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乐队


    认识特里娜十年，刘梦很清楚，她是个说七分，做十分的人。


    果然，还没等她组织出拒绝的话呢，身后的大门忽然响起了提示音。


    电子门打开，站着一行三人。


    刘梦双眼微睁，她没想到，来的居然还是她的熟人。


    为首的那个她最熟悉。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只不过初遇的场景不太美好，是在——众星娱乐。


    “哟，梦姐也在啊。”


    只见他颇为惊喜地快步进来，但下一秒就被旁边的卫斯理震慑住了，连着后面两个年轻的小孩儿也停下脚步，忍不住爆出一句：“卧槽。”


    这一幕看着滑稽，刘梦却丝毫笑不出来。


    她甚至是有些失态地，立刻扭头看向特里娜，对方却完全无视了她的目光，而是招呼着三个人随便找位置坐下。


    气氛变得有一丝诡异。


    最后还是刚才喊了“梦姐”的那位，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此刻的氛围，颇为没心没肺地开口：“这就是我们的新主场么？”


    他毫不避讳地盯着卫斯理，目光里充满着惊叹，脱口而出：


    “老板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异想天开......但我现在觉得，我们一定会火的！”


    然而，刘梦却忽然出声打断：“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西德尼。”


    她刚刚还在自我吐槽“经济人”，现在却极快收敛起所有情绪，并在短时间内便拿捏出一副精明而高傲的做派，以假乱真地开口道：


    “......卫斯理是我手里的艺人，我必须要再单独谈谈合同的问题。”


    紧接着，她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朝了门抬了抬下巴，“请你们三位，给我们一些私人空间吧。”


    刘梦到底还是，没有选择拆特里娜的台。


    但等那三个人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办公室后，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发制人道：


    “特里娜，你明明知道这件事情非常危险！”


    “为什么还要把西德尼牵扯进来，他真的知道组建乐队的真相么？”


    不敢置信，她嘴唇抖动了几下，甚至说出一句许久以来的猜测：“我一直以为你把他当继承人的。”


    然而特里娜，却是先稍有惊讶，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旁始终没说话的卫斯理一眼。


    显然，她惊讶于刘梦对于卫斯理的信任。


    而刘梦自然也看懂了，特里娜这一眼的含义。


    她面不改色，也不做解释——实在是没办法解释。


    难道她要对特里娜强调，让她务必把卫斯理当做一个毫无人类感情，但伪装能力却极高，而且还吃过不好人的怪物么？


    这一刻，她深深感受到了一种宿命般的荒谬：成为人类，真的好么？


    军方航空试图将他驯化成人类，只为了能找到可以肘制，禁锢他的弱点；特里娜因为他极具欺骗性的伪装，以为可以用人类世俗的金钱，权利，名誉，引诱并利用他。


    甚至是刘梦自己，在此前也总是拼命将他幻想成各式各样的人类，时刻提防和试图削弱他潜在的攻击性，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然而，特里娜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忍不住遍体发凉。


    只见对方眼里闪烁着诡异，狂热的光芒，沉声道：


    “我们，需要一个反叛英雄。”


    刘梦一时间没能说出话。


    特里娜的话，却一句句，如同利刃般插进她的心脏：“你我都清楚，资本造星的那一套逻辑。他们用这个控制和愚弄着绝大多数人，最后还要制作一堆粗制滥造的东西，搜刮出他们仅剩的钱财。”


    “既然如此，我们手里要有同等分量的武器，才足够和他们斗争。”


    “这场战，未来所有能够受益于它的人，此刻都没有理由自身之外。”


    她的声音充满着极强的感染力，像是赌桌之上，永远面带微笑，语气惋惜，却如蜜糖般蛊惑人心的荷官；却更像古老圣经之中，那个在黑暗死地中拿着一盏明灯，试图驱散邪恶与痴昧的神使。


    “我们需要得到所有那些，所有水深火热之人的支持，刘梦。”


    特里娜一字一句道：“而且，这本来不就是你想做的事情么？”


    ——


    刘梦张了张嘴。


    她“可是”了好一会儿，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特里娜是对的。


    沉默总是大多数，那是因为在这个世道之下，苦难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如他们般想要好好活着的人：


    公司不断拔高对员工的义体和脑内终端配置要求，导致高到匪夷所思的失业率；广告吹里得天花乱坠的美味高蛋白食物，结果高的只有价格和难吃程度。


    更别提各种形式的贷款，卷到极致的育儿困境......最恐怖的是，因为这些苦难，而导致的无处不在，无法约束的犯罪行动，和被这些所充着的，岌岌可危的社会。


    “我们需要制造暴乱。而且绝不止一场。”


