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他权柄

作品:《位极人臣

    考试院内。


    几位考官刚紧锣密鼓地阅卷完毕。


    太子李稷也跟着查看试卷是否弥封到位, 阅卷是否遵守章程,他陪着眼前的这几位,自己已经几天未有合眼。


    他逐份审视, 确认无误后,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拿起手边泡的时间太长,已经发凉, 且微微有点发绿的茶水, 一饮而尽。


    主考官擦了擦头上的汗。


    他们这几位阅卷人尚还有可以轮换休息的时候。


    可太子却是结结实实地几天没有休息。


    眼瞧着太子都这样了, 他们几个自然不敢怠慢。


    因此,这次阅卷的效率格外的高。


    本来满打满算应该一个月才阅卷完的, 居然用了半个月便完成了。


    太子见状, 微微笑了笑, 只说:“辛苦诸位。”


    然后他又扫视了一眼这些考官,“诸位考官辛劳,孤皆看在眼里。此次阅卷既毕,当有赏赐。”


    说完,他朝旁边看了看, 便有一个侍从上来, 侍从手里端着整整齐齐的一些名贵的补品, 看样子竟是要他们当场带走。


    这位侍从又说:“几位大人先将这些带回去,好生休息一番, 过后太子殿下自然会将赏赐送到府上去。”


    李稷微笑着, 表面看上去温和, 可仔细看,他的手里却拿着那只茶杯,茶杯在他的手心里有规律地转动着。


    他的指节微微有点泛白。


    考官们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只是暗自庆幸,


    任务完成,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了。


    考官离开,李稷在原地等着,过了一会儿,终于有放榜的人过来,抄写这些试卷的分数。


    李稷耐心地看着这些人誊录完毕,又问了一句:“确认无误了吗?”


    这些人都已经经历过许多年的科举了,自然做起这些事来得心应手,只见里面为首的人点点头,弯腰行了个礼,“确认无误了,殿下。”


    “那就放榜吧。”


    李稷看了一眼他们誊录的名称,说道。


    几个人虽然好奇太子为何这么急切,但也并没有异议,在一些军士的看守下,前去放榜。


    所谓放榜便是将写有中式者姓名、名次等信息的榜单张贴于城中显眼处,让人观看此次科举的名次。


    李稷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面色逐渐沉下来。


    旁边他的侍从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我们是直接去诏狱吗?”


    没错,李稷早在几天前便已得知了裴期被抓入狱的消息。


    他以为自己的第一反应一定是觉得这是苦肉计,是让他出现纰漏的手段。


    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无论什么办法也要尽快将裴期从里面救出来。


    李稷第一次不知该作何感想,他心里其实是知道的,自己现在所做的是最好的,最优的解决方案。


    先让科举的成绩放榜出来,再去全力解决此事。


    他知道父皇干了什么,也知道什么样的结果能够让父皇打消对于裴期的怀疑。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


    裴期在里边住了几天了?在里面可否过得安好?


    李稷眯了眯眼睛,可现在,为了打消父亲的疑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对旁边的侍从说:“不,先去宫里,然后再去锦衣卫司。”


    若有机会能铲除后患,使他和身边人都不再受威胁,他绝不会错过。


    肆意加害别人的人,也要让他尝点苦头。


    然后,李稷眉毛微微上抬,他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有风刮过,吹得树一晃一晃地动。


    裴期背后那人实在无用,连自己手下的人都护不好。


    也罢,若是叫裴期尝了手中有权柄的滋味,未必愿意被别人捏着把柄驱使。


    李稷起身离去。


    他的侍从小跑几步跟在他的后面,期间不小心撞了一下李稷方才手边的桌子。


    桌子摇晃着,细微的“咔嚓”声传来,上面的茶杯便应声碎成几乎成了粉末的一堆。


    见到这一幕,侍从心里一紧,赶忙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全力跟上。


    ——


    而诏狱里,裴期日子过得其实……


    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过得还真不错。


    他住的地方与他的卧室一般大,甚至还专门弄了个屏风过来,让他能在里边用热水洗漱。


    到了饭点,还有皇帝专门赏过来的饭菜。


    就差专门安排一个人伺候他了。


    除了不能时常出去活动以外,和平时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眼看今日,甚至连活动也给他安排上了。


    只见今日轮班来看守他的两个小锦衣卫其中一个神神秘秘的带了个小花瓶过来。


    而另一个则手里拿着一把像迷你的箭一样的东西。


    他们走到裴期牢房的门前,又用脚丈量了几步距离,然后将小花瓶放到了正对裴期五步的地方。


    裴期看地有些好奇,便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神神秘秘的锦衣卫嘿嘿一笑,说道:“千户,今日给您寻个乐子呢。您瞧这小花瓶,待会儿您就知道有趣了。”


    另一个锦衣卫也附和着点头,边比划边说:“公子您呐,就试着用这小箭投进那花瓶,权当活动活动筋骨啦,在这诏狱里也怪闷的不是。”


    裴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两人寻了个投壶的乐子和自己一起玩儿。


    他努力地忽略掉那个花瓶,心里想着他现在都已经做千户了,便要成熟一点,绝不能贪玩。


    可他还是忍不住被吸引着。


    在这牢狱里面待久了,什么都看着有趣了。


    就连练字他已经练了以前一天的十倍了,更何况是投壶这么有意思的东西,他到古代来还从来没有玩过呢。


    两个锦衣卫也看出他有兴趣,便把那小箭放到他的脚边。


    裴期拿起来投,却还是觉得不合适,他现在可在关押阶段了,怎么能干这事呢?


