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作品:《假装成师兄的未亡人后》 第108章
再逢冬日,今年的雪额外迟些,南荒冷重而湿润的冬日空气充斥着肺腑。
河面未曾结成坚冰,渡河的船只不断来往。
徐清来再次因伤从前线退居太河防守线,在此审查去往北境的船只。
不过这一次,她已经不得不跟随船只返回北境。
徐家需要她,云杳窈也需要她的帮助。
九月发生了两件大事,其一发生在月初,在内外动荡中,南荒当月接连沦陷三城。
风熄城失守后,云杳窈便令北境增派援手,强制安排其余诸城子民渡河北上。
而面临流亡的南荒子民人数众多,并非一宗一姓能够接纳。
即便是襄华主动表示,愿意接纳四成流民,但剩下的也是大问题。
南荒诸城本就是北境的流放者与逃亡者建成,太河不仅划分南北,还分割了世仇。
这中间的曲折,本就不是能够轻易划分干净的,有些人甚至宁可死守南荒其余城池,也不愿回到先祖故土。
若徐家能够做出表率,南北交融的局势可能会顺利些。
徐清来将手头的事务交接完毕,上了去往北境的最后一艘船,船只刚刚离岸,便听见天际一声巨响。
青天白日,轰隆雷鸣震天撼地,响彻整片大陆。
自天外传来的威压震慑了所有生灵,虫鸣停止,风声不再,连水流都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黑云在南荒上空升起,孟裕斓道:“这时候降临雷劫,难道是……”
可是他转念否定了这个可能:“不对,云掌门已经突破了返璞境界,应该不会接连遭遇雷劫。”
这便是九月发生的另一件大事,云杳窈为夺回沦陷城池,强开自身所设禁制,成了当世唯一的返璞境界。
可她的实力其实远超返璞境界,自境界突破后,便有天地异象。
云杳窈突破境界后带来的灵气余波,不仅帮助南荒再次压制了来势汹汹的魔军,而且惠及了身在南荒的诸多修者。
有人甚至趁此机缘,直接突破了一个小境界。
徐清来指尖挥动,想要以灵力传信。
可是她多次运转体内灵气,却发现经脉中的灵气像是被封住了一般,无法随心使用。
不止是徐清来,船上还有许多人也发现了这一点。
所有人的灵力都无法使用,就连冬风都未曾吹倒的南岸常青树,都呈现出枯萎姿态。
万物失灵,而天地唯有两股力量仍在抗衡。
“这是怎么回事?”孟裕斓不可置信,“难不成所有人的修为都要在今日消失殆尽?”
一席话激起千层浪,船上人心惶惶。
徐清来喝道:“肃静。”
她瞥了一眼孟裕斓,对方也知道自己方才慌乱之下口不择言,差点引起恐慌躁动。
“不是消失了,只是被暂时封存,不要惊慌,我们很快就会到达北境,有三阳门的修士们接应,必然不会出大问题,我们要做的,就是各司其职,引导
南荒民众在北境安居乐业,少生事端。”
这艘船上多为幸存的北境联军,长期的作战已经让他们变得麻木疲惫。
虽身不似槁木,可心已经如同历经寒冬,再难有多少生机。
北境,似乎也是一片严冬。
往后接连七日,上至应天,下至入化,所有境界的修士都无法使用灵力,不少人还因此闹出笑话。
没有办法御剑飞行,便只能以凡人的方式行进。
没有办法用灵气御寒,有些下山的修士只能紧急购置冬衣和炭火。
而这七日,也被称之为灵寂期。
除却天际不断的雷鸣,还有足以劈山开河的剑气,所有的灵气都如同回归到了上古时代,最原始最安宁的时候。
七日后,雷鸣息止。
浩荡清气重现世间,此间灵气再度充沛起来,就连魔气都消散不见。
太河平静无波,升起浓雾,再无战火与哀鸣传来。
这团雾气裹挟着至纯的灵气,与涛涛太河之水共生共存,彻底将两岸分割开来。
正值新年降临,北境诸多地区都挂起红灯彩帐,重现闹市与爆竹,一切似乎都在随着佳节气氛变得红火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魔族之乱已经迎来了结局,曾在襄华平定了邬盈侯之乱的云杳窈又一次平定了南荒这场魔族之祸。
各大酒楼茶馆开始讲起了云杳窈的戏本,从幼时的平凡出身,到年少的爱恨纠葛,以及她这一世无法忽视的功绩,事无巨细,被人绘声绘色重复讲解。
无人知晓仙人飞升之时的壮景,便有人添油加醋,传出了许多版本。
