼,二话不说走了,萧绥则再一次走上前来压低声音提醒萧濯:“父皇如此宠爱七弟,今日定是惹了二哥不喜,日后可要小心谨慎才是啊。”


    萧濯“嗯”了一声,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跟萧绥道谢。


    四皇子萧煜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问萧濯如何能让父皇喜爱,却又问不出口,最终垂头丧气跟着萧绥一道走了。


    萧濯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而等他面无表情收回目光,准备回广平苑的时候,迎面就看到一身深蓝色宦服,头戴宦帽的殷殊鹤从正前方走来。


    殷殊鹤手里捧着一个盒子,想来应该是内阁送来的折子。


    萧濯眸色瞬间暗沉下来,想要装作没看见他,殷殊鹤却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垂首行礼,说了声“见过七殿下”,礼数周到,无可挑剔。


    从萧濯的角度能清晰看到他如玉的脸颊跟精致的鼻梁,在这阴沉沉的天气里依然像朵开得正盛的花。


    只恨这朵花太过气人。


    萧濯到现在想到昨晚的事还觉得自己眉头直跳,盯着殷殊鹤看了一会儿,冷笑一声直接挥袖走了。


    回到广平苑的时候李德忠早早迎了上来,看着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哎呦,殿下这是怎么了?快……快坐下喝口茶。”


    萧濯脸色依旧不好。


    他自然不可能说自己在殷殊鹤那里受了气,只道因为昨日漏夜出宫,被人看到去了男风馆,消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这是怎么回事……”李德忠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低声道:“是哪个黑心肝的往陛下耳朵里传的话?殿下出宫的事明明藏得那么严实,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况且……您不是出宫去见殷公公吗,这事……”


    “是我。”萧濯面无表情回答道。


    “……殿下?”李德忠吓了一跳,不明白了:“您这话是怎么说的?皇室子弟好男风虽不是什么新鲜事,可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影响您在朝中的名声?”


    李德忠忍了又忍,还是苦道:“这要是万一一个不小心再闹得天下皆知,惹了皇上责罚倒是小事,来日您到了议亲的时候……哪里还寻得到一个得力的岳家。”


    李德忠越想越急,脸色都白了。


    萧濯则轻笑一声。


    议亲?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议亲。


    抬手拍了拍李德忠的肩膀,萧濯径自往书房走。


    他昨日夜里出宫的事根本藏不了多久。


    之所以将马车最后停在百花巷的事传出去,无非是用来遮掩他在那之前去过殷殊鹤那里的障眼法罢了。


    萧弘跟萧绥以为这是能让他栽个大跟头的把柄,但其实这件事根本不关痛痒,就连皇帝今日的反应,萧濯也早就预料到了。


    皇帝当初将他从冷宫接出来就是别有用心。


    既然从来不曾真心疼爱过他,又如何会因为他不走正道而真的动怒?甚至于,他大概巴不得自己沉溺酒色,最好是连一丁点争权夺利的心思都不要有才最好,


    一头病弱的狮子对权利的执着近乎于疯狂,他警惕着每一个对他可能造成威胁的儿子。


    皇帝认为自己正值壮年,但这后宫里的皇子们却长得太快了。


    可惜萧弘跟萧绥的眼光太浅。


    自己这个现如今最受宠爱的皇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究竟如何,怕是只有皇帝跟萧濯自己心里清楚了。


    想到上辈子自己在皇帝有意无意引导下吃过的苦头,萧濯眼中闪过一丝戾色,但脸上却还是笑着。


    所以说权利真是个好东西。


    可以轻而易举把一个人捧到天上,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一个人的命。


    书房的门窗都紧闭着,阴沉的天光映照在萧濯脸上,显得那张英俊的脸格外平静和冷漠。


    上辈子他筹谋了五年才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虽然最后功亏一篑,但这辈子他绝对不会再输。


    他一定会让皇帝活着,清醒地看他登基。


    只不过这些话就不必跟李德忠说了,萧濯将那些从少时就翻滚在心里的恶意跟戾气藏进心底,面无表情吩咐他给薛斐和楚风传话,让他们继续派人盯着司礼监,若有异常随时来报。


    如今周源招供,证据确凿。


    他知道殷殊鹤绝对不会等太久。


    果不其然,三日后楚风跟薛斐来广平苑传来了户部尚书周守正不堪受刑,在诏狱里供出与司礼监掌印常德益合谋贪墨赈灾款的消息。


    皇帝大发雷霆,被刺激得更是几欲咳血。


    在看过秘密账本跟两人勾结往来的信件以后,命锦衣卫直接将常德益缉拿归案。


    “今日卯时锦衣卫去的时候常德益正搂着一个宫女在榻上睡得正香,那场面……简直不堪入目。最可笑的是听到房门被人撞破的动静,他还没睁眼就要发怒,结果看到锦衣卫按着绣春刀站在他榻前吓得大惊,一脚将那个宫女给踹了下去。”


    “一个年过半百的阉人,当真愚蠢可笑……我在暗中看着,他竟然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惊恐地向抓他的人叫嚣,问他们知不知道他是谁,还说要找皇上。”


    楚风扬了扬眉稍道:“现如今落到锦衣卫手里,应该也嚣张不了多久了。”


    听完楚风的话萧濯什么都没说,只问了一句:“还有呢?”


    “还有?”楚风愣了一下:“没了啊。”


    这不是该汇报的事情都汇报完了吗。


    萧濯抬眸看了他一眼。


    薛斐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如今常德益倒台,牵累之众必定甚广,皇上下令彻查司礼监上下,司礼监如今人心惶惶,殷公公处事圆滑,趁机收拢了不少人心,想来要不了多久司礼监就要变天了。”


    萧濯没说话。


    殷殊鹤既然出手就不会让这件事牵连到自己,更何况他在东厂埋了自己的钉子,便是常德益回过神来想要反咬一口,那些对殷殊鹤不利的话也绝对传不到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一直想利用宦官集团平衡世家之权,现如今常德益闹出这般丑闻,眼看着世家即将占据上风,皇帝一定会急于将这件事压下去。


    换句话说,常德益必死无疑。


    而殷殊鹤则要不了多久就要高升了。


    见他久久不语,薛斐跟楚风对视一眼默默退下,听到书房门被关上的声音,萧濯起身走到内室,将压在枕头下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日他原本是想将这两件亵衣撕碎了直接丢出去的。


    向殷殊鹤证明他既然当不起他的厚爱,那他不是非他不可。


    可攥着衣裳的手青筋毕露,最终还是命李德忠拿去清洗干净。


    可洗过之后就没了之前他熟悉的那股味道。


    萧濯静了片刻,像上辈子一样打造一条锁链将殷殊鹤拴在床榻上任他施为的扭曲欲望再次冒了上来。


    或者造一个巨大的黄金囚笼,将他关在里面,在往他嘴里塞上口枷,不许他再说任何惹他生气的话。


    可是不行。


    重活一世,萧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竟然多了心软的毛病。


    想到那晚将人压在榻上,在盛怒之下几乎要做到最后,却在最后一刻生生刹住了车的憋闷。


    萧濯面无表情地想,这未免也太不公平。


    他活了两辈子都这么喜欢殷殊鹤,殷殊鹤却不肯爱他。


    他究竟得伪装成什么样,才能让他的督公心甘情愿跟他在一起呢?


    第96章


    最后萧濯还是没忍住用殷殊鹤的亵衣发泄了心中的怒火。


    可发泄以后看着亵衣上的斑驳痕迹,那股空虚愤恨的感觉愈发浓郁。


    他忽然在想他为什么会喜欢殷殊鹤。


    在进冷宫之前,萧濯曾跟母妃一起住在长乐宫。


    他母亲的宸妃跟宫里其他娘娘不同,不仅亲自教他读书识字,还教他骑马射箭,那时候年幼的萧濯日日跟在母妃身旁,曾一度认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直到那日睡梦中皇帝阴沉着一张脸带人闯进长乐宫。


    殿内一阵热气,味道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


    他母妃则衣衫凌乱,春光四泄,在极度不敢置信跟茫然中抬头望向皇帝,然后被皇帝一脚踹倒在地上。


    旁边还有一个匆忙间从床榻上滚下来,吓得下身流出黄色腥臊液体,不断磕头求饶的太监。


    四周其余宫人则全部瑟瑟发抖,跪倒在地,整个长乐宫噤若寒蝉,气氛凝固到可怕。


    幼时的萧濯尚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扑上去想将母妃扶起来,却被皇帝身边的太监死死按住。


    他看到母妃终于反应过来以头抢地,泪流满脸说自己是被人算计,求皇上明鉴的时候,那个曾经宠爱过他们母子的父皇却连查都不愿多查就认定了他母妃的过错,甚至不愿意再多看他母妃一眼,用极其嫌恶的语气直接下令将他们母子二人全部打入冷宫,殿内伺候的所有奴才全部杖毙。


    他看到母妃在冷宫中喊冤无门,绝望,痛苦,最终为了他强行冷静下来,费劲千辛万苦设法联络上母族崔氏,想让崔氏替她鸣冤,却收到崔家狠狠斥责于她,称她不堪大用,为崔氏蒙羞,从此恩断义绝的消息。


    可试问他母妃乃崔氏嫡女,如何会自降身份与一个太监有染?


    试问他母妃平日端庄贤淑,曾一度宠冠后宫,如何会耐不住寂寞,堂而皇之在长乐宫行那苟且之事?


    试问他母妃身为皇子生母,上皇家玉谍,如何会如此大胆,不顾亲子,令皇室颜面有失?


    如此拙劣又浅显的陷害。


    偏生害得他母妃坠入地狱,从此翻身不能。


    可笑的是。


    即便被身边信任的宫人背叛,被托付一生的夫君怀疑,被视为倚靠的家族放弃,他母妃也没有想过去死。


    她将被陷害的仇恨、耻辱跟血泪全部咽进肚子里,为了萧濯继续在冷宫中强撑着活下去。


    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教他读书,教他习字,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跟兵法,日日摸着他的脸冲他笑,也日日想尽各种法子逗他笑。


    可冷宫阴森苦寒。


    一个失了帝心的女人,便是再坚强又能撑得了多久?


