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文学讲义(四)

作品:《呼叫中心

    颜阎带着书找到交给她任务的女生时,对方已经用电线杆上的广告纸当上了书垫。两个人对视半晌,女生脸颊通红,跳起来跟她道歉。


    颜阎说没事,顺手找到的。她把那本书塞回收纳袋,然后在会议桌周围坐下。


    这是飞弹为了职称做的让步——把所有广告收入拿给读书会的成员点外卖,并让他们民主投票,自己决定读书会未来的走向。


    学生是很好哄的,一点点悔过就能让他们受宠若惊。更何况没有人真心想去跑操,他们宁愿每天多写八百字读后感。


    刘征兰手指交叉垫着下颌:“好,大家各抒己见。出结果了叫我。”


    “有什么好各抒己见的?”四班的赵木云说,“读书会继续存在倒是可以,但是绝对不能继续拍视频了。上镜的人有几个是自己写的稿子?我们是来读书的还是来学播音的?”


    “有几个人是真来读书的?我们不是为了翘跑操和体育课,多学一会儿吗?”四班皇后在小镜子里摆弄自己,“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你要是真的想读书,等高中毕业再去读也不迟。我们现在是学生,不以学习为重还叫什么学生?”


    小喇叭和自己的朋友同仇敌忾:“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你把你的镜子放下再说这种话。你每天早上五点起来洗头,以为我们不知道?”


    “那我也没有影响学习。”


    赵木云:“读书就影响学习了?我画板报也能进第一考场。”


    皇后把镜子倒扣,冷笑起来:“哟。不知道的还真把你当‘艺术家’。你的语文能和我的数学掰手腕吗?”


    赵木云挺满意艺术家这个称呼:“你也就理科能看一看。总成绩落我半个考场了。连个读后感都要求吕心念帮忙写。”


    “我可是给钱的!”


    “一次五块,真大方。”


    “读书会谁不知道可以外包?不都是几个人每天写一点,一周凑出来一篇稿子,供一个人在读书会借讲义。你不这么干说明你脑残!”


    刘征兰面无表情:“我不知道。”


    雾化器打圆场:“说这些都没用。读书会真解散了也没什么好处,我们现在要想的是,怎么让读书会更好。”


    “我服从多数。”甘忘营说。


    “提问!”普通班的女同学举手。


    刘征兰:“说。”


    女同学:“我们要是真讨论出什么,飞弹会听吗?”


    刘征兰问陶京:“你怎么看?”


    陶京尴尬地笑。


    四班的十八妹也举手,刘征兰无力地让她说。她犹豫道:“把讲义放在班主任手里,不再交给图书馆,会不会公平一点?”


    刘征兰说:“在场一半都会退出。”


    很准确、很冷酷。


    王海同:“减少产量呗。艺术生和体育生没那么多空闲。也防止有人睡不够。”


    恋爱脑:“我觉得这个频率挺好的……”


    王海同撅嘴:“帮你说话你还不领情!”


    “嗬,你说得我好像霸凌她一样。”皇后话里有话。


    “我可没说。”王海同举手投降,“谁这么觉得你去找谁嘛。”


    “诶多……”四班拉面举手,“人家觉得读书会主要还是搞人文的地方呢。怎么没人讨论以后读什么书?”


    甘忘营说:“你信飞弹有人文关怀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艺术家冷笑:“她纯偷懒。教科书上的必背篇章都赏析过好几次了。就为了平台规则,她连《雷雨》都不让我们读。”


    雾化器:“《雷雨》不是读了吗?”


    “……如果她自己讲十分钟梗概也算读,那我没话说。”


    皇后:“你真觉得我们写的破东西有人看?我们所有人里只有陶京写的东西能看。观众不是爱看我们,是爱搞群像,一群人聚在一起随便干点什么他们都爱看!”


    陶京说:“我读的东西是颜阎写的。”


    马屁拍到马腿上,皇后把小镜子挡在脸前,假装没听见。


    刘征兰面无表情:“太妙了,又是一件我不知道的事。”


    突然被人点名,颜阎站起来行了个礼:“正是在下。顺带一提,我有在看书。”


    王海同对着她头发一通乱搓:“你不是在用漫画和儿童文学凑借阅数吗!”


