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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摄政王他不想洗白

    第141章


    谢云程这次在宫中设宴还是为的还是论功行赏的事。虽然他前段时间就在庆宫宴上加封了许多人, 但仍有些人未能得到嘉奖,他这次借着这个由头封一些自己身边的人,然后再将恩惠通过上级一层一层拨下去, 保证每个有功之人都有赏赐可以拿。


    帝王之道施恩上下,谢云程做事越来越老练了。


    宣凤岐来时不算太晚,他还未进午门就听到了一阵恭维声由远及近,“大将军现在可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啊,我们这些部下日后还要仰仗着大将军呢!”


    “哈哈哈——我也不过是随陛下打过几场胜仗而已, 是陛下体谅我在边关戍守已久才看得起我,我等自然要对陛下忠心耿耿。”


    那几名副官听到这话后脸上的谄媚更盛, “哪里, 若不是大将军几次救陛下于水火之中,陛下又怎会对大将军如此重视?在下听闻大将军在京中好像有位嫡女,今年刚好二八。”


    曹应听到那人提起这话后脸上浮现出飘飘然的神情:“小女向来不喜热闹,多年来一直深居简出。”


    那人听到后又连忙夸赞,“大将军骁勇善战, 教养的女儿想必也是端庄有礼,温柔贤惠。恰好陛下也回京了,不知大将军可有意要与陛下结为亲家?”


    曹应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后脸上笑的褶子又深了几分,“诶,别这样说, 小女哪里配得上陛下?”


    周围的几人听到他这样说后纷纷不赞同, “现在望眼整个大周就大将军您的身份最高,如今又受陛下器重, 令嫒与陛下相配实乃天作之合。我想陛下一定不会拒绝的。”


    曹应听到后又是大笑一声:“谁知道呢,这些话你们可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


    “自然自然,我们都知晓分寸。”


    话音刚落, 他们其中一人有些愁眉苦脸道:“可是陛下一向最听襄王的话,若襄王不许陛下成亲,那可怎么办?”


    他这话不知道是戳中了谁,就连刚才脸上一直挂着笑意的曹应也逐渐拉下脸来,“是吗,我记得陛下最不喜我们议论襄王?”


    那人听出了曹应话中之意,他连忙上前跪地,“大将军恕罪!”


    曹应不想让旁人看到他苛待部下,为避免落人口实,他连忙上前一步将那人扶起,“王监军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也是好心提醒一下,陛下以前确实最听襄王的话,可如今陛下长大成人又立下了赫赫战功,他自然不像从前那般依赖襄王。今日我话虽重了些,也是为了你们以后不要见罪陛下。”


    “是,大将军的苦心属下铭记于心。”


    这阵风波过后那一些人朝着朝堂大殿的方向缓缓走去。而这时宣凤岐才一脸凝重地从宫门后面走了出来。


    自古以来帝王最忌讳的就是朝臣专权。现在的曹应可谓是风光无限,听刚才那些人的意思,曹应这是有嫁女儿的意思了。可惜他不知道上一个非要把女儿塞给谢云程的人是什么下场。


    宣凤岐本以为曹应在边关戍守多年,他至少应该见好就收,心也该沉稳一些,没想到他连耿志山半分都比不上。现在他们在宫中就敢堂而皇之的讲这些,若日后谢云程稍不注意,恐怕曹应就连造反的心都有了。


    随行的洛严看到宣凤岐紧锁眉头在原地站了许久,于是他便提醒道:“王爷,再不走的话就该迟了。”


    宣凤岐听到他的声音后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点了一下头:“嗯,走吧。”


    谢云程这次设宴的地点是在乾清宫正殿,也就是每日朝臣上朝的地方。宣凤岐从正门走进想要绕回到自己的位置时,一名宫女从他身旁走过来,“王爷,陛下请您坐到上面去。”


    宣凤岐听完这话抬起头来看向正用一副慵懒的姿势倚靠在龙椅上的谢云程,谢云程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宣凤岐摇了摇头,他继续道:“替本王多谢你们陛下的好意,只是今日众臣皆在,若是不合规矩恐怕会惹出些闲言碎语。”


    小宫女见宣凤岐不答应,于是又道:“王爷这是陛下的命令,奴婢自知性命卑贱,还请王爷救奴婢一命!”


    宣凤岐听到这些后脸上浮现出一丝愠色。


    谢云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威胁人了?


    他不知道谢云程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手段等着他,他在原地愣了片刻后才缓缓移动脚步朝着龙椅的方向走去。


    谢云程见到宣凤岐朝他走来时眼睛都亮了起来,若不是今日有碍于朝臣,他恨不得宣凤岐也坐到自己这张龙椅上。


    宣凤岐坐到谢云程身边的时候大臣也来得差不多了。谢云程随即颁布了加封人员的名单以及犒赏三军的旨意,宣旨太监一本正经站在旁边宣读圣旨时,谢云程那只不老实的手渐渐朝着宣凤岐的方向伸去。


    而宣凤岐正仔细观察着堂下那些人的一举一动——有些人会因为自己得到了封赏而欣喜万分;有些人则愁眉不展;而有些人却时不时盯向了他。宣凤岐能够感觉到有几个略微带有敌意的眼神投向他,这其中便有曹应。


    宣凤岐能够看出来曹应眼中那毫不遮掩的野心。


    不过宣凤岐也能理解曹应的心情,人一旦得到泼天富贵就不会再想回到从前过苦日子,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地位,为了得到跟现在一样数不清的荣华富贵,他会拼命往上爬,直到贪婪的欲望将他吞噬。


    太监宣读完圣旨后,众臣起身山呼:“臣等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就当宣凤岐想跟那些人一样起身时,他却发现旁边伸来了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他就这样僵坐在原地动弹不得。谢云程此刻贴近他,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着:“皇叔,你看我们现在像不像帝后接受朝臣跪拜?”


    谢云程被他这么一句没由来的话惊到不行,当然他现在最害怕的还是下面跪着的那些人发现谢云程牵着他的手。他将声音压低,“陛下,这里可是朝堂。”


    宣凤岐朝他眨了一下眼:“我当然知道。”


    宣凤岐不想让人发现,他用力挣脱谢云程的手,而谢云程却死死抓住他。宣凤岐知道自己敌不过谢云程,于是他深深叹了口气,“陛下,有什么事等到宴会结束后臣再单独跟你说行吗,你先放开我。”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才松开了手,而宣凤岐一下将手抽离出来,为了避免谢云程再想动手动脚,他还特意往旁边躲了一下。


    谢云程见到宣凤岐羞赧地低下了头,他才收起了自己那使坏的表情。他很快便恢复了庄重威严的模样朝着堂下的大臣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低下人听到声音后才齐齐起身。


    谢云程此刻用余光瞄了宣凤岐一眼,他能够看到宣凤岐耳根后的薄红。


    还真是可爱。


    就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低下便有人来扫兴,“陛下如今已班师回朝,又拥有如此功绩,那王爷是不是要考虑还政于陛下了?”


    宣凤岐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吓中无法自拔,他听到有人提起自己便抬头往下看去。


    那个人话音刚落,又有一人站了出来,“微臣也以为王爷该还政于陛下。”


    谢云程听到这些话后刚才还略微带着笑意的脸瞬间阴鸷下来。


    他是忍着杀人的冲动才憋出一段和颜悦色的话,“诸位爱卿说的有道理,但孤初回到玄都,有些朝政上的事还不太清楚,皇叔可跟随在孤的身边辅政。”


    “陛下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内政有六部尚书,军情有镇远将军辅佐。朝政之事实在不需要王爷烦心了。”


    谢云程听到那人这样说后咬了一下后槽牙,“是吗?可是这些年孤在外行军打仗的粮草都是皇叔尽心尽责才没有出现纰漏,皇叔为孤监国的这五年里大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皇叔就是留在孤身边又有何不可?”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额上暴起了青筋,他知道谢云程快要忍不下去了,于是他连忙拍了一下谢云程的手背示意谢云程先冷静一下。


    谢云程听到那些人的话越来越烦躁,他想要说再有人说宣凤岐的不是,他就不再与之辩驳,干脆把人拉下去砍了吧。


    可是就当他冒出这种想法的时候,他感受到宣凤岐的手心的温度,他那种想法刚冒出便被掐灭。宣凤岐见他面色缓和了几分后才看向刚才那几个说要他还政于谢云程的人。


    这些人他都认识——他们都是刚才跟在曹应身边的人。


    曹应身边不仅有他在军队中的旧部,还有几位言官帮着他说话。


    虽然他刚才一句话也没说,但他都是在借这些人的口说自己的想法。他或许是想成为第二个耿志山,但他太急了,急到不加以任何掩饰。


    宣凤岐想,曹应心里应该很清楚,只要有他这个王爷横在玄都一日,他的登天梯便像堵住一般,停滞不前。


    宣凤岐此刻正了神色开口:“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本王自然会还政于陛下。况且陛下回京后,本王就甚少插手朝政之事了,若这样都不够的话……镇远将军应觉得如何呢?”


    他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问的曹应。


    曹应到底是没在官场待过,宣凤岐一下便看穿了他的把戏,所以他也不打算给曹应留情面。


    曹应听到宣凤岐提起他时愣了一下,但他很快起身道:“陛下,臣以为刚才诸位大人所言也是有理,陛下既然体恤王爷这五年来监国的辛苦,何不赏赐王爷一块封地呢?”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愣在了原地,他没想到曹应这么快就开始针对宣凤岐了。虽然曹应手中已没了那些罪证,但不能保证他为了赶走宣凤岐会做出些什么。


    第142章


    曹应这般按捺不住, 宣凤岐倒有些开心,毕竟对付把心机全都摆在明面上的曹应可对付老谋深算的耿志山要轻易的多。他此刻目光转向了谢云程,可谢云程却一脸阴沉的模样, 好像下一刻他的怒意就从胸中喷涌而出。


    宣凤岐轻唤了一声谢云程:“陛下,臣以为镇远将军说的甚有道理,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谢云程的理智被宣凤岐的话给拉了回来,他收起脸上阴鸷的表情,随后笑了一下, “孤也觉得不错,只是要给王爷哪块地方作为封地, 孤还需要慎重考虑一下。”


    谢云程说完后, 看懂他眼色的朝臣已经开始喊道:“陛下所思甚是!臣等拜服!”


    曹应听到这里不得不借着这个台阶往下:“是,臣自然以陛下的心意为重。”


    “好了,今日也不早了,重人都散了吧。”


    话音刚落,朝臣纷纷起身:“臣等告退。”


    说完他便起身一下抓住了宣凤岐的手, 此刻那些朝臣刚行完礼,几个人听到动静后已经微微眼小心翼翼往他们二人走的方向看去。但谢云程没有丝毫顾忌,他毅然决然地紧紧抓住宣凤岐的手就往台下走去。


    宣凤岐慌乱中想要甩开谢云程的手,可是他却不得不顾着那些朝臣,只是还未等他甩开谢云程的手, 谢云程便已经带他走了出来。朝臣散去时有人窃窃私语, “刚才是我眼花了吗,我怎么看见陛下好像抓住了襄王的手?”


    “诶, 这里可是宫里,你不要脑袋了?”


    那些大臣都心知肚明,但没有一个人敢挑破这件事。


    反而是最后才走的温郁一直等在大殿门口往谢云程跟宣凤岐刚才离开的方向张望。少年多半是藏不住心思的, 温郁对于这点是了然于心的,他跟宣凤岐共事了那么多年,未必看不出宣凤岐脸上的慌张无措,恐怕现在的陛下动了跟先帝一样的心思了。


    ……


    “放开,快放开我——”


    宣凤岐被谢云程拽着走了一阵路,谢云程才微微松了手,而宣凤岐也趁此机会一下甩开了他的手。


    他此刻满脸愠怒:“陛下知道你刚才在干什么吗,那些朝臣都还没走,陛下怎能这样做?”


    面对宣凤岐的斥责,谢云程脸上浮现出羞恼之色,他不管不顾缓缓将宣凤岐逼到长廊的一跟红柱子上,“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在做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就那么让人不耻吗?”


