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在一家以前常去的拉面店见面。


    拉面店位于闹市区的一条商店街上。及川彻他们来之后才发现整条商业街都挂满了彩灯跟装饰物，每家店的老板几乎都站在门口笑呵呵的招揽客人。


    不仅如此，因为下训后时间有点晚，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和太鼓的游行队伍正绕着商业街开始游行。


    及川彻跟岩泉一随机问了一个店主，才知道今天是商业街的50周年纪念日。


    他们站在街道的两旁，望着乌泱泱的人群簇拥着和太鼓游行队伍前行，带着快节奏的鼓点儿响应着人们的呼声，放眼望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快乐高兴的笑容。


    这似乎是个好兆头。


    及川彻心里无端生出几分期待。


    不过人太多，他们没办法穿过人群直接去那家拉面店，岩泉一便提议跟着人群慢慢走。


    他当然同意，只要稍微注意不要被挤到就行。不过因为是节日庆典之类的活动，不仅有成年人，还有好多爸爸妈妈带着孩子过来玩儿。


    ‘小心点儿啊！’


    小孩子从他身边窜出去，差点被撞倒。


    他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刚想说什么，抬头时呼吸一滞。


    他的期待在某个完全预料不到的节点忽然降临。


    金发少女站在人群中，正弯腰扶着刚才撞他的小孩儿。她笑着说了两句什么才拍拍孩子的背，让这孩子跟着爸爸妈妈离开。


    及川彻忍不住上前走了两步，但少女背后的远处传来连着几声的爆响，紧接着，彩带呀，彩灯呀，还有各种各样的横幅占据的深蓝色天空突然明亮起来。


    漂亮的花火在女孩儿的头顶上方展开，她先是跟着很多人一起回头看向了天空，之后才独自兀然回过头来，看向他。


    ‘好久不见呀，及川君。’


    女孩扬起他似乎从未见过的笑容，那个瞬间仿佛世界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心脏重新焕发活力，泵出比以往更多的血。


    她的头发，她的皮肤，她的眼睛，她的一切好像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有什么东西填满了他空掉的内里，流露出酸甜的粘液，以至于他都没有发现少女对自己生疏的称呼。


    那是。


    及川君。


    *


    “请给我一碗豚骨拉面，少放盐，普通面，普通碗。”


    坐在真正约见面的地点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


    拉面店里的空气热气蒸腾，弥漫着大麦、肉汤、酱料发酵的香气。每到下午五点钟，这里不乏饥肠辘辘前来饱食一顿的人。


    虽然预约过，但空位仍旧只剩下了吧台的位置。吧台是一排平行的座位，他跟岩泉一先坐下，她才最后选了个远离他的位置。


    对于她的选择，及川彻多少有些不满，但因为早就连做朋友都有些陌生，于是他咽下了招呼她坐在自己身边的话。


    少女坐在拉面店吊顶的灯下，整个人看起来熠熠生辉。她穿着乌野的女生校服，脸上总是火热的、快乐的表情，就像那一头跟过去截然不同的金发。


    及川彻捏捏有些发痒的手指，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头发的颜色很适合你哦’，她刚坐下，他就先笑着说。


    女孩愣了下，颇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发尾，礼貌地说了句谢谢夸奖。


    但因为位置的问题，在之后的谈话中，总是坐在中间的岩泉一说的更多。他想要跟她交流，必须提高音量才听的清。


    他不在意，但她好像并不愿意提高音量，仍旧只是慢慢地说着。


    不锈钢的煮面桶咕嘟咕嘟冒着泡，融入少女略微有些尖细的嗓音。她说着自己最近的生活。


    大多是还行、差不多、班里的同学都很友善之类的话。这种回答可以说是敷衍，也可能她的意思就是表面上那样，新的校园生活平平淡淡。但无论是哪种，他却意识到女孩好像有哪里变了，变得越来越陌生。


    打个比方，他觉得靠近她都是一种唐突。


    这种感觉到达巅峰是她说起自己转学去乌野之后留了一级的事。


    虽然早就听过，但真正从她嘴里说出来更令人心里不是滋味。


    她本来就比他们小一岁，现在直接晚毕业两年。


    这两年的意思就是高中就算在一个学校也只有一年同校时间，就算考上同一所大学，按照学制同校的时间也不过从两年变成一年。以后工作也是，结婚也是。似乎人生只要差了一步，就会处处都差一步。


    及川彻对时间斤斤计较起来，但这个问题似乎除了他，另外两人都不在意。岩泉一说让她去看比赛，女生笑嘻嘻地说她绝对去。


    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随着镜头一起被拉成远景，他站在远处，甚至是电视屏幕外在看里面人物对话。