    她最终还是没能活过被打入冷宫后第二年的春天。


    最后死的时候,她捧着萧濯的脸说对不住,母妃连累你了对不住,让你在冷宫中吃尽苦头对不住,不能看着你长大了对不住……


    萧濯没有哭。


    他只觉得讽刺。


    萧濯早慧,那时候已经想通了母妃当年之所以会遭人陷害被打入冷宫的缘由。


    无非是因为有宠有子,才格外遭人忌惮。


    可这一切当真是后宫为了争宠而设的局么?


    若是没有皇帝默许,若是没有皇帝纵容,他母妃何至于此?


    那时一众外家之中独属崔家势力最大,地位声望皆如日中天,皇帝想要绝对的权力,自然厌恶外家掣肘。


    随着他母妃被打入冷宫,崔家在朝堂上也屡被敲打,势力大不如前。


    所以对不住什么?


    该说对不住的人究竟是谁?


    她为了他明明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惜人心险恶,她不过是被当作棋子卷入其中,葬送一生的牺牲品。


    最后,曾一度宠冠后宫的宸妃娘娘在冷宫中悄无声息地没了气息,被一张草席裹着草草被拖出宫去埋葬了事。


    那一日是萧濯最想毁灭一切的一天。


    他想拿把匕首去将皇帝杀了替他母妃偿命,又恨不得将整座皇宫一起烧了,可事实上他根本无能为力,他什么都做不了。


    身为一个被打入冷宫,失了帝心,活得连狗都不如的皇子,他连见皇帝一面都没有资格。


    便是那个时候,在他满腔愤恨与不甘,浑浑噩噩在深夜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宫中游荡时遇见了殷殊鹤。


    殷殊鹤旁边的小太监不知做了什么,吓得面色青白,瑟瑟发抖,颤声抓着殷殊鹤的衣袖问他:“你……你……你杀人了……不,我……我也杀人了……”


    “方才他挣扎得那么厉害……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闭上,你说他会不会回来找我们?你……你不害怕吗?”


    黑暗中萧濯只看见殷殊鹤的侧脸。


    他听到他用那种强撑着平静却微微颤抖的声音:“怕又怎么样?你敢违背常公公的命令么?”


    “不杀他,那死的就是我们。”


    “行了……”殷殊鹤似乎深吸了口气斥责道:“把你脸上这幅丧气相给我收起来!”


    不知道是在跟惊慌失措的小太监说,还是在跟自己说。


    殷殊鹤过了良久以后放低了声音喃喃自语:“若是不想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就往上爬……一直往上爬,爬到有一天手中握有权力为止。”


    小太监还是那副惊惶不安的模样,瑟缩着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藏在假山后面的萧濯却听清楚了。


    他反复咂摸着殷殊鹤的话,在那个夜晚,忽然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


    崔氏送她母妃入宫又将她放弃为的是权力。


    皇帝将他母妃当作打压世家的棋子任她遭人陷害也是为了权力。


    所以他如今这种愤恨不甘,自怨自艾的状态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没人看到当时他那张尚还稚嫩的面孔在假山背后闪过怎样扭曲的神色。


    他从那一刻开始决定去争、去抢,哪怕付出一切,也要让曾经伤害过他母妃的人付出代价。


    只可惜母妃一直教他为善,他却选择为了争权夺利变成一只恶鬼。


    总之,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殷殊鹤。


    后来萧濯一个人在冷宫里度过了漫长又难熬的几年,他依靠老嬷嬷们闲聊了解宫中动向,学会了忍,学会了藏拙,学会了示弱……


    在储位之争愈发激烈,大皇子跟三皇子先后失去帝心以后抓住机会离开冷宫,向崔家证明了他的价值,再后来出宫立府、入朝听政……他曾经汲汲营营筹谋的一切都在朝着他理想的方向推进,萧濯那颗自母妃死后便时刻油煎火烹的心也终于一点点冷静下来。


    那时候殷殊鹤也已经跟当初那个说话颤抖强作镇定的小太监不同。


    他已然成了大启朝炙手可热,权势滔天的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位同内相。


    萧濯像当年一样注视着他。


    在欣赏他一路往上爬的手段,觉得他跟自己极度相像的同时,内心也不自觉迸发起一股新的激流,想让殷殊鹤和他站在一起,想让他为他所用……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


    在两人暗地里结盟的过程中,他控制不住自己越来越多地将目光落在殷殊鹤身上,越来越欣赏,越来越忌惮,越来越渴望。


    他开始不满足于这种单纯的合作关系。


    他想将殷殊鹤攥在自己手心,想看看他脸上除了冷漠还有会不会露出别的表情。


    到后来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慢慢变质,议事的地方也从书房转到内室,越来越多的肌肤相亲不仅没有消解萧濯的欲望,反而加倍催生了他心底的渴望。


    等反应过来他对殷殊鹤的感情有多扭曲跟畸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根本无法割舍。


    想到这里……前世种种再次在眼前闪过,萧濯那张英俊的面庞有一瞬间的晦暗,又很快恢复正常。


    冷宫十年苦楚都熬过来了。


    难道这辈子他真能忍受跟殷殊鹤从此陌路,两不相干吗?


    显然绝无可能。


    山不来见我,我自去见山。


    萧濯面无表情给自己找了个勉强能说得过去的理由,随手将亵衣丢在床榻上,转身离开广平苑。


    上辈子殷殊鹤亲自送走了常德益。


    皇帝虽然震怒,但为了自己的面子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将这件事情闹大,否则他的脸该往哪儿搁?所以命令锦衣卫直接将人在诏狱中秘密处死,殷殊鹤亲手替他挑了白绫。


    当时他就站在外面亲眼看着常德益被人勒死。


    从最开始奋力挣扎,两腿直蹬,到最后渐渐没了力气,喉咙里吐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响,那双泛黄浑浊的眼睛到死都没有闭上,直直地盯着他看。


    殷殊鹤不觉害怕,只觉得快意非常。


    但这辈子他却失了再送常德益一程的兴致。


    可能是人死过一次,所以那些曾经被关在暗室、被杖责、被掌掴、被威胁的恨意变得遥远而淡薄。


    他的仇人早就不是常德益了。


    只不过殷殊鹤难得有些迷茫,也觉得无趣。


    因为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跟上辈子一样继续藏在暗中搅弄风云,算计人心,最后登上司礼监掌印之位,跟世家争锋相对,做皇帝手中最锋利的那柄刀吗?


    然后等皇帝沉疴渐重,再扶持新帝登基,以求自己能继续做那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权宦?


    殷殊鹤眯了眯眼,可是萧濯也回来了。


    若是他们继续合作,上辈子那出闹剧是否会再次重演?


    若殷殊鹤选择换一个像萧煜那样更好拿捏的皇子扶持,他们又会如何针锋相对?


    殷殊鹤扯了扯嘴角,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多虑。


    那日他们不欢而散,萧濯在有前世记忆的情况下,未必会允许他活到会对他产生威胁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漠然脱了身上的宦服,将自己整个人都沉进装满冷水的木桶里面。


    两辈子他身上这见不得人的病症都如同附骨之蛆。


    而且他发现自恢复前世记忆以后,他这幅下贱的身子对萧濯的渴望更加强烈,以至于不过是几日不见,他犯病的症状竟然比前世更加明显。


    不够。


    无论如何都不够。


    殷殊鹤握紧了拳,咬紧牙关,只觉得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胸膛也不断起伏,脑子里像有什么快要炸开了一样,即使是浑身上下都泡在冷水里,依然控制不住呼吸急促,煎熬难耐。


    于是这种时候他开始想念冬天。


    若现在是在寒冬腊月那就好了,温度极低,水也寒冷刺骨,便是再汹涌的病症,也能很快被压制下去。


    殷殊鹤厌恶极了自己这幅难堪又无法自控的模样。


    最关键是,到了这一刻他竟然还在想念萧濯的拥抱跟亲吻,想念上辈子萧濯贴着他耳边承诺永远不会让他再犯病的缠绵。


    多可笑。


    难道都死过一回了,他还守不住自己的心吗?


    更何况这辈子是他先一步做出了选择,是他故意激怒萧濯,让萧濯愤而挥袖离去。


    怎么,上辈子吃过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忍住……忍住……”


    殷殊鹤挣扎着从浴桶里站起来,勉强给自己穿上衣服,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再想萧濯,不要再将自己的感情倾注到别人身上。


    阉人残缺,本就不该喜欢上任何人。


    老天爷让他重活一世,大概就是为了让他意识到上辈子的自己有多愚蠢。


    就这样,他逐渐冷静下来,强撑着走到床榻前抽出那柄一直藏在枕头下面的匕首,准备像之前做过很多次那样,在手臂上狠狠划下一刀。


    这把匕首很锋利,可吹毛断发,触之见血。


    只需要朝着自己的皮肉划下去,强烈的痛感便会跟鲜血同时迸发出来,让他在这种痛楚中慢慢平静下来。


    然而。


    就在他面无表情准备对自己下手的时候,却再次听见了厢房门从外面被人打开的声音。


    殷殊鹤动作蓦地一顿。


    那个跟他之间隔着深仇大恨,被他气到拂袖而去,说要去找别的娈童的人不知为何再次出现在这里。


    殷殊鹤的眸子在这一瞬间微微缩了一下,连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滞。


    “见过殿下,”他很快反应过来,正常向萧濯行礼:“您深夜前来是有事要吩咐,还是……准备让奴才兑现之前的承诺?”


