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整晚暧昧不明的氛围缠绕成松软甜蜜的棉花糖，庄知礼抱着一生仅有一次的想法合上酸痛的双眼，枕着窗帘缝隙里钻出来的冷霜月色沉入空空如也的黑暗中，大约是生命经历里深刻的事物乏善可陈，他鲜少做梦。


    空洞无味的意识不断向下跳跃，他似乎变成了一只疲于奔命的小鹿，从纯白的下层不敢停歇地又跑又跳，他终于气喘吁吁地倒在了晨光熹微的客厅沙发里，变回了孑然一身的庄知礼，冷冷清清的身侧多了个坐姿端正，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他看不清具体的五官长相是怎样的，以为是哪家小孩不懂事跑到了他身边，他正要张口询问小女孩的来处，只见那小女孩语气平稳地说：“爸爸，你不想要我对吗？我都感觉得到。”


    庄知礼顿时感觉最脆弱的心口有条深藏不露的筋骨被抽走一条，刺痛到睁不开眼睛，他伸手想握住小女孩的手，想说不是你想的这样，但是他的喉咙仿佛被蒙上了层厚重的塑料膜，无论他怎么用力地发声都是徒劳无功的挣扎，只能看到小女孩慢慢坐直了转身投入他的怀抱里啼啼哭哭，口齿不清地叫他爸爸，依依不舍地紧抓着他的衣服不松手。


    哭泣不止的眼泪几乎要把庄知礼的心砸出千疮百孔，他不能控制地紧紧拥抱住怀里小小的孩子，撕心裂肺的痛楚从小腹蔓延到喉咙，从小到大他能抓住的东西太少太少，被安排好光鲜亮丽的人生走向和教育经历就漠不关心，父母亲人都对他的存在避而不谈，心照不宣的视他为空气，他在乎的东西反而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们像是流沙一样从指缝流走，再也不见。


    孩子，孩子，血脉相连的孩子……


    “我不会让你走的。”当庄知礼冲破喉咙处荆棘遍布的束缚，说出他徘徊已久的想说的话，犹如一枚势不可挡的石头刹那间砸碎了迟疑不决的镜子，他猛地睁开眼，看到了朦胧微亮的天光，堵着的那口郁闷难过的气迟迟散不下去，沉甸甸的积压在胸腔里，他四处飞散的心神归笼，耳边小孩的哭声仍然不绝于耳的回响着。


    庄知礼抬起手挡住湿润的双眼，这个没头没尾的梦境仿若在提醒他，无论如何他都割舍不下了，得不到秦润窈的眷顾，也留下一个和他爱的人的孩子吧。


    098.


    既然当着他的面做出了能力范围内的承诺，秦润窈断然没有敷衍了事的意思，她好不容易把人移栽到自己家里，桩桩件件都是尽她所能的做到最好，早上起来带饭给崔畅的同时分出一份给庄知礼摆好盘，她出门时正好能赶上庄知礼起床的时间，因此也不担心饭菜会凉透了。


    每周的食谱都是严格科学指定好的，秦润窈每天做饭都是严格按照食谱做的，一丝一毫都不敢松懈，好像行差踏错一步就会引得庄知礼落入万劫不复一样，她第一次照顾孕期omega，没有经验的情况下总是会紧张些的。


    初中时，秦润窈听她爸爸秦植说当年知道崔畅怀孕后也是手忙脚乱闹了好多笑话，唯恐哪里照顾不周让崔畅不舒服，本就内向踏实的性格更是进化成了窝囊受气包，崔畅心情极度不稳定，一会儿是电闪雷鸣地非要把花瓶摆到固定的位置上，一厘一毫都不能有错，一会儿又瓢泼大雨，说秦植心肠冷硬，把活生生的鱼就给炖成了汤。


    哭得秦植越发愧疚不已，第二天就马不停蹄的换菜单，一条鱼都没有再上过餐桌。


    秦润窈觉得她可能继承了秦植条理清晰和惧内的良好基因，做出来的事情竟然大差不差，不过她没着急把终于要定下来的终身大事告诉他们，因为她这个“内”，目前还处于是她以意为之的阶段，真实的想法她不清楚，却也能感觉得到庄知礼是感动心软的。


    这几天夜里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里忍不住去追根溯源庄知礼怀着的孩子究竟是谁的，假如庄知礼同意和她携手走入婚姻，她真的能心胸宽广到允许一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孩子在同个屋檐下生活吗？


    人与人的关系大部分都是靠对比才能分出个疏远亲近的区别，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尚且能恨到磨牙吮血的地步，秦润窈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午夜时分经常会品尝到锋利的嫉妒，划得她肺腑都鲜血淋漓，恰恰是明白包容一切的原因起源于对庄知礼的爱屋及乌，她更是清楚这份拐了个弯，剥削掉一部分的“爱”剩下多少能漏给孩子。


    不过话说回来，秦润窈想的再多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要问庄知礼愿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如果他不愿意，秦润窈的设想无一例外都得打倒，一个不留，她也是同等待遇，庄知礼不可能在对他别有心思的Alpha家里住着，前面建立的信任地基恐怕全部得从头再来。


    099.


