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文学讲义(三)

作品:《呼叫中心

    天无二日,朝无二主。


    气象学说我不同意,高空冰晶折射可以形成多个太阳虚像,只要你想,后羿都能召唤出来。颜阎说你这都是假象,看起来再多,全宇宙的恒星里也只有一个叫太阳。历朝历代众多言官集体起立,说你讲得对呀!颜阎说你们也从我脑子里出去!


    读书会润物无声,虽难汇滔滔巨浪,也渐成地下暗河。


    说得很威风,其实也就是高中生的小小挣扎。三中风气落差极大,重点班彼此尚留几分薄面,普通班已经弱肉强食起来了!


    从雾化器费尽心思投诚混混就能看出,普通班学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混子们上课捣乱下课抽烟,自己不学,还不让别人学。学生苦不堪言,老师……老师也不想窗玻璃被砸,只能期待着他们犯一个什么关系都捞不回来的大错,皆大欢喜地把他们退学。


    在混子犯错之前,老实学生只能抱团取暖,但是团也要攒。按女高中生交友法,“团”有地缘、继承、同好、自由恋爱四种。其中地缘易散,继承一熟就容易原形毕露,自由恋爱太少,同好下面还有动漫、学习、相声、体育等等细分。


    人少组织多,流动性还强,不成气候。


    自从有读书会后,读书会成员凑成一堆为写稿抓耳挠腮的场景,已经成为了三中不得不观赏的风景线。交集多了,友情就深厚,会自发成团。讲义借阅一成立,普通班还愿意深耕学业的人全向读书会成员聚拢。小团体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现在课上有混子捣乱,大家都自发性地噤声。把他们当作清风拂过,谁也不理睬。


    上学,意味着每天要在同一个时间去做同一件事,面对同样的人,然后在同一个时间回家。重复六天,休息一日。重复一周,日历变换。重复数周,等来假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甚至能把每一天摸出轮廓。


    人陷在这样的轮回里,就像落入石磨。不合衬的袖子、磨后颈的衣领、不善的眼神、风中飘来类似自己名字读音的碎语,这些微小的棱角是同磨盘里的刻纹,一点点碾碎人的精神。


    众多英雄人物不甘平庸,其实是受不了这种碾磨。更何况是在县城作威作福的混混。


    这些人迅速陷落,成为只能在小团体里作威作福的果壳之王。


    天下大同指日可待,颜阎却开心不起来。


    飞弹通过拍页本下了死命令,让她别再骂这骂那的,对心态不好。她要是真有本事,就写出点健康的故事来。


    读书会成员也开心不起来。


    读书会人气爆棚,入镜人数却不能再增加。飞弹吸收众多自媒体网课,声称人数太多不利于传播和巩固人设,现在就很好。


    多余的声望也不能浪费,飞弹大手一挥,读书会进入了比稿时代。


    想拿到内部人员借书卡的同学,可以投稿给飞弹,作文、读后感、原创小故事都接受。所有稿子按风格分发给视频常驻的读书会成员。一经采纳,借阅优先度就跃进一个等级,仅次于读书会成员。采纳超十次,直接获得内部借书卡。


    有人要问,借书不是先到先得吗?优先度是什么东西?颜阎告诉你,如果你不想听长篇大论的套话,那你最好还是别当“有人”。她怎么知道的?别问了别问了……


    有个女同学听说要把别人的稿占为己有,当面向飞弹提出退会。事后被安抚下来,可飞弹有意削减了她的镜头。她的座位无声无息地挪到会议桌最末。


    王海同听闻消息,呆坐许久,喃喃道:“主笔也是一条出路……”


    颜阎在她耳边恶魔低语:“不是全才,就容易被替代。”这句话把王海同彻底弄沉默。


    她们身边常眠的恋爱脑不见踪影,她刚被提审,如今在正厅等待张燕之保释。


    恋爱脑嗜睡之谜解开了。这还是刘征兰审稿的时候发现的——不同班级的不同人,居然交上来两张几乎相同的读后感。都是关于《简爱》,引用了同一段落,措辞即视感很重。她来回对比,试探性地叫来恋爱脑,拿出其中一张读后感:“你的?”