    萧濯根本没听他说的话。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殷殊鹤手中拿的匕首上面,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不自觉燃起怒火,但很快又被藏得更深的后怕所覆盖。


    他在来的路上就在想殷殊鹤的病症。


    想他这几日有没有犯病,若是犯病了要怎么解决。


    起初萧濯冷笑一声,觉得就该让殷殊鹤尝尝犯病的苦楚,可脑海中却又浮现出前世他亲眼所见殷殊鹤在诏狱中痛苦不堪狼狈挣扎的模样。


    萧濯感觉自己的心在某一刻像被人狠狠攥住,不自觉加快脚步。


    确认殷殊鹤还没来不及割伤自己,他甚至没察觉自己终于松了口气。


    但此时此刻,之前被气到失去理智的愤怒不记得了,恨不得将面前这个人掐死的冲动也消失了,萧濯深吸口气,二话不说大步向前,直接将殷殊鹤拽到自己怀里。


    殷殊鹤动作一滞。


    下一刻他听见萧濯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你赢了。”


    “我反悔了。”


    “你之所以说当不起我的厚爱,无非是不信我会对你动真心。”


    “但我一定比你想象中更喜欢你。”


    “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是不是以退为进,”萧濯看着殷殊鹤的眼睛:“你拦不住我要跟你在一起。”


    第97章


    “公公在想什么?”小黄门小声犹疑。


    “——没什么,”殷殊鹤回过神来:“把东西放这儿吧。”


    “是,”小黄门闻言恭敬点头,很快退了出去。


    殷殊鹤望着他呈上来的深紫色宦服跟玉雕牙牌,眼神幽深,久久未语。


    常德益死了。


    而且因为牵连者甚广,司礼监从六品以上的宦官被换了大半,现在举目望去,剩下的不是他的心腹就是陛下亲自挑选的新鲜血液。


    但司礼监不能一日无首,今日一早,御前传皇帝口谕,着殷殊鹤升任司礼监掌印一职,总领内廷事物。


    前世常德益死后,殷殊鹤在秉笔太监一职上又等了一年才坐上这个位置。


    这辈子虽然他利用南方赈灾一事清除了常德益大半党羽,但想轻而易举当上掌印也没那么容易。


    无非是萧濯在其中起了作用。


    想到方才小黄门方才跟他汇报的话,殷殊鹤不自觉拧起眉头。


    他在想萧濯为什么在皇帝面前替他美言。


    包括那天晚上他跟自己说过的话……


    那晚萧濯说过那句“你拦不住我要跟你在一起”后就亲了上来,殷殊鹤根本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却控制不住被他的话烫了一下,心头微滞,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狠狠抵在床柱上。


    但萧濯的手从一开始就抵在他身后,因此虽然猝不及防,殷殊鹤却也没感觉到疼。


    萧濯最开始吻得很凶,唇压着唇,舌头勾着舌头,牙齿磕着牙齿,连两人之间来不及吞咽的唾液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也不管不顾。


    殷殊鹤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在混乱之中依然感觉自己心里酸涩难当,下意识想要挣开,萧濯却扣着他的下巴不许他躲。


    确认殷殊鹤挣脱不开以后,萧濯的吻又逐渐缓了下来。


    他跟殷殊鹤的十指交缠,唇舌深入的缠绵,舌尖舔过上颚,吻得极深,肌肤也互相摩擦。


    殷殊鹤原本来势汹汹的病症在萧濯的亲近下很快被安抚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滚烫的热意跟痒意,上辈子跟萧濯亲热已经成了习惯,绕是此刻心中百转千回,他也控制不住发出难耐的声音。


    却不知心底到底是欢愉还是痛苦。


    最后松开的时候两人都不可避免的气喘吁吁。


    萧濯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带着尚未餍足,汹涌翻腾的渴意,他盯着殷殊鹤的眼睛问:“公公也不是没有感觉,对么?”


    “……”殷殊鹤深呼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是真的犯贱。


    可那股自我厌弃之意尚来不及升起来,萧濯就已经再次亲上了他的耳垂,殷殊鹤又是浑身一僵。


    上辈子萧濯曾经用一种很痴迷的语气说殷殊鹤耳朵上长了一颗很小的红痣,看起来很美。


    事实上他的耳朵也很敏感,萧濯每次含住舔吻,时间久了,他都会控制不住像点穴一样失神地软在他怀里。


    萧濯明显是打定了主意让他失控。


    殷殊鹤没忍住发出一声呜咽,咬牙叫了一声:“住手——”


    “错了……现在公公应该让我住口,”把脸豁出去以后萧濯忽然就体会到不要脸皮的快乐,他舔吻过殷殊鹤的耳垂,将那块薄薄的皮肉含得湿漉漉以后又稍微用了点力吮吸,用齿间厮磨,将那处磨得微微发红。


    最后,随着萧濯的手不自觉侵入殷殊鹤的衣襟,两人跌跌撞撞倒在床上,萧濯却还是没做下去。


    但他不顾殷殊鹤的反对,强行宿在了殷殊鹤的厢房。


    当时他压抑着某种冲动,看着殷殊鹤压着嗓子道:“我做了一个账本。”


    为了不暴露自己也回来的事实,殷殊鹤强行忍住将这人从自己床榻上踹下去的冲动,“……殿下在说什么?”


    “公公每惹我生气一次,我就在账本上记下一笔,”萧濯紧紧贴着殷殊鹤,说:“留待日后,一笔笔找你算个清楚。”


    殷殊鹤当然知道萧濯口中算账的意思。


    他不明白的是分明萧濯也有前世记忆,为什么还选择缠着他不放。


    那天夜里天气闷热,太监住的厢房远远比不上放了几大盆冰的广平苑。


    殷殊鹤一直没有睡着,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望着床顶,来自前世的涩意跟对萧濯的怀疑在激烈地对抗,无法消解。


    殷殊鹤自认心狠手辣,但萧濯藏在骨子里的狠辣其实远超于他。


    只不过萧濯从来都将那些残忍狠毒的算计用温和得体的外表隐藏起来,然后眼睛眨都不眨的要人性命,让对方在尚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万劫不复,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栽在哪里。


    他不信上辈子他亲手杀了萧濯,萧濯会对这件事毫无芥蒂。


    所以萧濯这辈子到底想做什么?


    趁他一无所知的时候,用这种方式戏耍他?羞辱他?


    可是以萧濯的手段。


    现在这荒唐又可笑的一切,难道就是他的报复吗?


    萧濯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殷殊鹤觉得胃部和喉咙都有很轻微的痉挛之感,最终他轻笑了一声,无声地闭上眼睛,侧过身,准备强迫自己睡着。


    然而随着他的动作,应该早已睡着的萧濯也翻了个身,在睡梦中从后面抱住他。


    像做过很多次那样低头将嘴唇贴在殷殊鹤光裸的肩膀上亲了亲,然后重新把头放在他颈间,闭着眼睛将人完全箍在自己怀里。


    因为幼时挨得那一刀致使他元气大伤的缘故,这些年殷殊鹤身子一直偏凉。


    萧濯身上却很热。


    殷殊鹤不知道他难不难受,但他不想让自己像上辈子一样沉迷,重新睁开眼睛任由萧濯又抱了一会儿,然后动作很轻地想从他怀里出来。


    但是没动几下,就被睡着的萧濯察觉到了。


    他仿佛被他吵醒了,又好像没有,只是将脸贴在他肩膀上,手习惯性下滑帮他揉腿。


    萧濯的手贴在他身上。


    力道均匀地揉捏动作不停。


    恍惚间殷殊鹤甚至以为他们回到了前世最亲密无间的那段日子。


    那段时间他们日日宿在一起,有时候是在萧濯的皇子府,有时候是在殷殊鹤在宫外的那个宅子,然后在床榻、在书房、在凉亭、在假山……做尽下流荒唐事,直到筋疲力竭。


    结束以后萧濯便会抱着他去净室沐浴。


    然后在沐浴后重新将他抱回床榻上,两人就像现在紧贴着相拥而眠。


    最初殷殊鹤浑身酸疼,实在耐不住了便斥骂萧濯畜生。


    大约是吃饱了,萧濯不仅不生气,反而继续贴上来亲他,一边亲一边替他揉腿。


    就像现在这样。


    后来养成了习惯,即便是殷殊鹤在睡梦中无意动了几下,萧濯都会习惯性帮他揉捏。


    万万没想到萧濯还留着前世的习惯。


    也万万没想到重活一世,两人原本该有深仇大恨的人,还能有这样心情气和睡在一起的时刻。


    殷殊鹤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


    最后睡意渐渐袭来,他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想,事态发展至今,或许已经无法像他最初设想的那样算了。


    那就看看吧。


    看萧濯准备怎么对付他。


    看萧濯究竟想做什么。


    但事实上,连萧濯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跟殷殊鹤说的那些话他并不后悔。


    但重生一世,他原本最应该做的是让殷殊鹤在羽翼未丰之前就爱上他,从此舍不得他,方便萧濯更好地掌控他,拿捏他,完全地占有他。


    所以殷殊鹤不应该那么快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


    最起码应该再缓上一段日子。


    可那日在御前,皇帝在考校完他的功课后,似是无意问起关于这件事他的看法之后,萧濯却没忍住心中一动。


    “朝中大事,父皇为何问我?”


    萧濯装作跟一副跟寻常无异的样子将内侍沏好的茶递给皇帝:“要我说,司礼监那些老太监没一个好的,个个都跟前朝盘根错节,指不定哪天又养出一个胆大包天的常德益。”


    “你这孩子,”皇帝被他说笑了,好似真的疼爱儿子的慈父一般,无奈道:“你其他几个哥哥日日都争先恐后想着替朕分忧,唯独你却什么都不管不顾,跟没长大似的。”


    萧濯心中冷笑,面上却黯然道:“儿臣在冷宫中待了十年,自然不像几个兄长那般能干。”


    “况且儿臣愚钝,现下连太傅布置的功课都读不明白,只想着日后父皇能赐给儿臣一块封地面,高高兴兴当个闲散王爷才好。”


    皇帝看着萧濯,静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当初你母妃的事……是朕对不起你。”


    “儿臣从未怪罪过父皇,”萧濯正色道:“况且父皇接儿臣出冷宫时不是已经查明了吗,父皇……母妃乃遭人陷害,想来她若是泉下有灵,定然也会感到欣慰的。”


    陡然提到这件往事,皇帝的眼皮不自觉抖动了一下。


    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拍了拍萧濯的肩膀,笑着“嗯”了一声:“好了,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扯远了,不说这些。”


    “那父皇也别为司礼监掌印之事烦忧了,”萧濯随口道:“若是实在不知该选谁坐这个位置,不如挑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让他感激涕零,凭一腔忠悃侍奉天颜,定能为如臂指使。”


    “不过儿臣也是瞎说的,”萧濯笑笑:“自然比不得二哥六哥他们有见地。”


    当时皇帝眯了一下眼睛,摩挲着左手上的扳指,半晌没有说话。


    萧濯也不在意,转而说起了别的话题。


    皇帝多疑。


    若他直接说出殷殊鹤的名字,必然令此事再生波折。


    毕竟无论是朝臣还是皇子,勾结内侍都是天大的忌讳,萧濯不会给皇帝起疑的机会。


    因此,萧濯绕过了皇帝心里最忌讳的,只说他最想听的。


    果不其然。


    最终司礼监收到了命殷殊鹤任司礼监掌印的旨意。


    当然,萧濯并不认为自己在这件事上做了多大的贡献,顶多是在暗中推波助澜了一下而已。


    毕竟前世殷殊鹤也只是在从五品上多待了一年,他迟早会靠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现如今殷殊鹤提前高升……萧濯脑海中不自觉响起李德忠曾经说过的话。


    如今,这算是他喜欢和想要的么?


