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作品:《藏窈窕

    阮窈僵了僵,像是被裴璋的话打了一闷棍似的。且他的喜怒实在是难以辨别,最后的“脸”字她到底不敢再说完了。


    可这幅画实在让人震惊不已,她甚至于想要揉眼再看一遍。


    又有谁人能想得到,表面最是温文寡欲的裴大公子竟会关起门来,绘制这种令人羞耻、又上不得台面的画。


    且他记性未免也太好……那夜烛火昏昏,他不是很快活么?笔触又怎能做到丝丝缕缕、分毫不差,竟像是端着画架在她面前画的一般。


    随着裴璋缓步走近,阮窈愈发想得心惊。


    倘若是旁人,兴许是没有这个胆子敢去毛手毛脚翻动他的东西的。但她一时没有忍住,如今看也看了,后悔也晚了,谁知道裴璋会不会因此而发怒怪责她……


    且她才被狗咬了一口,至今还满肚子的气,让她再对他赔笑脸,只怕是要憋屈得吐血。可若要让她使性子……自那晚之后,她也再不敢了。


    “我并不曾说什么……”阮窈低下头,硬着头皮解释了句,“公子既要用书房,那我晚些再来清扫。”


    她匆匆说完,抬脚就欲走。


    然而腿上到底刚包扎过不久,这会儿走得急了,她身子不由微微一晃,伸手就想去撑书案。


    实则远不至于摔倒,但裴璋下意识便长臂一伸,扶住了她。


    阮窈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他拢在怀里,鼻尖又嗅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清苦药味。


    他的手扶在她的腰肢上,轻柔地像是擦过肌肤的薄雪,却又分明如同禁锢,令她无法挣开。


    阮窈偷偷瞄了他一眼,见裴璋的目光正落于她的裙裾上,似乎在看向腿后被雪团所咬的位置。


    “从前倒不曾发觉你这般勤恳。”他薄唇轻抿,问道:“可还能走吗?”


    她沉默了一瞬,强忍住心里的抵触,亲昵的贴近了他的身体,像是示弱的小兽般,用脑袋在他肩膀处蹭了蹭,随即摇了摇头,委屈地轻哼:“痛……”


    他的双臂将她往怀里带了带,随后把她打横抱起,带到了内室的小榻上。


    内室有别于外间,四周光线逐渐昏暗。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眉心,带来若有若无的浅淡痒意。


    阮窈不觉间连呼吸都加快了,却并非是羞赧,而是为着他的捉摸不定。


    前两日她百般讨好献媚,裴璋只当作耳旁风,冷眼看看便作罢了。可倘若她稍有退意,他又会瞬时间钳住她。


    “为何不来求我?”裴璋静静地看着她,眸中带着一丝探究。


    她无暇细想这句话,下意识觉得是在说今日之事,只好郁郁不乐地道:“温娘子身份非同寻常,是公子都青眼有加的人。雪团更是公子赠予她的爱宠,便是咬了我,我也合该懂事些,不能为公子添麻烦。”


    她忍住呼之欲出的怨怼,只作出一副低落的模样,可怜兮兮的。


    “这些话,是谁说与你听的?”裴璋并不表态,只是温声又问了句。


    阮窈并非圣人,她私心里有些记恨着绿茗。


    人就是人,狗就是狗,非要说狗比她金贵,实在有些刻薄,她最是厌憎被人这般奚落。


    且她也求过绿茗的,只要她将茶盘接过去就好,今日便不会发生这样多的事。可她偏要扬威,不肯退让。


    只是她也不好演太过,毕竟小辫子早就被裴璋揪得差不多了。听见他这样问,阮窈便不吭声了,只是低下脸,用手反复绞着袖口的衣料。


    这幅模样落在裴璋眼里,只令他觉得熟稔。


    收敛了几分的扭捏作态,终究也还是扭捏作态。


    可不知为何,他却并不觉得那般厌烦。


    且罚她做侍婢也好,令她改名也好,这都不意味着,旁人便可以折辱她。


    不论她是何身份,是何名姓,这世间也总归唯有他才能让她掉泪。


    除他以外,旁人都不行。


    狗也不行。


    “雪团……当真是公子送给温娘子的吗?”阮窈咬紧唇瓣,忽而问了句。


    “不错。”他微一颔首,随即眼见着她怔了怔,不无失落地垂下眸,眼睫颤了几下。


    “既是如此……”阮窈又装模作样地抹泪,“公子不必管我,以免温娘子久候。”