    本来谢云程今日一而再再而三试探他的底线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当他听到谢云程这一腔怒火的质问后更是怒从心来,他嗔视着谢云程,“可是陛下昨日才答应过我要许我一年的时间,是陛下不遵守自己的诺言的!”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这副激动的模样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对宣凤岐说的话有些重,他此刻低下头来,“可……可是我没答应过皇叔不能跟你牵手,你知道的,喜欢一个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跟皇叔亲近,我自从回来的那一天就想着要时时刻刻跟皇叔在一起,我想牵着你的手,想拥抱你,甚至想……”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间忽然像是哑火似的不再言语了。


    宣凤岐愣了许久,他因为刚才情绪激动心里又泛起了一阵绞痛,他死死咬着下唇缓了许久才缓了过来。而谢云程这时也察觉到了宣凤岐的异样,他连忙扶住宣凤岐,“皇……皇叔,你没事吧。我……我只是太喜欢你皇叔,我刚才不是有意要气你的,我看到皇叔生气难过,我会比任何人都伤心,可是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皇叔,对不起……”


    宣凤岐缓过神来时便看到谢云程将哭未哭的样子,他虽然不知道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他能理解谢云程。就像他在谢云程小的时候会觉得这个小孩子长得冰雪可爱,想忍不住伸出手来触碰小云程的头那般。


    宣凤岐偏过头来:“我不怪你,你不要哭。”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眼中那阵阴郁瞬间一扫而光,他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真的,皇叔真的不怪我?”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问后抬起眼看他,只是他一抬头就对上了谢云程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睛,他只得无奈点头,“嗯。”


    谢云程再一次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脸上的笑意更盛,“我就知道这个世上只有皇叔是最懂我的。皇叔……我真的很想让那些人都知道……”


    就当他满心欢喜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被宣凤岐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不行!”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脸上的神情逐渐被惊慌取代,“为什么不行?皇叔这么多年来为我的江山尽职尽责,只是一个皇后的位置而已,他们不会反对的。”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番话后心里的那股无名怒火又涌了上来。谢云程平时看起来是多么聪明的一个孩子啊,为什么他老是在这件事上装傻充愣?


    宣凤岐此刻狠狠推开了堵在他面前的谢云程,“陛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自古至今就没有一个帝王会立男子为后的,你想过你的江山吗,想过你的子民吗,你知道你一旦把这些心思说与他人听,你会承受怎样的代价吗?”


    宣凤岐这一连串的话语把谢云程问得哑口无言。他能够在宣凤岐脸上看到怒气,这就说明此时的宣凤岐已经十分生气了,他垂下头思考了片刻。


    半晌,他又抬起头一边观察着宣凤岐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皇叔是在担心我是否能服众吗,如果皇叔真的介意,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的,只要能跟皇叔在一起江山地位我都可以舍弃的!”


    宣凤岐听到这话有些错愕地睁大了双目,他抬起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陛下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最刺心的话不过是这一句。


    谢云程一脸受伤的表情看着宣凤岐,“我……我哪里变了?”


    宣凤岐看着执迷不悟的谢云程,“在我的心中陛下合该成为千古明君的,你该一心为国为民,而不是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感情舍弃你的江山你的子民!你知道你如果这样做的话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大周会起多少次内乱吗?”


    谢云程听着宣凤岐的话神情也一点一点冷了下去,最后他竟然像是自嘲似的冷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这笑里好像夹杂着的委屈,他抬起头来用一种从未对宣凤岐用过的眼神恶狠狠盯着他,“可是那是你脑中的想法,你觉得我该成为千古明君,你觉得我该在乎那些人的死活。可是……可是……”他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起来,“我从来都不在意他们,是你给了我在这个世上生存的意义,你按照你心中所想让我长大,可是我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那些。”


    宣凤岐看到他又哭了,心里又是一阵酸痛。


    真的吗?


    他真的给了谢云程在这个世上生存的意义吗?


    纵使这样,那个人也不应该是他。


    就当他想抬起手来像从前那般去摸谢云程的头时,他却发现即使谢云程低着头也比他高出不少——他已经不是那个当初只要跑到宣凤岐身边,宣凤岐就能摸着他的头轻声哄着的孩童了。


    宣凤岐停滞在空中的手又收了回去,而在此刻谢云程抬眼幽怨地看着宣凤岐,“皇叔,在你的心里我永远比不过江山社稷和权势地位,对吗?”


    宣凤岐被他这句话问住了。


    “我……”


    他该怎么回答呢?


    或许他以前在乎过,但他现在又不怎么在乎呢?


    将死之人谁会在乎自己身处高位还是卑贱低下呢?他一开始努力处理朝政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他这些年来步步为营,排除异己,培养心腹全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这样做的。


    但在很久以前,谢云程还未出征时他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那个时候他便不再执着于保命,他想在自己有限的时间里做出更多对百姓有利的事情,可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谢云程的感情好像从未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宣凤岐沉默了良久,最后他才开口:“你就当我真是这样想吧。”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摇了摇头:“不……不会的……”


    他失魂落魄地看向宣凤岐:“你对自己的心腹很好,对大周的百姓也好,但你怎么会对我这般狠心?”


    宣凤岐越听越觉得心里疼痛难忍。


    狠心吗?


    宣凤岐从未感觉到。


    他是从那日谢云程吻过他之后他才发现了这孩子对他藏着的心思,他无法回应谢云程的感情,如果这就算狠心的话,那他确实无话可说。


    但他却怎么也做不到真的去伤害谢云程。


    谢云程在外面打仗的那五年,他比任何都担心谢云程的安危,他临时安排进军队里的人三五个月才能往玄都递一次消息,他一定要看到谢云程无恙才稍稍放心。而这样的他,现在却被这个孩子哭诉着,说他狠心。


    宣凤岐忽然觉得眼前一黑,随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


    忽然天地间好像飘起了大雪,那些像芦花一般的雪朵随着凛冽的寒风卷起了地上的秸秆。雪花看着轻飘飘的,可是当这些冷冰冰的东西被大风裹挟着砸在人脸上时却是一种针尖似的疼痛。


    而那时有个孩子就一直在这大风中背着一个草篓去已经冻住的湖面抓鱼。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的主人这个时节想吃鱼了。原本这种苦差事也用不着他这个长得还没桌子高又干瘦干瘦的豆芽菜去做的,可是他在庄子里一没亲人二又不合群,那些人欺负他才把这等苦差事扔给了他。


    原本再苦的差事他也是做惯了的,只是这次很不幸——他不小心掉进湖里了。


    刺骨的寒冷与窒息的痛苦将他淹没,他拼命挣扎着,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不甘心自己还没成为人上人,不甘心自己还没吃到这个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他有太多的不甘心了。只是最后那种濒死的绝望还是将他淹没了。


    他曾在书上看到过,冤死的人是会化作厉鬼的。所以他想变成厉鬼,他要去杀了苛待他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杀了那些平日里欺负他的公子哥,想让跟自己是同样的身份却总把苦差事扔给自己的那些仆从吓到失心疯。


    在这个世上除了芸娘没有多少人能真心待他。


    所以他好恨。


    等到他听到这个世上的声音时,他还以为自己进入了阴曹地府。


    “有无大碍,是非会落下病根?”


    “禀王爷,幸好这孩子及时被救了上来,他只是受了风寒,只需要养上几日便好了。”


    “那他为何现在还没醒来?”


    “恐怕是因为受到了惊吓吧。真是作孽啊,那么厚的冰,就算是大人掉进去也恐怕是难活下来,怎么能这么小的孩子去冰窟窿前面呢?”


    他很明显能够听到那是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老者的声音。老者的声音他听着很熟悉,好像是那个经常给贵人看病的大夫,当然像他这种人是没有资格看病吃药的,感冒发热只要能熬过去就算是万幸,熬不过去的草席一卷随便一埋就了事,他也只是在那些公子哥生病时伺候在侧才看到过那些大夫。


    他听说那些看病的大人都是从宫里来的,不论多重的病都能治好。


    很明显,他是在做梦。


    因为他没有资格让宫中的大夫给他诊治。


    但是那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好好听,就如书中所写的那般如环佩叮铃,甚是清脆。他艰难地睁开双眼,结果看到的第一眼便是一个长得如玉雕粉砌般的神仙美人。


    他不敢相信这个世上还会有长成这样的人,所以即使他睁开了眼睛也未发声,他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后那个人才逐渐转过头来看向他。


    这人一双凤眸最是好看,只是他眸中的双眼却想失了神一般没有一点光彩。


    那孩子开口哑着声音问:“你……你是来接我去天上的吗?”


    男子听到他这样问后愣了半晌,他的眼睛里逐渐恢复了一点光彩,“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小孩子嗓子疼得厉害,他只能小声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像你这样的仙子,我……只在画里看过。”


    男子苍白的脸上忽然恢复了一点血色,“是吗?”


    小孩子又继续道:“虽然我知道你是带我去天上的,但……我能不能不去?”


    “为何?”


    小孩子继续道:“因……因为我是冤死的,我想变成厉鬼,我要去报复所有对我不好的人,我不想成仙。”


    男子听完他这些话后竟然掩面笑了起来。小孩看到他的笑容后眼睛都直了,他忽然有些后悔说自己不想跟他去天上了。


    他笑完后眼中迸发出光彩,比刚才那副像被抽干灵魂的样子好看多了。


    但后来他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死了,而那个长得如画中仙的人物便是当朝摄政王宣凤岐。他不是接自己上天的,而是带自己去当皇帝的。


    那天他第一次住在温暖的房屋里,吃着从未吃过的食物,虽然油腻腻的他却觉得这是天上人间都不曾有过的美味。当他看着那名神仙要走的时候,他就连手中吃的都顾不得连忙跑向了门外。


    他看到宣凤岐穿着单薄的衣衫立在大雪纷飞的庭院中。男人抬起头来,雪花落在他的眼睫眉间,就像是一副人间美景一般,但不知道为什么小孩总觉得男人的眉眼间总是飘着一种平静的死寂,好像有一种下一刻就要倒在大雪中死去的感觉。


    他慢慢走到了男人身边,他想去拉扯男子的袖子,但当他看见自己满是油污的手后又急忙将自己的手在已经补过好多补丁的衣服上狠狠蹭了蹭。他确定自己的手干净后才去抓住画中仙的衣袖,“别……别难过。”


    像木偶似的男子听到他这句话后才低下头来看向他,他那没有聚焦的眼睛里逐渐恢复了清明,“你怎么知道我在难过?”


    小孩有些慌张,“我……我就是感觉你在难过,外面很冷,跟我一起去屋里吧?”


    男子神情复杂地看了这孩子许久,随后他蹲下身子来伸出已经被冻得冰冷的手抚摸他的额头,“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的脸瞬间泛起了丝丝红晕,这个人不但声音好听长得如仙子一般,手指也修长好看,比他看过的那些养尊处优的贵人好多了。他最讨厌的就是那些长得肥头大耳又爱虐待仆从的贵人,他想变成厉鬼,第一个报复的也是他们。


    “我……我叫小九。”他紧攥着衣角然后有些羞涩地回答道。


    男人轻抚着他的头,虽然他的指尖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那孩子却觉得无比温暖。


    “记住,以后任何人问起你来,你就说你叫谢云程。”


    ……


    谢云程趴在床边昏昏欲睡,不知为何他又梦见了那天的场景。等到他回到皇宫,所有人都说他叫谢云程,但是这个名字是从宣凤岐口中说出来的,如果那日不是宣凤岐早早带人来寻他,或许他就不会活下来。


    宣凤岐把他带回皇宫后就立刻扶持他登上了皇位,他其实在那之后是很想每天都见宣凤岐的。但宣凤岐好像不是很想见他,每次当他想见宣凤岐的时候,宣凤岐都不在,别人都说他只是宣凤岐找回来的傀儡,他的存在只会让人生厌。


    他想见的那个人好像又变成那个冷冰冰的木偶了。


    之后他就受到了宣凤岐长达一年的冷待,宫中的人也是看上位者眼色行事的。虽然宣凤岐不曾在衣食住行上苛待过他,但那些宫人可不那么觉得,再加上有朝臣接近他——说宣凤岐当初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行使权力的傀儡才选中了年龄小又好操控的他。


    因为他长期见不到宣凤岐,他身边所有的人都说宣凤岐的坏话,他甚至暗中还受到过毒害,于是他便疑心疑鬼觉得宣凤岐对他真的另有所图。一日又一日的过去,宣凤岐扶他登上皇位后始终不见他,更不主动与他说话,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除了君臣外就如同陌生人一般。


    有时候他见到宣凤岐时,宣凤岐总会呆呆地站在外面抬起头来仰望着天空。


    他听信了宣凤岐会害他的那些话,所以他又不敢主动去靠近宣凤岐了。


    但他真的真的很喜欢宣凤岐,喜欢初见时宣凤岐的笑脸,可是除了那一次外他再也没有见过宣凤岐笑了。就当他想再去试探宣凤岐时,前线就传来了衡城战败,呼延海被屠城的消息,而这次决定跟北召国打仗的正是宣凤岐。


    那时的宣凤岐好像被抽走灵魂的木偶,漂亮却又呆滞,他只轻飘飘扔下一句“胜败乃兵家常事”就了事了。


    一时之间,朝中对他的贬评答到了巅峰。


    他早就听说过宣凤岐会杀掉说他坏话的人,所以他不敢说,但又想去发展自己的势力。


    而就在这时宣凤岐进宫赴宴后便气绝身亡了。


    那个时候谢云程并不敢相信这一消息。


    怎么会呢?