    可这却跟萧濯的本意背道而驰。


    他分明想折断他的翅膀,让他坠落,让他无所依托,让他只能依靠他,永永远远都离不开他。


    然而这种强烈的矛盾以及在心中不断沸腾翻滚的阴暗念头,却在隔日出发去行宫避暑的那一刻全部消失不见。


    不为别的。


    萧濯站在一众皇子中间,用近乎于痴迷的欣赏目光隐蔽望向一身紫色宦袍立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殷殊鹤。


    殷殊鹤肤色本就冷白,紫色的衣裳更是将他那张脸衬得漂亮至极。


    而且因为升为司礼监掌印的缘故,他不再像之前那般收敛眉目,言语动作舒缓得体,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勾人的锐意。


    萧濯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真是做了一件极对的事。


    比起殷殊鹤在人前卑躬屈膝,他更喜欢他现在这般高高在上的模样。


    萧濯眯着眼睛。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他一直希望的都是殷殊鹤在人前凛然不可侵犯,唯独在他面前崩溃颤抖。


    这股渴望一直延续到队伍抵达行宫。


    行宫位于京郊,从皇宫出发也要好几个时辰。


    萧濯跟其他皇子都有各自的马车,殷殊鹤则在御前伺候。


    天知道这一路看着殷殊鹤穿着那身掌印才有资格穿着的宦袍在銮驾上上下下的时候心里有多犯痒。


    可惜周围的人太多。


    萧濯强行将那些见不得人的念头按下,直到外间日头都暗了下来,浩浩荡荡的队伍抵达行宫,分配好住处,才终于将殷殊鹤堵在了院落里。


    殷殊鹤大概早就猜到他要来,望着他躬身道:“奴才见过殿下。”


    “还叫奴才?”如今天已经黑了,但头顶的月亮却还是很圆,月光洒在殷殊鹤脸上,那张阴柔中透着锋锐的面孔愈发精致好看,萧濯没忍住将人拽进怀里,用嘴唇贴上他薄薄的耳垂:“我专程来恭喜督公大人高升。”


    “……还没感谢殿下帮忙。”殷殊鹤被他亲的浑身一麻,强行控制自己不要失态。


    萧濯并不意外殷殊鹤会这么说,低笑了一声,压着嗓子道:“督公客气了。”


    殷殊鹤住的地方离皇帝的住处很近,院后有一片竹林,风一吹过,竹林便沙沙作响,影影绰绰之间透着一股清凉之意,让人觉得很舒服。


    “公公这院子真好,”萧濯说:“看得我不想回自己的住处了该怎么办?”


    行宫之中各妃嫔、皇子及朝臣的住处殷殊鹤都提前看过。


    萧濯如今正受宠,他那处院落是几个皇子中最好的,殿内布置陈设无一不精,假山池塘应有尽有,用的还是从山上专门引下来泉水,哪里不比他这处要好?


    殷殊鹤在心中暗骂萧濯不要脸皮,面上皮笑肉不笑故意道:“那要不奴才跟殿下换换?”


    “公公故意的?”


    萧濯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也不生气,笑了一声后直接压着人吻了上去。


    老实说。


    在来的路上他还能忍,但碰到殷殊鹤的这一刻萧濯就有点忍不住了。


    行宫凉爽,殷殊鹤细嫩柔滑的皮肉愈发触手生凉。


    萧濯近乎于上瘾地吻他,没有铺垫,舌头直接侵入他的口腔,一只手也灵活地钻进殷殊鹤的衣襟,“这身衣裳很衬你……我喜欢你穿成这样。”


    “今日萧弘那个蠢货在驿站休息的时候也说了这话,”萧濯含糊道:“我恨不得把他眼睛挖出来。”


    殷殊鹤也没忍住仰起头。


    露出脆弱紧绷的脖颈。


    但他不愿意示弱,只冷冷道:“二皇子夸奴才一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想拉拢你,当然……不单单是他,我那几个哥哥都想拉拢你,”萧濯依旧用自己灵活的舌头挑动着殷殊鹤,在亲吻缝隙低声说:“但你是我的。”


    想到萧弘今日语气轻浮说出的那句“往日都未曾留意,没想到这殷公公竟是个难得的美人”,萧濯心中难以抑制地升起一股森寒的杀意。


    但他没在殷殊鹤面前表现出来。


    他知道殷殊鹤心有忌讳,最讨厌旁人用这种轻浮的语气跟他说话。


    “殿下……”不知道碰到了哪儿,殷殊鹤呼吸都乱了,沉声制止萧濯想在他身上留痕迹的动作:“我稍后还要去见皇上——”


    萧濯惩罚似的咬住他的嘴唇,声音低沉道:“公公非要在这种时候提别的男人?”


    “……”


    殷殊鹤深吸口气,恨不得一巴掌扇到萧濯脸上,说得什么狗屁倒灶的话!


    察觉到他的怒意,萧濯笑了一下。


    他放缓了力气,用嘴唇在殷殊鹤嘴唇上轻轻磨蹭了两下,又放轻了声音哄道:“督公别生气……什么印子都没有,我只是想让你看着我。”


    萧濯看着他的眼睛,意有所指:“一直看着我。”


    双目对视。


    殷殊鹤心中蓦地一动。


    最终他狠下心率先偏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


    “明日戌时,带公公去个地方。”萧濯说。


    “什么地方?”殷殊鹤不自觉皱起眉头,忽然就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松开了殷殊鹤,萧濯直直地望向他,一双漆黑的眼眸像是能直接看进他心里:“难道你准备一直不见殷梨,就让她当你死了么?”


    殷殊鹤呼吸猛地一顿。


    他已经知道萧濯要带他去做什么了,心中一股怒气瞬间从胸膛中升了起来,脱口而出道:“萧濯,你——”


    萧濯陡然望向他:“……你叫我什么?”


    第98章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殷殊鹤猛地反应过来,但面色不变。


    他冷笑了一声,看着萧濯反唇相讥:“殿下日日跟我这个阉人厮混在一起,难道还不许我叫你的名字吗?”


    “还是说殿下准备治我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说完这句,殷殊鹤直直望向萧濯的眼睛,毫不掩饰自己从前恭顺外表下隐藏的真实面目:“我是为殷梨跟你做了交易,但你也承诺过,后续一应事情全部交给我来处理。”


    “殿下为何要插手我的家事?”殷殊鹤一字一顿:“还是说你现在想反悔?”


    萧濯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像是要确认些什么。


    可殷殊鹤表现得没有任何破绽,萧濯没能看出任何异常,于是他再次将人抱紧了:“……我怎么可能治你的罪?”


    “我喜欢你叫我名字。”


    他闻着殷殊鹤身上的清淡香气,碰到竹林晚风在他身上留下的凉意,将殷殊鹤的耳垂含得很红很湿,然后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偏执语气说:“再叫一次好不好?”


    “不叫……放开!”殷殊鹤咬牙狠狠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开。


    “那我也不放,”萧濯直接攥住殷殊鹤深紫色宦袍下细瘦的手腕,然后又贴上来吻他,用那种有点疯、但又有些不悦的惩罚式亲吻,很重地吮吻殷殊鹤的嘴唇。


    直到感受到殷殊鹤的身体在他怀里因为这种深入的亲吻从愤怒、反抗,不得不变得柔软,萧濯才放缓了吻他的动作。


    但说话的语气依然强势:“你不想去也不行。”


    “明日戌时,我会备好马车出发,”像是猜到殷殊鹤一定会反对,萧濯加大了力气箍着不让他乱动:“你若是不来……我就亲自把殷梨捆了带到行宫。”


    “你——”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萧濯现在大概已经死了成千上百次。


    “这是我自己的事,”殷殊鹤像受到了巨大冒犯一般,眼神阴沉:“还请殿下不要多管闲事。”


    不知道是不是升任司礼监掌印的缘故,殷殊鹤说话的语气明显比之前强势很多。


    萧濯没觉得冒犯,反而更加惊喜。


    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癖好。


    总之殷殊鹤低眉敛目跟他说话,他觉得兴奋;殷殊鹤露出真实面目用威胁的口气跟他说话时,他就更兴奋。


    他享受殷殊鹤听话顺从。


    但两相比较,他觉得自己更想看见殷殊鹤撕下伪装,在他面前毫不掩饰的真实模样。


    “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


    殷殊鹤剑拔弩张地跟萧濯对视良久,萧濯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攥着他手腕的手松开了,放到他背上,顺着脊椎往下滑,按住一处殷殊鹤格外敏感的凹陷,然后像想把他的嘴堵上似的吻住了他。


    殷殊鹤毫不留情狠狠咬破了萧濯的嘴唇。


    于是血腥味在两人唇齿之间蔓延开来。


    萧濯看着他阴沉至极,极端抵触的眼神,没忍住抬起手来捂住他的眼睛。


    “为什么不愿意见她?督公在怕什么?”