    裴璋并未出言安抚,反而低下眼,仔细端详着她。


    人心……真是奇怪之物。


    美恶既殊,情貌不一,相形不如论心。故而他往日并不以皮相的美丑而区分人,少女或是老妪,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别。


    可自他吻过这张唇舌,便就此牢记下了她唇瓣的轮廓。


    红润,濡湿,除去抹泪时,唇角惯常的微微翘着。倘若旁人的唇仅仅是两块皮肉,那她的唇便是娇美的花瓣,一揉即碎,继而溢出露水。


    见他沉默不语,眼前人眸中更露出几丝嗔恼之意,几乎快要将下唇咬破。


    裴璋再想及她方才转述的那些无稽之言,分明是委屈至极,却又敢怒而不敢言。


    他目光中不由多了两分温和,心上连日笼罩的烟霭渐而消散了些许,也再不似那夜般沉郁。


    “这狗我不会再留。”他告知阮窈道。


    她闻言顿时一愣,忍不住直直地望着裴璋,眸中浮上一抹惊讶,“是要杀了它吗?”


    “有何不妥?”直至他略微不解地蹙了蹙眉,她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般看他。


    “狗并不通晓人性,”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我阿兄从前也养过狗……”


    陡然回忆起亲人,她神色难以掩饰的低落了片刻。


    但裴璋那夜所说的话,她记的一清二楚,只得很快平复了心绪,又接着说:“狗若犯错,实则是主人之过。不如从温娘子那儿将狗接回来,好生管教一番。”


    裴璋面上并无不耐,只是平静地听她说完,又看了她一眼,“你若想要养狗,另抱一只来便是。”


    “并非是我要养……”她见他误会,连忙摆手否认,“雪团也算不得是疯狗,到底公子又曾养过一段时日,只要教它往后不能再咬人就是。”


    “既已伤过人,再留也是禀性难移,又何必要多此一举。”


    阮窈心里咯噔一下,后背都莫名凉了凉。


    这便是裴璋的处世之道吗?与其着手解决问题,不若从源头起便将问题所在的土壤毁去。


    故而……那时在建康,他行事也未曾考虑过裴岚。


    可人不是物件,即便是牲畜,也同样有感情与爱欲。少年时曾养过的狗,倘若换作常人,难道不该对其留有怜爱之心吗?


    虽说阮窈怕狗,也不喜狗,却当真未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因一条狗而感到唇亡齿寒。毕竟说到底,她对裴璋而言,与雪团又有多大的区别……


    “禀性难移”这四个字,不论如何,都无法不令她转而联想到自身。


    于是她忍不住干巴巴地说道:“雪团既是公子从前赠给温娘子的,自然就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一时宰杀是小事,可倘若日后再想起来,难保不会于心不忍。”


    “那便另养一只。”他缓声道。


    阮窈不禁向着他摇头,“那怎么能一样?”


    许是她在此事上反复揪扯,裴璋眉目中掠过一抹不解,漆黑的眸望着她。


    她愈发感到有些许不安,小心翼翼地将嗓音放得更轻、更柔。


    “公子……我之所以害怕雪团,是因为雪团于我而言,同这世上其他的狗并无分别。可任凭世上有再多只小狗,公子曾经照料过的,惟有雪团这一只。这便是独此一份,它自然也同其他狗不一样了。”


    阮窈盯着他沉静如玉的面容,心跳得一下比一下重,唇角却漾出一个分外甜蜜的弧度,声音也愈发柔怯。


    “我与公子也是如此。”