    明明上一刻他们还在宫宴上,怎么宣凤岐回去就气绝身亡呢?


    他知道自己是被宣凤岐扶持上去的,朝堂上支持他的臣子不多。万一这个时候发生内乱,他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他害怕的爬到了床底下躲了三天三夜,直到他派到宣凤岐府上的人回来告诉他,宣凤岐又活过来了。


    那个时候谢云程说不是心里是高兴还是复杂,他什么都不想,也不想自己暗中在宣凤岐府里安插人会不会被发现,他只想快点去见宣凤岐。


    寝殿内的蜡烛都快燃尽了,远处天边也微微泛起了鱼肚白,谢云程的头昏沉到快要点到了床上的被褥上,而此刻有一双温暖的手拖住了他的额头。谢云程这个时候才醒过神来,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宣凤岐那双有神采的眼睛。


    谢云程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太好了,皇叔,你终于醒了!”


    宣凤岐微愣了一下:“陛下,嘶——我这是怎么了?”他只觉得头很痛,而且他还梦到了谢云程小时候,他又看到了谢云程可怜巴巴站在风雪中等他回首的身影,他还弯下身来问谢云程叫什么名字。


    谢云程他有不舒服,于是小心翼翼道:“皇叔别动,太医说你气急攻心才至昏厥,现下要静养才行。”


    宣凤岐:“气急攻心?”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问后面上尽显愧疚之色,“对不起皇叔,我明知晓你身子不好还气你,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这样跟你说话了,求你不要怪我——”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才回过神来。


    哦对,他好像在失去意识前在跟谢云程吵架。


    虽然谢云程不停的跟他道歉,但他真的没生谢云程的气。


    “好了陛下,我没生气。”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眼中闪过了一丝光:“真的?”


    宣凤岐看到他这个眼神后恍惚间好像又把他跟梦中那个眼神炽热抓着他的衣袖说让他别难过的孩子重叠在一起。他此刻不由自主地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搭在了谢云程的头顶上轻声说着:“是,我不会生陛下的气。”


    谢云程听到之后激动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低下头来好让宣凤岐够得着,他继续道:“我保证不会再对皇叔说过分的话,皇叔不是答应过要我等一年吗,我以后不会对皇叔做出格的事,所以皇叔那个承诺还作数吧?”


    第143章


    宣凤岐就这样凝视着谢云程许久, 最后他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嗯,作数的。”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才稍稍放心,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脸, “我以后会乖乖听话的,皇叔我一定会做的。”


    宣凤岐不想听谢云程那么多的承诺,因为谢云程的诺言对他而言是没有用的。不过他不会把谢云程再往外推了,或许在剩下的日子里他能让谢云程感觉到开心一点也行。


    “嗯,我知道。”


    话音刚落, 谢云程就像他小时候那般十分温顺地贴在了宣凤岐的床边,让宣凤岐轻抚着他的额头。


    这样的时光安静又幸福, 谢云程多想这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


    宣凤岐醒来后才发觉自己竟然昏睡了一天一夜, 而且在他昏倒后还是谢云程把他抱回去的。幸好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要不然宣凤岐又要想应对那些朝臣的措辞。


    谢云程情急之下请了宫中的太医为宣凤岐诊治,幸好洛严给他一直用着药吊着精神,所以那些宫中太医也没诊断出什么来。


    宣凤岐那日被谢云程匆匆拽着走了后洛严就被留在了宫中,当他得到命令回到宣凤岐的身边后就发现谢云程就已经让宫中的太医为宣凤岐诊脉了。


    幸好一切都没有出差错。


    只是令洛严心中有些不安的是那位宫中资历最老的章太医。


    前日章太医为宣凤岐诊脉时忽然叫了住了他, 问他神医谷中的公仪绶是否还安好。


    洛严已经很久没有从旁人口中听到他师兄的名字了,当章太医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反而愣了一下。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脸上露出了难以遮掩的震惊:“这位太医认识我?”


    章太医继续寒暄道:“鄙人在年轻的时候也曾去神医谷游学了几天,那个时候公仪公子还在老谷主身边当小药童,没想到晃眼间十几年过去了,老谷主仙逝的时候在下就想去神医谷吊唁, 只是那个时候宫中实在是有事以至于分身乏术。洛公子在王爷身边我便觉得你熟悉, 没想到你也是神医谷的弟子,神医谷在下也多年未去, 如今见到故旧也想问声安好。”


    章太医竟然去过神医谷,这是洛严没有想到的。那日洛严客套的与章太医说了几句话,随后章太医沉吟了片刻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只是眉间的疑虑还是没让他将心中所想倾吐出来,最后章太医只是讪讪问:“说来惭愧,鄙人虽然在这宫中当太医几十载了,但这医术还是比不得洛公子与公仪谷主。王爷病痛缠身多年,这期间鄙人也曾为王爷诊治过,只是王爷这病总是不见好,洛公子妙手回春,是当世不二的医者,王爷这病在洛公子这里以为如何?”


    洛严听到他这番像是试探性的问话后愣了一下,随后他笑了笑,“王爷只是身子虚弱,只要日后精心养护定能无碍。”


    只是他这话刚说完,章太医眉头像是拧成一股绳,“若是一个不小心会怎么样?”


    洛严听到他这句话脸上那丝有些假的笑容都快崩不住了,章太医在宫中几十年也是学会了察言观色的,他看到洛严这表情后又立刻笑了起来打圆场,“哎呀,瞧在下这张嘴,王爷心系百姓上天自然能让他逢凶化吉,是在下说错话了。”


    洛严这时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下。


    章太医又道:“这个世间确实没有什么神药,但洛公子不一样,您是神医,您定会救得王爷的。”


    洛严听到这话后就已经明了了,就当他神色复杂地看向章太医时,那名老者微微欠了一下身子,“时候不早了,在下便先行一步了。”


    洛严点了一下头,“大人慢走。”


    章太医转身离开后,洛严的视线继续追寻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


    洛严想章太医应该知道宣凤岐中毒已深了,但他现在却没有这件事告知任何人,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


    这几日天变冷了,宣凤岐又是在宫中晕倒的。谢云程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想让宣凤岐回去,他说要等宣凤岐好利索了才肯考虑放宣凤岐回去。


    宣凤岐知道自己拗不过谢云程,于是便乖乖待在宫中养病。


    反正谢云程还没回来的时候,他便一直住在宫中。这些年他也是这样住在宫中处理朝政了,只是上次宫宴过后他就不在过问朝政之事了,这半个月以来一直都是谢云程去处理他以前所做的工作。


    宣凤岐听说他刚着手政事就册封温郁为丞相了。而且谢云程还明里暗里把那几日想把宣凤岐赶到封地的几位朝臣给打发到远离玄都的地方任职了。


    这孩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记仇啊!


    宣凤岐这几日闲来无事也觉得自己的身子好多了,只是玄都的天就这样冷了下来,再过不久都要到腊八了。宣凤岐紧紧裹着自己身上厚厚的熊皮毯子,这寝殿里放了足足的炭火,桌子上的水仙花都悄悄开了起来。


    宣凤岐坐在书案前时想到孟拓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他了。他有些担心孟拓。


    就当他在想要不要加派一些人手去支援孟拓的时候,他忽然看到有些宫人在他的寝殿门口进进出出。宣凤岐被这些人扰乱了心绪,于是他干脆放下笔走了出去,当他看到一个个宫人搬着各种各样的物件走进走出便微蹙起眉来。


    此刻他随手指了一个宫女,“你过来一下。”


    那名抱着一个长颈白玉观音瓶的宫女听到宣凤岐这话后便连忙小跑过来,“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宣凤岐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那名宫女立刻回答道:“禀王爷,陛下说怕您整日在宫中太过无趣,于是就吩咐奴婢们为王爷挑选些新的摆设装点寝宫。”


    宣凤岐听到这个宫女的声音之后微愣了一下,他总觉得这个宫女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又继续道:“你抬起头来。”


    那名宫女听到这话后稍稍抬起头来将脸庞显露在宣凤岐面前,宣凤岐看到这名宫女的脸后有些惊讶,“春回?”


    那名宫女听到宣凤岐唤自己的名字时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激动的光,她此刻也顾不得手中的观音瓶,连忙跪下道:“多谢王爷还记得奴婢。”


    宣凤岐见她忽然行了这么大的礼,于是连忙上前扶她起来,“快起来。”


    春回被他扶起来的时候已经咬紧下唇眼睫上都翕满了泪水。宣凤岐见她一瞬间便落下了眼泪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前年你不是跟你们那些同一批进宫的人出宫了吗,怎么你还在这里?是有人故意不让你出宫吗,你尽管告诉本王,本王会为你作主的。”


    春回听到他这样问后又紧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宣凤岐见她光顾着哭也不说话,心里冒出了无数疑惑。片刻后春回才抬起头来,她哭红的双眼注视着宣凤岐,“王爷可否随奴婢来?”


    宣凤岐听到她这话后迟疑了片刻,随后他点头,“好。”


    ……


    春回是当初他看谢云程身边的人都不尽心,于是在世家女子中选的。五年前谢云程御驾亲征,宣凤岐之后裁减宫中人员,他以伴驾有功的名义分别封赏了一直尽心尽责伺候在谢云程身边的人并放她们出宫,而春回便是最后一批放出宫里的人。


    他记得春回的父亲是汝阳郡的知府,而她只是一个妾室生的女儿,她父亲当初把她送进宫里的时候还百般说着——她修了八辈子的福分。春回生在那样的家庭,就算宣凤岐有意要放她自由,她也是不肯的,于是拖着拖着她都快二十了。


    在这个时代她这个年纪已经不小了。宣凤岐顾念着她这些年在宫中尽心尽力,于是便给了她一个乡君的爵衔,这样她就算回家了她的父亲以及那些妾室也不敢随意欺辱她了。他早以为春回回去了,谁承想宣凤岐今日竟然在自己的寝殿中看到了她。


    春回带宣凤岐走时只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对他说,希望他不要带侍卫宫人前往。宣凤岐想反正这是宫里,春回一介弱女子也不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于是他便答应了春回的要求。


    他随着春回从后面偏殿的侧门悄悄走了出去,随后一路朝着西宫的方向走去。西宫是皇城里的六宫之一,虽然西宫的面积是最大的,但因为这些年谢云程后宫里一个人都没有,如今也成了最冷清的地方了。


    对了,冷宫和皇后居住的承恩殿都在那个地方。


    谢云程跟着春回走了好一会儿,眼见春回带领他越走越偏,于是他忍不住开口:“你要带本王去哪儿?”


    此刻走在前面的春回早已停住了哭泣,她用沉稳的声音道:“等王爷到了地方就知道了。”


    宣凤岐心里开始打起了鼓……再往前就是冷宫了,难道春回要带他去那里吗?


    又走了一会儿,光线也越来越暗,冷宫附近不光连个人影都没有,就连温度也比他刚才走过的地方要低。而就在这时,春回走到了一个落着大锁的宫门前,随后她从自己的衣中拿出了一枚钥匙打开了那扇宫门。


    她虽然长得十分纤弱,可是她双手一推那一对厚重的斑驳的不成样子的宫门就缓缓打开了。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更不会有人来打扫,所以春回辅一开门便有无数灰尘从门上簌簌落下,春回见状抽出了自己腰间的手狠狠甩了几下。


    当那些灰都散的差不多了,她转身对宣凤岐说道:“王爷,我们到了。”


    第144章


    宣凤岐紧蹙眉头看向了那破落不堪的宫院, 此刻他有些不解地看向春回,“你带本王来这里干什么?”


    春回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说道:“王爷随奴婢来就知道了。”


    宣凤岐迟愣了片刻,他想既然他都跟春回来到这里了, 也没有往回走的道理。


    春回推开冷宫的殿门,随后她走到一面早就长满了灰色霉菌的宫墙前。就当宣凤岐好奇她要做什么的时候,春回顺手拿起了冷宫里的一块砖石狠狠地朝着墙体砸去,只这一下这一面墙的墙皮便簌簌落下。


    等到灰尘散尽之后,一个带着锁孔一样的圆盘便出现在他们面前。春回没有丝毫慌张, 她像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般从她的衣中拿出了一枚钥匙,这钥匙很显然就是为开墙上的锁而打造的。


    她将钥匙插入锁孔后, 墙忽然发出了咔嚓一声, 那面墙就像被注入了生命一般缓缓移开了。宣凤岐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未等他问出冷宫的墙后为何会有这等机关时,春回便从刚打开的空间后面拿出了一些东西,她跪着将那些东西高高举过头顶献给宣凤岐,“王爷, 这便是奴婢一直留在宫中的原因。”


    宣凤岐带着满心疑虑拿过了上面摆放着用来写圣旨的丝帛卷轴,只是当他看到了那上面写着两个字后心里忽然一惊——遗诏。


    他的手微微颤抖,随后打开了那张遗诏:骨为国捐躯乃孤之所幸,然孤身后并无子嗣,孤感念襄王为国为民, 故特许襄王摄政, 从宗室中挑选子嗣继位,直至新帝成年。


    宣凤岐看到这里后不知不觉间眼尾微微泛红。


    他早在看到“遗诏”两个字的时候就知道这是谢云程的字迹了。


    “你先起来吧。”


    春回听到这话才缓缓起身。


    这个秘密她守了这么多年, 她在宫里除了要守着这份遗诏,还要每日打听着陛下是否安在。她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一日皇帝战死在沙场上好拿出这份遗诏保护宣凤岐。


    她记得皇帝临出征时,有人将她叫到了小皇帝身边。那坐在高位的少年眼神中好似带着一丝必死的决心。


    少年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多说, 他只问:“孤现在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不知你可否愿意?”