    恋爱脑迷迷糊糊地点头:“嗯嗯,我的。”


    刘馆长举起另一张文稿,叹息流转:“这个才是你的。吕心念,你在给别人写稿?”


    恋爱脑供认不讳——四班和五班的同学求情:“无敌的小吕呀,我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一辈子的好麻吉。我们真的很想要江扒皮的英语讲义!你就让我们留在读书会吧!”


    恋爱脑说这不是她能决定的。好麻吉们说:“简单!帮帮我们写稿啦。我们按市场价给钱!”


    恋爱脑既然有此外号,可见其脑子不好。她善心大发,挤出本就紧张的睡眠时间,每天多写八百字作文。颜阎揪着她衣领子问她图啥,傻孩子眨巴眨巴眼睛,仿佛从不知道世界上有邪恶:“她们留在读书会就有好人缘,还能借补习班讲义。”


    “你不睡觉了?你不上学了?”


    “少睡一小会儿。我这不是来补觉了吗……”


    “她们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不知道睡觉多重要吗!她们给了你多少钱买你的睡眠?”


    “五块。”


    “……出去打零工都是20一小时!”


    “就算她们没把我当朋友,我也不希望她们受欺负。”恋爱脑掷地有声,双眼清澈,“能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


    “没救了!”颜阎叫,“你接着睡觉吧!唉,生气!!!”


    飞弹一无所知,或者装作一无所知——她要是真介意,就不会比稿了。


    和一众读书会成员同处暴风眼,反而感受不到狂风肆虐。颜阎索性耳朵一闭,一门心思写出“健康的故事”来交差。


    首先,要在里面加入大量对飞弹的嘲讽。


    废话,要是不能隐晦地博学地有文采地骂身边人,她写东西干嘛!颜阎甚至希望飞弹认出故事的原型,到时候她就死不承认。一想到飞弹岁月静好的笑脸崩毁,她心中涌出无边的快乐,恨不得站起来大笑三声。


    写点什么呢……利用孤儿赚钱的马戏团团长?看不出来原型。彩衣魔笛手?这个典故在国内有点生僻。烧一千张文稿才能出现的假灯神,只能实现五块钱额度的愿望?有点太明显了……


    算了,读书会人太多,不利于短篇。把人一一剔除,从小的地方入手吧。飞弹和刘征兰关系最紧密,其次是她的心腹陶京。刘征兰和飞弹互相掣肘,没啥感情,写飞弹对陶京的冷漠好了。


    这样编吧——


    “一个人碌碌无为半生,回到了家乡开补习班。她从学生的口中得知,自己的老师也在附近补习。


    老师教高中,对她青睐有加,一直鼓励她追求文学梦想。她本想功成名就后衣锦还乡,可始终一事无成,更加不愿意面对老师的期待。


    她提心吊胆,害怕与老师相遇,处处小心。她不愿在老师附近补习,还特意向学生打听了恩师的补习课表,将自己的课程和她的安排在同一时间。即便如此,只要想到老师痛惜的眼神,她便如沁冰雪,战栗不止。她宁愿老师把自己当作忘恩负义之辈,也不愿看到老师期望落空。


    某此大雨,地下室遭到水淹,她停了课,出门买饭,和恩师在面馆重逢。


    深恩负尽,沦落庸人。她几欲张口,都归为缄默。恩师的视线在她脸上扫射,眉间凝起愁绪。对立数秒,恩师说,麻烦让让。


    二人擦肩而过。”


    结构挺好的,但是太注重“陶京”了,对飞弹的谴责力度不够啊!老师忘记学生只是悲剧,够不上辜负。那就换成连接更加紧密的关系,母女如何?


