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烟的死讯传到晏修的耳中时，已是腊月二十七，距离除夕仅剩三天。


    “你说什么？！”


    晏修撑着桌角缓缓站起来，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书房里炭火烧得旺盛仍抵不过从四肢百骸传来的寒意。


    他如冰神施术控制住一般，手脚冰冷，直至全身僵硬到如同一座雕塑。


    傅启声音颤抖，忍着眼泪哽咽着重复道：“鸿霖说，王妃在攻打河源城时，被箭射中，跌入江中，尸骨……无存。”


    “噗——”


    “王爷！”


    “千暮！”


    书房中一阵兵荒马乱，晏修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在桌上，将上面的折子卷宗染得通红，华千暮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倒栽葱倒了下去。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止烟遵从旨意继续攻打南诃，但在拿下祥城后，她却高兴不起来。


    一是她在战场上被不知道什么人放冷箭，若不是月鸿霖反应快，她现在不死也会重伤；二是本该明日到的粮草却被山匪所劫，而他们现有的粮草最多只能支持五日。


    “早就听闻南面匪盗猖獗众多，竟然连军粮都敢劫。”周锦皱眉如临大敌。


    郑忠冷声道：“末将已经嘱咐过让他们压粮草要万分仔细小心，没想到还是……是末将办事不利，请将军责罚。”


    止烟抬手制止他：“此事不怪你，周锦刚才说匪盗众多，不是众多，是这一片都是。”


    她拿着指挥棒在沙盘上画了一个半圈道：“各个地方都有属于自己的特色，南面群山林立河流环绕，山林养活山匪，河水养活小国，久而久之便变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


    山匪虽会劫富济贫，但不会动到官府的头上，官府收取山匪的保证金，从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平衡，且他们是地头蛇，地形比我们熟悉得太多，只要他们想劫我们的军粮，我们防不胜防，但是……”


    “将军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吗？”月鸿霖问道。


    “若只是没了粮草，我还可以认为是土匪胆大包天，可今天却有人在暗处放冷箭。”止烟意有所指道。


    纵然小国和山匪之前默契的平衡被她们给打破，但是一般情况下山匪是不敢直接和军队硬刚的，区区山寨最多几百号人，若是军队被惹怒，先踏平他们再继续攻打城池也是无可厚非的。


    “我更倾向于有人打着山匪的名义，劫了我们的粮草并且想把我的死安在南诃的头上，神神不知鬼不觉。”她冷声道。


    周锦几人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阴毒的计谋！


    月鸿霖比他们看得更深些，压低声音道：“将军你是说……晋王和冯荣？”


    止烟给了他一个“难道不是吗”的眼神。


    从她们出三城十四州开始，对她的刺杀就没间断过，只有在夜国的时候他们消停了一点，估计是他们看不起夜国这样的弹丸小地，没有在这里安插得有人。


    月鸿霖倒吸一口气：“他们是疯了吗？！”


    一旦将军出事，完全有可能像之前陈将军阵亡一般，士气大跌甚至更甚，届时一旦南诃看准时机反扑……他们是想看到大燕沦陷吗？！


    “晏倚没有上过战场，冯荣又是文官，他们对战场的把控度太低了，总以为不过是除掉我而已，咱们大燕开国大将那么多，多得是大将能顶上，再不济，还有晏王殿下兜底呢。”止烟对他们的心理可谓是了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徐丽问道：“末将不太明白，杀你和劫粮草有什么必要关联吗？”


    “如果我因为保护粮草不利，导致全军饿着肚子打仗，最后不仅打了败仗还死了呢？”


    她战死的话便是英雄；没战死只是丢了粮草，可以找卫将军或者夜国调，最多就是芝麻那么小的错事，但丢了粮草又死了势必会导致军心大乱打败仗。


    晏倚和冯荣是让她死了也得不到一个好名声。


    周锦等人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早就听闻朝廷水深，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也幸亏是将军，若是换成她们，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月鸿霖眉头紧蹙，照这样的趋势，如果不除掉晋王和冯荣，他们一定会没完没了，可除去这两人又谈何容易。


    脑子飞快运转，想要寻找一个破局之法，过了许久还真让他想到一个，但是……


    止烟察觉到他的神情，了然笑道：“看来咱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但是此法太冒险了！”月鸿霖不太建议道：“先不说将士们会怎么样，你这么做了之后又要怎么办呢？后续若是没有计划，或是一系列计划哪个环节出了错，那便是万劫不复了。”