    刘征兰夸她:“写得不错。”


    颜阎得寸进尺:“多夸我多夸我!具体哪里不错?”


    “论证很严密……?哦,每次给西方文学写驳论文,条理都特别清晰,很会骂。”


    十八妹:“评论区都吵疯了……”


    甘忘营:“她每次写驳论评论区都吵架!”


    皇后还在努力:“她只是看书多,主要是陶京出镜……”


    “其实不多。”颜阎羞愧道,“我主要在看漫画和童书。”


    “……那你批评这个批评那个!陶京因为你挨了多少骂,你心里没数吗!”


    颜阎:“我不是故意的!我骂的都是我不喜欢的那种,那种……哎呀你懂吧!”


    刘征兰:“嗯,我懂。”


    颜阎:“我也不是全盘否定……每个地方的小说都有不同气质,我不是说所有,但是西方——哎呀这么说也不准确,你们意会一下——西方很多小说就有那种……把爱情奉为圭臬,间接推出性的崇高,然后突然性.交。”


    恋爱脑:“你说得对!我很受不了这种,对爱情一点责任感也没有,三观特别扭曲。”


    颜阎:“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什么叫三观扭曲?三观有标准形态吗?不能因为别人和我不一样就说别人扭曲!人家也有好故事,也有不涉及这方面的故事。只是我受不了。我也不是说开放关系就是坏的,主要是我没有这方面的感官,我完全无法理解……”


    刘征兰:“就算作者的出身不同、故事不同,食色性也,大多数人能完全支配的就是性。这个元素——”


    颜阎:“——被过度滥用了!”


    刘征兰:“嗯。”


    颜阎:“我没有证据,但我能感觉到:很多书里隐藏的导向,就是把一切复杂的感情借用‘性’这个现象来表达。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十八妹:“这是能说的吗?”


    卫絮:“没录,悄悄说。”


    皇后:“那你以后别谈恋爱了。看到谁谈对象你就上去把谁捅死。”


    颜阎:“……你参加的不是读书会是没品会。”


    刘征兰:“嗯,有些书把毫无意义的滥情当作深刻,有时候我能意识到,那只是作者对自己放纵的辩护,没什么严肃可言。”


    颜阎:“对对对!比如嗯嗯嗯和嗯嗯嗯嗯嗯。”


    雾化器:“……说什么呢?”


    颜阎:“没在录吧?”


    卫絮:“没有。”


    颜阎:“那我说了!我觉得很多爱情故事其实是一个故事,很多冒险故事也是一个故事!乡土文学是同一个故事,很多大时代背景下的沉浮也是同一个故事!我不是说它们不好,只是……有点自大是不是?”


    刘征兰:“地理的发现早已结束,世界失去未知的领土。人类感官的核心体验也近乎穷尽。每个时代对情绪的体验都不同,每个时代对冒险的定义也不同。它们对深度有不同程度的挖掘,内核也不尽相同。但是作为故事本身……有点像排列组合的游戏。”


    颜阎:“感觉很多东西都被总结出来了。英雄之旅啊,36种情节模式什么的。”


    刘征兰:“世界上只有那么多事,只有那么多人。”


    颜阎乐:“可以参考的坐标太多了,世界八十亿人,各自有各自的主题。很多书的文笔很美妙,但是我实在不觉得它们有趣,我觉得……疲惫。”


    王海同没跟上两人的讨论,彻底歇菜了:“讨论有趣和讨论世界的意义一样,陈词滥调……”


    刘征兰:“太多人会用文字来展示自己。读到最后已经没有故事,只有抱怨了。”


    颜阎:“这种书读起来就像钻进别人被窝。挺暖合,但有点冒犯。”


    刘征兰:“……笑了。”


    普通班的同学:“你到底站哪边的?”


