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露浇绽层纱叠，芳华一瞬待缘人。


    夜半子时，皇帝的寝宫仍然烛火通明。


    奏折在书案上堆积成山，朱笔批阅过的山峰仅仅比未批阅过的高出些许。


    大內监苦劝道：“陛下……酽茶伤身，不能再添了！”


    他几乎算是看着皇帝长大的。


    看着皇帝从不受宠的庶出皇子，到获封端王，再至登临大宝……其中之艰辛酸楚，一言难以蔽之。


    “拿薄荷脑油来。”


    李翊揉了揉太阳穴，看他眼底青黑的浓重程度，便知非一日之功。


    对于百姓而言，李翊无疑是位好皇帝。


    不奢靡，勤政事，严管吏治，宽待百姓。


    在他的治理下，朝政清明，民生恢复，俨然中兴之象。


    只是江山多娇，权力迷人，觊觎天下之人何其多，手握天下者必然会成为所有野心家的目标。


    直至今年，李翊的江山才坐得稳当，因为中宫皇后终于为其诞下了嫡子。


    李翊母妃早亡，其并不被先皇重视，是以一直未曾成亲。


    登基之后，立镇北将军之女尉迟氏为后。


    此为政治联姻，李翊凭借此桩婚姻兵不血刃地收服了北方边军。


    他与皇后感情寻常，成婚多年才得一子，李翊对这个孩子非常重视。


    庶子再多，终不及嫡子可稳固江山。


    正因自己是庶子出身，才明白夺嫡之乱对社稷的危害，更何况这个孩子的出生也代表着边军彻底的效忠。


    有小黄门猫着腰进来，凑近大內监耳语几句。


    大內监面露喜色，总算有理由劝皇帝休息了。


    “陛下，花苑掌事来报，芳华殿的昙花开了，月露开得尤其好，香气清冽，您看是否传撵……”


    芳华殿……


    李翊有片刻的恍惚。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位清丽绝美的女子，黑夜中执着李翊的手，带他触碰月白的花瓣。


    “要记住，刹那的动心只会带来永恒的凋谢，永远，永远不要交付自己的真心……”


    堆纱般的花朵落下，沾染泥土不复洁白。


    李翊的目光被那花朵吸住，女子的声音渐渐淡去，浮现出属于另一个人的，清冷倔强，幽昙般的眼眸。


    那双眼睛，仿佛能透过躯壳，看透人心。


    大內监轻唤道：“陛下……陛下！”


    李翊放下笔：“传撵吧。”


    “喏！”


    大內监亲自去传撵，并叫小黄门通知芳华殿接驾。


    李翊将奏折整理好，印玺亦收好，他习惯自己整理桌案，除了那人，不允任何人经手。


    忽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李翊刚要斥责，便见大內监慌乱地进来，神色竟有几分惊恐！


    “陛下！六殿下！六殿下他！”


    中宫嫡子正是行六！


    *


    只需一片叶子，就可吹出悠扬的小调。


    纪安靠着棵树，拿叶子吹着不知名的调子，阿青枕着他的腿，闭目小憩。


    巫兰坐在火堆旁煎药，她天生患病，每日都需服药。


    车和驴都不在这里，药王谷外围有迷障，车马进不来。


    纪安吹累了，放下手道：“你不是早被师门除名了？还回去做什么？”


    越地到药王谷并不近，他们走了十多日才到药王谷附近，以巫兰的身体赶长路是很辛苦的。


    “师父走了，师弟继任，邀我回去作见证。”


    巫兰心知，作见证是假，惦记她所持有的药库副钥是真。


    药王谷老谷主曾经最看重巫兰的天赋，不仅将一身本事尽数相传，更将药王谷药库的副钥给了她，哪怕将其除名后仍未收回。


    新任谷主必然不能放任副钥流落在外，肯定要想办法收回。


    正好，巫兰也想从药库拿些东西。


    “什么！老兔子死了？”


    却是纪安瞪圆了眼睛，这么重要的事不该早说吗！


    阿青被他的惊乍弄醒，不明所以地坐起来。


    纪安本想陪巫兰走一遭，顺便找老兔子做无痛即死药，结果被告知人死了？


    “真死了？明明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一口能把银锭子咬个坑…….会不会是得罪了仇家，诈死脱身？”


    纪安第一次见药王谷老谷主时，他就是一副垂垂老矣的形象，但是多年过去，每次见他都是那样，纪安一直怀疑他是不是吃了什么延寿的药。


    那样精明的人，说死便死了？


    而且药王谷换代之事，居然在江湖上没露半点风声，纪安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巫兰平静的说：“不知消息真假，我回去只为取药，其他与我无关。”


    纪安才不信她真能置身事外，这下事情麻烦了。


    “委托关键信息变更，得加钱！”


    遭到巫兰干脆地拒绝：“没钱。”


    “不要别的，只需替我做出吃了即死且完全没有痛苦的药就行！你若答应，我俩保你平安进谷平安出谷！毕竟……之前只答应陪你过来，没答应护你周全不是？”


