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房屋的一角，用麦席围做的屏风略微割断了外面的风雪，留下一块安稳之地。风呼啸着吞下隔壁不远处人声的嘈杂，为此间留下了一份难得的静谧。


    密集的竹影随着月亮的光影，在水面上打出墨色的阴影，温泉氤氲的水汽，模糊着池中人的视线。雾气腾腾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正静静地闭眼冥想。听到不远处木门被打开的声音，他缓缓地睁开眼，目视着雪花飘落在眼前。


    夜晚中，只有一盏石灯或明或暗的在竹帘后方发出一丝微光。那道光被一道人影遮挡，在帘子上投下一抹淡色的晕染。


    对方撩开帘子，木屐和石头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就像是竹节被劈断的脆响。


    “啊，是黑泽先生啊，晚上好，这里的雪景很美吧？”


    黑泽先生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转头，他背对着来人，抬头看着深蓝色的天空，那轮月亮此时正移动到了他的上方。这里的雪景确实很美，他并不否认，就像是他记忆里最角落的那片雪景，虚幻中存满着死亡的味道。


    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他有没有回答，因为他很快就听到了背后传来的，细碎的布料摩擦声


    以及


    哗啦——


    入水的声音，没有带着衣服的，入水的声音


    他偏过头，隔着水雾，墨绿色的眼眸里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温润。但那只是错觉，他语气冰冷，含着强烈的不满，“滚去隔壁。”


    刚下水的浅羽照生，无辜地眨眨眼，他把浴巾叠好放在岸边，毫无歉意地回道：“抱歉，可是我想找个人少的地方赏雪，隔壁的池子都有人了。”


    月光下，浅羽照生原本就足够雪白的皮肤，此刻就像在发光一样。他天蓝色的眸子带着温柔醉人的笑意，在朦胧的夜色里，就像是一汪清泉。


    黑泽先生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渴，他哑着嗓音问到，“你男朋友呢？”


    “嗯？”什么男朋友？浅羽照生眨眨眼，他先是一瞬间闪过一丝迷茫，然后迅速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松田变成了他的男朋友，但他也不介意利用一下这件事情。


    所以他语气微妙地，含着一丝笑意地回道，“哦，你说他啊，他现在不理我，所以我在想办法。”


    可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黑泽先生的下一句话。浅羽照生疑惑地偏着头，试图确认对方的反应，可昏暗的夜色里，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有那夺目的银色发丝在水里飘荡，似乎水墨画上晕开的花朵，他下意识伸出手……


    察觉到他的动作，黑泽先生毫不犹豫，立马往后退了一步，于是浅羽照生的指尖只擦过对方的发梢，留下了淡淡的痒意。


    “嗯……我是想说，方便把酒拿过来给我来一杯吗？”浅羽照生没有丝毫尴尬，笑吟吟地指着黑泽先生身边的酒壶道。


    黑泽先生没有说话，他再次往后退了一步，把酒壶前面的空间让了出来。换言之，自己拿。


    嗯？


    至于吗？


    浅羽照生无奈地站起来，水滴顺着他的动作，在水面砸出密集的细响。可他刚站起来，一阵刺骨的寒风就呼啸而过，他毫不犹豫地又坐了下去。


    算了，好冷，勾引这种事情，还是下次再说吧。


    但黑泽先生还是注意到了浅羽照生的动作，他的视线从胸前的伤口上一扫而过。那个伤口已经愈合，透着淡淡的粉色，就像是雪地上掉落的樱花花瓣。


    心脏偏右一点，这是一处致命伤。


    浅羽照生没有在意对方打量的视线，不如说，他很感动对方终于把注意力移到他身上。于是他把酒壶里面的酒倒在酒杯里，举了一杯给对方，“说起来，黑泽先生是一个人来旅游的吗？”


    素胚的酒杯，棕色中荡漾着剔透的酒液。橘皮清新的香味萦绕在鼻尖，还有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像糖果一样的甜味。黑泽先生没有接，他端详着那只拿着酒杯的手。