    颜阎:“我就这么两边批判……王女士你别掐我了,我明白。”


    刘征兰:“短篇比长篇更完满,是那种字句难以增删的‘完整’。因为闲笔更少,一切为故事服务。长篇难免会有崩毁,作者的个人情绪会冒出来阻挡故事。网文作者能削减很多‘个人’,这点很让人佩服的。”


    颜阎:“对。但是短篇的展示渠道太少。”


    刘征兰:“稿费也少。”


    颜阎:“其实我觉得最工整的故事结构其实就是一集一案的探案剧。但是小说没有画面刺激,要写得有趣就更难了。”


    刘征兰:“世界太旧了,一切都有前车之鉴。人在犯同样的错,痛苦在个人和历史里反复降临。故事其实就是把同样的事情做不同的排列组合。”


    颜阎:“我们能获得的一切都能预料,我们人生的边界也早已划好了。最高是富豪,最低也不过是死,像——”


    刘征兰:“同一个户型不同的装修。”


    颜阎:“其实还是房子。”


    刘征兰:“要是能提取‘趣味’的要素还好,可惜它是一个抽象词汇,谁也说不准它具体是什么。想要崭新的东西,可是地球存在到今天。究竟有什么是新的?强大的人一言不发就能摧毁别人的一切,弱者永远沉默,永远会倒戈。故事在这些东西里循环,我们能改变的只有故事最微小的细节,只有故事的形式……”


    “对。”颜阎说,“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


    打断两人辩经的是飞弹的外卖。可能是为了给上面交待,可能是为了维护老师的形象,这一顿格外丰盛。垃圾食品琳琅满目,碳酸饮料目不暇接。


    胰岛素和皮质醇的关系的确很紧密,刚才还阴暗冷酷的同学一见食物,忽然变得活泼友好。皇后嚼着薯条问小喇叭:“她俩刚才在说啥?”


    盛番茄酱的盘子被小喇叭推给艺术家:“不知道,可能精神不正常。”


    颜阎把手往她们这边伸:“我也要,给我吃一口。”


    “你吃你自己的。”


    “我没有。”


    “……啊?”


    陶京几乎要把头缩进脖子里。


    不出镜的学生面前都没有外卖。飞弹居然在“求和”的场景下,用这么低级的方法排挤成员。


    她不停道歉,把自己的披萨和薯条推给颜阎和拒绝比稿的女同学。颜阎毫不客气地拿过来。而那个拒绝比稿的女生站起来,朝她摆摆手,意思是不用。


    “实在不好意思。”陶京小声说,“唉……韦一,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点了。”韦一说完这句话,背着手出了门。


    雾化器边刷刷撸串边抱怨:“啥也没讨论出来。”


    “拖着呗。”艺术家说,“又不是我们紧张。”


    晚自习开始前,读书会带着孜然蒜香味和垃圾袋散伙。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聚首,他们浑然不知,仍旧有说有笑。


    刘征兰最晚走。她走到正厅,鞋带散开。蹲下来系鞋带,看到收纳架上灰色硬壳书,一愣,无语地笑起来,把书揣在怀里拿走,迎上颜阎诧异的眼神。


    颜阎问:“你怎么不登记?”


    “我的本子,为什么要登记?”刘征兰困惑。


    “你的?”


    “昂。”


    刘馆长坐在电脑前给讲义编号,笔记本放在手边。出于某种原因,笔记本非常豪华,外包装赶上精装书。豆豆眼小姑娘看到,以为是精装书,顺手拿去垫草稿。因为没有拿出图书馆,所以不算借阅,也就没有登记,只是定时放回原位。


    刘征兰根本不知道有人定时拿走自己的笔记本。她差点火烧图书馆那天,怕笔记本受到波及,顺手放在颜阎的“专座”上。结果场面太混乱,桌子被反复碰撞,笔记本滑进暖气片里。


    抽烟三人组不敢报复刘征兰,只好从图书馆厕所撤退。离开前不忘带走暖气片里私藏的烟,正好发现笔记本。他们认得刘征兰的笔记本,出于纯粹的恶意,将其藏木于林,塞进书架。


    最后的最后,飞弹看到难得的精装书,赶紧把它摆到最显眼的地方。刘征兰笔记本的奇妙旅行就此结束,终点是图书馆正厅的收纳架。


    “最后一个问题。”颜阎抱起胳膊,“为什么是L?刘吗?太自恋了吧。”


    “……是Lectures(讲义)。”


    “好有文化,我还以为是Learning。”


    “不是‘刘’吗?”