    那么故事也要更换了。母女太贴近现实,单写母女反而无趣,加入一点奇幻要素吧,悬疑需不需要呢?啊,前面灯神的设定也能加进来……


    颜阎思考着,精神仿佛触须,把一根根纤细而活泼的字词牵引一处,捻成丝线,再用经纬丝线勾成布匹,布匹裁作衣物。


    “一个母亲,有一个令她骄傲的女儿。女儿才学兼备、援笔成章。最大的优点是,无论她说什么,女儿都会立刻听从。


    某天,她发现孩子不再闹着要玩手机,也不再抱怨学校里的事。她觉得疑惑,以为女儿受到欺负,于是在学校门口等她放学。


    站在学校门口,她忽然心神恍惚,无知无觉回到家中。等魂魄归还,女儿已经在房间里写作业。


    她心下大骇,认为是灵异事件。夜间辗转反侧,忽听隔壁窸窣,女儿从房间里走出,悄然打开门,走进夜里。


    她不敢声张,悄然跟随。女儿绕路去乡村,那里修许多小庙,供奉野神。小庙里人迹罕至,供桌上却凭空点起三根香烛,烟雾弥漫中,另一个女儿走出来。两人握着手,沉默片刻,香炉中走出的女儿抬起头看向母亲:你又来了。


    女儿与本地神相约,用自己的存在交换智慧、才华、自制与涵养。溯及源头,一切竟然只是为了让母亲露出笑颜。可是母亲总不满足,于是她一次次来交换。


    母亲说:可我只是希望她快乐,她不需要做那么多。


    飞沙走石,香烛尽灭。女儿走入香炉,身形湮灭,本地神冷冷看着母亲。她恍惚片刻,低头面对野神: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本地神说:对不起。


    母亲道:你怎么总是长不大……你要向你们班的第一名学习。她成绩好,还会做人……”


    “健康的故事”完成,往里面填点细节,加点描述,收工!


    颜阎写得很开心!也不管有没有人被她内涵,孔雀开屏般到处展示。有人真心觉得写得好,有人说写的什么玩意儿,有人觉得烂但没好意思明说。


    飞弹那里没有动静,大概就是过了。可提交上去的一刹那,颜阎忽觉中计——按读书会现在的制度,她的故事应该会署别人的名。


    往常不着调的读后感是随便一写,她能信手抛开,对真正的故事却做不到这么豁达。她后知后觉自己为炫耀做了蠢事,心如火煎。


    坐立难安之际,有人猛地打通东耳。陶京面沉如水,气势却似惊涛骇浪,她把她的稿子往桌上一拍:“你拿我当原型写小说?”


    颜阎说:“啊?”


    这么容易看出来吗?


    陶京斯斯文文,轻言细语:“我妈妈说了什么,我还是能记住的。”


    “我怎么知道你妈说了什么……”


    陶京眉头低下来,黑云压城一般阴冷。她和颜阎原本已经算熟稔,此时语气里却沁出一股不合时宜的礼貌:“你当面听的。”


    “什……”


    颅下电线接通一般,炸起雪亮光芒,她从头顶到脚趾的汗毛全立起来。


    为什么普通班的学生能成为读书会骨干、为什么飞弹不信任刘征兰,反而把陶京当作心腹、为什么这么多仪表堂堂的姑娘小伙,只有陶京能分到“文采斐然”的稿子。


    陶京真的是飞弹的女儿!


    这应该是不是秘密。主任能自然地让她插入对话,飞弹放任陶京的稿子堆满电脑桌,普通班的小混混能被她一句话叫动,飞弹视频评论区的观众叫她“长公主”。所有人都对她抱有微妙的敬畏。


    唯有颜阎游离世外,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颜阎瞠目结舌。如果换作她是陶京,她也不相信自己是无心之举。可是事实还真是这样,一再坚持像狡辩,沉默又像默认。她实在没招了,脖子一伸,眼睛一闭:“你要怎么样!”


    这话凿碎了陶京的心防。她近乎尖叫起来:“什么叫我怎么样!明明是你……!”


    刘征兰的声音远远传来:“禁止喧哗。”


    陶京瞬间一个急转,扭头看向正厅。从这里只能看见电脑桌的一个角,飞弹的粗跟鞋荡秋千般勾在脚尖,简直像在她家客厅的茶几前玩手机。陶京呆愣片刻,忽然叫人刺了一样,扭头跑出去。她亲妈“唉”了一声,却也没起身拦,只笑着摇摇头。


    眼前一幕诡异得毫无逻辑。颜阎伸长脖子立着,脑子里一片浆糊。王海同跟她一样懵,她俩都是痛恨现实的网络流窜分子,颜阎情报落后,她也不遑多让,俩人你看我我看你,颜阎露出无心办坏事后委屈又心虚的眼神。