    那只骨节分明，白润如玉，就像是个漂亮工艺品的手。


    他第一反应是，把它砍下来，再泡上福尔马林，摆在床头。


    第二反应是，福尔马林泡久了，皮肤会失去弹性，也会发黄发灰，到时候就没有这么好看了。


    第三秒后，他总算才意识到，手的主人还在等他回答，于是他抬起头，缓缓地吐出回答，“对。”


    接触到对方冰冷的视线，浅羽照生感觉身体都僵住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腕被齐根砍断，此刻都有些刺痛。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不动声色地放下原本打算给对方的酒杯，疑惑地反问道：“黑泽先生没有能一起来的人吗？”


    听到这个问题，黑泽先生略微地偏过头，银色的发丝顺着动作，从他的耳边滑落。他伸手把散落的发丝撩了上去，墨绿色的瞳孔里闪过锐利的锋芒，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地讥讽，“他死了。”


    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浅羽照生拿着酒杯的手一顿，然后默默地把自己的酒杯也放回了餐盘上。他轻咬着下唇，试图分辨出对方的情绪，“节哀？”


    黑泽先生显然一点也不哀，他面无表情地回道，“我杀的。”


    听到如此可刑可拷的回答，浅羽照生欲言又止，他犹豫了两秒，试探着说道：“那……恭喜？”杀了人，但没有坐牢，怎么不算是值得恭喜的事情呢。


    黑泽先生丝毫没有奇怪他们之间诡异的问答，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浅羽照生被这声嗯整得不明所以，他原本以为琴酒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琴酒看见了他特意放出去的情报。


    松田阵平最近很出风头，只要他取下墨镜，保证每一个看见他的日本人都可以认出他来。而浅羽照生作为同一个事件的受害者，他的信息并没有被重点宣传，但暗网上仍然有相当数量的情报商在关注他。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情报卖了出去。


    他确信琴酒已经注意到了他，毕竟系统告诉他，乌鸦的面具已经被使用。那份被特别标记过的邀请函，本来就是他特意放出来，目的就是为了让琴酒买走。


    既然琴酒在酒庄，那浅羽照生想不出琴酒没有看见他的理由。他可是人群中最最最显眼的人质，谁走过路过都会看他一眼。


    他知道琴酒很忙，如果他不主动露面，琴酒很有可能忙到根本不会注意到他。所以在研二告诉他，琴酒最近在关注千本智三的时候，他就贴心地出现在千本智三身边，然后贴心地成为了人质。


    完全不麻烦琴酒辛苦找他，他自己就会出现，多善解人意啊。


    更何况，他可是一直在安室透面前刷存在感，简直把“我有问题”四个字写在脸上。就算安室透是个蠢货，发现不了他的问题，但查看监控的琴酒一定会发现浅羽照生的不对。


    只要琴酒去查，就能看到他特意留的，编得完美无缺的情报。


    所以当他确认琴酒住进这家旅店的时候，他便知道，琴酒查到了那份假情报，也知道了他的“身份”。他甚至以为，是琴酒故意把花洒弄坏，就是为了找借口见他。


    对不起，是他自作多情了，原来他不配。


    但他不觉得琴酒会有闲心和一位陌生人一起泡温泉聊天，所以，琴酒这是认出来他，但并不想理他？


    呜哇，他也没有这么不招人待见吧？


    虽然金麦酒确实很不招人待见，但看完假情报的琴酒，应该只会以为他是黑崎夜月吧？那个12岁就死在组织手上，性格温和，善良热心的可怜孩子。


    黑崎夜月可是对琴酒掏心掏肺的好，这是琴酒自己都认同的事情。所以，黑崎夜月不可能得罪琴酒，更不可能惹琴酒生气。琴酒有可能不会和黑崎夜月相认，但绝对不会用现在的态度对黑崎夜月。现在的态度，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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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对金麦酒的态度。


