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森走了，越走越远，越跑越快，钻进森林里便消失不见。


    宫侑坐在礁石上，恍恍惚惚间，像是看到了山林里被山神饲养的小鸟。她活泼、雀跃，只是从不属于他。


    他知道她为什么要走，因为她有她要去征服的天空，翅膀一飞，他就再也找不到她。


    小时候他跟宫治一起在山上捡到过一只小鸟，她很漂亮，只是翅膀受了伤。后来他们一起在奶奶的帮助下给小鸟包扎了伤口，给她吃饭喝水，跟她一起玩。他很喜欢她，于是她可以飞走那天，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她离开。


    于是奶奶说‘喜欢才是要一直拥有，阿侑如果爱她，就该放手’。


    后来那只鸟飞进了山林，他自那以后再也没见过她。


    可能是死了，可能是老了，但他全都不知道。


    这些年宫侑晨跑时看到公园里树枝上吱呀吱呀的小鸟，就会想起那只本该属于他的小鸟。


    无数次，他都在后悔。


    明明阿治也想留下她，但是阿治却自以为做了为她好的事——他放走了她。


    他不要，他喜欢那只鸟，也爱那只鸟，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


    为什么？


    宫侑从礁石上跳下来，追着那个人的影子同样走进山神的树林，他不会履行“不再纠缠她”的承诺。


    他从很早就知道，所谓的‘遵守约定’都是在耍人玩。那是约束着自己，委屈自己，最后仍得不到爱的蠢货才会相信的把戏。


    阿治爱着她，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年纪，他都爱她。


    他不一样，他会恨她。


    *


    中午十一点开餐，店里很快坐满了人，有熟客，也有专门过来品尝打卡拍照的游客。


    宫治自己打好订单、出餐，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动作看不出半点滞涩。


    在小森来之前，或者说在他开第一家店的最开始，一直是这么过来。


    跟自己喜欢的大米相处、做出能够温暖人心的食物、品尝某个灵感迸发而形成的新品……一点一滴汇聚成跟食物、大米相关的回忆，这就是宫治最喜欢的生活。


    今天依然如此。


    这就是他所希冀的，热爱的生活。


    把米饭的内里用馅料填满，脑海中却忽然浮现起小森那张幸福着咀嚼的脸。


    她很喜欢吃他做的东西。


    宫治将最新的餐点放到盘子上，下意识喊了一声：“小森，3号桌出餐！”


    话音落在地上，没有一个身影从柜台旁边冒出来，莽莽撞撞地就要跑着去送餐。他下意识避开视线，防止自己被她头发上一闪一闪的水晶发卡晃眼睛，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店还是那个样子，无端暗淡许多。


    他愣了一下，坐在吧台的客人见状开始调侃：“宫老板！今天小森不在，看样子你很不在状态啊！”


    宫治吐出一口气，将三号桌的餐点端过去，回来的时候笑着说道：“没有的事，我家出品一直很有把控。只是有点不习惯自己一个人了，果然以后要开始招聘新店员才行！”


    “小森勤劳又漂亮，我看没有店员能比得上她啦！”


    “哈哈，但她也是临时工！算不上数。”


    “说起来，宫老板你现在是单身吧，小森呢？要不干脆把人娶回来做老板娘——”


    这时一直捧着饭团边吃边看墙上的电视的熟客忽然喊了一声，插进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小森小姐是有男朋友吧？你们看那个是她吗？不过那个男的好眼熟啊……”


    “什么男朋友，我看看……欸？！真的！这个活动我之前还被发过宣传单，我记得在海滨公园那边？从这里到那边坐电车二十分钟吧。”


    宫治在工作的间隙抬起头，看到直播放送频道画面上一闪而过的一男一女，他又看了眼屏幕一侧被标注的文字‘寻找爱情贝！lovelove情侣采访现场直播中！’


    甚至拿着话筒的主持人对这相当登对漂亮的情侣跑的飞快，而感到惋惜：“真可惜，也许他们还忙着找爱情贝来见证他们的爱情！不过就算是看背影，似乎也能感受到他们的幸福呢！”


    画面一切，宫治看到牵着手的宫侑跟小森，他们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紧紧相握的双手似乎比海岸上的太阳还要刺眼。


    “真可惜，小森竟然有男朋友了，我还以为她跟宫老板您能成为一对呢！”


    宫治笑了笑，只是笑容并不达眼底：“别那么说，小森作为员工可是很优秀的。”