    刘梦一点就通，因为她从小就生活在黑市里，这个下城区最不稳定，最不安全，几乎每天都有大大小小暴乱的地方。


    因为可以浑水摸鱼——不知道多少义体倒卖商，就是靠“捡尸”这种零成本工作，维持生计。


    而放到他们眼下的处境，也同样适用。


    刘梦都不用特里娜继续鼓动，都能想象如果他们能把舞台开在公司前的公共区，吸引足够过的粉丝和人群，那将是会引起多大的动乱，吸引来多少来自公司里神色紧张的安保队成员。


    最终气氛被吵到最热，所有人都在酒水和糖果的发酵中达到幻觉般的释放、解脱，从而将气氛整个引爆。


    紧接着因此“得到勇气”的人们，会不管不顾地冲向那些全副武装，手持枪械的安保队，让现场绽放出一朵朵烟花。


    然而，事情还没完。


    第二天，各大新闻会紧跟时事地报道这场来自“反叛乐队和他们粉丝的一次勇敢呐喊”，口才绝妙的主持人看上去幸灾乐祸，爆出一个不知真假但绝对夸张的公司损失财产和人员，然后大赞或者批判这场运动。


    可实际上呢，这一切的背后，不过是一场有预谋的，被纵容的谋杀罢了。


    对于资本而言，他们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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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这种所谓“反抗英雄”，不仅帮助他们聚集一批社会不安定分子，定时定量的进行“驱逐”。


    还能安抚屏幕那些“沉默的大多数”，让他们以为这社会依旧有人在反抗，以至于不陷入真正的绝望。


    从而投入到新一轮被无限压榨的工作之中。


    所以，哪怕这样的“暴乱”天天有，各种反叛的人名英雄团体层出不穷，各大资本却纷纷哑火一般，保持了诡异般的沉默，仿佛真的拿这些手无寸铁的人群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也正是这种，自以为完全将绝大多数民众拿捏在手，而无比高高在上的姿态，却恰恰成了此时此刻，能够利用的最好弱点。


    “既然，是我的想法......就应该是我自己亲自来。”


    半晌，刘梦终于开口，她脑子里飞快找好了许多条理由，拿出了绝对专业的态度。


    却又被特里娜轻飘飘的一句“你成为不了神”而噎住了喉咙。


    然而当她看清特里娜望过来的目光，却发现对方眼里不带一丝轻视或者看货物般的打量，反而是柔软，平静，甚至有一点儿伤感。


    “让我和卫斯理先生单独聊聊，好吗，爱丝特？”


    ——


    十分钟前，刘梦理直气壮，强势地把三个年轻人请出了房间。


    谁知道现在，变成她自己眉头紧锁，神情恍惚，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然而，门外的走廊里，有人还在等着她。


    是西德尼。


    西德尼·奥凯西，是他如今身份证件上的名字。


    他比刘梦小两岁，听他自己说，原生家庭烂成无底洞，本来是要把他卖给黑诊所医生，他逃出去几次，奈何太小了都被抓了回来，每次都被打得头破血流。


    黑诊所到底是“小本生意”，雇人抓了他几次也烦，最后还是跳楼价把他又卖到了众星娱乐里来。


    当时，像刘梦和西德尼这样的小孩不多，但也不少，都在公司后勤里打杂。


    各式各样的痛苦经历让他们过于早熟，大人灌输式的洗脑和狠毒的鞭打让他们根本不敢互相交流，很多时候，比那些要笑着接待客人的人形玩偶看起来，还要显得麻木和绝望。


    但即便如此，抱有相同想法的，不屈的灵魂，总还是会在灰暗绝望之海中，用微弱光线发现，照亮彼此。


    刘梦能如此熟悉运货舱道，便有西德尼的帮助。


    甚至当时特里娜能够顺利逃脱，也是她及时联系了西德尼，得到对方二话不说的帮助，然后自己留下来混淆视听，拖延时间，这才能让他们两人顺利离开。


    所以在她的认知里，她和西德尼在特里娜心里应该是几乎相同的分量。


    同样，她对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西德尼，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有组乐队的梦想，但这次不行，我们的对手很强大，很可能——”


    然而西德尼，却第一次强行打断了她的话：


    “小梦姐，”他没个正型儿地斜靠在墙上，神色被衣服上流光溢彩的灯带自下而上地映照着，恍惚间竟显出几分阴凉的戏谑。


    “难道你喜欢上那个怪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