    殷殊鹤的睫毛碰到萧濯的掌心,扇得他有些发痒。


    这时候明明萧濯应该更用力,应该继续逼问他,直到殷殊鹤这个铁石心肠的人更生气,更愤怒,将那个闭得紧紧的蚌壳硬生生撬开一条缝。


    可他却从不断扇动在他掌心上的睫毛感受到殷殊鹤的焦虑跟不满。


    萧濯的心忽然像被针扎了一样。


    他动作顿了下,不自觉放缓了语气,保持着捂住殷殊鹤眼睛的动作,用嘴唇在他嘴唇上轻轻摩挲了两下:“督公不怕,我陪着你呢。”


    “更何况你现在身上穿的这件衣裳多威风,”萧濯低声说:“没人会觉得不好看。”


    闻言,殷殊鹤似乎微微地僵了一下。


    萧濯的手将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因此他看不见此时此刻萧濯究竟是用什么表情说出的这番话。


    更不知道上辈子从来不曾过问这些琐事的萧濯为什么重活一世会变得这么多余。


    但此时此刻。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殷殊鹤心里那股杀意跟愤怒忽然就淡了很多,对萧濯自作主张导致咬牙切齿的焦躁,也从某种程度被安抚下来。


    像前世一样被萧濯钳制,却又被他亲吻时,殷殊鹤清楚地知道自己心中再次出现了某种大错特错的动摇。


    他不由自主想到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萧濯”。


    萧濯现在跟他说这种话,大概率是因为他以为他对上辈子的事一无所知,可以像张白纸任他涂抹。


    可若是方才他稍有不慎被萧濯发现破绽——


    现在他们两人,该毫不犹豫拔剑相向了吧?


    殷殊鹤强迫自己清醒,强行自己不要再像上辈子一样不争气被萧濯虚假又可笑的谎话蒙骗。


    他猛地把萧濯的手从自己眼前挥开,在月光下看着他的眼睛冷声重复:


    “若是殿下还想你我之间的交易继续,那就请不要干涉我的家事。”


    “否则,”殷殊鹤说:“……休怪我忘恩负义,翻脸无情。”


    两人双目对视。


    萧濯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殷殊鹤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在心中冷笑,喉间却像自虐一般泛起清晰的浓郁苦意。


    他告诉自己,本来就该如此。


    萧濯本就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人。


    面对曾亲手要过他性命的仇人,这种脸色才属正常。


    然而下一秒萧濯沉着脸再次将他抵在了游廊的柱子上,野蛮地掐着他的下巴,微粗的呼吸喷薄在殷殊鹤脸上,恶狠狠道:“究竟是我干涉你的家事,还是我心疼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见殷梨?”萧濯压低了声音说:“督公未免也太不识好歹。”


    萧濯从上辈子就知道,殷殊鹤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上辈子萧濯确实没有关注过殷殊鹤的家事,或者说殷殊鹤自始至终表现出来的样子,都仿佛根本就没有家人。


    直到两人在一起后的第一个上元节。


    萧濯在冷宫长大,从未见过这种热闹,后来虽然被皇帝接出冷宫,依然满心筹谋算计,自然也不会有这个兴致。


    但跟殷殊鹤纠缠在一起后,萧濯看着街旁满脸憧憬的百姓踏着光影,各色纸灯如繁星璀璨,交织成一幅热闹烟火的场景,忽然就多了股许难以言喻的冲动。


    于是那日他命李德忠找来了两套衣裳,跟殷殊鹤一同去河边放了花灯。


    殷殊鹤显然也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权势滔天的大权宦当时手里捧着一盏河灯,脸上的神色竟然有些难以言喻的迷茫跟怅然,转过头来问萧濯是不是直接将这盏灯放进水里就好。


    当时交错的七彩流光映照在殷殊鹤脸上。


    萧濯的心猝不及防动了一下。


    他没忍住上前将殷殊鹤拽到树下的阴影处,二话不说吻了上去。


    当时旁边行人摩肩接踵,还有摊贩叫卖跟才子佳人相携而行,吟诗作对的声音,他们这等出格的亲近,随时可能被人撞见。


    殷殊鹤要脸。


    他更不知道萧濯突然发的什么失心疯,恼怒地想将人推开,不肯回应,却抵不住萧濯攥着他的手,激烈又痴迷地亲吻,埋在他颈间舔舐,又亲又咬。


    那时候两人亲近的次数还不算多,这种随时可能会被发现的羞耻与刺激也令他更加敏感。


    殷殊鹤被他弄得浑身发软,最后没忍住短促地喘了两声。


    听见他的动静,萧濯便更兴奋。


    总之最后萧濯终于肯将人松开的时候,殷殊鹤的衣衫已经凌乱到不行。


    当时刚好有一个妇人牵着一双儿女走过,女童小声问:“娘亲,这附近好像有什么声音。”


    “我也听到了我也听到了,”男童拿着糖葫芦活蹦乱跳:“是有猫在叫。”


    “……”当时殷殊鹤瞬间变了脸色,下意识往萧濯身后躲避。


    听着外面两个孩童稚声稚气讨论舅舅家见过的纯白色狮子猫,一张潮红的面孔变得铁青。


    萧濯却听得想笑。


    他怀里这只,可不就是一只纯白色的狮子猫么?


    还想再亲,殷殊鹤却绝对不肯配合了。


    不仅如此,他这等不顾场合的荒唐行为,更是直接激怒了好面子的督公大人。


    整理好衣衫确认自己没有任何失态以后,殷殊鹤冷着脸拂袖而去,独自一人放河灯去了。


    萧濯在他身后看的想笑。


    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跟上去,含笑将找河边的摊贩取了纸笔递给殷殊鹤。


    “殿下又想做什么?”殷殊鹤说话间依然含着怒气。


    “没什么,”萧濯说:“只不过按照民间的习俗,放河灯前应当把自己的祈愿写在纸上,河灯会随波逐流,将公公的愿望传达给上苍。”


    殷殊鹤一时无言,然后脸色难看地接过了萧濯手中的纸笔。


    萧濯看着他那张在灯火阑珊下漂亮得惊人的脸,他的嗓音包含着刚才未能完全发泄出来的痴迷与兽欲,低沉道:“公公要许什么愿望?”


    殷殊鹤轻哼了一声,不冷不淡道:“与殿下无关。”


    “怎么就无关了?”萧濯还是没忍住在殷殊鹤唇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然后在他发怒前立刻离开:“我的愿望就与公公有关。”


    殷殊鹤定定地看萧濯了一会儿:“我还以为殿下的愿望是能早日坐上那个位置。”


    萧濯一笑:“这么说也不错。”


    顿了下,萧濯继续说:“但此路艰险,如临深渊,我希望能跟督公一起走。”


    殷殊鹤不置可否。


    但最后他也没让萧濯看见他写的什么,只是独自站在岸边,看着飘摇着暖黄色烛火的河灯往河心中去,渐行渐远。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萧濯是个疯子。


    当天夜里,萧濯便吩咐薛斐在下游打捞起数百盏河灯,找了一夜,将殷殊鹤亲手放的那盏呈到了萧濯书房的书案上。


    身为司礼监掌印,日日替皇帝批红盖印,殷殊鹤的字迹很好看。


    以萧濯的眼光,丝毫不输世家公子的风骨。


    但那张字条上却有明显的脏污。


    殷殊鹤之前分明写了什么却被墨迹抹掉,最后另起一行,只留下一句话。


    “祝阿梨健康平安,一生顺遂。”


    阿梨分明是对女子的称呼,如此亲昵,当时萧濯的脸色几乎是瞬间沉了下来。


    便是在床榻上殷殊鹤最失神的时候也不过只叫他一声萧濯。


    他连想都没想便吩咐薛斐去查宫里有没有一个叫阿梨的宫女,以殷殊鹤的身份,又凑上来想跟他对食的女人自然不可能少。


    之前萧濯从未想过这些。


    一旦想到殷殊鹤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曾跟别人亲吻,跟别人拥抱,甚至做跟他们之间一样亲密的事,萧濯就恨不得想要杀人。


    然而就在他想好了查到这人以后,该如何悄无声息瞒着殷殊鹤将人结果了的时候,却从薛斐那里得知了殷殊鹤还有个妹妹叫殷梨的消息。


    殷殊鹤藏得很好。


    自常德益死后,几乎没人知道他还有个妹妹,而他做了司礼监掌印,一手遮天,这件事便更瞒得滴水不漏。


    可从他入宫以来,每年都会托人将银子送回老家。


    因此薛斐虽然费了些功夫,但还是顺藤摸瓜查到了殷殊鹤的身世。


    同时也知道了殷殊鹤帮妹妹改名换姓,并花钱买下一处宅子,置下田庄、铺子无数,派东厂心腹在旁保护,却从来不曾见她一面的事。


    萧濯不能理解。


    薛斐跪在一旁,犹豫片刻却道:“属下觉得,我应当能猜到督公的心思……”


    萧濯当时眯起眼睛让他说。


    薛斐说:“阉宦之人残缺,遭人不齿,宗亲见阉而辱更是常事,依属下拙见,殷姑娘如今尚未婚配,闺阁女儿,若是想找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督公的身份,自然是大忌讳。”


    萧濯不敢置信。


    他冷笑了一声觉得薛斐说的都是屁话,殷殊鹤权势滔天,便是那些个自诩傲骨的文官清流也不得不卑躬屈膝,曲意逢迎。


    便是阉宦之身,又有谁敢嫌弃他?


    薛斐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说得有理,可督公若是真心疼妹妹,自然不愿意影响到她分毫。为人兄长的心情……想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萧濯还是不满。


    甚至于他胸中升起一股比之前以为殷殊鹤在宫中与人对食还要强烈的怒意。


    他宁愿殷殊鹤一直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也不愿他因阉受辱,避不还乡。


    只不过上辈子殷梨很快与一个读书人定了亲,萧濯才咬牙将这股怒意悉数咽下。


    但连着半个月,他在床榻上都很强悍,将人折腾得翻来覆去,直到殷殊鹤忍无可忍,将他从自己身上踹下去,萧濯才攥着他的脚踝消了些气。


    当时他忽然间又很恶毒的想:


    什么姐姐妹妹。


    避而不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省得占据殷殊鹤的心神,令他连在上元节放河灯向上苍祈愿时都念念不忘。


    可分明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这辈子楚风向萧濯汇报,告诉他殷殊鹤派人问了殷梨是想留在京城还是回乡,自己却没有想亲自去她一面的想法时,萧濯还是忍不住升起比前世更加汹涌的怒气跟另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殷殊鹤分明将殷梨看这么重要。


    上辈子为了她甚至愿意动手杀他。


    既然如此,又为何两辈子都做出同样的选择?!