    他只想到了破局之法，可是破局之后要怎么改变现状，脑子里仍是一团迷雾。


    止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你在，郑忠他们辅佐，我相信将士们这边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后续，我已经全部计划好了。”


    月鸿霖的瞳孔随着眼睛睁大，“计，计划好了？！”


    事情才刚刚发生就计划好了？！


    还是说……


    “难道你一早就知道他们要这么做吗？”他问。


    “也不是十分确定吧。”止烟耸肩道：“不过能确定的是他们不杀了我誓不罢休，至于方法嘛，我还真不确定。”


    “将军，月大哥，你两在打什么哑谜啊？”周锦他们几人一脸懵，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在说怎么破这个局。”止烟回答道。


    “那要怎么破？”四人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止烟在沙盘上写下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几个字，也不急着说自己的计划，留了点时间让他们自己琢磨。


    她们跟了她这么久，进步斐然，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将沙盘上的字抹去，止烟低声道：“咱们将计就计，下次打仗，我佯装中箭掉入河中，郑忠、李多、徐丽你们三个帮助鸿霖，必须打赢这场仗。


    至于周锦，我跳下去之后，你佯装要救我，也跟着跳下去，你的水性好，你都没能救下我，且我的死讯从你口中说出来才最有信服力。”


    “明白。”


    “我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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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鸿霖打断她道：“假死，是假死。”


    止烟失笑：“行行行，假死，我假死后，军中士气肯定会低落，怎么让他们恢复士气就是让他们能吃饱喝足打胜仗，具体要怎么做，鸿霖，不用我教你吧？”


    “将军放心。”


    “我的计划是在你们打仗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各个山寨据为己有，这我一个人定然是做不到的，你要想办法让周锦、李多和一千士兵假死，悄悄的来帮我。


    至此以后，我们断绝任何往来，以防被人发现端倪，待到关键时刻，我会联系你的。”


    “好。”月鸿霖刚点完头，又觉得不对道：“可这么多士兵，他们的粮食和兵器……”


    “粮食的事不用担心，有裴凝轩和茉莉呢，我已经吩咐好了，至于兵器，军队的兵器都是朝廷统一发放的，用了反而容易露出端倪，就用些普通的刀剑就行。”止烟道：


    “说到底晏倚和冯荣的目标只是杀我，不想成为卖国贼，只要我死了，我想下一批粮草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明天会派人送信给卫将军和夜国，调些粮草应应急。


    南诃王知道我死后，一定会带着大军反扑，这一仗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必须要赢，只要赢了之后的仗就会好打许多。”


    她郑重道：“鸿霖，正面战场，我就交给你了。”


    “将军放心，一定不会让将军失望。”月鸿霖正色道。


    “将军，我有个问题。”郑忠问道：“将军假死是大事，月将军一定会将消息传到京城，万一陛下让其他将军来接你的位置怎么办？”


    “不会的。”止烟肯定道：“陛下当初让王爷派个人跟着我，本意是为了协助我，但也有怕今天这个局面出现，群龙无首，鸿霖他们是这一辈的翘楚，陛下会放心把这个担子交给他的。”


    几人点点头，神色凝重，这是盘大棋，每一步必须走好，不然就是万劫不复。


    止烟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笑道：“都什么表情啊？这盘大棋的第一步就是你们的演技啊，给我演好了，要是被人发现破绽可就完了！听见没？”


    “放心吧将军。”


    “这还差不多。”止烟活动了一下脖子，又想到了什么，对月鸿霖道：“全部的计划就我们六个人知晓，裴凝轩和茉莉对此都是一知半解，只是按吩咐办事，那一千精兵就和他们说是执行特殊任务。


    除此之外，所有人，包括三城十四州都要瞒着！包括但不限于晏修、千暮他们。”


    她伸手点了点月鸿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有把我这边的消息传回三城十四州啊。”


    “那是王爷吩咐的，我也不敢违抗啊，不过将军放心，此事末将一定只字不提。”月鸿霖伸出三根手指举在太阳穴旁保证道。


    把该吩咐完的吩咐完，止烟这才松了口气，按了按眉心让他们回去休息。


    夜空中星宿明亮，标示着明天又是天气很好的一天。


    也不知道晏修听到我死的消息会是什么神情，好歹夫妻一场应该会难过一小会儿吧？止烟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