    春回原本就是宣凤岐选给小皇帝的贴身侍女,小皇帝吩咐她自然推脱不得,而且她看小皇帝的神情那样严肃,想必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她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是,奴婢愿意。”


    随后小皇帝就将这份遗诏以及大周各地金矿的地图交给了她。


    其实春回在她的家族里可以说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人了,她的母亲出身卑微,所以连带着她也不受父亲和府中下人的重视。她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可是当她听到宣凤岐前来她们府上选人要去宫里当婢女的时候,她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


    在别人都瞧不起她的时候,宫中的人相对而言反而好相处一些。她虽然是宣凤岐选给谢云程的人,可是谢云程从未苛待过她,甚至会赏赐她许多份例之外的好东西。


    她痛苦的根源来自于她的父亲,所以她想就算她在宫中没有挣得一个好前程,等到她年满二十五攒够了钱把她的母亲从府中接出来也可以一起过上好日子。谢云程冷不丁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她,她反而震惊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当她进退两难时,谢云程对她说——他已经把她母亲安排好了。日后哪怕他死了,她的母亲也能顺利脱离她父亲,跟她一起去外面过无拘无束的生活。


    或许春回之前犹豫过,可是当他听到谢云程这样的话便再无后顾之忧。前些年宣凤岐恩准她出宫的时候她也想方设法留在宫里,她虽然很想将这份“遗诏”交到宣凤岐手中,可若真的是这样也就代表着谢云程战死沙场了。


    她既希望自己能让真相大白,也不希望听到谢云程战死的消息。


    没想到转眼间过去了五年,当年那个抱着必死决心赴往沙场的少年皇帝竟然得胜归来了。他虽然回来了,可是皇宫中事多,皇帝怕是一时之间想不起她这个人,而就在三日前皇帝身边的公公找到她,问她是否还愿意留在宫中。


    春回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的太多了,她要是选择继续留在宫中就代表着她会成为这宫中永远为陛下做事的人,可若她选择不的话,那她跟她的母亲势必不会逃过皇帝的手掌心。


    春回抬眼用一种十分恳切的目光看着宣凤岐,“陛下当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将这封诏书亲手交给奴婢的,陛下对王爷的真心天地可鉴。奴婢既然应下了陛下,也做好一辈子待在宫中的打算,只是……”她说到此不禁哽咽起来,“只是奴婢的母亲思念奴婢心切,近些日竟然卧床不起了,求王爷看在奴婢这些年忠心耿耿的份上,能够让奴婢出宫尽孝!”


    话音刚落她的头便重重磕在地上。


    宣凤岐见状连忙弯下身来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春回仍是跪在地上不肯起身,“求王爷答应奴婢!”


    宣凤岐见她这般于是点头应道:“本王答应你。”


    春回在得到宣凤岐准确的回应后一时惊喜竟忘记了规矩,她猛的抬起头来,“真的吗?”


    宣凤岐又点头道:“本王之言岂会有假?”


    春回听到之后又连忙磕了几个响头:“多谢王爷,王爷大恩,奴婢永志不忘!”


    宣凤岐见她拼命磕头的样子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苦涩的滋味。


    春回跟她母亲的感情真好啊。


    这让他想起了记忆中那位名为柳青鸾的母亲,她也是那样温柔和蔼,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保护着她的孩子。她在被仇人灭门的情况下对自己的孩子嘱托不是为全家报仇,而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好好活下去。


    宣凤岐不知不觉间眼圈竟然红了,待到片刻后他才伸出手来去扶春回,“你是本王亲自挑选的人,你的人品本王是信得过的。你在宫中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又替陛下保守着这份遗诏的秘密,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春回听到这话后眼中闪过了一丝激动的光。


    说话间宣凤已经岐接过了春回手中的那些东西,“既然陛下让你将这些东西交给本王,那你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今日出了这里你便是自由身,本王许给你乡君尊荣,顺便再在玄都赐予你和你母亲一座宅院,这样你们母女不仅可以脱离父族还可以在玄都安享天伦。”


    春回听到这话后已经感动到不知该说什么了,片刻之后她又重重地跪下去,她哽咽着,“奴婢谢王爷恩典。”


    ……


    谢云程处理完朝政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跑到宣凤岐的寝殿里来。虽然宣凤岐不许他做出过分的事来,但谢云程却总也忍不住想时时刻刻看着他。


    谢云程都回来这么久了,他偶尔在做事的时候会想起宣凤岐,有时候是吃饭的时候想他,有时候是批阅奏折的时候想他……所幸宣凤岐并没有因为他说的那些浑话而生他的气。


    谢云程兴奋地跳进寝殿中,“皇叔。”


    “……”


    “皇叔?”谢云程又喊了一声,可是寝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他。


    往常这个时候,宣凤岐不是应该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轻声教训他不能再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了。


    谢云程紧锁起眉头来,他继续往前走。最后他在书桌的方向看到了被烛火映照的身影。


    谢云程小心翼翼地撩开了纱帘走了过去,而就在这时他发现宣凤岐手中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在看。


    哼!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宣凤岐看得这样入神,竟然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到。


    谢云程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忽然冒出了一个坏主意,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蹑手蹑脚走到了正在将精力集中在手中书卷上的宣凤岐的背后,随后他伸出双手来蒙住了宣凤岐的眼眸,“猜一下我是谁?”


    “……”


    “……”


    在一阵长久的沉默后,谢云程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好像多了一点温热的东西,就算他再怎么迟钝他也察觉到了那是什么。此刻他有些慌张地连忙撤了手,“皇……皇叔,你怎么了?”


    他语无伦次的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宣凤岐忽然转过头来用那双哭红了眼睛凝望着他。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这副神情愣在原地,他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慌乱,他的目光也开始不由自主往四处瞄。而恰好就在此刻,他看到了宣凤岐手中拿着的东西——好像是他以前写过的“遗诏”。


    ……


    宣凤岐拿着谢云程五年前留给他的这些东西的时候有些怅然地抬起头来仰望着宫中这四角的天空——谢云程在写这封遗诏的时候他的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无助,伤心还是平静呢?


    随着思绪的流转,他又对上了谢云程那双满是惊讶的眼睛,“云程,为什么要写这个呢?”


    其实他写了,只要有人想要他死,他还是抵挡不过的。


    那个时候的谢云程太过天真,天真到以为自己战死在沙场想要杀宣凤岐的人就会放过他。


    谢云程微愣了片刻,随后他偏过头去,“我……”


    他当时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他只是想让宣凤岐好好活下去。


    谢云程小的时候已不见宣凤岐流过一滴泪,可是他现在回来不过两个月却已看到宣凤岐哭过两回了。他不忍看到宣凤岐伤心的模样,于是他向前乖巧地蹲下身来像以前那般将头伏在宣凤岐的腿上,“皇叔,我发誓以后不会再写这种不吉利的东西了。”


    宣凤岐这次没有推开他。


    他伸出手来轻轻摩挲着谢云程的侧脸,而谢云程闭上眼睛一脸享受地接受宣凤岐的抚摸。


    他最喜欢的就是他依偎在宣凤岐的身旁,然后宣凤岐像抚摸狸奴一般轻抚着他的侧脸。这种感觉让人觉得温暖又安心。


    这一夜,宣凤岐很难得的没有赶谢云程去他自己的寝宫里睡。谢云程虽然睡在宣凤岐的床上,但他们两个却不能盖同一床被子,不过这样也好,他已经睡到宣凤岐身边了,这已经成功一大半了。


    第145章


    清晨外面的第一丝霞光透过月白轻纱照进寝殿的时候, 谢云程已经扶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躺在床里面的宣凤岐笑了。他很高兴宣凤岐不再赶走他了,其实只要宣凤岐愿意,他甚至能为了宣凤岐改掉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但宣凤岐总有那么多的顾虑。


    他担心有人会说闲话, 有人说他祸乱朝纲,但谢云程从来都不怕这些。


    谢云程知道在宣凤岐的心里,这个江山永远比他重,所以他愿意一点点去改变宣凤岐的想法,他可以变得跟宣凤岐心中的江山一般重要。


    或许是因为他盯着宣凤岐的眼神太过炙热, 所以宣凤岐在此刻也睁开了双眼,他一偏头就对上了谢云程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


    宣凤岐又转过头去耳尖泛起了薄红, 不久他坐起身来看向谢云程, “听说你当初是把遗诏给了一个叫春回的小宫女?”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问后有些惊讶地睁大双眼:“皇叔是怎么知道的?”


    宣凤岐又继续问:“人家为你保守秘密这么多年,你不会想着过河拆桥吧?”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呆滞在原地,随后他有些激动地大声说道:“怎么可能?皇叔这时从哪里听到的,前几天我还派人去问她是否想继续留在宫里,若她不想出宫我也会封赏她的。”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番解释后脸上那丝凝重的表情才逐渐消失。


    原来如此, 看来春回是会错意了。


    谢云程此刻将脑袋靠近宣凤岐,他有些委屈地说道:“皇叔竟然这般怀疑我,我好伤心啊。”


    宣凤岐见他耍赖的模样无奈地摇了一下头,“我只不过是问你一句罢了,哪里算得上怀疑呢?”


    谢云程:“我不管, 反正我伤心了。”


    宣凤岐见他的身体都快贴到自己身上了, “那你说要我怎么做你才不伤心?”


    谢云程听到这话才停止了动作,他的眼睛闪过了一丝狡黠之色, “皇叔亲我一下我就不伤心了。”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个要求后愣了一下,他耳尖后的红晕一下蔓延到脸上,他转过去有些羞赧地问:“除了这个, 不能做别的吗?”


    谢云程靠近他的面庞:“不行,若皇叔哄不好我,我就不让皇叔起床。”


    他英俊的面孔就这样静静地停在宣凤岐眼前,宣凤岐往常一定会说这些不符合规矩,但当他一想到谢云程为他做的一切后他却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宣凤岐在内心经过一番挣扎过终于妥协了,他闭上双眼就像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吻过了谢云程的脸颊。而还在等着宣凤岐回应的谢云程在宣凤岐这一番猝不及防的动作后,明亮的眼睛蓦的睁大了。


    等他回过神来看向宣凤岐的时候,宣凤岐的脸都羞红了。宣凤岐刚做出了那般愈矩的行为,他受不了谢云程的对视,于是连忙抄起手边的被子将自己的脸蒙上。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这副害羞的模样笑出了声,“如今只是亲一口皇叔就羞成这副样子,若往后与我……”


    “行了!”宣凤岐害怕他再往下说出什么虎狼之词,于是便掀开被子激动地说了一句,“别再说了。”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话后才停了下来,他此刻侧卧下身子将头埋进了宣凤岐的怀里,“好,我不说了。”


    宣凤岐看到他这番亲密的动作后想让他起开,但谢云程像是预判了他想说的话似的,“皇叔,别推开我……”


    宣凤岐听到他这句话后才停住了想推开他的手。谢云程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皇叔你看,我很好哄的。”


    你一个吻就能把我哄得很好。


    我敢保证整个天下都没有像我这般好哄的人了。


    宣凤岐在晨曦中看着一直黏着自己的谢云程。罢了,这次就依他吧。


    ……


    孟拓已经许久没回过信了,那些跟孟拓前去调查的死士也不见了踪影了。宣凤岐的心越来越焦躁不安,以前孟拓就算遇到再棘手的事也会定时给他回信报平安,怎么这次竟失联了这么长时间?


    宣凤岐实在不放心,于是他又派出了两队人马去寻找孟拓。


    孟拓让他想起了多前年他派往滇城的慕寒英,慕寒英也是在那次任务中失踪了,之后就算他派了再多的人去那里找人也不见慕寒英的踪迹。


    这天早朝刚下,谢云程便急匆匆走进殿中,“皇叔,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宣凤岐:“去见谁?”