    思绪回拢,萧濯眸中黑黑沉沉,但说出来的话却很温柔,他紧紧扣着殷殊鹤的下巴:“况且公公怎么知道殷梨不想见你?公公为什么要替别人做决定?”


    殷殊鹤不知道萧濯为什么油盐不进,更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如此坚持。


    他终于忍无可忍,咬了咬牙,胸口起伏间盯着萧濯尖道:“那你又知道什么?!”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宦官,是阉人!”


    殷殊鹤一字一顿,仿佛根本不介意将自己藏得最深的疮疤揭开给萧濯看:“不论我爬得多高,都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我当年净身入宫,将一辈子都折进这黑暗的宫闱里,费劲心机走到现在,为的就是能让我唯一的妹妹过得好一些!我想让她不受我的拖累,不遭流言所扰,找一个合心意的相公安安生生度过一生!哪怕代价是一刀两断我也甘之如饴!”


    “殿下为何要苦苦相逼?!”竭力压下心头被萧濯勾起来的苦涩跟怒意,殷殊鹤盯着萧濯的眼睛道:“我这么做有什么错?!”


    “我苦苦相逼?!”


    萧濯原本再三提醒自己不要跟殷殊鹤动怒,但他本就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听见殷殊鹤说这种自伤自毁的话,扣着他的下巴厉声道:“难道督公以为女子一生最好的归宿便是嫁人生子?难道有你这样的哥哥便是她的耻辱?”


    “我根本就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萧濯的话掷地有声:“若她视你为耻,那你从此也没必要再替她周全!若她相中的人家不愿与你为伍,那这户人家也定然不堪为良配!”


    “你给我记好了!若是我再从你嘴里听见这种自轻自贱的话,”萧濯狠狠道:“那我就直接在人前扒光了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你干死!”


    听见萧濯的话殷殊鹤心头猛地一跳。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萧濯。


    他又不是傻子,如何会听不出萧濯熊熊怒意包裹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保护与心疼。


    可是保护与心疼?


    殷殊鹤下意识抬眸望向萧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觉得重生一世,萧濯似乎跟以前一样,又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样。


    他宁可萧濯还像上辈子一样口腹蜜剑,一边在他耳边说好听的谎话,一边在背地里对他算计筹谋,也好过此刻这般,掐着他的脖子,扣着他的下巴,恶狠狠吐出一句句将殷殊鹤整颗心都烫出一个窟窿的话。


    第99章


    萧濯没有真的在殷殊鹤这里留宿。


    行宫人多眼杂,若是万一被人看见对他们两个都没有好处。于是萧濯最后只是将人箍进怀里亲了个够,直到殷殊鹤发鬓沾汗,从眉到眼都弥漫着欲色的红,实在呼吸不上来忍无可忍将他推开方肯罢休。


    但也没立刻松手。


    他在殷殊鹤耳边喘着,像头蠢蠢欲动却无法餍足的狮子,隐忍着焦躁的渴望,咬住他耳垂那片薄薄的皮肉道:“公公猜我还能忍多久?”


    “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把你按在榻上,把你从头到脚都吃进肚子里……”


    “你这个疯子!”殷殊鹤的呼吸也被吻得凌乱而急促,皮肤热得发烫。


    明明上辈子已经做过无数次,再亲密的时候都有过,可此刻萧濯明明还什么都没做,他却依然抵挡不住渐渐涌上来的情潮,甚至感觉比前世更加汹涌。


    与其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某一刻殷殊鹤甚至想豁出去让萧濯做到最后算了。


    他不知道这辈子萧濯为何改了性子。


    分明上辈子强迫诱哄使尽手段也要将他拐到床上,这辈子却莫名其妙玩起这等徐徐图之的路子。


    萧濯的牙齿咬进殷殊鹤的脖颈里,重重磨了两下,殷殊鹤不受控制低哼了一声,眉头紧蹙,又骂了一声,下意识想要挣扎。


    萧濯就像条疯狗。


    咬的位置那么靠上,衣襟根本遮掩不住,若是不小心被人看见该如何解释?!


    而且已经恢复前世记忆的殷殊鹤对萧濯再了解不过。


    分明都要走了!


    好端端的,做甚又摆出一副想折腾他的架势?!


    殷殊鹤又气又疼,抬起手就想打萧濯一个耳光。


    然而萧濯像能预料到殷殊鹤要做什么一样,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箍着他的腰身,力气之大,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完全折断:“公公坐上掌印之位以后脾气愈发大了。”


    “是你得寸进尺——唔!”


    下一刻,萧濯叼住殷殊鹤不甚明显的喉结,在上面咬了一口。


    看着冷白白的皮肤瞬间出现一道红色的牙印,他终于停了动作,一错不错地盯着殷殊鹤的眼睛低声道:“这是惩罚督公之前手里拿着匕首。”


    “若是公公自己不知道疼,”萧濯说:“那我就亲自让你感受一下。”


    殷殊鹤胸口起伏着没有说话。


    两人双目对视片刻,还是他率先移开视线。


    不为别的,因为殷殊鹤感受到一股夹杂着悸动的痛苦。


    跟上辈子的种种互相矛盾,割裂,令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因为一而再再而三对萧濯心动是下贱的、愚蠢的,不争气的。


    可他偏偏难以自抑。


    殷殊鹤惯来厌恶任何形式的失控,可胸口被烫出一个窟窿来的感觉如此明显,他既觉得觉得羞辱,又生出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萧濯又看了他一会儿。


    他不知道殷殊鹤在想什么,但心里那股说不出来的异样之感再次浮现出来,只不过来不及深想,就听见外面传来三声短促的口哨


    这是薛斐跟他之间约定的暗号。


    “好了……督公别沉着一张脸了,”萧濯低头在殷殊鹤鼻尖上亲了下:“今日就先到这里,明日再让你咬回来。”


    “……”殷殊鹤心中恼火,萧濯当谁都跟他一样,像条狗似的爱咬人么?


    他只说了句殿下慢走,萧濯也不生气,帮他把弄乱的衣襟整理好,转身往外走了。


    萧濯站在行宫一处假山下,望向自阴影处走出来的薛斐蹙眉:“怎么了?”


    “回禀殿下,”薛斐抱拳垂首,道:“方才听小黄门传话,说御前要传唤督公,属下怕他撞见什么,所以……”


    萧濯轻嗤了一声。


    能撞见什么?他跟殷殊鹤什么都没做,无非就是亲了几下。


    他到现在还憋得生疼呢,重生回来这么久了,日子过得愣是比和尚还清心寡欲。


    不过都这个时辰了,皇帝找殷殊鹤能有什么事?


    见他蹙眉,薛斐压低了声音道:“估计是不满二皇子将手伸到盐铁司一事……听说皇帝在看过折子以后龙颜大怒,据说甚至被气得咳了血,身子愈发不济,此番应该是命督公率锦衣卫暗中彻查此事。”


    “这么快就把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了,”萧濯眯起眼睛笑了笑,“看来崔家办事的效率还是挺高的。”


    这段日子,他冷眼看着萧弘上蹿下跳,面上虽然不言不语,但背地里却命楚风将萧弘私下里插手盐科的消息传给了崔家,崔家自会查清这消息是否属实。


    盐铁司作为国之钱袋,是皇帝心中最大的禁区之一。


    萧弘胆大包天以为能瞒着旁人从中谋取私利,简直是痴心妄想。


    “此番应当能重挫二皇子一党,令他元气大伤,”薛斐道:“崔大人还让我给您传话,等过段时日您也该入朝听政了,届时崔家会全力在暗中助您,让您放心。”


    萧濯没说什么。


    自他母妃死后,他与崔家之间便只剩下交易和利用,崔家对他虽然没有真心,但在他们送进宫的另一个女儿肚子始终不争气的情况下,他就是崔家唯一的选择。


    更何况。


    这辈子萧濯不会给萧恒出生的机会。


    “萧绥那边有动静吗?”如今,在大皇子跟三皇子早已被皇帝厌弃的情况下,他的对手就只有萧弘、萧煜、萧绥三人。


    “六皇子那边暂时没什么动静。”薛斐摇了摇头道:“楚风一直盯着那边,但到了行宫以后他就歇下了,连殿门都没出,更别说联络外家了。”


    萧濯“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翌日。


    萧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按照规矩跟其他几位皇子一起去御前侍疾。


    萧弘不知道自己插手盐铁司一事已经被皇帝知晓,还是平日里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萧濯心中冷笑。


    果不其然。


    皇帝脸色难看至极,根本没跟萧弘说几句话,便沉着脸以精神短的名头将他们几个打发了,唯独留萧濯在自己跟前多说了会儿话。


    绕是最初将萧濯从冷宫接出来是别有所图,但这两年相处下来,皇帝是真的有点喜欢这个从不揽权、毫无野心,只盼着他能早日康复的儿子了。


    这让他想到宸妃。


    想当初宸妃也是如此,真心真意地爱他,敬他,只可惜……


    萧濯一眼就将皇帝的心思看了个七七八八。


    他只觉得讽刺。


    当初储位之争愈发白热化,几个皇子明争暗斗,皇帝骑虎难下,为了转移朝臣的注意力才想起他这个被遗忘在冷宫近十年的儿子。


    宠爱是假的。


    迟迟不立储君,贪恋手中权力,想将这潭水搅浑才是真的。


    就连现如今将他留在御前……也有故意借他敲打萧弘的意思在吧。


    但不论心里怎么想,萧濯在皇帝面前的表现向来滴水不漏,他合格地扮演着一个乖巧听话的儿子,一直待到皇帝喝了药睡下以后才从御前离开。


    中间殷殊鹤也来了两趟,但全程没跟萧濯对视,两人也没说过一句话。


    因此没人知道晚间七皇子换了衣裳突发奇想说要去行宫外面转转,实则拐带了新上任的督公大人。


    “公公做什么板着个脸……笑一个给我看看?”