    看到朋友茫然,王海同按下疑问,一心溺爱地给她呼噜毛:“没事,到时候加个‘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就行。飞弹说过的话她自己都不一定记得。你写得这么好,飞弹肯定让你过稿的。”


    颜阎愣愣地答应,脑海中又闪过陶京令虚室生光的笑容。


    她的读后感骂天骂地,把上学的苦闷发泄在纯粹的进攻里,评论区对陶京肯定也是褒贬不一。


    她还可以用肖像权、隐私权,甚至纯粹的不喜欢来逃避老师的镜头记录,但陶京不可以。她是飞弹的女儿,女儿在成为社会性的人之前,就已经在母亲怀中赤裸,甚至被母亲独断生死。她的生活仰仗母亲的晴雨,就像动物仰仗自然的慈悲。


    她走到镜头前,受人揣测和评论,只是为了让妈妈高兴。


    颜阎不喜欢镜头。她无法忍受从别人的眼睛里看自己。人受自身和环境所影响,言行是蘸水后滴下的露珠,它们会随着岁月蒸发,或凝成冰棱。


    但是只要被拍摄、记录,这些譬如朝露的东西就忽然铁证如山。人怎能终日潮湿地生活?人怎能时时刻刻被观测?


    被他人描述,注释权就会被夺走。颜阎怎么能不明白呢!她没有在拍照时强颜欢笑吗?她儿时的故事不曾被长辈扭曲着描述吗?


    以熟人为原型写故事,和强迫别人参与拍摄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模特的面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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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模糊,痛苦更隐秘。因为她的一言一行都被作者操纵,作者复制了她的木偶满足自己创作的私欲。


    旁人的纠结与挣扎变成她故事的素材,喜怒哀乐善恶庸常都由作者一人垄断。文学在笔端世界,竟然有如此毁天灭地的权力。这权力难以约束,仅可道德谴责,可怖可叹,万人追寻。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要成为文学家,这简直是在彼世成神。


    换言之,只要能以文章做盾牌,行为放荡、性情恶劣、对旁人隐私的窥探和误读,都可以被原谅。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都能用“虚构”为自己辩护,如果她是名家、如果她有传世之名,笔端世界的神权就会蔓延到现实,任何道德沦丧都能假以文学之名被宽恕。


    是,她不是有心,没人会谴责她


    是,引用一句现实中的话,故事完全架空,连关系都是猜测。


    是,世上千千万万好文章,有几个是平地起高楼,毫无糅杂。


    颜阎拍案而起。刘征兰复读机一样重复“禁止喧哗”,她把笔袋、作业推给王海同,说你帮我看一会儿,然后大跨步迈出图书馆,向外高呼:“陶京!”


    创作与道德的边界暧昧,以衰草枯河装饰。也许她早晚会堂而皇之地迈过那条界线。


    可是陶京快要哭了。


    文学的词句之所以流动,绘画的色彩之所以矗立,音乐的曲调之所以辉煌。是因为人们被感动。


    如果她面对旁人的眼泪而不动容,那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染指创作。


    她像在图书馆里寻找一本书一样寻找陶京,书脊一本本看过,人的脸一张张掠过。如同那本无影无踪的灰色硬壳书一般,陶京杳无踪迹。


    晚自习要开始了,读书会大多数人从图书馆往下走。王海同抱着她的作业往四班跑,两人隔着天井对视,颜阎感激地朝她一点头,逆着人流又爬了一层。


    猝不及防,如同她想象过的女主和恩师见面,陶京和她在图书馆楼梯下的休息平台相遇。陶京手里捧着热腾腾泡面,正要送进嘴里。


    两人面面相觑。


    不等颜阎开口,陶京把泡面桶抱在怀里,那种效仿大人的刻意矜持裂开一道口子:“我心情不好吃个晚饭!”


    “没说你!”颜阎一屁股坐在楼梯上,“都是我的错,我会重新写的,如果你不愿意,这个故事我以后也不给别人看了。如果反悔,我就是小狗。汪汪汪。好不好?”