    谢云程神秘兮兮地说:“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宣凤岐听到他打的哑谜之后心里生出几分疑惑。


    他愣了片刻就随着谢云程出了寝宫。


    大周的天牢在皇城的西北角,十分阴冷黑暗,顺着楼梯一路走来的时候还能闻到酥油火把烧焦的味道。


    宣凤岐没想到谢云程要他见的人竟然在天牢里。


    在走过一段很狭长的地下长廊后,赫然出现在尽头的是一座严加看守的牢房。


    “打开。”


    “是!”


    谢云程一声令下后守在牢房两侧的侍卫便迅速掏出钥匙将那紧闭的牢房门敞开。


    宣凤岐看着里面的场景愣了一下,谢云程派这么多人守在这么,想必关在这里面的是个大人物。大周除了几年前那个大贪官申翊外便再也没有人享受过如此“待遇”了。


    里面的人会说谁呢?


    就当宣凤岐这样想的时候,他便跟随着谢云程的脚步走了进去。


    宣凤岐一进牢房就看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被绑在木架上,他脸上的胡子有段时间没搭理过了,所以宣凤岐就更看不清这个人到底是谁。


    宣凤岐此刻上前一步问道:“他是谁?”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问后神情严肃道:“皇叔,你还记得多年前你在冰天雪地里在皇陵祭祀那些在衡城战死的将士吗?”


    宣凤岐忽然瞳孔微颤:“所以他是……”


    “皇叔,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将你那日的耻辱讨回来,现在我终于做到了。”


    被捆在木架子上的死囚听到二人的交谈声才幽幽转醒,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便一眼看到了站在了不远处的宣凤岐,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于是拼命抬头将自己蓬乱的长发甩到身后继续盯着那人看。


    他的动作扯动了木架上的锁链就,宣凤岐听到动静后往那边看去。


    此刻,宣凤岐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他的脸上有很多纵横交错的结痂,这人不久前应该受过刑的。


    那个人瞧到宣凤岐正在看他,于是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宣凤岐,是你吗,是你对吧?”


    宣凤岐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之后狐疑地眯了一下眼睛。就当他想上前的时候谢云程挡了一下他,“皇叔小心。”


    宣凤岐见状抬起头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他伤不了我,你放心。”


    说完谢云程才迟疑地放下了手臂,宣凤岐走到那个人男人面前,“你认识本王?”


    男人听到之后忽然放肆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岂止是认识你,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宣凤岐听到这话之后脸上的神情几经变化。按照谢云程所说,此人大概就是他从北召国带回来的俘虏呼延海了。


    宣凤岐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去寻找这个人的身影,但他很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呼延海,而且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去过衡城,他怎么会见过敌国将领呢?


    “本王从未见过你。”宣凤岐继续说道。


    男人眼球里布满可怕的血丝,“你以为装作不认识我你做过的那些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之后眉心紧皱:“你是呼延海?”


    “没错,就是你爷爷我!”


    谢云程听到这人对宣凤岐不敬,他的脸色也越变越阴沉,“如果你想保住自己的舌头就乖乖闭嘴!”


    呼延海听到之后又是一阵放声大笑,“成王败寇,既然我已经成了你们大周的俘虏,要杀要剐都随便你们。但我要在死前让你们国家的百姓都知道,你们朝拜的摄政王是个卖国的孬种!”


    宣凤岐听到这里的时候全身的血液倒流。


    卖国?


    谁?


    他吗?


    为什么他什么都记不清了?


    不,不可能的……就算是原来的宣凤岐,他在柳青鸾和宣世珣的教导下也不可能做出卖国这种事情。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踉跄着身形不稳连忙上前扶住了他,“皇叔,你没事吧?”


    宣凤岐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响了许久,最后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脸——那个一个长相清俊的男人,男人此刻面目狰狞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凤岐啊,我们当初不是说好的吗,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头……头好痛……”宣凤岐双手抱着头有些虚弱地说着。


    呼延海看到宣凤岐忽然变成这副样子之后开心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原以为像你这等卑鄙小人做了亏心事后不会感觉到内疚呢,原来你也会被恶鬼缠身啊!”


    谢云程眼见宣凤岐不舒服那呼延海还在旁边幸灾乐祸,他目眦欲裂,“闭嘴!再吵孤就命人把你的舌头给拔了!”


    “狗皇帝,你都落到你手里了,你以为我会怕你威胁吗?莫非你跟你们大周上一个皇帝一样看上他了?”


    谢云程听到呼延海这些侮辱宣凤岐的话他就忍不住想要立刻杀了此人。


    但是这个人口口声声说宣凤岐卖国,就算再怎么严刑拷打也不说当年在大周与之里应外合的幕后黑手是谁,所以就算谢云程此刻再生气也不能一刀结束了他的性命。


    第146章


    宣凤岐在短暂的眩晕过后恢复了神智, 他此刻抬起头来望着那还在叫嚣的男人,“你的意思是当年是我与你们里应外合才让大周吃了败仗?”


    呼延海此刻顾不得伤口的疼痛,他喊道:“没错!”


    宣凤岐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他又继续道:“这么说来,也是本王让你屠城的?”


    呼延海嘲讽地看着他,“我虽然屠城,但追根究底也是你将你们大周的兵卖了,事到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本将军?再说了,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屠城之流更是数不胜数, 我为了自己的国家而战, 我没错!”


    宣凤岐像是捕捉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一脸惊诧地拍了一下手,“说的好!”只是他话锋一转,“既然你说你是为了北召国而战,那北召国不应该把你送到大周当俘虏啊?你的主子这样做, 岂不是让你们的百姓寒心啊?”


    宣凤岐这句话正戳到呼延海的痛处,他剧烈挣扎起来,就连捆住他的铁链都在空中发出叮铃当啷的响声,“宣贼,我要杀了你!”


    “杀了我?”宣凤岐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他皮笑肉不笑地指了一下自己, “你也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你现在真的能杀了我吗?”


    宣凤岐不过几句话就让这位身经百战的敌国将领破了防, 呼延海怒火中烧,额上青筋突起,他龇牙咧嘴大吼着, “即使我现在杀不了你,这个世上也早晚会有人能了结你的!你以为自己现在有这狗皇帝撑腰就能高枕无忧了,等到你卖国的事情传遍你们大周的每个角落,看这狗皇帝还能不能保住你!哈哈哈——”


    宣凤岐与这人对话时谢云程就已经忍不下去了,他此刻气得拿起旁边的镶着铁蒺藜的鞭子就想往呼延海的方向抽去,宣凤岐这状拉住了谢云程的手,“陛下且慢。”


    谢云程见宣凤岐阻拦他,于是恨恨将鞭子扔到一旁,他怒视着呼延海,“若不是你还未交代出幕后主使是谁,孤恨不得立刻杀了你!”


    “哈哈哈……没想到你这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狗皇帝竟然会这般听一个男宠的话,果然传闻不虚。”


    宣凤岐见呼延海分明是想激怒谢云程,于是他开口道:“将军还是少呈口舌之快了,本王是不是男宠都改变不了你被自己所效忠的母国放弃的事实。而且你既然听说过本王的一些传闻,这便说明你来过大周吧,但本王确实没有见过你,所以到底是何人指使你污蔑本王呢?”


    呼延海听到这话后又是不屑地嘲讽道:“得了吧,别当了婊子还给自己立牌坊。当初可不是你把原该送到衡城的物资转手就送到我们北召的营中吗,若不如此我们还不能轻易拿下衡城呢。”


    宣凤岐听出了他话中的蹊跷,他趁此机会又继续追问:“是吗?可是空口无凭,大周打仗时军备物资都会有专门的人看管押送,当时本王在军中并没有多少人,本王又是如何将这批物资送到你们军营中而没有被人察觉呢?”


    呼延海没有听出宣凤岐在套他的话,他还因为自己多年前打的这场胜仗沾沾自喜,“你把你的人伪装成土匪,然后再让这些人将武器在运送前线的必经之路劫走。粮草物资则是经过倒卖送到我们的军营中,你这老狐狸当时还因此敲了我们北召国一笔,若不是我们当时急着打胜仗,又怎么会轻易买下你抬了三倍价格的粮草。”


    宣凤岐听到他这些话后又将之前蒋义山调查到的线索串了起来——他在处死前兵器总督李偃昌时,李偃昌也曾告诉他曾经运往衡城的军用兵器被山匪劫持了。这样一来他的供词倒是跟呼延海的话对上了,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大周的武器为什么会出现在北召国边境的黑市上。


    既然这件事已经清楚了,那么就还剩下最后一件事。宣凤岐眉头微蹙,他目光凌厉地盯着呼延海,“你一直说见过本王,那你又是在何时何地见过本王呢?”


    呼延海听到宣凤岐这个问题后难得思考了一下,他很快便道:“衡城开战的一个月前,就在衡城与我北召国边境处的一个小村庄里。”


    “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宣凤岐又继续问。


    或许是他表现的太过急切,呼延海心中生出了一丝疑虑来,他支支吾吾,“我……我那时想着打仗的事,哪里会记得那么多?我只知道我见到你时,你的身边陪着一个戴着面纱的男人,那个男人全程都在替你答话,而你只是坐在那里。”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心中疑惑更盛:“所以那个时候,本王从头到尾都没有跟你说过一句话?”


    呼延海垂下头好像在思考细节,“大……大概是吧。”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含糊其辞的回答后眉心皱得越发深了。之后他又换了好几种说辞去套呼延海的话,呼延海的回答跟之前的都差不多。


    宣凤岐走出天牢的时候正值午时,晌午的太阳照亮了天牢外的城墙,可是围绕在他心中的那份疑难却越来越深,就好像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


    难道他真的卖国了吗?


    可是他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还有呼延海说的那个蒙着面纱的男人,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宣凤岐的记忆中从来都没有这个人的身影?


    “皇叔?”


    “……”


    “皇叔……”谢云程见宣凤岐愣在原地也不说话,他喊了好几声才将宣凤岐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宣凤岐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谢云程站在自己的身边,而他一直握着自己的手。


    谢云程眉心紧锁,“皇叔的手怎么这样冷?你是不是听信呼延海的话了?皇叔别担心,无论呼延海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他,我相信皇叔不会做那些事情的。”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后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谢云程,“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做那些事?”


    谢云程乍然一听有些惊诧,他不知宣凤岐为何这样问,他只是凭自己的本心说:“因为我了解皇叔,我知道皇叔不会做那样的事的。”


    宣凤岐紧接着:“你了解的到底是哪个我,是在冰窟中将你救出来扶你登上帝位的我,还是那个死过一次在棺材中醒来的我?”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问后眼神更加疑惑,他有些不解地问:“这……这不都是皇叔吗?”


    宣凤岐止住了声音。


    确实,在谢云程眼中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宣凤岐。就算宣凤岐说出自己穿越的事情,谢云程也不会相信的,谁也不会信的……如果谢云程相信真的有另外一个他,那么谢云程该如何对待现在的他呢?


    宣凤岐心里很乱,他感觉自己眼前发黑,再这样想下去他就会晕过去。


    或许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做了这些事,他真的逃不过历史的轮回。


    宣凤岐忽然觉得头好痛,他踉跄了一下谢云程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了他,“皇叔,你到底怎么了?”


    宣凤岐按着自己痛到快要裂开的头,他想他得要去找到那个戴着面纱的男人,纵使是原来的宣凤岐卖国,他也应该知道真相。宣凤岐缓了一会儿随后他轻轻推开了谢云程,“我没事,我就是有些累了……陛下,我先回去歇着了。”


    谢云程一想也对,宣凤岐审问呼延海大半天了,他也该累了。谢云程小心翼翼上前,“皇叔,那……我送你回去?”


    宣凤岐此刻朝他挥了一下手,“不必,我自己回去便可,陛下也回去歇着吧。”


    说完,随行的宫人上前跟着他一起离开。


    谢云程愣在原地,他看着宣凤岐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总感觉宣凤岐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还有宣凤岐不久前问的那个问题……在他的记忆中宣凤岐应该是像画中仙子那般清冷的,不染纤尘的。


    宣凤岐在接他回皇宫时露出的笑容跟现在的一般无二,谢云程从来都不觉得宣凤岐“死”过一次后性情大变。他还是觉得宣凤岐还是那个他当初在院中淋雪的宣凤岐,因为他看得出来,宣凤岐真的很喜欢雪。


    宣凤岐在醒过来前只是不爱跟他见面也不爱跟他说话而已,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比起那个生人勿近,不爱搭理他的宣凤岐,谢云程还是喜欢现在的宣凤岐。


    谢云程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他都忘了天都快黑了,还是有名侍卫过来告诉他,“陛下,沈将军求见!”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回过神来,“嗯,孤知道了。”


    说完他便转身回宫去了。


    ……


    阴暗潮湿的地穴里忽然传来了几道忽明忽暗的亮光,几个人影在这黑夜中拿着火把闪过,随后随着地下长廊来到了一道宫门处。


    谁也没想到在这宫门后面竟然建了一座华丽的地下宫殿,而这宫殿之上聚集着又唱又跳的人群。宫殿的四处皆有灯盏和夜明珠照亮,即使这座建筑深埋地下也被这些光源照得犹如白昼。


    而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央有无数舞女跳舞,旁边穿着圆领袍的男子吹胡箫,打手鼓……整个大殿一副祥和热闹的景象。


    无数穿着白衣,身姿如弱柳扶风的人拥簇着高坐在台上的人。那些身段极好白衣人全都戴着面具,其中一人斟满了酒杯捧到了坐在中间的男人唇边,“大人,请喝。”


    男人多情的桃花眼微挑了一下,“你来喂我。”


    白衣人听到后故作娇羞的姿态,随后将酒杯轻轻放到男人的唇边。


    男人一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他喝完这些酒后眼中的笑意忽然变化成极端厌恶的模样,随后将那些穿着白衣的男人们全都遣散,“滚,都滚!”