    “不像你的风格。”


    “……是啊,我不是那种人。”


    两人沉默片刻,正要说什么,一声巨大的响动袭来。楼下兵荒马乱,人声鼎沸。从那些尖叫里,她们拼凑出一个信息。


    ——韦一跳楼了。


    读书会就此解散,飞弹的账号再没有更新。她仍旧满怀希望,觉得以女儿的美丽给自己的经营,早晚可以重新成为百万网红。


    王海同在几周后画出了她的小漫画。四格、同人。她羞愧地拿给二次元同好颜阎看,颜阎说挺好的。她说这不是原创是同人啊!但她很快把自己开导好了——那么多漫画都是同人转原创,比如内谁谁和内谁谁,她怎么不可以?实在不行,她就不追求完整作品,去动画公司当螺丝钉好了!只要是高薪的晚起的有福利她怎么样都可以……不行!她还是想坐在家里安安心心收稿费和版税啊!


    恋爱脑的睡眠时长回归了。她家里听说她在睡眠不足,直接给她买了个可以录像还能监控睡眠时间的手表。她说是运动手表,其他人都说是“大聪明电话手表”。


    新上任的校长最开心,不枉他压下飞弹的材料!总算可以把职称给自己的亲信了。至于韦一,他不在乎。一个学生而已,三中已经很偏了,总不可能把他往更远的地方贬。


    逃跑操彻底成为往事,每当有人想请假偷懒,班主任都会严肃地揪起学生的耳朵:“读书会已经解散了!别想找借口!”


    补习班的讲义被雾化器短暂地偷出来一下午,皇后从文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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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制了十几份,分给她的部曲,部曲们又以电子形式向外传阅。为什么读书会还在的时候没人想到复印?刘征兰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承认自己忘了。


    那天学校照常上完晚自习,颜阎回到家里,妈妈走过来,环抱她的身体。女儿变宽的后背令她落泪。


    颜阎兴致勃勃:“妈妈,怎么了?难终于要承认我隐藏富二代的身份了?没关系,我不怪你瞒着我,放心大胆地用钱砸死我吧!”


    “妈妈没有那么多钱。”妈妈抚摸着她的头发,“宝贝,韦一跳楼了……她妈妈跟我打了好久电话……你不要像她一样,有什么事跟妈妈说,好不好?妈妈希望你健康快乐就好……”


    “我想学文。”


    “学文找不到工作,你又不愿意考公……把它当作兴趣爱好就好,以后我们宝贝就找个清闲的工作……”


    颜阎伸出手,搂住妈妈瘦削的身体:“……妈妈,妈妈。没关系,我还活着。”


    第二天,学校给二班和读书会的成员安排了集体心理咨询,其实就是听心理老师读PPT。颜阎还是坐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少了暖气,她仍怡然自得,偷偷在课桌底下翻童话书。


    普通班的学生窃窃私语,说韦一跳楼前来过心理咨询室,其实一点用也没有。她的朋友说废话,心理咨询又不是万能灵药一点就透。读书会的同学说韦一是因为没吃到外卖,另外两个人嬉笑着说太可怕了,咱们今天晚自习前点个外卖吧。


    椅子腿磨擦地面,手边笼罩下来一片阴影。刘征兰一言不发坐到颜阎旁边,灰色硬壳笔记本紧贴桌角的弧度摆放。


    颜阎忽然燃起兴趣,把手放到硬壳笔记本上面。刘征兰问她干嘛,她说看看嘛,刘征兰叹气,递过来,“喏”。


    字迹工整,内容杂乱,和庄重的外表非常不搭配。


    “重点班难点:成绩应对方法:?


    普通班难点:暴力?应对方法:以暴制暴?抱团(划线)


    抱团→引导(易崩溃)强制(无渠道)组织(?)(?)


    结论:一个筛选人、有利可图、凝聚性强、鼓励人不作恶的组织。


    学生会(无)社团(无)乐队(门槛高)自创兴趣爱好团体(难度高)读书会(?)


    读书会→提供庇护、提供资源、提供人脉


    统治逻辑——暴力、正当性、公共资源、共同利益……”


    突发情况、应对方案,她能想到的全记录在册。她和老师、她和占用图书馆厕所的学生、她和教导主任、甚至和校长可能发生的对话,都分不同情况、不同版本写了下来。


    正当性是飞弹的背书,公共资源是她编号的讲义,共同利益是普通学生对拥有拳头的人消极的自保。


    逻辑不可能覆盖所有情况,计划有众多疏漏。比如她不知道有人当枪手、不知道有些稿子署别人的名、无法拦截比稿……


    “失败了?”颜阎问。


    “嗯。”刘征兰说,“失败了。”


    “怎么用这么有格调的本子?”