    塑料叉卷起几根泡面,陶京把叉子递给她:“我想通了。你就是这种人,我不该跟你赌气的。”


    阅读颜阎的稿子,是她无声与那些视线对抗的方式——看吧,你们猜测的东西根本不属于我,那是我的一层伪装,你们判断的我是错误的,我没有在你们面前赤裸。而颜阎反过来观测她,就像是背靠的墙面变成炮筒。


    可这也不是颜阎的错。谁的故事里能不掺杂一丝他人?她自己都无法保证。


    颜阎啊呜一口把面条吃掉:“如果是我,我也会很生气的。”


    预备铃充盈了整栋教学楼,走廊里奔跑的学生像归巢的麻雀钻进教室。陶京的脸在氤氲的热气后模糊。


    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


    颜阎道:“你这可就污蔑我了!”


    “‘只有秃子才吝啬头发’,不是你说的吗?”陶京说,“颜阎,你骗不了我。我也写东西,我知道把心血拱手让人的感觉。如果我写出了让我自己都觉得有趣的东西,我无论如何都要发表。你愿意把这个故事永远封存,其实是因为它和文学评论一样,对你来说都不够有趣。”


    颜阎闭上嘴——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


    “你到底是怎么写出来东西的?妈妈为什么喜欢你的稿子不喜欢我的?我搞不明白……我要是能写出来,可能就不用再上镜了……”


    她要是能写出来,也不必借颜阎的稿子读。飞弹肯定在家里逼过她,可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其实你写我,我一点也不生气。”她卷起面条,蘸进汤里又举出来:“有些话说出来就显得矫情,如果能写出来,妈妈说不定愿意听我说话。”


    暮色把两人脚下投出一片橙黄的帷幕,影子映在上面,像映在往日的幻影上。


    颜阎慢慢地、慢慢地开口了——


    “你吃不吃!面快凉了!”


    陶京忽然得意地有点可恶,就像突然抓住了什么把柄:“我一天只吃一顿~”


    “……为什么啊!”


    她脸上的笑容愈发明艳:“因为上镜,心情很焦虑。没法吃饭,没法大笑,没法做大动作哦~”


    颜阎语塞。


    堵住了她的话头,陶京放声大笑。在她断断续续的笑声里,颜阎完全明白她为什么执着于让飞弹承认她的优秀。


    因为只有写东西时,世界只有她自己。


    其实就算写出来、把一切掰开了揉碎了说出来,飞弹也不会听的。她看了她的故事却毫无反应,说明她根本不在乎。她甚至不记得对女儿说过那种话。


    陶京非常纤瘦,像是一枝随风飘摇的柳条。她笑完,突然沉静下来。


    上课铃响得像子弹离膛。泡面还剩小半桶,陶京吃不下了,用叉子卡紧桶盖,扔进垃圾桶:“……我上楼拿课本。”


    “我陪你去。”


    “那个故事我不会读的。你随便发表在哪里吧。”


    “我的发表途径只有空间。”


    “其他平台都不发?”


    “都没人看……”


    陶京笑了。


    “你再笑我,我就和你拼命!”


    “没有笑你。”


    “你明明在笑,你都没有停过!”


    “那也不代表在笑你~”陶京迈着跳步去推图书馆大门,门里的絮语令她的手悬在门把正上方。


    见她呆愣,颜阎好事地把半张脸贴上门缝。教导主任和飞弹站在电脑边上,面色不善。


    “上面不承认你的材料,说你用自媒体账号接广告没上报。”


    飞弹的声音格外高亢:“我自己赚的钱……!”


    “你别朝我喊,你让学生不跑操来图书馆的时候我就劝过你。学生最近也总反应你压榨他们课余时间,你最好说说把钱花到哪里了。”教导主任不耐烦地挥挥手,“不然你的职称可没戏了……”


    颜阎听不到其他的话了。她的视线被一个东西吸引。


    图书馆正厅的窗户下,有一座收纳架。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用来展示每周好文和封面精美的书籍。


    收纳架的左下角,一本灰色硬壳书静静立在收纳袋中。颜阎搜寻图书馆时它绝对不在那里,但是在某一天,某个时刻,它被某个人随手抽出,随手放在离来往学生最近的地方。


    只是她从未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