    可明明琴酒应该不会记得才对。


    所以，他到底是计划的哪里出了问题？


    但琴酒既然选择出现，而不是翻进他家里，直接给他一枪，就证明还愿意听他解释一番……的吧？比如说，为什么明明已经死了，现在却还活蹦乱跳的出现。


    是个人都应该很好奇的吧？


    “那个，黑泽先生……”


    可他刚开口，琴酒就突然站起来，水珠大滴大滴的从身上滚落，砸了浅羽照生满脸。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等再次睁开的时候，琴酒已经裹好浴巾走到了帘子后方。


    不是吧，这都要防……


    他无语地瞪着琴酒走远的身影。


    琴酒不是没看见浅羽照生幽怨的表情，但他懒得管这个喜欢演戏的人。如果浅羽照生还是不愿意讲实话，他们也没有继续聊的必要了。他换掉自己之前被打湿的和服，迈步往外走。


    此时，门外响起了细碎的布料声，但琴酒的步伐丝毫不停，他猛地打开门，一道身影就毫无防备地摔了进来。萩原研二被摔得跌坐在地上，皱着脸，吃痛得揉着胳膊。


    他只是个情报人员，不是行动人员，琴酒还刻意压低了脚步声，导致萩原一点声音也没听见。他等在门口，只是防止有人闯进去，并没有偷听的打算。


    但看着琴酒冰冷的眼神，此时的辩解也成为了狡辩，萩原研二只能尴尬地抬起头，“额……晚上好……”


    他原本以为琴酒会质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成为浅羽照生的弟弟。但琴酒只是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然后就一句话也没说的走了。


    “啊哈，似乎是大失败咧，哥哥～”萩原研二耸耸肩，他解开自己的衣服，然后笑着拉开帘子走进来，“你没看见琴酒酱刚才瞪我的表情，看上去恨不得把我剁了。”


    “别说你，他差点把我也剁了。”浅羽照生轻啧一声，“他看上去，完全不信我是黑崎夜月。”


    “自己亲手埋的尸体，你让琴酒酱怎么信？”萩原研二把衣服放进框里，裹着浴巾走进了温泉池，“而且，别忘了，金麦酒已经用同样的手段骗过他一次了，他对此有所警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死而复生，这可是组织一直追求的事情，金麦酒能做到不奇怪。但黑崎夜月可不是从实验室里面幸存下来的胜利者，他是个失败品。”


    萩原研二拿出一根头绳把自己有些长的头发绑起来。纤细睫毛的阴影下，他紫罗兰的眼睛里倒映着黑暗的水面，就像是一只怪物从深渊中爬了出来。


    但浅羽照生没有注意到萩原研二的表情，他还沉寂在琴酒并没有按照他预期行动的纠结之中。他皱着眉，不耐烦地拨动着水面，“啧，真麻烦，琴酒的心思不像以前一样好猜了。”


    “这句话也只有你说得出来。”萩原研二轻笑一声，“我倒是看不出来他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浅羽照生没有接萩原的话，而是迅速地收敛起所有的情绪，就好像刚才的抱怨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他神情平静地低语着，“算了，大不了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什么，教育还是催眠？”听到这话的篍原研二，轻笑着靠在浅羽照生的肩头，幸灾乐祸地附和道，“那这次就把他变成离开你就活不下去，怎么样？”


    “你不在的时候，就不担心他乱跑吗？不管是猫还是狗，在没有主人的时候，谁知道会跑到哪里去，要是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不如这次，干脆把他教育得听话点吧。”


    浅羽照生不仅没有反驳这条建议，反而缓缓低垂下眼眸。望着反射着月亮的水面，他伸出手打碎了那轮虚幻的月亮，眸子一点点染上了通体的红色。


    他的声音就像是幽深山谷里传来的回响，低沉中带着飘散的尾音，“你说得对，我会给他一条链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