    “没一个人像他。”


    就当男人黯然神伤时,一名戴着黑色面具的人来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男人忧郁的表情忽然变得开朗,“好啊好啊!”


    他高兴地从座上站起来,他眼中闪烁着异常兴奋而又变态的光,“凤岐,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第147章


    沈英衡入夜前来定是有要事, 谢云程没在外面逗留于是马上回到了勤政殿。


    他回到殿里时沈英衡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沈英衡刚见到他便要守着规矩行礼,谢云程见状连忙挥手说道:“免礼免礼。”


    他饶过沈英衡身旁坐到了旁边的黑檀椅上, “坐下说。”


    沈英衡见状连忙谢恩:“谢陛下赐座!”


    谢云程也不多与他闲话,“可是上次孤交给你去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沈英衡听到后回答道:“是!确实有人在军队中散布王爷谋杀先帝,出卖军队的的谣言,幸好陛下让臣带人将那些红口白牙之人及时抓了起来,否则这件事流传到民间, 后果则不堪设想。”


    “此次臣查到军中的这些流言一开始都是从炊事营中传出的。那些人正好是陛下班师回朝以后在玄都请来的厨子,因为这些人不在军籍, 所以籍贯出身都是伪造的。臣抓到那几个人的时候就他们一口咬定也是在外面听说的, 有几个人受不住刑说自己是在春香楼喝酒的时候听说的,至于说听谁说的,他们就不记得了。”


    谢云程听完之后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了,他起身拍了拍沈英衡的肩膀,沈英衡见状想要起身, 谢云程将他按了下来,“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统领禁军了,只是孤还让你做这些小事,你可怪孤大材小用?”


    沈英衡听到谢云程这样问他,脸上多了几分敬畏, “臣今日能在陛下手底下做事是臣的荣幸, 若不是陛下我沈家又岂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沉冤得雪。臣知陛下重情义,陛下虽不拘泥于礼节, 但臣却不得不守着规矩。若前朝那些人看到陛下对臣的优待也会妄加揣测,臣不想让陛下为难,更不想让人议论臣恃宠妄为。”


    谢云程听完他这一番话后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往旁边挪步最后坐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确实,身为臣子确实不该仗着恩典肆意妄为,沈英衡虽然为官不久但却很懂得为官之道。在这点上裴砚就比不上他——裴砚实在太过冒失,得要人在他旁边提点着他才能注意分寸,若他再这样下去,恐怕迟早有一天要闯出祸端了。


    可仔细一想,裴砚到底是在安国公夫妇的娇宠下长大的,他向来是心直口快的心思。谢云程想着裴砚这些年也跟沈英衡一样跟随他出生入死,只要裴砚不犯什么错误,谢云程愿意继续让他这样下去。


    谢云程沉思了片刻,随后他看向沈英衡:“孤知道你办事稳妥,既然那些人嘴里吐不出东西了就不必审了,这件事孤会继续派人去调查。接下来这段时日你就去给孤盯着曹应。”


    沈英衡听到这话后眉间浮现出惊诧:“陛下这是要……”


    谢云程点了一下头,“没错,曹应虽然从军有功,但他却有结党营私之嫌。”话音刚落,谢云程便从他的桌上抽出了一摞奏推到沈英衡的方向,“你看看这个。”


    沈英衡立刻起身:“臣遵命!”说完他便拿起那些奏折看了起来,可是他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这些奏折都是劝谢云程选秀充纳后宫的,而他们都着重提到了曹应的女儿……


    曹应现在在朝中的地位已是无人可比的了,而他贪心不足甚至还想让自己的女儿当皇后。这件事原可大可小,但是这么多人在同一时间上奏那就有点结党营私的意思了。


    沈英衡此刻观察着谢云程的神色:“陛下的意思是?”


    谢云程继续道:“曹大将军也是跟了孤多年,孤不欲赶尽杀绝,你盯着他只需要找到他结党营私的证据便好,接下来一切都由孤处置。”


    沈英衡听到这话后连忙道:“臣定不辱命!”


    ……


    宣凤岐从天牢回来后就一直心绪不宁。就这样过了好几天,正当他心烦意乱想亲自寻找孟拓的时候,外面有宫女进来禀报,“禀王爷,丞相大人求见。”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看向了殿门外,他瞥见了温郁那一角朱红色的官袍,他点了一下头,“请他进来吧。”


    “是。”


    话音刚落,温郁便走进大殿中,宣凤岐见状指了一下自己对面的紫檀圆凳,“坐下来说话吧。”


    温郁见状端正地坐了下来。


    此刻宣凤岐打趣道:“丞相大人如今忙得很,今日怎么得闲来本王这里呢?”


    温郁听到他这句调侃后轻笑了一下,“多亏了王爷这些都年的教导,要不然我温某又怎么会爬上这个位置。”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恭维似的话竟忍不住笑出了声,“温大人这些年可是雕磨的越发圆滑了,这是你今日特意来找本王可不是为了跟本王说这些话的吧?”


    温郁听到他这样说后刚才还略显轻松的神情一下就严肃起来,“王爷,朝中镇远大将军以及同党已经上书陛下,他们想让您尽快前往封地,您对此有何打算?”


    宣凤岐还以为他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呢,他微笑着摇头,“本王能有什么打算,自然是陛下让本王去哪儿本王就去哪儿,只求陛下别把我发配到那种穷乡僻壤处,要不然我还真的不知道怎么熬过今年的冬天。”


    温郁看到宣凤岐脸上轻快的神情后眉头皱得越发深,他用带着担忧的语气继续道:“王爷,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曹应等人的心思您一看就知,若陛下这次真的遂了他们的意,那他跟以前有什么分别?”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言论后正了一下神色,“丞相的意思是,陛下若真将我赶往封地,那么他就跟以前只会依附于我的孩童一般依附于别人,对吗?”


    温郁刚想反驳,可是他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口来,随后他低下头来,“我只是担心……”


    宣凤岐抢在他前面,“你担心什么?担心陛下会真的会对我做什么不利之事?”


    温郁这次没有急着回应。


    宣凤岐看到他的神情便知自己说的是正确的,现在想想还真的有些好笑,以前温郁与他敌对的时候整天想着自己会不会对谢云程做些什么,而现在他担心的对象竟然反过来了。


    宣凤岐抬眼望着温郁:“温大人是陛下亲自提拔的人,如今已位及丞相,纵使镇远将军想要对你做什么也得要掂量一下你在朝堂中的份量,你若不想让本王走大可以联合群臣上书反对曹应他们。”


    温郁听到他这番话后有些惊愕地抬起头来看向宣凤岐。


    宣凤岐疾言厉色继续道:“我认识的温郁做事可从来不这般犹豫不决。”


    温郁听到他这话后又低头沉思了片刻,随后他缓缓开口:“他们总是讨论王爷的去处,而我今日前来只是想问一句王爷自己到底想不想留在玄都?”


    宣凤岐愣了一下。


    所以温郁只是过来询问他的意愿吗?


    宣凤岐看温郁这架势,若是他答一句自己还想留在这里,那温郁一定会不惜代价将他留在这里的。只可惜,温郁还是不明白,宣凤岐不是那种受到别人威胁就会乖乖离开的人。


    宣凤岐知道温郁是在为他着想,他就这样坐在原地思考了许久。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将自己的打算说与温郁听,“本王是一定会离开玄都的。”


    温郁听到这话后猛的抬起头来紧锁起眉来看向宣凤岐。


    宣凤岐又接着说:“但不是现在。本王在玄都还有许多事情未做完,等到那些事情了了,本王会自己离开。”


    温郁察觉到了宣凤岐眼神中那一丝渺渺的失落。他有些颤抖地开口问:“其……其实王爷的病……并不是体弱风寒……对吗?”


    宣凤岐听到温郁这样问后愣住了。他这些年来把消息瞒得很好,温郁又是经常在他身边辅政,他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察觉,怎么他现在会这样问?


    即使宣凤岐脸上没有露出太多破绽,但温郁还是在他呆滞的一瞬间察觉到了真相。他就像受了打击一般脊背深深弯了下去,“果真是这样。”


    温郁太过聪明了,就算宣凤岐此刻说了自己没事他也不会相信。


    宣凤岐想到这里索性就不再瞒着他了,“是的,本王时日无多了。我原本想做完一些事后清清静静离开玄都,只是没料想丞相大人这般聪明,竟一下就猜到了。”


    温郁听到他这番玩笑话后有些失魂落魄地说道:“王爷病痛缠身多年,那体弱多病之人我也是见过的,你每次都很逞强……如今一切都好了起来,你怎么偏偏就……”说到这里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光,“洛严不是神医吗,他一定会治好你的,对吗?”


    这么多年了,宣凤岐还是第二次看到温郁这么失态的样子,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温郁,“洛严一直跟在我身边,且我所吃的药都是他配的,你觉得他会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日子?”


    宣凤岐的这话使温郁的眼神灰败下去。


    宣凤岐见状起身走到了温郁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跟本王一样一心为了大周子民,所以即便以后本王不在了,你留在大周辅佐陛下本王也很放心。”


    温郁听到他这话后回过神冷笑了一声,“若是早知如此,我便不要什么一心为民。”


    宣凤岐听得出来温郁这是说的气话。他在谢云程未离开玄都前就派温郁去六部熟悉各部事务,这五年来温郁又在他旁边辅政,温郁已经对大周朝堂中的内部事务十分熟悉了,哪怕日后再出现什么奸臣谋逆的事来,想必温郁也能帮助谢云程处理得很漂亮。


    或许在他选择历练温郁的时候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帮手,但在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后,他便将温郁当成了那个以防万一中的纯臣。


    他把自己走时的路安排得明明白白,但从未问过任何人的意见。


    第148章


    温郁在宣凤岐这里沉默着坐了许久, 最后像是妥协地说:“王爷会得偿所愿的。”


    说完他便起身告辞了。


    宣凤岐原本想在临走前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温郁的,既然温郁已经知晓他也不必多费口舌了。


    ……


    宣凤岐这几日私访了几次春香楼,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不过他在去春香楼的时候发现裴砚经常跟春香楼的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在一块。而且宣凤岐听说裴砚好几次为了那名女子一掷千金, 现在满京城都在宣扬裴砚为了美人花下重金的风流韵事。


    裴砚现在再怎么说也有了爵位官衔,他这般行事不久后就会被言官参一本的,安国公向来教子有方,他应该不会看着裴砚这般胡闹的,可是裴砚这事都闹得满城风雨了, 他竟没有制止的意思。


    宣凤岐既在春香楼里查不到消息又等不到孟拓的回信,他的心逐渐焦躁不安起来。而就在这时有人告诉了他裴砚在大街上纵马打伤人的消息。


    宣凤岐听到之后紧锁起眉头来——裴砚可是谢云程的左膀右臂, 再加上他还需要裴砚背后的势力与曹应等人抗衡, 如今出了这档子可够谢云程上火的了。


    谢云程虽然想责罚裴砚闭门思过,然后把这件事轻轻揭过去,但是那些朝臣却紧盯着这件事不放,这几日凡是谢云程上朝或者收到的折子全都是弹劾裴砚的。这事出来后谢云程曾派人去查过,裴砚确实当街纵马打人了, 而且那人的伤势还挺严重的。


    至于裴砚打人的原因就更荒唐了——那人是京城中的一名富商,当然他看中了一名春香楼的女子,然后向春香楼的老鸨赎回了那姑娘的卖身契准备带回去。可是事坏就坏在那名富商带走的女子正是裴砚心仪已久的姑娘。


    裴砚休沐时像往常一样去春香楼见那姑娘却被告知那姑娘已经被人给带走了,他怒火中烧就纵马追了出去。等到他追到那富商的马车,富商又拿出了那姑娘的卖身契, 说那姑娘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裴砚听到这话后心中怒火更盛,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他便按着那名富商狠狠打了那人。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朝臣也在不断上书请求严惩裴砚, 谢云程无奈之下只能将裴砚革职查办。


    ……


    勤政殿中,谢云程高坐堂上一脸凝重地看着在下面跪着的裴砚,随后他十分生气地将一堆弹劾裴砚的奏折甩到了他的面前, “孤一直对你寄予厚望,没想到你竟做出这般荒唐事。”


    裴砚听到谢云程的训斥后心里有一丝愧疚,可是他面上更多的是愤怒,“陛下,臣没错!臣当街纵马是不对,可是我是为了追姣姣才一时失了分寸……”


    谢云程看他还是不知悔改,他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够了!你知道你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吗?别人都说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去青楼狎妓,再加上你这次纵马伤人,朝中众人已经对你多有不满了!”