    此刻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萧濯没忍住将人拽到了自己怀里,连带着说话也没了遮拦,压低了声音问:“白天在御前我就一直在看你脖子上的痕迹,昨日我没控制住力道,今日有没有旁人看见?有人问你么?”


    殷殊鹤脸色古怪,有些恼怒地瞪了萧濯一眼。


    今日他召周南岳议事,将重要的事情说完以后,周南岳的目光无意中扫到他的脖子,犹豫了下还是问:“督公可是被什么虫子咬了?是否要找太医过来看看?”


    “……”殷殊鹤当时面无表情道:“被狗咬的。”


    周南岳吓了一大跳,还准备追问,殷殊鹤撩起眼皮望向他:“怎么,周大人莫非很闲?”


    周南岳神色一凛,二话不说话抱拳下去做事了。


    此刻萧濯主动提及此事,殷殊鹤发现重活一世,他也不知道心智是被萧濯影响了还是怎么回事,竟然真的有种想咬回来的冲动。


    暗骂自己也昏了头,殷殊鹤没接萧濯的话,望着他提起了另一件事:“二皇子的事是否与殿下有关?”


    “督公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再问?”萧濯将殷殊鹤的手握在手里把玩,继而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道:“我要借这个机会让他永远都爬不起来,公公会帮我么?”


    两人双目对视。


    殷殊鹤意味不明地问:“殿下手眼通天,还需要我帮忙吗?”


    “当然需要,”萧濯从后面抱着殷殊鹤,嗅着他身上那股清清淡淡的冷香,只觉得这一天在皇帝面前伺候的腻味跟烦躁之感全都没了,“我需要用这件事向崔家证明,公公是跟我站在一起的。”


    陡然提到崔家。


    殷殊鹤瞬间想到自己前世曾在诏狱中受过的种种折磨,眸子动了动,语气不明地问:“崔家乃世家大族,向来跟阉党水火不容,认为我们这些宦官祸国乱权,人人得而诛之,怎么……崔大人如今改主意了?”


    “什么水火不容?”萧濯捏了捏殷殊鹤的手指:“无非是权衡利弊,看是否有利可图罢了。”


    “更何况公公刚刚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萧濯勾了勾嘴角:“跟崔家合作,借他们的势,帮公公早日坐稳这个位置不好么?”


    顿了下,他在殷殊鹤的指尖落下一吻,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等他们没有利用价值了,我就把他们交给公公处置。”


    “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


    殷殊鹤怔了一下,眯起眼睛反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从上辈子就知道萧濯跟崔家的关系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好。


    崔氏想利用萧濯,助他登基再牵制于他,提升家族声望,彻底掌握朝堂话语权。


    而萧濯则始终记着宸妃当年在冷宫中受尽折磨,崔家却不肯施以援手的仇恨,只等着登基以后让其付出代价。


    可萧濯方才说的这番话……殷殊鹤差点以为他是想替自己报仇。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殷殊鹤便觉得有些荒谬。


    怎么会呢?当初他失势被人押入大牢的时候萧濯已经死了。


    他根本不会知道这些。


    便是知道了……大概也只会对他这个仇人的下场拍手称快,更谈不上要替他报仇。


    萧濯也没解释。


    他用鼻尖蹭了蹭殷殊鹤的脖颈:“我发现公公好像越来越习惯跟我亲近了。”


    “现在我亲你碰你,你都不紧张了,不像原来……”萧濯说:“我一靠近,公公就浑身紧绷,活像一根拉满的弦。”


    殷殊鹤眼皮一跳。


    他不知道萧濯这话究竟是试探还是别的,但重生一世太过匪夷所思,萧濯应当没那么快猜到他也恢复了前世记忆,只装作若无其事道:“难道殿下不乐见如此?”


    “自然乐见,”萧濯忽然笑了一下,“但这还不够……若是下回我亲你的时候,督公能主动来含我的舌头那就更好了。”


    “我手把手教了这么久,督公也该学会了吧?”


    “你——”殷殊鹤气结。


    “我什么?”萧濯将手覆在殷殊鹤的后颈处,低头吻上他的嘴唇。


    跟之前不同,这个吻的动作很轻,舌尖柔软旖旎地在殷殊鹤的上颚来回撩拨,像是在安抚他并未表现出来的某种情绪。


    习惯了承受强势的亲吻,萧濯的动作忽然变轻柔殷殊鹤却又些不习惯了。


    心头仿佛有羽毛扫过,他不受控制发出一声难耐的呻吟。


    不知不觉,两人在耳鬓厮磨中换了姿势。


    萧濯托着殷殊鹤的屁股让他坐到了自己身上,一个人低头,一个人仰头,两人在马车颠簸中吻得愈发深入。


    最后,萧濯松开嘴,用手指抹去殷殊鹤唇角湿润。


    他看着殷殊鹤的眼睛问:“好些了么?”


    “怕你在行宫不方便,也来不及,所以我让人备了些姑娘喜欢的胭脂水粉,珠宝首饰什么的,样样都是珍品,她应当会喜欢。”


    萧濯这话话没头没尾,


    但殷殊鹤却听懂了。


    随着马车驶出行宫近半个时辰。


    虽然他已经接受了萧濯的说法,决定去见殷梨一面,但时隔两世……面对自己唯一的亲人,殷殊鹤依然难免会觉得近乡情怯。


    他不知道萧濯怎么能看出他心中所想。


    也不知道萧濯为什么会对他的情绪这么敏锐。


    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压抑已久的矛盾与冲动。


    殷殊鹤猛地拽住萧濯的衣襟,反客为主吻上萧濯的嘴唇,并且按照他方才说的那样,将自己的舌头送进了萧濯口中。


    第100章


    殷梨还住在京郊的庄子上。


    这庄子早在之前就已经被萧濯过给了殷殊鹤。


    楚风将人从常德益手中带回来以后,殷殊鹤曾派信任的小黄门出宫问过她今后的想法。


    殷梨虽然惶恐不安,但左思右想后还是做出了跟上辈子一样的决定——她想留在京城。


    殷殊鹤并不意外。


    只不过外来百姓若想长久居于京城,需得要在官府过了明路的路引和户籍,否则将被视作流民,依照大启律,罚杖一百,流三千里。


    殷殊鹤想让妹妹堂堂正正的活,这段时日便着手在办这些。


    只不过他没想到萧濯会逼他亲自来见殷梨。


    也没想到……重活一世的自己竟会真的被他说服。


    脑海中回响起萧濯那日含着怒气在他耳边说过的话,殷殊鹤站在殷梨住的小院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刻推门进去。


    其实上辈子到死殷殊鹤也没见殷梨。


    原因很简单,他很清楚萧濯死后,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既然是条看得到头的黄泉路,那便更应该利利落落地走,不牵累任何人,只有旁人不知殷梨是谁,她才能完全不受他影响,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


    当时锦衣卫死伤大半,殷殊鹤树倒猢狲散,被押入大牢时一身囚衣,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有个狱卒还冲他啐了口唾沫,拿刀尖挑着他的下巴道:“阉人祸国殃民,可惜就是不能株连九族。”


    “不过干了那么多坏事,当个绝户断子绝孙也是活该。”


    殷殊鹤当时低着头嗤笑了一声,觉得自己当真是做了件顶顶明智的事。


    他这一生浮浮沉沉,曾卑躬屈膝,也曾显赫一时,便是残缺之身,也曾在床榻间享受过滚烫爱欲,即使如今一朝失势,临死前也保住了唯一的亲人。


    所以哪怕就这么死了,应当也没什么可遗憾了。


    只不过有天夜里,他在受过酷刑折磨后,盯着铁栏杆外照进来的一点月光,还是没忍住恍了恍神。


    周南岳曾汇报过,说殷梨想见他。


    那时候殷梨即将临盆,大夫探过脉象,说她肚子里怀的是双胎,夫家高兴得紧,然而殷梨却差人给他递话,说若生下来的是两个儿子,就把其中一个过继给殷殊鹤,孩子虽然还放在她身边养,但随他的姓,日后为他延续香火。


    怕这话引人误会,殷梨连忙又补了两句,说不是算计或者图什么,这些年殷殊鹤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所以是想着哪怕是宦官,以后也该有人养老送终。


    周南岳认为殷梨说得有理,所以把这话原封不动汇报给了殷殊鹤。


    殷殊鹤却摇了摇头,否了这个令人心动的提议。


    跟其他害怕老无所依的宦官不同。


    殷殊鹤从来没有过要认干儿子或过继孩子的想法。


    世人皆瞧不上阉人,便是他再如何权倾朝野,如日中天,人们表面对他阿谀奉承,极尽谄媚,转过头去背地里还是会朝他啐口水。


    那些嚼舌根的斥骂听多了,殷殊鹤也就麻木了。


    只不过他自己能面无表情地听,却没想过要牵累旁人,更何况,同寻常男人相比,胯下少了一坨肉是事实,又何必自欺欺人骗自己还有儿子。


    这些年他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危机四伏的路,也清楚世家断然不会容忍一个阉人爬到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因此殷殊鹤一直刻意跟殷梨保持距离。


    兄妹两人分开这么多年,其实算不上特别熟悉。


    可当年那个胆小怯懦,只会哭着问哥哥你要去哪里的妹妹,居然眨眼间也长到了能替他考虑,为他担心的年纪。


    当时殷殊鹤一身血污,坐在牢房的地上靠着墙慢慢闭上眼,他想,即使他输给萧濯,最后落得一败涂地,被千夫所指,这世上也还是有一个人真心待他的。


    这就够了。


    只是可惜。


    他马上就要死了,也不知道殷梨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哭。


    没想到自己还能重生。


    恢复前世记忆的时候殷殊鹤也不是没有犹豫过,之所以还是决定不见,是因为上一世成王败寇,他走的是一条断头路,这辈子重新来过,还能不能活,能活多久……一切未成定数之前,他还是决定像上辈子一样,让殷梨干干净净过自己的日子。


    可那日对上萧濯那双几乎要迸出火来的漆黑眼眸,分明是咄咄逼人的架势,却看得殷殊鹤心里狠狠跳了一下,不知怎么就改了主意。


    想到这里,殷殊鹤抬起眼睛回过头望了萧濯一眼。


    这个上辈子曾与他耳鬓厮磨,也曾与他刀剑相向的人正站在马车前注视着他。


    两人目光对上,殷殊鹤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顿了下,收回视线,站直了身推开小院的门进去了。


    萧濯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人完完全全看不见了才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侧过头去问薛斐:“你说我最近是不是太好心了?”