    *


    优秀员工小森晴从小也很优秀。


    她就是那种司空见惯的、常被家里的大人拿出来比较的‘别人家的孩子’。


    优秀的学习成绩，每次校运动会都能拿下七八枚金牌，受到老师的喜爱，还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学生会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她容貌优越，家境也不错，她的父亲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在东京警视厅里统领一部，后来更是高升，成为常常出现在几个日本最高权力者饭桌上一起共进晚餐的人物。


    虽然小森对那个人的印象却不怎么好，可事到如今，她落到这种境地，他不能说没有任何责任。


    难道他不是她的父亲吗？


    答应宫侑来海滨公园也是因为附近的车站能够直接通往新干线的站台。现在坐上车，晚上就能掐住那个老登的脖子质问他到底还把不把她这个女儿放在眼里。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小森刚一踏进车站，忽然觉得浑身发麻——她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就是那次自称‘大阪黑龙’的光头墨镜男手拍桌腿上，还有之前柴崎护士给她送饭来也是。


    小森迅速朝上扫了一圈摄像头，找到一个可以看到大部分人的死角后，才默默计算起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人数。


    一般以单向视角内的人数为基准，5分钟内，路过自己人数在基准的两倍以上，就说明自己被跟踪、包抄，或者有人专门守在这里。


    这种无用的小知识没想到还能有一天派上用场。


    小森假装玩手机掩饰自己的目光笑了笑，但很快她笑不出来，因为她数出来的数字刚刚好就是2倍。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似乎还没发现她，所以还有时间来想办法。


    首先她不能报警，她弄成这样，警察里绝对有卧底；其次，直接硬闯也不是不行，但她的行踪就会暴露，最好还是不要这样——小森势单力薄，甩不开这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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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好的办法是误导他们她的去向。


    怎么办，怎么办……


    有什么办法……


    就在小森一筹莫展时，她拿起手机播了一通电话出去，只不过她没有发现自己背后用来遮盖她身体的广告牌上的人是谁。


    于是因为这个明显的广告牌，宫侑气喘吁吁地跑到车站大厅时，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到了她。


    广告牌上的男人一头金发，手里拿着他最新代言的运动饮料，在巨大的光屏上他脸上的任何皮肤毛孔都清晰可见——那上面的人正是宫侑本人。


    宫侑站在距离小森五米远的地方，他看到她的同时，小森也看到了他。


    她没想到还会看到他，但这个男人一向引人注目。没有帽子跟口罩的遮挡，很快他的脸就引起了车站里人们的注意，当然，也包括那群非专业的便衣保安。


    小森第一个反应就是先甩掉他别让他把别人的目光引到自己这边来。


    宫侑就像一个已经被各路聚光灯照着的光源，当视线范围朝她的方向倾斜，她早晚也会被暴露。小森关掉没接通的电话，神色冷凝，一边盯着宫侑摇头，一边向后退。但她当初找的这个死角后面只有墙壁，没有任何退路。


    而宫侑似乎因为她的抗拒更快地一步步朝她走来。


    一步。


    两步。


    直到——


    “啊，找到小森了，你真的在这里？”


    小森捕捉到声音的瞬间，朝墙壁边缘的拐角看了过去。


    是带着鸭舌帽，换上格子衫常服的宫治。他仍旧是平常那副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他的灰眸藏在黑色鸭舌帽下面。


    望着那张刚才她还在抗拒的脸，小森被揪起来的心脏陡然落地，她第一次觉得宫治灰色的眼睛如此令人安心。


    “阿治，我们回去吧！”她朝他伸出手。


    宫治没说什么，直接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摘下鸭舌帽扣在她的脑袋上。


    他将她的脸埋进自己的颈窝里，细细嗅着她身上被沾染上的属于海洋、沙滩、古龙水的味道，他知道这些味道属于谁。


    他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她的，他也不想把自己的后半人生给谁死死纠缠在一起。


    她跑掉就跑掉，离开就离开。


    无所谓。


    可……他还是跑来找她。


    将手指插进冰凉的黑发中，宫治感受着她的呼吸，扭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宫侑。


    那些味道属于他的兄弟。


    明明以前还是一样，经过时间的发酵，他们的人生轨迹已经大不相同，于是身上的气息也截然不同。


    但他们还是双胞胎，宫侑看着宫治平静晦涩的神情，他脑中忽然闪过她‘惧怕人群’、‘害怕警察’的样子，心中微动没有继续前行。


    也许那就是他能窥见她秘密的一角，也是小鸟即将要去征服的天空。


    宫侑叹了口气，再回头，跟离着自己最近的粉丝微微一笑。


    舞台上的明日之子仍旧有享受不尽的灯光、花环、呐喊跟掌声，他灿烂夺目犹如东方日出。而舞台之下，银色的月亮带着他之所爱悄然退场。


    很快，他被人们淹没在车站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