    “说明重视。”


    “你像那种‘要建立一个没有痛苦的新世界’的反派。”


    “太自恋了。”刘征兰笑道,“我不适合当领导。”


    周遭沉默下来,只有心理老师还在激情澎湃地朗读。没有人在听讲,所有学生都在等待结束。看到别人的工作不被重视总是令人十分难过,可他的演讲实在枯燥无味。颜阎收回视线,捅了捅刘征兰的胳膊:“下课后加个联系方式。”


    “好。”


    “你以前在临江上学?怎么回来了?你搞读书会和临江有关系吗?”


    “……飞弹说你话多,以前没发现,居然是真的。”


    “你不要听她污蔑我。”


    “她还说你不服管。”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有点不服,不是说我多有能耐,就纯不服,跟犯病一样……哎呀你懂的。”


    “那你要小心了。教会让布鲁诺写忏悔书,他不服,打死不写,最后被烧死了。哥白尼活下来,是因为他写了十一次。”


    “真的假的……”


    “假的。”


    手机铃声打断律易棋的大笑。颜阎接起电话,她的妈妈在电话那头压抑着怒气,低声道:“你给我回来。”


    “我不。”颜阎说,“我不会让你做饭的。”


    “我总不能把你爸叫回来。”


    “怎么不可以?工作是为了生活,如果工作阻挡我照顾你,我就会放弃工作。”


    “我们再商量。天很晚了,你快回家吧……”


    再商量,其实就是没得商量。不等颜阎说话,通话结束。


    一粒粒银白的霜露从地砖里升起,铺出几千里那么远。颜阎没说话,她望着手机屏幕,倏然冷笑起来。


    律易棋问她:“回去吗?”


    颜阎答非所问:“很没出息吧?大闹了一场,居然没有地方可去,最后还要回去。”


    他摇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忧愁深深凝结:“家庭神欧仁尼雅,祂之于生物,就像自然之于植被。祂执掌诞生,祂的双生子执掌毁灭。”


    这些十座小知识颜阎看过。她乐呵了一下,把棒棒糖的钱扫过去,拖着书包踏上回家的路。黑夜在她身边静静地燃烧,星子像烧尽的尘埃。那些星星上住着许许多多脆弱的生物,全宇宙天涯若比邻地忧虑着世界和自己。


    颜阎回过头,莫妮卡杂货店的灯光洁净而明亮,像一只匍匐在地上的巨大猫咪,眨着发亮的深邃眼睛。


    有一件事,律易棋没有料到,颜阎也永远不会说。那是高二刚开始时的事,她和刘征兰在中午看见了新开业的莫妮卡杂货店,还有透明玻璃门后腿上打石膏的青年。


    望着崭新的店铺,她们瞬间明白一切。


    刘征兰问:“开门吗?”


    颜阎也问:“开门吗?”


    正午的行人像鱼缸里的游鱼般懒散。那时也是十月初,天空却蓝得令人心醉,榕城的一切在恒星的下闪着光芒。刘征兰脑子里藏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颜阎手里提着可以去任何地方的书包。


    “不跟他有交集,只在最后交差,如果事态有变,他会自己来找我们。”颜阎说,“这样最安全。”


    刘征兰没有说话,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了然的笑容,像是在等待什么必将到来的东西。


    四目相对,数十秒过去,颜阎宣告投降:“这关乎你的生命。”


    “生命?”刘征兰推了下眼镜,“什么样的生命?”


    无须多言,她们都明白。


    地球,一个近乎封闭的系统。它身体上的故事变换名字与面孔重复登场。所有的冒险是同一个故事,所有的爱情是同一个故事,所有的校园、所有的家庭、所有的职场,都是同一个故事。未来的一切都可以被预料,她们的整个生命都一览无余地铺展开。


    变数就在眼前。


    她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抓住这个机会。


    于是玻璃门被推开,马尾辫女生嗓音洪亮:


    “你好!有冰红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