    见裴璋眸光微动,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讨好地牵了牵他的袖口。“窈娘是个身无所长之人,依附公子才得以活下去。而像我这般寻常的女子,倘若公子喜欢,洛阳没有上千,也有成百个。幸而公子怜惜我,我才与公子相伴至今……”


    说到此处,她很有几分羞赧,眸中满盈着潋滟春水。


    “故而窈娘对公子而言,自然也与旁人不同了……”


    阮窈指尖灵巧,像是菟丝子一般缠绵而上,在他的掌心依赖地轻勾。


    实则她弄不明白裴璋待她究竟是何心意,兴许是将自己看作了他的所有物,兴许是恼她数次欺瞒,非得驯一驯她不可。


    总归而言,倘若当真爱惜,又怎会舍得磋磨她,更不会视她族人的苦难而不顾。


    她或许并非良善之人,也的确用心不纯,可他因此而失去什么了吗?反倒是自己,三番两次受皮肉之苦,兴许连身子都要被他占去。


    即便裴璋当真被她骗了感情,又能有几分,分明他才是那个占尽便宜的人,还敢高高在上地指责她。


    他目光久久落在她唇上,过了许久,才若有所思地道:“是吗……”


    “自然。”阮窈担心他会因自己的话而不悦,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公子对我而言的意义,也与旁的郎君都不相同。”


    裴璋眸光扫过她的脸,唇间溢出一声低低的笑。


    当他微凉的五指再次抚上她的脖颈时,阮窈的脊骨一个激灵,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眼睛也下意识睁大了。


    然而他这回只是用指尖摩挲着她的肌肤,像是在抚摸着某种易碎的瓷器。


    “公子——”绿茗有些惴惴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裴璋松开手,温声道:“拿进来吧。”


    绿茗端了碗红棕色的汤药进来,神色恭谨地放下,随后便退下了。


    “这是什么?”阮窈瞟了一眼,又嗅了嗅,舌尖已然开始泛苦,蹙着眉问他。


    “下淤血汤。”裴璋告诉她,示意她把药喝了,“可治愈你腿上的伤。”


    非万不得已,她当真不愿喝药,但到底保命重要,阮窈也并未多说,毫不犹豫便喝了。


    苦药艰涩地滑过唇舌,她苦得眉头紧锁,连泪花都浮了上来,小声向裴璋央求,“拿些蜜饯……”


    而他瞧着她的神情,只抿了抿唇角。


    下一刻,阮窈的后脑就被一只手掌所扶住,裴璋随即倾身覆上了她的唇。


    她下意识地一僵,唇舌显得有些笨拙,牙齿也不自觉紧咬着。


    然而今日的吻比之那夜,少了几分掠夺与躁郁,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耐心。


    牙关被他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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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的舌不紧不慢地撬开,继而在她口唇中细细求索。


    直至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裴璋才退了出去,却又转而含住她的唇瓣,令阮窈浑身泛起一阵不自主的酥麻。


    一吻毕后,她脸颊滚烫,羞恼地说不出话来。


    世上怎有这般自大的人,自己要的是蜜饯,他却二话不说便来吻她,难不成他以为自己的唇舌上有琼浆玉液吗?


    “还苦吗?”裴璋若无其事地拭去唇畔上晶亮的水泽。


    阮窈哪里还敢叫苦,只得强忍着恼怒摇头。


    他黑沉的眸里浮上一点浅淡的笑意,毫无半丝羞涩地看着她。


    她想到书案上的那副画,面颊一时之间更为发红,实在忍不住,还是小声埋怨了一句。


    “公子画什么不好,为何非要……倘若被别人瞧见该如何是好?”