    纪安正狡辩着，旁侧阿青忽然出手！


    寒星飞过，血花绽放，残躯无力地颤动……


    竟是条大蛇被贯穿七寸钉于地上！


    身上的花纹黄绿相间，几乎与草地融为一体，碗口粗的身体爬过草地，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纪安踢了踢蛇尸：“好大的蛇！这种有毒么？”


    阿青辨认后道：“是蟒蛇，无毒，肉很多，好吃。”


    纪安秒懂，他家狗子馋了。


    “扒皮放血，今天吃蛇羹！”


    “稍等！”


    “巫兰？是要留蛇胆么？别担心，阿青很会处理蛇的，不会弄破蛇胆。”


    巫兰起身过去，翻过蛇尾细细检查。


    “这是谷中饲养用于取蜕的蛇，每条的尾巴都有记号，本不该出现在此处……”


    纪安耸耸肩：“估计是看守的弟子不小心放跑了吧，别看我，是它袭击在先，我们可不会赔啊！”


    望着蛇尸，巫兰隐觉不安，也许药王谷真的出事了……


    巫兰终究不放心师门，催促着赶紧出发。


    蛇羹是来不及做了，阿青不舍得丢掉大蟒蛇，将蛇尸扛在肩膀上带着走。


    纪安一人背俩人的行李。


    “停一下，迷踪阵被开启了，之后的路踩着我的脚印走，还有这个……”


    巫兰取出两块方巾。


    “用方巾捂住口鼻，在我准许前不能松开。”


    方巾上有一股非常奇怪的味道，就像腐烂的苔藓。


    见阿青直皱鼻子，纪安问：“多久能到？直接屏息行不行？”


    以阿青的能力，屏息至少能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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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一刻钟。


    “不可，阵中之瘴气可通过皮肤使人中毒，屏息亦无用。方巾上的药能中和瘴气的毒素，不想中毒就老实捂着。”


    “太不方便了吧！就没有口服的解药吗？”


    “没有。”


    巫兰冷漠地丢下两个字就径直向前走去。


    医者最忌外行胡乱提意见，要不是看在与纪安有几分旧交情的份上，巫兰连解释都不会给。


    纪安给了阿青一个无奈的眼神。


    虽然阿青对毒药有耐性，但毕竟是对身体不好的东西。


    纪安亲手帮阿青系方巾。


    方巾很大，将下半张脸挡得严严实实，底下还能掖到领子里。


    系好后就露出一双眼睛，黝黑的瞳仁直直地盯着人，瞅着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盗！


    纪安左右手摆出一指禅，点着阿青的眼尾向下轻轻拉，凶狠狼目瞬间变成无辜狗狗眼！


    看到面前之人眸中的笑意，阿青岂不知他家主子又在作怪？


    “走不走？想打喷嚏……”


    因覆着方巾，声音显得闷闷的，更添委屈。


    “走走走！等会催巫兰走快点，早到早摘了！还有蛇肉，放久该不新鲜了……”


    *


    越往前行巫兰的神色越凝重。


    药王谷的迷踪阵并不是总开着，其阵中的瘴气并非天然，而是来源于一种毒草。


    这种毒草天然会向空气中散发毒素，其毒量非常微弱，只有大量聚集在一起才会对人产生影响。


    比如头昏脑涨、眩晕恶心，轻微的窒息感之类。


    但如果经过药王谷特质的药剂激发，就会使其毒素加强百倍，不仅能通过呼吸侵蚀人的心肺，更可通过皮肤损害骨头！


    此阵过于恶毒，药王谷向来不涉及江湖纷争，不愿与人结仇，所以基本是不开的。


    偶尔开启一下，大多是为了装门面。


    比如眼馋丰厚的诊金，但求医者是风评不好的邪派人士，或者有想耍赖不给钱的，故意来医闹的等等……


    但现在巫兰却发现迷踪阵至少已经开启三天了！


    若想要瘴气的毒性保持最强，必须每天补充药剂，而此时瘴气中的毒性却远远不足，应该是自从开启后就没人来补充过。


    阿青轻扯纪安衣袖，纪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密林中植被茂盛，气候湿润，腐朽的枯枝落叶与泥土融为一体，掩盖了许多痕迹。


    不过这些都难不倒嗅觉灵敏的猎犬。


    “呵，人数不少。”


    留下的脚印三天都不去，纪安这下更相信定是那老兔子得罪了人，惹不起便假称死了。


    为了脱身连谷主之位都抛下，也够下血本的，看来真是踢到了铁板！


    纪安唯一疑惑的就是他为何要传讯叫巫兰回去？


    世人言狡兔三窟，以那老兔子的奸猾，当年逐走巫兰明为切割，暗地里却未尝没有给药王谷留传承分支的心思。


    不然他就不会给悬刃阁传信，介绍巫兰尽得药王嫡传，是医脉奇才之事了。


    当时悬刃阁亦在江湖站稳脚跟不久，属正邪两道之间的灰色势力。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正是发展的紧要关头，若未收到老兔子的信，一颗人头就能完成十几单委托，纪安哪会放过这么划算的买卖？


    当然，这些巫兰都是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