    薛斐不知道萧濯在说什么,愣了下道:“殿下何出此言?”


    “算了,”萧濯摇了摇头,“跟你也说不明白。”


    薛斐:“……”


    萧濯当然知道殷梨是个好的。


    若是她对殷殊鹤有一丝一毫的鄙夷或利用之心,萧濯也不可能逼着殷殊鹤过来见她。


    说实话。


    即便是到现在,一想到上辈子殷殊鹤对殷梨的看重程度,萧濯都忍不住觉得如鲠在喉,心中烦躁暴怒,恨不得殷梨这个人从此消失不见,殷殊鹤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看得到他一个人才好。


    可他偏偏就是心软了。


    面无表情地磨了磨牙,萧濯随即又想到方才马车上的那个吻……殷殊鹤头一回主动拽着他的衣襟,将他扯到面前,垂着眼把舌尖探到他嘴里。


    殷殊鹤这个人面冷,性子也冷。


    偏偏舌尖很软很滑,湿漉漉地像条勾人的水蛇。


    萧濯的呼吸几乎是瞬间就粗重起来,恨不得立刻将人按在马车上给办了,却硬生生强迫自己忍住,欣赏殷殊鹤难得主动的模样。


    当然,殷殊鹤也没亲多久。


    只不过就那一会儿也足够萧濯发疯的。


    他到现在还忍不住回味方才殷殊鹤跨坐在他身上跟他亲近的感觉,心猿意马,血脉贲张。


    “罢了……”萧濯舔了舔嘴唇自言自语道:“能让督公大人主动一回,我做什么也都值当了。”


    更何况女子及笄便可嫁人。


    按照上辈子的发展,等殷梨日后有了夫君孩子,儿女绕膝,殷殊鹤还不是他一个人的?


    相较之下,殷殊鹤身边却多了一个能对他好的亲人。这样想着,萧濯心里那股不痛快的劲儿竟不知不觉散了几分。


    “殿下,您为何不跟着督公一起进去?”薛斐有些不解。


    闻言萧濯轻嗤了一声,“人家兄妹两个叙旧,我进去讨什么嫌?”


    更何况他这心情好不容易松快了一点,若是进去眼睁睁看着殷殊鹤跟殷梨说话,纯粹是给自己添堵。


    但殷殊鹤没让他等太久。


    他们是戌时三刻到的庄子上,殷殊鹤只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就出来了。


    看着他从里面走出来,萧濯却又不高兴了,他拧着眉头问:“怎么了?”


    顺着殷殊鹤站立的位置往后看了一眼:“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做什么不多待一会儿?”


    “殿下说的什么话?”殷殊鹤说:“外面不比宫里,四处都是眼睛,你我不能同时在行宫消失太久。”


    殷殊鹤说的是事实。


    皇帝本就多疑,皇子跟官宦走动过密乃是大忌,若是被旁人发现,无论是对殷殊鹤还是萧濯都很不利。


    “督公所言甚是,”薛斐也低声道:“殿下……如今时辰也不早了,越晚怕是越不安全,咱们现在启程回行宫么?”


    萧濯又看了殷殊鹤一眼才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方才在外面天色昏暗看不分明,这会儿马车里点了灯笼,萧濯看见殷殊鹤坐定以后轻轻吐了口气,然后望向他说:“之前的事,殷梨让我替她说声多谢殿下。”


    “只有她?”


    萧濯就不爱听殷殊鹤嘴里吐出别人的名字,更别说替旁人道谢。


    “若没有你,我根本不会管她的死活,”他凑到殷殊鹤面前,有些不高兴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低沉道:“公公分明清楚,我做这些到底是为了谁。”


    在灯笼的映照下,萧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闪烁着暖色的光,好看又灼人。


    两人挨得极近,殷殊鹤跟他对视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也多谢殿下。”


    难得从殷殊鹤口中听到这种顺耳的软话,萧濯没忍住将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下,猛兽衔住猎物似的叼住他的耳垂,“不用谢——”


    “但我们得约法三章。”


    “殷梨是个姑娘,她以后注定会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萧濯低声说:“你不能把她看得比我还重。”


    这话说的实在太蛮不讲理。


    绕是殷殊鹤早就清楚萧濯是个什么脾性,依然被气笑了,他故意问:“殿下这是在吃奴才妹妹的醋么?”


    “是……不行么?”


    殷殊鹤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神态实在太过勾人,萧濯手指微微用力摸上他的脸,声音又低又沉:“我说了多少遍,我希望你是我一个人的。”


    “最好是只看着我,只跟我在一起。”


    “你们方才在里面聊什么了?”萧濯继续问:“公公是怎么跟殷梨介绍我的?”


    殷殊鹤顿了顿。


    其实方才他跟殷梨没说什么,毕竟这辈子殷梨还小,兄妹二人分开的时间又太长,便是殷梨一路上颠沛流离,心里渴望着见他,但其实心里对他还是陌生的。


    殷殊鹤也并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合。


    前世今生的复杂情绪混在一起,他只将提前准备好的路引、户籍凭证及这处庄子的地契交给了她,又给了一千两银票,细细跟她说了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以及遇到事情能联系上他的法子。


    确认事无巨细没有遗漏以后,抬起手在她头上很轻地揉了一下。


    然而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殷梨的眼眶蓦然红了。


    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但她在他身后像小时候一样叫了声“哥”,然后扑过来抱住他:“……我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殷殊鹤心里猛地一疼。


    “我想留在京城不是要给你添麻烦,”殷梨小声说:“我就是想……想能离你近一些。”


    “小时候是我不懂事……是我伤了你的心,但现在我都明白了。”


    “你是为了我才入宫的,你吃了好多苦,”殷梨努力克制,泪珠还是点点滚下,她抹了把眼泪,用那双发红的杏眼望着殷殊鹤哽咽道:“是我说错了话……我不该同旁人一样戳你的心。”


    几年前殷殊鹤曾借着帮常德益办差的机会回过一次乡。


    那时候殷梨还小,将一些难听的闲言碎语听了进去,躲在自己的小屋里不肯见他,还任性地说了些刺耳的话。


    当时殷殊鹤面上不动,心中却难免有些刺痛。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给照顾殷梨的婶子又留了些钱,借口赶着回宫复命便离开了。


    然而,正是因为那次回乡出了纰漏,才让常德益发觉,原来殷殊鹤在老家竟还有一个亲生的妹妹可以拿捏。


    对此,殷殊鹤一直如鲠在喉。


    认为是自己行差踏错,没能沉得住气,才会让他跟殷梨都落到这种受人钳制,任人拿捏的地步,至于殷梨当时说过的话,他其实并没放在心上。


    他曾经跪在爹娘的坟前发誓,答应一定会照顾好殷梨,保护她,疼爱她,护着她平平安安的长大。


    然而在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两个没了爹娘又年幼的孩子根本没办法独自讨生活。


    恰逢宫里到民间征选太监,跟着老太监净身入宫,是殷殊鹤当时最好的选择。


    他将殷梨托付给隔壁的婶子照顾,告诉她自己会托人寄银子回来,隔壁的婶子秉性不坏,又曾经受过他爹娘的恩情,一方面惦记着他当太监后挣的月银,一方面忌惮他在宫里当差,不说对殷梨能有多好,但总归不会差到哪儿去。


    只不过世人大多对阉人鄙夷不屑,连带着太监的家人也备受冷眼。


    他清楚他不在的日子,殷梨一定也不好过,不知受了多少看不见的委屈,所以他没什么可责怪的。


    也是那时候,殷殊鹤做出了日后无论如何都不牵累殷梨的决定。


    不论他手上沾了多少血,害过多少人的性命,只要他替殷梨改名换姓,这些便都可以与她无关,她可以平安喜乐,在任何地方自由自在的活。


    然而,两辈子。


    殷殊鹤万万没想到今日竟能听殷梨说这些,怔了片刻才想起来帮她擦眼泪,殷梨确认他是真的没有怪他之后还是难过,又哭了一会儿方才好些。


    但毕竟是个小女孩儿。


    哪怕之前并不熟悉,二人骨子里流着相同的血,见到殷殊鹤就等于有了主心骨,把话说开以后很快恢复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这些话,我原来是不敢跟你说的,我怕你还生我的气,也不好意思开口,”殷梨抹了抹眼泪低声道:“但楚大哥让我一定要告诉你。”


    “……楚大哥?”殷殊鹤眯了下眼睛。


    殷梨眼角发红,点了点头:“但楚大哥说,这话也不是他说的,而是有人吩咐他特意嘱咐我的,那人说人心隔肚皮,这些话若是我不说出来,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希望我说出来,让你高兴。”


    闻言,殷殊鹤久久不语。


    殷梨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下,小声问他这人是谁,是不是跟他关系很好,也问他如今在宫中过得如何。


    她很认真地说,他们是亲兄妹,她现在长大了,若是殷殊鹤有什么话,都可以和她说,她一定会认真听。


    殷殊鹤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不知怎么想的,忽然站直了身,打开窗子让殷梨往外看了一眼。


    萧濯还在外面等着。


    夜色如墨,他就立在马车前面,月光洒落下来,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跟挺拔的身姿。而且因着夜晚光线昏暗的缘故,这般远远看着,萧濯脸上那股邪气与冷意淡了许多,只觉得俊朗非凡。


    殷殊鹤顿了下,用意味不明地语气说:“这是七皇子萧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