    裴璋话中有几分安慰之意,“除你之外,应当无人会这般大胆。”


    他语气十分平淡,并不像是在隐喻什么,黑润如玉的眸仍看着她,一刻也不曾移开过。


    阮窈心中羞臊,顾不上旁的,抬手便捂住了他的眼。


    “你不许再看了……”


    兴许禅房的那夜他也是如此,方能将她的头发丝都毫厘不差地画下来。


    出乎她意料的是,裴璋并未挣开她的手,而是朝着她微低下脸。


    “窈娘。”


    他似乎意有所指,往日清冷的嗓音含着微微哑意。


    面前人肤白如玉,双眸仍被她的手所覆住,墨发垂在肩后,愈发显得唇上略略发红,却无半点餍足之意。


    见阮窈不动,裴璋甚至伸手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她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阮窈涨红着脸,无奈之下,只得仰起头,有些费力地再度吻上他的唇。


    *


    裴璋尚且年少时,父亲的同僚曾往府上送过一双白鹤。


    鹤为羽族之长,素来多被文人冠以高洁之名,在浊世中更为士族所喜,故而被家仆豢养在后园中。


    “空林野墅,白石青松,惟此君最宜……”他曾听到父亲对鹤低吟。


    实则年幼的他并不明白,为何人人要争先以禽鸟而咏物喻情。


    但他注意到了白鹤的双翅。


    长羽如雪,一举千里,仿佛自己亦可借之飞入云空。


    白鹤的到来,为他味同嚼蜡的儿时岁月添上了几分意趣。


    故而听学和放课后的间隙,裴璋偶而会悄悄将书册带上,去后园内避人而坐,与白鹤为伴。


    直至那年入冬后,北风凛冽,就连园林在他记忆中都变为一片苍凉的灰白色。白鹤不知患了什么病,开始终日嗜睡,连呼吸声也变得粗沉,再也不曾展过翅。


    而后又下了场大雪,裴璋头一回缺了府中学堂的课,去后园中寻奄奄一息的鹤。


    负责照料白鹤的仆人也无可奈何,见了他,只是连声请他回去。


    不多时,父亲阴沉着脸出现在他身后,诘问他为何要擅作主张缺课。


    还不等裴璋认错,父亲已然遣退了所有下人,命最亲近的侍从在园中将濒死的白鹤生生打死。


    许是时气太过严寒,便连血都涌得要比往日慢。一滴一滴,缓缓砸落在雪上,继而将白鹤凌乱的白羽染上沉郁的猩红。


    “不过是一只牲畜,有何特殊?”身前人面色铁青,盯着他的目光近乎冷如冰霜,“君子志存高远,又岂可玩物丧志,悖逆家主之命。”


    父亲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自称家主。


    他被罚在卧房外跪了一夜,四下只有泛着森寒的寂静。凉气穿透骨髓,再渗入心肺中,连周身的血液都近乎要被冰冷所冻住。


    幼时太过久远的记忆本该为人所忘却,可他生就早慧,便是想忘也不能。


    他为了那只鹤而缺课,其后险些要冻死在离卧房只有几步之遥的雪水里。


    不该出格,不该引得那人不悦。


    更不该试图寻觅些对自身而言较为特殊之物。


    否则……会死。


    帘幕重重,轩窗外,月色清淡如水。


    裴璋自梦魇中醒,面色有一瞬的发白,却又逐渐平静如初。


    许是受白狗之事所影响,旧事时隔经年,竟又入梦来。他原不该再忆,更不该因此而牵动心神。


    如今有另一个女子,笑语盈盈告诉他,他们彼此互为对方的独一无二之人。


    她分明曾见过他的失常,不仅一次。他曾想要杀了她,也不止一次。


    然而事到如今,他身受的种种爱欲、妒意,全然拜她所赐,是过往二十余年里不曾有过的。


    倘若真要抽丝剥茧地细辨,比之怒意,愉悦怕也未必少得了多少。


    将阮窈带回洛阳,常伴于自己身边,势必会引来一些烦琐。可只要她知了错,自此乖巧和顺,他便也没有理由再驱赶她。


    至于旁人……倘若他们能予她三分,他能给的,则是十倍、百倍。


    他既然喜爱她,对过往之事,兴许也应当多些包容。


    毕竟他并非像当年般弱小,早可全然执掌自身命运,无惧亦无畏。


    他合该允许,有这样一个特殊之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