    不知道谢云程那句话戳中了裴砚的痛处,裴砚此刻抬起头愤愤道:“臣不是狎妓!臣心里只有姣姣一人,臣每日去春香楼也是为了见她,臣还想娶她为正妻。陛下,臣一直忠心于您的,臣以为陛下是懂得臣的,没想到连陛下您也这样说……”


    他说完后又气又怒地低下了头。


    谢云程不敢置信地看着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失去理智的裴砚,“裴砚,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说你想建功立业,你不想再被人说成是靠着祖上功绩的纨绔子弟,你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跟那名女子才认识几日,难道她比得上你的前程,比得上你流血受伤换来的军功吗?”


    裴砚听到谢云程这样问后他倒是默默了良久,随后他一边轻轻摇头一边说着:“陛下您不明白,臣是真心爱慕于那名女子,或许陛下从未经历过那种心动。臣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眼睛就停在她的身上移不开了,臣是对她一见钟情,臣当时还记得自己是安国公的世子,是陛下的臣子,所以不敢过分与之亲近,可是跟她见过几面与她谈论几次后,臣却发现她与臣之间是为知己,她与臣无话不谈。所以无论她是青楼女子也好,贱籍出身也罢,臣此生唯愿她一人为妻。”


    谢云程听到裴砚这话后又继续问:“难道你就不怕她是有目的接近你的吗?”


    裴砚听到他这样问后斩钉截铁道:“姣姣直到臣打伤那个放荡子之前都不知臣的真实身份,她那样单纯的人哪里能图臣什么。臣自知有罪,无论陛下怎样责罚臣也好,请陛下切勿怪罪姣姣。”


    谢云程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劝说裴砚,裴砚都不会听了。听说安国公头次知道裴砚与青楼女子有染时气得都昏过去了,安国公后来为了让裴砚与那名女子断了来往还特意使出了家法。可是无论裴砚挨了多少鞭子,他对那名女子的心始终不改。


    在裴砚犯事之前安国公还气得说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裴砚可是安国公的老来子,安国公夫妇在裴砚行军打仗的这些年还隔三差五差人送东西跟家书来,裴砚能气的自己老爹说出这种话来,看来他是真的魔怔了。


    谢云程此刻有些琢磨不定地摩挲着自己拇指上戴着的墨玉扳指琢磨不定。


    许久后他看着跪在下面的裴砚重重地叹了口气,“孤看你真的是被灌了迷魂汤了,安国公现在还被气得卧床不起。你做出此等丑事,孤也不能让你留在朝中了,孤暂时革去你的军职,这段日子你就好好在府中闭门思过吧。”


    裴砚听到这些话后像是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随后他又一副急切的样子,“那姣姣她……”


    谢云程最看不得裴砚这副样子,裴砚以前再怎么说也是风度翩翩的君子,可是现在的他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毫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弃自己的父母不顾……裴砚真的太让他失望了。


    裴砚此刻眼下乌青浓重,言行如同疯魔,哪里还有以前那副开朗的样子?


    谢云程无奈地叹了口气:“孤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裴砚听到之后脸上立刻露出喜色,他连忙叩头谢恩:“多谢陛下!”


    宣凤岐看着他这不争气的样子心里就来气,裴砚说完他连头都没回就匆匆离开了。


    眼见天色渐晚,外面开始呼呼刮起了北风。谢云程阴沉着脸走出了宫。他这几日原本就因为一件事而烦心,没想到裴砚有送了他这样一份“大礼”,他此刻心里的烦躁达到了顶峰。


    随行的宫人也悄悄注意到了谢云程那阴沉到想要杀人的脸色,此刻他们战战兢兢跟在谢云程的身后,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丢掉了自己的脑袋。


    而就在此刻,前面的人用凛冽的嗓音问,“襄王现在在做什么?”


    话音刚落便有人上前小心翼翼道:“禀陛下,王爷此刻正在宫中藏书阁中翻阅古籍。”


    谢云程听到后立刻吩咐:“我们去那里。”


    “是!”


    宣凤岐虽然听到了外面的闲言碎语,但万事自有谢云程作主,他已经不再干预朝政之事了。今日他又翻阅了以前的大周的史书和起居注。


    谢瑆,生母是太宗皇帝的一位婕妤,这婕妤还是她生下皇子才册封的。之后的年月中直至太宗皇帝驾崩再无晋升,谢瑆的生母位分不高,谢瑆自然也不是太宗皇帝最喜欢的儿子。谢瑆留在宫中的信息少之又少,他的母亲也在太宗皇帝驾崩的那年伤心过度随着太宗皇帝一起去了。


    谢玹继位的时候就是因为看着谢瑆乖巧懂事又加上年纪尚小才放过了他。


    宣凤岐通过这些起居注上记载的东西整合成一句话就是,谢瑆生来胆子就很小,所以他不可能做出谋反之类的事。


    谢瑆都失踪这么多年了,宣凤岐派了那么多人都没有找到他,难道他真的有通天遁地的本事吗?


    宣凤岐看完这些书卷后随后再将这些东西放回原来的地方。这些书卷其中一卷原来的位置太高了,宣凤岐只能踮起脚尖高高伸着胳膊才堪堪将那东西放回去,只是当他将胳膊放下来时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随后一大堆竹简和书籍便从高架上滑落下来。


    宣凤岐见状立刻往旁边躲了下来,那些掉下来的书籍在他的面前堆成了小山。宣凤岐看着这一片狼藉后有些郁闷,就当他想叫人进来收拾的时候忽然注意到夹在那堆书中一卷材质不同的东西。


    他弯下身来将那些散乱的书卷拨开,那书卷的材质好像是羊皮。他解开上面绑着的棕绳,随后轻轻摊开了那卷羊皮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小段文字。宣凤岐看到这段文字后蓦的睁大了双眼——这是先楚时期的文字。


    虽然这张羊皮纸已经焦黄,但保存的完整度还算可以,上面的字努努力也是能看得清的。宣凤岐看着上面写着:凤都城建造图纸。


    宣凤岐想起来凤都城就是先楚的都城,先楚都灭了这么久了,玄都城当初建造的时候好像就是在凤都城的基础上修整扩建的。护城河什么的也是后来才挖的。


    宣凤岐越看这张图越惊诧,原来在当初的凤都城地底还有这么错综复杂的地道吗?既然如此,那么玄都建在这里时有没有将这些地道填起来呢?


    就当这样想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一双用力的手臂从他的身后一下轻轻地抱住了他。


    第149章


    宣凤岐感觉到了这种触碰, 就当他下意识想推开那人时,那人的声音从他的耳边传来,“皇叔在看什么?”


    宣凤岐转过头去便看到了谢云程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他愣了一下随后伸出双手想将谢云程的胳膊拿下来, “没什么,陛下先放开我。”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心里染上了那么一丝失落,“皇叔好让我伤心。”


    谢云程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宣凤岐微愣了一下,“我……做了什么让你伤心了?”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不解的疑问后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宣凤岐能够感觉到谢云程温热的气息喷薄在他的脖颈上,他此刻大气都不敢喘。谢云程轻声说着, “皇叔这几日背着我去哪里了, 这还要我说明吗?”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番话后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陛下监视我?”


    谢云程继续抱着他说着:“不是监视,我只是想时时刻刻关注着皇叔,结果皇叔却背着我去那种地方,皇叔真的让我好伤心啊……”


    宣凤岐用尽全身力气才挣脱了谢云程的怀抱, 他转头解释道:“陛下别胡闹,我去春香楼是为了调查一些事情,我在那里没做什么。”


    谢云程微挑了一下眉:“我当然知道皇叔没有干什么。”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靠近宣凤岐,宣凤岐看到他冷冷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此刻他甚至都忘记自己要什么,他只能不断往后退, 而谢云程还是继续逼近他。


    最后他的后腰碰到了摆放香案的条几才被迫停了下来, 而此刻谢云程也在他跟前停下。男人一脸受伤地说道:“我当然知道皇叔没有干什么,要不然春香楼里的那些人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了。”


    谢云程的阴影笼罩着他, 他有些喘不过气起来。也不知从何时起,谢云程变得这样极具压迫感了,他的腿被这种近的不能近的姿势逼迫地弯曲下去, 此刻他腿软了一下控制不住往下跌倒,而谢云程此刻竟然伸手抱起了他将他抱到了高高的条几上。


    宣凤岐被他这动作吓得一激灵:“陛下,你这是在干什么?”


    就当他想挣扎着想要下来的时候,谢云程小心翼翼地去扶稳他,“别动……皇叔别动。”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停下了动作,他低头看着谢云程埋进他的衣袍中,“皇叔为什么总是这样拒绝我呢,我真的忍不住想靠近皇叔,皇叔什么时候才能不拒绝我呢?”


    他还气势汹汹地将抱宣凤岐抱上桌子,而现在却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在宣凤岐的衣袍里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宣凤岐忍不住去摸了摸谢云程的脑袋。


    他此刻在想谢云程是什么时候对他产生那种感情的呢?是他从棺材里醒来前还是醒来后?


    或许这份感情不应该属于他,就算这样他也不感去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宣凤岐觉得自己腿都要麻了,“好了陛下……放我下来吧。”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怔了一下,随后他抱住了宣凤岐将他轻轻放了下来。谢云程的手臂很有力量,只是这样轻轻一下就能将宣凤岐抱起放下。


    宣凤岐低下头来不敢去看这孩子,他怕自己一抬眼又看到谢云程那双饱含无数情衷的眼睛,他害怕自己也会疯,疯到自己说一些自己不敢说的话,做一些自己不敢做的事情。


    他已将死之人,又怎么能拖累谢云程一生?


    宣凤岐脸上又恢复了那处变不惊的表情:“外面天黑了,陛下还是先回去吧。”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往外看了一眼,他很清楚宣凤岐在拒绝他。他真的很难过,除此之外心里还充斥着一股无名的火,他想靠近宣凤岐想将宣凤岐揉进自己怀里再把这人吃干抹净,一直以来他将自己的欲望控制得很好,可是每当他看到宣凤岐后他的理智总是消减几分。


    可是,他做不到去伤害宣凤岐。


    谢云程十分失落地点了一下头:“嗯,只是皇叔……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用过晚膳了,我们一起去用晚膳总行吧?”


    宣凤岐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只是最后他也没忍心将拒绝的话说出口来,“嗯,我们一起回去吧。”


    ……


    宣凤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按理说他应该去拒绝谢云程的,他应该去远离谢云程熄灭谢云程心中的那丝希望,但最近他总是失去理智做一些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事情。


    他到底是怎么了?


    谢云程吃饭的时候还一直在为宣凤岐夹菜,可是宣凤岐此刻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眼见他碗里的菜都快被谢云程堆成小山了,他还是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谢云程见状便停下筷子问:“皇叔可是身子不适?”


    宣凤岐此刻好像没听到谢云程的话似的,他仍是低着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谢云程见他走神,于是又加高音量喊了一声:“皇叔?”


    宣凤岐听到他的声音后才回过神来,他看向谢云程,“哦,我没事。”说完他便看了一眼谢云程为夹了一碟子的饭菜。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眉头紧蹙的样子又问:“是这些饭菜不合皇叔的口味吗?”


    宣凤岐听到后赶忙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在想别的事情。”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深深叹了口气:“唉……皇叔我问过太医了,太医说让你少忧心一些事,万事一切有我。若你担心有人想赶你出玄都,那我便把那些人都拉下马,皇叔别担心……”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宣凤岐打断了他的话,“陛下我在想的不是这个。”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宣凤岐此刻站起身子来去书架上拿了张玄都城的地图,随后他再拿着那张凤都城的地图去作对比。


    谢云程见状也连忙凑了上去,当他看到宣凤岐手边那张图后微愣了一下,“皇叔,这是什么?”


    宣凤岐听到他这般问,于是回答道:“这是百年前先楚的皇城的建造图,玄都城就是在凤都城的基础上扩建的。”说完他又继续指着几个地道的入口,“陛下你看,这几个入口是不是跟玄都城的东西南北的几个坊市特别像?”