    采光极好的病房里，崔畅坐在床上吃着鲜香的虾仁小馄饨，一口一个刚刚好，她吃到一半扭头看向靠在椅子里的秦润窈，她正在处理零零散散的工作，两只手抱着手机飞快地打字，半张脸埋在高领线衣里，露出来的眼睛不自觉地微眯着，是边回复边思考的模样。


    “小润，你这几天送过来的早餐都是现做的？”崔畅咽下口中的馄饨，温热的食物在她肚子里盘旋了一圈，催生出了这半年持之以恒的另类事业心来，从侧面打探了起来。


    忙着和下面的人对数据，秦润窈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心二用地随便应了句，“怎么了？不合你的胃口。”


    不锈钢的汤匙在馄饨汤里搅来搅去，崔畅意味不明地一笑，“没有，挺好吃的。你的手艺见长了，说不定你以后还能当大厨。”


    “什么和什么啊。”秦润窈被逗笑了，此刻内部系统里弹出了新的文件消息，她点进去一看，是梁西成升职为技术组组长的升职申请表，山神项目组目前是原川游戏内部非常重视的一级游戏项目，将近三年的开发时间让所有人都很期待一月份的首次内测会出现什么新挑战。


    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中途招进来的梁西成升职，尚且不说他的能力如何，人品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秦润窈的笑意渐深，点开签字页面写下自己的大名和准许通过的选项。


    正当此时，秦润窈倏地反应过来崔畅是什么意思，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出去洗衣服的秦植还没有要回来的影子，她无奈地一笑，“你看你又想这件事，主动权不在我手上，你姑娘每天单相思呢。”


    “那你不知道死皮赖脸一把？”崔畅舀了颗馄饨吃到嘴里，恨铁不成钢地睨了她一眼，口齿不清地说：“有时候，你不直接点怎么能让他知道你的心意呢？烈女怕缠郎你懂不懂？”


    “妈，现在是法治社会，老一套的追人方法早就更新换代了，现在的缠郎大部分都是牢里蹲的好料子，我可不想有案底。”秦润窈不以为意地说。


    崔畅不赞同地摆了摆手，振振有词地说道：“我是什么没素质的人吗？缠郎又不是说让你去干跟踪纠缠的变.态，我的意思是让你适当的泄露出去喜欢的感情，不是闷头只知道对他好。好和好也是有区别的，具体就在于你的目的又没有被对方看到，当有了前提条件，后面的部分都会受印象所波及到的，完全比你现在干巴巴的追求方法事半功倍嘛。”


    “可是目的性暴露出来的话，那岂不是很恶心？”秦润窈说：“就譬如有个我不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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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求我，送礼物和关怀都是以交往为目的，我只会恨不得退避三舍，立刻拒绝他。”


    “这就对了嘛，目的性是给目标人群看的。”崔畅放下勺子转过身，盘着腿面对秦润窈认真地说：“就像你在技术组拼尽全力做到最好就是给上级看的，目的就是要升职，而领导也明白你的目的，这时候上下一心时，目的就成了你求上进的表现和助力。反之，你知道大不了就是回到原来的职位，没人能擅自把你辞退。追人也是一样的，他有权力拒绝你，也有权利接受你，你把握好追人的度就可以大胆出击。想要就不要害怕失去，没有谁手里握住东西能够一辈子不撒手的，不是现在丢掉就是下个瞬间丢掉。现在你要是错失良机，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永结同心了，你就擎等着后悔吧。”


    最后一句话简直是醍醐灌顶，秦润窈从小到大就没做过什么瞻前顾后的事情，全凭一腔热血，想着“我要做”，含着口要开天辟地的毅力冲出块属于她的天地，偏偏费尽心思光明正大站到了庄知礼的身边，这口唯我独尊的傲气散掉了大半。


    害怕心跳欢欣踊跃的响声惊扰到触手可及的雪色，引起山崩地裂的雪崩，其实她的心意被捂得严严实实，雪山根本没意识到她的存在，所以才会永远慢某人一步。


    有礼貌素质和争取感情是不冲突的两个点，是她理解错了。


    100.


    五天的工作日转眼间就流逝而过，周五的中午，崔畅的肿瘤手术圆满成功，庄知礼专程让秘书带他送了个果篮和营养品，以及一块白玉平安扣聊表心意，上面夹着的卡片是庄知礼亲笔写下的，彬彬有礼的字句，内敛藏锋的笔迹，秦润窈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心底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四处乱飞，脸上绷的死紧，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模样。


    看到贵重的东西，崔畅当即就要宋粒收拾好拿回去，三番五次地说这太贵重了，宋粒搬出早已准备好的场面话推了回去，彬彬有礼地表示重要工作在身，不再多言，健步如飞地离开病房了。


    当晚，秦润窈不放心崔畅，和护工两个人日夜倒班看护不回家，前两天她就和庄知礼商量过要在家里请个懂孕期产后护理的阿姨到家里，年假过后她就要回归朝九晚九的工作作息，一日三餐她就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及到。


    电话里，庄知礼也说不想让她太过于耗费精力，完全可以不用精细入微的考虑太多，正常生活就好了。只是他完全拗不过秦润窈的坚持，综合考虑下来还是几经辗转拜托陈甜的关系，请了个好阿姨过来。


    同样秦润窈也掰不过庄知礼据理力争要承担阿姨服务的全部费用，他直言不讳地说：“你不计回报的付出让我感觉压力很大，你不同意那我就搬回去住，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算是小孩的阿姨啊，为他付出是应该的。”秦润窈摆出理所应当的表情，透过小小的屏幕，庄知礼晦涩不明的看着她，反过来轻声问道：“就只是阿姨吗？”


    当然不是，她还想当孩子的妈，野心大的很。


    秦润窈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那得看你想要给我什么身份了，轮不到我选。”


    庄知礼默默不语地看着她好几秒，秒钟的数字不断向前蹦跳，他低下点头，看不太清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那就听我的，我付全款，你不要再乱动了。”


    秦润窈分辨不太出来他的态度是回避还是拒绝，于是随意散漫地点了点头，应下他的话了。


    倒是也不急于这一时就要看出个结果来，住在一起就还有很多机会，慢慢来。


    谁知，她根本等不到慢慢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