    于是他摇了摇头说:“我毕竟还是被关着,这样不好。”


    两个锦衣卫见状便想劝他,“您虽然被关着,可是……”


    他俩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外面有声音传来,像是有许多人往这边过来的。


    两个锦衣卫顿时脸色一变,心中暗叫不好。


    该死,如今大家都知道裴期圣眷浓厚,不过几日定能放出来,他们本想着趁这机会讨好裴期,日后说不定能得些好处,哪料到会在这时候有人来。


    此时,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隐隐还能听见嘈杂的人声,似乎来人还不少,两个锦衣卫手忙脚乱把东西藏好。


    裴期也好奇的看向门口,想着这时候究竟是谁来了。


    然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


    太子?


    太子到了自己的对面,裴期便注意到对方眼下的位置多了一些青黑。


    “殿下,你怎么了?近日没有休息好吗?”裴期问。


    李稷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对方自己身处这样的处境,见到自己的第一反应却是问自己近日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李稷心间熨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那两个机灵的锦衣卫早就拿出钥匙上前把牢门给打开。


    于是李稷从旁边侍从那里取过一件大氅,上前一步披在裴期身上,“孤没事,你冷吗?”


    近几日时常刮风,连带着冷了不少


    裴期摇了摇头,虽然说他现在在牢里,可还是有人给他送来换洗衣物,都是按着气温送的,并不会让他冷到。


    “那就好。”李稷说,他微笑着告诉裴期,“父皇已经下令,让你出狱,官复原职,并负责审理此案。”


    他先去皇宫就是为了请那道旨意。


    裴期眼睛睁大,“那太好了。”


    说着他试着踏出了牢房外。


    果真,在外面的感觉格外好些。


    裴期脸上露出点欣喜来。


    李稷看着他,他挑了挑眉,问:“你想审人吗?”


    他脸上的笑容加深,“如今你已官复原职,自然可以负责审讯。”


    裴期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闪过光亮,他刚从里面出来,此刻觉得什么都有趣,“殿下,要审何人?”


    李稷轻眯双眸,“妄图加害你的人。”


    听到这句话,同在一个牢房的裴建和陈江源瞬间便神经紧绷了起来。


    裴期转头看向牢房内另外两人,只见他们二人面色瞬间变白,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陈江源更是不忿,捏着一把文人傲气:“叫他来审我,你们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避嫌?”


    旁边的两个锦衣卫退开避让李稷的时候,恰好便站到了他的牢房门口。


    此刻那两个锦衣卫看向他,方才面对裴期时的和善与谄媚通通消失不见。


    脸上尽是冰冷与嘲讽,看得陈江源脊背都发凉。


    “陈大举人,你知道圣旨是什么意思吗?”


    陈江源瞬间变满头冷汗直冒,他刚才说的话足以让他九族被诛杀。


    随后,太子身后跟着的人便把陈江源和裴建的两个牢房打开,将他们全都提了出来,准备押去前方的讯堂。


    诏狱和讯堂几乎便只是一墙之隔。


    这几日他们成天都能传来讯堂那边传来让人牙酸的拷打声,因此只是刚被人从牢房里提了出来,他们两个便齐齐双腿发软。


    可此刻也没人会救他们。


    他们不敢反抗,只能脸白着,乖乖地像个小鸡仔一样被人提走。


    裴期见到他们被拿去讯堂,他没有什么动作,因为此时他仍然对于现在自己应当怎样审问有些无措。


    毕竟这不同于科举巡考,看字面意思就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李稷也察觉到了他的无措,他知道裴期心中良善,不愿意伤害别人,因此一时之间对于审讯的事不知所措。


    但总是要有这么一回的。


    总是要有个开始的。


    手里若有了权柄,便不再能容忍自己被伤害。


    于是,他与裴期对视,说道:


    “你有圣宠,有权柄,便要去用、去拿,让它们化作你的刀,你的剑,无论是谁伤害了你,便要让他们付出刻骨的代价。”


    裴期听到这话,先是一怔,


    然后下意识去看向看着李稷的眼睛,他从未见过李稷这样,在从前他时常会不自觉的被李稷稍微灰暗一点的那只眼睛吸引住,觉得幽深又平静。


    可现在,他只觉得李稷的眉眼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烧一样。


    烧地他心头发烫。


    心头发烫的血液随着心脏的跳动蔓延到四肢。


    裴期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殿下,我明白了。”


    李稷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则略微有些满意。


    他知道,无论裴期背后的是谁,都绝不可能像自己一般给地出滔天的权柄。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说这话,


    “裴期。”李稷说:“你背后的人护不了你。”


    他这话刚一出口便后悔。


    此时明显并不是点明此事的最好时机。


    他话刚说完,裴期忽然眉头紧锁。


    李稷也跟着心中有些许的紧绷。


    然后只见裴期迅速地回了一下头,确认了身后的情况了之后再将头转了回来,他的表情略微有些迷茫。


    “殿下,我的背后没人。”