    谢云程看到他所指之处后又仔细看了一眼玄都城的地图,这样对比下来还真是。尤其是最小的一出入口好像就在西面青雀街的春香楼附近。


    谢云程十分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宣凤岐:“皇叔的意思是……”


    宣凤岐十分凝重地点了一下头:“或许春香楼下面有我们要找的线索。”他又继续按照地图上的图标说道,“玄都当时是扩建了一千二百亩地,照这样看来其实许多出口都堵死在城里,而只有一条通道例外。”


    谢云程一边听他说着一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宣凤岐所指的正是玄都城的护城河。


    谢云程就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他抬起头来对宣凤岐道:“这几日我会秘密派人去护城河外围驻守。”


    宣凤岐赞许地点了一下头。谢云程经过他这么多年的教导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所以在他刚才说出那些话时,谢云程就已经知道要做什么了。


    虽然外面有人守着,但如果玄都地底下真的存在地道,那还需要把里面人给引出来,谢云程此刻又继续抬起头来问:“皇叔,需要我派人把春香楼围起来吗?”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又摇了一下头:“不行,我们还不知道春香楼内的入口在哪里,况且城墙外围已经护城河上早些年便有禁军驻守,他们都够这么多年都不被人发现就说明他们有瞒天过海的本事,贸然去搜查恐怕会打草惊蛇,到时候便什么线索都查不到了。”


    谢云程听完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宣凤岐紧接着又提出了一个疑点:“陛下难道不觉得裴世子当街纵马伤人有些蹊跷吗?”


    谢云程一听到裴砚这人就来气,他此刻连手都不禁紧握起来,若此刻裴砚在场他会毫不犹豫给裴砚一记狠拳,“裴砚做出那些事都是他自己的错,但他做的事又跟地道有什么关系?”


    宣凤岐又继续道:“现在人人都知道沈英衡跟裴砚是陛下你的左膀右臂,如今裴砚冷不丁犯了错被禁足家中。陛下身边只有沈英衡一人在身边是不够的,这倒是像刻意削弱陛下的势力一般,就好像……”


    宣凤岐自己说着说着都忍不住心惊。


    就好像多年前他派慕寒英去梁州滇城一去不复返一样,而现在办事得力的孟拓又多日都不给他回信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设计好的一样。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背后之人的城府要有多深啊?


    宣凤岐想到这里的时候浑身的血液倒流,就当他身子微微颤抖的时候,一只有力而又温暖的手握住了他因为恐惧而冰冷的手,“皇叔,皇叔,你怎么了?!”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一声声呼唤才缓过神来,谢云程见到宣凤岐苍白的脸色便一下将他拥进怀中,“皇叔别怕,我会一直都在,无论是谁我都一定会将他揪出来。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宣凤岐被谢云程的温暖裹挟着,他忽然想起来多年前谢云程第一次为芸娘报仇的他也是这样将小小的谢云程这样拥进怀中安慰着他。


    而如今角色调换,此刻抱着他轻声安慰着他的人变成了谢云程。


    是啊,那孩子终于长大了,已经足够有能力来保护他了,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宣凤岐想到这里回握起谢云程抓住他的那只手。


    第150章


    傍晚时分, 家家户户都冒出缕缕炊烟,这天是越来越冷了,再过半个月就到年关了, 街上的人只多不少。城西最热闹的地方当书青雀街了,因为这里有座春香楼,很多人物都来这里喝花酒。


    外面冷飕飕的,春香楼里却格外温暖,这些热气中夹杂着酒气跟脂粉的香气。里面的姑娘也都是穿着清凉的薄纱跳舞, 各种丝竹管弦乐器不绝于耳。


    穿着花袄的王妈妈正招揽着客人,她满脸堆笑, “各位爷吃好喝好啊, 待会儿还要姑娘们要跳那个什么胡旋舞呢。”


    “听起来倒是个新鲜的舞蹈!”


    就当下面的人开始起哄的时候,忽然有人过来在她面前耳语了几句她脸上的笑意便一下僵住了,“那位贵人真的这样说?”


    “是。”


    王妈妈听到后微微点了一下头,随后她挥了一下手:“你先去忙吧,我亲自去料理这事。”


    “是, 小的先下去了。”


    ……


    此刻楼上的雅间中,谢云程看着正在为他烹茶的姑娘,“看你比较眼生,你是新来的吗?”


    穿着蓝色纱裙的姑娘听到这话连忙回道:“公子怕是许久没有来春香楼了吧,奴家三年前就已经在这里了。”


    谢云程听到这里才惊觉自己来春香楼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玄都变了很多, 就连春香楼里的陈设都变了又变, 他恍惚间又好像记起了一个人,“那你还记得一名叫湘月的姑娘吗, 她看着比你大些,弹得一手好琵琶。”


    烹茶的姑娘听到这话手中的动作一顿,她抿了一下唇, 片刻后才回答道:“湘月姐姐两年前被一位去江南行商的老爷赎了身,随后她便去了江南,至于她现在如何,奴家实在不知。”


    谢云程听完后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原来湘月也不在了。


    那名姑娘现在也烹好茶了,就当她想为谢云程跟旁边的那位客人斟茶的时候,谢云程又开口道:“好了,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那姑娘听到这话连忙起身欠了一个身行了个礼:“那奴家就先告退了。”


    谢云程看到那人关上门走远后才看向了一直坐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宣凤岐。宣凤岐的表情现在看起来波澜不惊,只是当他拿起那杯茶品了一下后才幽幽开口,“没想到你还认识春香楼的姑娘。”


    谢云程被他这句话吓得一激灵,他连忙解释:“不不不,皇叔你别误会!我……我很久以前确实来过春香楼,但那个时候我也是心情郁闷才被裴砚拉着来这里的,我那个时候年纪还小,我什么都没做!真的,你相信我!”


    宣凤岐将茶杯放下后微蹙起眉来看向谢云程:“我又没说你做了什么,你这么急干什么?”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他那急红了的脸才稍缓下来,他垂下头有些委屈道:“那……那我还不是担心皇叔会误会嘛。”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时不时抬眼用余光观察着宣凤岐脸上的表情。


    真是的,他当时就是什么都没做啊。为什么此刻的他那么像做贼心虚?


    谢云程想起了湘月多年前传授给他的经验……她说要他去睡宣凤岐,等到两个人欢好后,感情自然会好。但真的是这样的吗,他不想强迫宣凤岐。


    可是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心里的那种欲望越来越强烈,他想去触碰宣凤岐,想跟宣凤岐做那些在他梦中做的事。


    他日思夜想,真的好想好想,想到自己都快要疯了。


    或许这春香楼里燃着暖香也或许他在肖想着宣凤岐那层层衣袍之下的肉.体,他的脸逐渐泛起了绯红。而宣凤岐察觉到了他这一异常,他靠近谢云程用他微凉的手触碰谢云程的额头,“也不烫啊,陛下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谢云程被宣凤岐这句话从幻想中拉回,他一看到宣凤岐离他这样近他便有些心虚地往旁边远离了一下,“咳咳……可能是这个太闷了吧,我去旁边透一下气。”


    说完,他便起身走到窗户旁打开窗往外看去。如今正值冬日,外面院子里的梅树都起了花苞,只是还未到花开时节,所以外面显得很空落落的。但谢云程并不在这上面,他想平复自己想将宣凤岐按在身下的冲动,他不是没看过那些写宣凤岐的话本。


    或许以前他会觉得猎奇,难以理解,而现在只有厌恶。不知道多久以前他就把那些东西全都找人销毁了。他无法想象别人去玷污宣凤岐,他想让宣凤岐染上自己的味道,他想看宣凤岐满是情.欲的眼神……


    不,停下,不能这样想了。


    以前他在边关打仗的时候他总累得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可能是回到玄都一下就闲下来了,所以他早藏在心底里的欲望开始熊熊燃烧了。


    他的心此刻跳得很快,快到他以为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而此刻宣凤岐一句话更是将谢云程吓了一跳,“陛下在看什么呢?”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的声音就心虚的不行,只是那安坐在茶台上的人还未察觉男人对他那种强烈的欲望。他想起身去床边一起查看,谢云程见状又咳了几下掩饰自己的心虚,“没……没什么,皇叔你说那位王妈妈能让我们见那名女子吗?”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问后停在离他一步远的位置,“若是事实真的如我猜测的那般,她大概是能让我们见的。若她不想让我们见那名女子,那便说明她跟幕后黑手有联系。”


    “但是她让我们见了,也不能洗刷她的嫌疑不是吗?”


    宣凤岐思考了片刻,这些年他不是没在玄都找过线索,因为春香楼里里外外一切都表现的太正常了,所以宣凤岐就没有将这里当回事,若不是这次偶然间在藏书阁里发现的那卷羊皮地图,说不定他还在原地打转。


    王妈妈身为春香楼的话事人,她根本算不上什么清白。可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从她身上挖出更多有价值的线索。宣凤岐想到这里的时候连忙抬头看向谢云程,“陛下,你带的禁军已经混进来了吗?”


    谢云程刚才站在窗边一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心虚,二便是观察打扮成平常人混进来的禁军。他朝着宣凤岐微微点了一下头,“嗯,已经进来了。”


    “让他们去一些平常客人不会去的地方,比如厨房,水井还有柴房等地方……”宣凤岐说到这里的时候又想了一下,“还有墙跟春香楼后面的湖景,我记得这条湖虽然是人造的,但水却是从城外的护城河里引进的。”


    谢云程听到之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嗯,我明白了。”


    宣凤岐之前是按照普通人的想法去查春香楼的,可是当他想起年幼时逃离宣府时便是从宣府的湖里游出去的,万一这里也是一样呢。


    就当他们两个人说完话后不久,外面便有人笑语盈盈地敲门,“两位贵人,老身可否进来一叙?”


    谢云程往门那边看去,他与宣凤岐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便喊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王妈妈便扭着腰肢走了进来,同时她身后还跟着几名长得秀丽的女子,“听说两位爷指名想要姣姣,但不巧的是我们家姣姣这几日病了,为了不扫两位的兴,老身特意在今年新来的几位姑娘里挑了几位才貌双全的前来侍奉两位爷,不知两位爷可否宽容一下?”


    “你……”


    就当谢云程想要攥着拳头想上前的时候宣凤岐抢先一步拦下了他,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哦,那不知姣姣姑娘得的是什么病,严不严重,我们二人是真心爱慕姣姣姑娘的,若是她真的病重,我们二人也好去探病啊。”


    宣凤岐这一番话可算是圆滑至极,就连哄客人哄惯了的王妈妈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谢云程没想到宣凤岐会这样说,谢云程在无论什么事上只要一牵扯到宣凤岐,他就会像失去理智一般冲动易怒。尤其是他刚才听到了宣凤岐说的那句“爱慕姣姣姑娘”的话的时候,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可是此刻为了应和宣凤岐的话,他也得咬着牙说,“是啊,若她真的病了,让我们二人看一眼也好,我们二人愿意出百两黄金见姣姣姑娘一面。”


    谢云程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十分可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那位姑娘有仇。


    宣凤岐见状挡在他面前:“是啊,不知妈妈可否通融一下,我们二人哪怕只在门外远远望一眼姣姣姑娘也行。”说完他便解下了腰间的青玉环佩递到了那老鸨的手里。


    那青玉通透无比,雕工更是精雕细琢,这等美玉便是有钱也是买不到的。王妈妈看到自己自己中的那块玉笑得脸都起褶子了,她悄悄地将玉佩收入袖中,“既然二位公子如此喜欢我们姣姣姑娘,那奴家也不好推了二位的情意,我们姣姣虽然病了,却是几日前感染了风寒,今天大概是好了,我这就去命姣姣梳洗打扮,二位稍等。”


    说完她便满脸堆笑着想一个人走出去。


    而就在此刻,臭着一张脸的谢云程指着站在她旁边的那些姑娘,“等等,把她们一起带走。”


    王妈妈反应过来立刻道:“诶诶!”说完她立刻道:“赶紧走了!”


    说完那些姑娘们又随着王妈妈一起离开了。


    宣凤岐见到事成了后松了一口气,而就在这时谢云程一下抓住了宣凤岐的手腕。他这一下的握力实在太大了,感觉到疼的宣凤岐皱起眉来,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谢云程。


    只是令他想不到的是,谢云程额头上青筋暴起,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宣凤岐此刻的关注点已经不在自己的手腕上,他连忙靠近一副关切的样子,“陛……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谢云程好似是生气但又好像是委屈,他腥红的眼眶里止不住地翕满泪水,“皇叔刚才对那个老鸨说的什么?什么爱慕?”


    宣凤岐听到他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谁家的醋缸翻了我不说[柠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