甚至连云杳窈在仙庭的职务都能讲得一清二楚,有理有据。
直到除夕之夜,有人踩着太河自迷雾深处而来。
北岸瞭望塔上的修士还以为是魔族来犯,慌忙升起烟火让全城警戒。
可那人凝冰踏雪,如履平地,周身气息平和稳重,甚至没人能看出她的境界。
等她真正落地北境,修士们才看清她的真面目。
云杳窈扫了一眼巍峨的城门,没有张口,以灵气传声:“不必惊慌,战事平息,新年将至,诸位可以安心了。”
说罢,她没有等待城门开启,御剑而行,直接往嵘烬山方向飞去。
冬夜的风撩拨云杳窈的长袍,吹散她的长发,然而她都不在意。
经过山门大阵时,禁制也只是微微晃动,无法阻止她前行。
这天地之间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止云杳窈的脚步,她不顾一切往前奔跑,就是为了日思夜想的爱人。
逢朽生椿的门窗紧闭,云杳窈降落在浮岛的时候,看见岑无望坐在廊下,任凭满月清辉倾洒一身。
听见脚步声,岑无望才仰头,循着声音来处,轻声道:“两岸音书俱断,经冬复历春,我还以为今年等不到你了。”
云杳窈单膝跪在他身前,捧住岑无望的脸仔细端详。
眼神空洞,不知冷暖,就连气息都很微弱。
岑无望像是一只漂浮在天地间的幽魂,如此固执地留在门前,等待云杳窈遵守诺言。
灵族的君王与伴生小君受灵树庇佑,死前不必经历天人五衰,只会逐渐化为灵体,回到她们诞生的地方。
岑无望的五感已经接连消散,却仍旧保持着年少时的如玉面容,沧海桑田,不曾改变。
这是一种镌刻在骨血中的执着,他不知疲倦的追逐着云杳窈的轮回,期盼某一次的擦肩而过时,她能够停驻脚步,与他再续前缘。
诸天真神若是真的侧耳倾听,必会听见他满心满眼的祈愿,皆与他甘愿倾尽一生去追随的明主、至死不渝的爱人、形影相随的妹妹有关。
自灵树倾倒,灵族覆灭,岑无望便失去了真正的喉舌。
他能够轻易模仿万物的声音,以音掌控灵力,可是最初,他也只是想守在卫英台,在每个日月交替的时刻为灵君献上一段吟唱。
灵族的文字已经失传太久,更不要提祭祀时的古老歌谣,三千世界内,仅有他一人还在痴心传唱。
所以他真的顺遂心意,轻轻为云杳窈哼唱起来。
虽是灵族的古语,可内容却是新编。
这是岑无望为云杳窈所写,已经在心底唱过千万遍,可是终究无人倾听。
何其幸运,他今日终于有机会将它完整唱给云杳窈。
究竟是哪一句才配得上这颠沛流离的数千年经历?
岑无望私心希望,这个结局与自己有关,最好是能让她记一辈子。
所以,他唱道。
“日月作绣,衫袂缠风。”
“话意有尽,山川为卷。”
“水穷天杪,难诉此生。”
“春风再顾,曲悦仙缘。”
“看遍人间桃李色,却恋年少一枝春。”
岑无望不担心他的吟唱会被东风覆盖,会被世人遗忘,因为云杳窈听到了,所以整个世间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整个世间,本就是为灵君准备的囚笼。
枯萎的灵树化作尘土成为无形棺椁,让她不得不受困于此。
可是灵脉中静流着的是她的血液,奔流不息的河海浪涛千年来一直咆哮着她的愤恨,山火烧不尽她心中不甘,暴雨无法将余烬冲刷毁灭。
天地无恒长,万物生灵都是她的子民,是她的孩子,是她不可分割的血肉。
新生与死亡不断上演,直至她苏醒重新望向命运的那天。
而蕴含着新生的种子,正寄存在与她同生的岑无望身上。
千年前,或许是他们还在灵树里懵懂无知的万年前,他们就共同享用了一颗心脏。
从来没有什么灵果失窃,也没有背叛和争夺。
云杳窈将生命埋藏在岑无望的身体里,借助至亲至爱的身躯,把灵树最后的希望封存在了他的心中。
云杳窈其实早有猜测,可是她无法辜负自己,一旦推翻先前所下禁制,就等同于背叛两人所有的心血。
所以她只是无声落泪,甚至连一句挽留都无法说出口。
爱和愧疚同等深厚,两种激烈的感情撕扯着云杳窈,让她甚至有了不管不顾,永远让时间静止在这一刻的冲动。
世间万物可为她所用,她已经无需仙庭认可,拥有了神格。
如果云杳窈愿意,她可以把此刻变成永恒。
可是岑无望在天地静默中轻轻抚摸着她的泪,问:“雪落了吗?”