    充满杂音的拉面店，食物从滚沸的锅里散发麦香。他则像食物那样消融在食客的口齿间，被吞咽至无望的黑暗之中。


    及川彻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泛白，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发出短促的电话铃声将他惊醒，才进入这部影片，成为里面的角色。


    手忙脚乱地说了声抱歉，他唰地一声拉开拉面店的门接听电话，出去之前则看到了她正在看着他。


    鬼使神差，他说了一句‘小千织，抱歉我在跟朋友吃饭……’


    刻意放缓的嗓音，用了稍微暧昧的称呼。实际上电话那边是学生会跟男子排球部对接的后辈。很快说完社团的事情，及川本来打算在进入拉面店内，但是在进去之前，隔着那扇障子门，他听见里面女生跟岩泉一的对话。


    ‘那是及川彻的女朋友？’


    ‘不清楚，你呢，你有男朋友了吗？’


    ‘我啊——’


    她快要说出那个答案的时候，及川彻发现自己不想听，于是他猛地拉开门打断了她。


    抱怨的声音突然变大，及川彻说：‘真搞不懂，她竟然——’


    ‘他一会儿来接我。’


    两个性别不同的“ta”同时响起，显得有些模糊暧昧。毕竟在口语中，也经常用“他”指代男友，“她”则指代女友。


    她说出来了。


    有一瞬间怀疑她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在说谎，假装了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于是他笑着，故作轻松的调侃：


    ‘诶——男朋友？谁啊？’


    ‘你们认识，是乌野的11号。’


    真的有这么个人。


    ‘是吗’


    无话可说的人成了及川彻，女孩仍然笑着。


    ‘干嘛？这副表情？你不是也有女朋友吗？就是刚才那个打电话过来的人。’


    是因为嫉妒吗？


    还是因为单纯的自尊心？


    他听见自己轻飘飘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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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是女朋友哦。’


    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妄图从那张笑脸上找到些裂痕，但以失败告终。


    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过，她直接问起别的来。


    ‘及川君很帅气呢，有女朋友也不奇怪。’


    ‘其实只是新年的时候才正式交往的啦’


    ‘下次可以一起见面，对了，岩泉君也快点找一个贴心的女朋友吧，要不然到时候单身的只有你自己啦！’


    岩泉一拿起冰水喝了一口，没有说话，直到她走时，也没有拆穿及川彻拙劣的谎话。


    ……


    她第一个走的。


    礼貌地道别后从拉面店出去，及川彻透过门上窄窄的一条玻璃，看到了错落有致的商业区亮了花花绿绿的灯，跟一高一矮两个相互依偎的影子。女生刚一出门，男生把衣服外套盖在她身上，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像说了什么，逗得她哈哈笑起来。


    他知道她身体不好畏寒也畏热。


    及川彻以前也做过一样的事。


    这时，发小才沉着脸问他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


    ‘为什么说谎？你没有女朋友吧？’


    ‘不知道。’


    ‘你还喜欢她么？’


    他先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喜欢，打个电话给她吧。’


    打电话？


    做什么？


    告诉她，他想重新跟她在一起，抛弃他的自尊心低声下气地去求她，甚至心甘情愿当小三吗？


    不用，不需要。


    ‘她不是跟那个小男友在一起很开心么，就这样好了……那个人，其实跟我在一起总是哭。’


    ‘及川彻，你会后悔的。’


    ‘不会，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我跟她，不合适。’


    那天的对话草草结束，及川彻的联系方式被她从列表里放了出来，之后他能看到她的所有动态。


    今天跟小男友一起上课，明天跟小男友去吃了最新退出的猪排饭，甚至及川彻还知道了她跟她那个一年级小男友一起买了对有当地警署吉祥物logo的黄鸭子水杯。


    夏天的IH预赛他们打赢了乌野，却输给了白鸟泽，他还要了她那个小男友的联系方式。


    时间又过去很久，天气渐热，到了快要进入夏天的时节，他接到了那通来自她的小男友的联系电话。


    约好的毕业旅行被淹没在医院苦涩的消毒水味，那天他忙完从病房出来，遇见了迎面而来的发小。


    ‘阿一，原来我……’


    眼泪落在地上，及川彻忽然梦醒。


    他懵懂地睁开眼，看见夏天刺眼的光，看见过于明亮的早晨、飘起来的窗帘，鼻子里充满洗衣粉、棉线纤维的气味，嘴巴自己说完了剩下的话：


    “原来我喜欢她。”


    故事从头来过，恍惚间他分不清这是哪个早晨。


    迟来的闹铃再次响起，他看到了上面的日期。


    2012年5月5日。


    然后是桌子后面只有他跟岩泉一在[第十一届全国小号协会独奏比赛青少年组]的横幅下被拍下的照片。


    只是照片里没有小晴。


    不，该说照片里没有她。


    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