下个瞬间,飘雪落在岑无望的手背上,他的身体也随着世间的流动而缓缓上升。
化灵之态无法阻挡,云杳窈与岑无望十指相扣,紧紧相握,生怕他下一刻就要消散。
岑无望吻去她眼角的泪水,温声细语。
“我的存在,本就是要替你拭去一生的苦与泪,所以不要哭泣。”
“我即将与灵树相融,重新成为稚嫩新芽,回到最初与你相遇的地方,回到我们共同的母亲那里。”
“逝去的草木会成为大地的养料,流亡的孩子也会回到故土。”
“这次换你来等等我吧,来记清楚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来咽下每一次相思的苦。”
云杳窈声音嘶哑,仍不肯放手。她想要问仙求神,却求助无门。
天道在上,为何不能垂怜她与岑无望?
为何总要独留她一人面对漫天风雪?
云杳窈睁大眼睛,强忍着颤抖。
“岑无望,你会恨我吗?”
岑无望与大道本就不是权衡的两端,云杳窈无法割舍任何一方。
可是到了最后,她仍绝望发现,正是他们之间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纯粹的爱一次次杀死了彼此。
如此奋不顾身,又如此鲁莽愚蠢,以至于连她自己都要防着自己。
手中灵体如沙一般流走,岑无望的声音最后响起。
“杳窈,不要以恨来曲解爱。”
云杳窈循着余音奔月追寻,却茫然发现天地间,竟再无他踪迹。
魔不会消失,它本就诞生于腐败的灵树枝叶中。
此间诞生的第一个神明,在历经了数千年的求索后,终于找到了灵气与魔气共存的办法。
以新生灵树为媒介,此间万物皆受灵树庇佑。
从此,生而为魔的修者也有了归处,也有了能够行走于世间的资格。那些被魔气感染的灵魂,会再度奔向南荒,直至岁月抚平他们的恶意,轮回洗净他们的孽债,引领他们走向一条与普通修者共存共和的道路。
世间的争斗或许还会上演,可碰撞与交融也不会停止。
两岸的神女像共同供奉着一个人,对她的尊称因地域而不同。
在北境,她是神女,是灵君,也是云仙子。
在南荒,她是魔神,是母神,也是赋生君。
这些千奇百怪的称呼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云杳
窈。
神殿的岁月恒常,时间的流逝似乎在此停滞。
这种不偏不倚的公正总带着些冷漠,所以偶尔,云杳窈会化作尘间人,从神殿到人间看一看。
每年春日,云杳窈都要折去灵树的一片新叶,存放在神殿内,待叶片枯萎,便又是一年春日降临。
她年复一年重归旧土,偶尔能听见些新鲜故事,幸而关于她的歌谣仍在传唱。
神不见本相,连止戈都看不见云杳窈了,所以她到这里,便能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光。
树影婆娑,风过有痕,寂寞无声。
云杳窈坐在树上,指尖流连过无数枝叶,想要精心挑选一片今年的春色。
突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这片好看,我帮你摘下来。”
骨节修长,肌色玉耀的手越过云杳窈的手,精准掐断叶柄,两指夹着往回送,示意她赶紧接下好意。
云杳窈不敢立刻回头,怕这只是灵树为她编造的一场梦境。
她稳住心神,可话说出口,还是带着隐秘的期待。
“哪里来的小贼?”
岑无望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倒是悠然闲适,连说话都比云杳窈轻松自如许多。
“才相逢,便要污蔑我的一片真情,我也是会伤心的。”
只不过,他话音刚落,便在坐下时踩到自己的袍角,差点没从树上摔下去。
云杳窈眼疾手快,紧紧拉住他的手腕,却见他眼底狡黠,故意趁此机会倒在她身上。
“好久不见。”岑无望感叹。
仿佛平生的苦痛都就此别过。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